趙志丹 趙 倩(遼寧沈陽)
上海九大銀樓“大同行”,作為上海地區(qū)成立最早、最具影響力的銀樓業(yè)組織,特別注重維護自身信譽,其產品在收藏市場上炙手可熱,但其黃金制品上的戳記樣式繁多,使得收藏愛好者們難解其意。筆者結合民國銀樓史料和九大銀樓黃金實物,總結歸納出其戳記背后遵循的規(guī)則和含義,以供參考。
在上海銀樓的歷史中,“九大銀樓”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楊慶和、裘天寶、方九霞、鳳祥、寶成、慶云、景福、費文元、慶福星等九家銀樓,先后于乾隆、道光、咸豐年間在大東門、小東門一帶開業(yè),并于咸豐七年(1857)成立“銀樓公所”。自此,上海最早、最大的銀樓業(yè)行會正式成立。光緒二十二年(1896),九大銀樓在上海大東門花園弄口修建“同義堂”作為“銀樓公所”的會址,從此“大同行”作為九大銀樓的代稱一直被沿用。
“上海銀樓公所”成立之初,規(guī)定九大銀樓中每個銀樓號可以分設兩個牌記,隨后又修改了有關開設銀樓牌記數量的規(guī)定:“凡入會銀樓可申請開設一牌三家同名銀樓,各牌號之間可以各自獨立經營,互不干涉;大同行內各銀樓可互換焊金(但與外埠同牌號無關)?!?911年,楊慶和銀樓率先開設了第三家牌記“久記”。鳳祥銀樓于1912年開設第三家牌記“德記”,寶成銀樓于1914年也開設了第三家牌記“德記”,方九霞銀樓于1919年開設第三家牌記“新記”。由此開始,九大銀樓不僅在數量上有所增加,并且在聲譽上也大幅提升,其壟斷市場的地位得到進一步加強,甚至外埠各地新設的銀樓自愿支付一定的費用(俗稱“頂費”)借用九大銀樓的字號,以提高自身知名度促進銷量,造成九大銀樓字號遍布國內多個經濟發(fā)達的城市。[1]針對此種情況,上海市銀樓業(yè)公會進一步規(guī)定,外埠開設與九大銀樓同名的銀樓,不準入上海銀樓組織,也不互換焊金。
1936年9月,國民政府頒布《工商同業(yè)公會法》,其中規(guī)定“公會有強制入會之權,凡在本區(qū)域內經營同一種行業(yè)的公司行號,均得為該工商行號會員?!盵2]由此,“上海市銀樓業(yè)公會”于1937年1月召開大會,吸收上海另外兩個銀樓組織“新同行”和“小同行”入會,并依據原有組織分為三組。但隨著抗戰(zhàn)的爆發(fā),三組依然各行其事,九大銀樓“大同行”仍保持相對獨立。抗戰(zhàn)勝利后,三組于1946年5月合并在一起,成立“上海銀樓業(yè)同業(yè)公會”并統(tǒng)稱為“大同行”,由此“大同行”不再是九大銀樓專屬的稱謂。后入會的銀樓為提高知名度和促進銷量均稱自己為“大同行”,甚至冒用九大銀樓名號開設同名銀樓,而真正九大銀樓制品的戳記加蓋規(guī)則成為其驗明正身的關鍵。
目前留存的九大銀樓金條、金首飾,多為1930年1月國民政府開始實施新度量衡后制作,重量采用31.25 克記為一兩。通過收集整理民國時期九大銀樓的黃金實物,結合廣告紙、包裝紙及其他文獻資料,將九大銀樓戳記遵循規(guī)則和含義歸納總結如下:
1、楊慶和銀樓:乾隆三十八年(1773)在上海老城廂小東門附近開業(yè),民國時期開設有發(fā)記、福記、久記、長記等分號(圖1)。
圖1
楊慶和分號開業(yè)時間停業(yè)時間廣告語及備注發(fā)記1892年初(辛卯年)1949年生產“辛”字十足赤金,并于1946年參與“黃金風潮案”。甡記1903年(癸卯年)1905年慎記1905年初(甲辰年)1911年生產“甲”字十足赤金。久記1911年(辛亥年)1932年生產“久”字十足赤金條、“乙”字標金。福記1906年(丙午年)1932年生產“?!弊謽私?、足赤條金。長記1932年(壬申年)1949年公記可能為1934年(甲戌年)極有可能為1937年8月13日前后目前未見該分號的任何文字記載。
黃金實物戳記注解金元寶正面帶有“囍”字戳記,底部帶有“辛”“楊慶和發(fā)記”“天”“足赤”等戳記。(圖2、3)“辛”字與“發(fā)記”開業(yè)的時間(辛丑年)相符;“囍”字代表吉語。金條重31 克,據此判斷為1930年1月以后制作,此時尚在營業(yè)的分號有發(fā)記、久記、福記、長記;“福”字與其中的“福記”相符。金條“壬”“楊慶和長記”“天”“足赤”。(圖5)“壬”字與“長記”開業(yè)的時間(壬申年)相符。金條“楊慶和”“天”“足赤”“?!薄?000”。(圖4)金條“甲”“楊慶和公記”“天”“足赤”。(圖6)
2、裘天寶銀樓:道光九年(1829)初在上海小東門開業(yè),民國時期開設有德記、禮記、仁記等分號。
裘天寶分號開業(yè)時間停業(yè)時間廣告語及備注德記1829年初(戊子年)1949年1938年左右遷入南京路山西路,1946年左右改稱裘天寶總號。禮記1901年(辛丑年)1949年生產加烚“辛”字足赤、“禮記”標金。仁記1946年(丙戌年)4月1949年
圖4
圖5
圖6
黃金實物戳記注解“戊”字與“德記”開業(yè)的時間(戊寅年)相符。該金條重62.1 克,為《老上海黃金圖志》書中第21 頁原物,正面豎打戳記,背面貼有紅紙,目前為該分號二兩金條首見。如意金簪“戊”“裘天寳”“足赤”“昌”。(圖8)“昌”字代表銀樓工匠的個人戳記。金條“戊”“裘天寳”“天”“足赤”。(圖7)金條“辛”“裘天寳”“天”“足赤”。(圖9、10)“辛”字與“禮記”開業(yè)的時間(辛丑年)相符,金條分別重31 克和62 克,其中二兩金條比較罕見。金元寶正面帶有“丙”“裘天寳”“天”“足赤”等戳記,側面帶有“門”“1005”戳記。(圖11)“丙”字與“仁記”開業(yè)的時間(丙戌年)相符;“門”字代表銀樓工匠的個人戳記。
圖7
圖8
圖9
圖10
圖11
3、方九霞銀樓:1840年左右在上海大東門內開業(yè),1888年遷入大馬路拋球場,民國時期開設有潤記、成記、新記、益記、永記、昌記等分號。(圖12)
方九霞分號開業(yè)時間停業(yè)時間廣告語及備注潤記1917年(丁巳年)1922年成記1918年(戊午年)1928年益記1928年(戊辰年)1930年新記1919年(己未年)1949年生產加烚條錠葉金。永記1940年(庚辰年)1949年昌記1944年(甲申年)1949年1946年參與“黃金風潮案”。
黃金實物戳記注解金元寶“方九霞”“永”“囍”“天”“足赤”。(圖13)“永”字推測代表永記;“囍”字代表吉語。金戒指“庚”“方九霞”“永”“天”“足赤”“?”。(圖14)“庚”字與“永記”開業(yè)的時間(庚辰年)相符。金條“方九霞昌”“囍”“天”“足赤”。(圖15)“方九霞昌”代表方九霞“昌記”;“囍”字代表吉語。金戒指“甲”“方九霞昌”“天”“足赤”“之”。(圖16)“甲”字與“昌記”開業(yè)的時間(甲申年)相符。金鎖片“己”“方九霞新”“天”“足赤”“干”。(圖17)“己”字與新記開業(yè)的時間(己未年)相符。
圖12
圖13
圖14
圖15
圖16
圖17
4、鳳祥銀樓:道光二十八年(1848)在上海大東門開業(yè),1886年遷至大馬路拋球場,民國時期開設有老鳳祥、南鳳祥、新鳳祥等分號。(圖18)
鳳祥分號俗稱開業(yè)時間停業(yè)時間廣告語及備注慶記老鳳祥1908年(戊申年)1912年生產“慶記”標金加煉條錠葉金、“戊”字金銀首飾。裕記老鳳祥1912年(壬子年)1949年生產加烚“壬”字天足赤金。恒記南鳳祥1898年(戊戌年)1905年生產“恒”字十足條錠葉金。改和記。和記南鳳祥1905年初(甲辰年)1949年德記新鳳祥1912年(壬子年)1949年生產“壬”字十足赤金、“德記”條錠葉金。
黃金實物戳記注解金條“壬”“鳯祥”“德”“新”“天”“足赤”。(圖19)“壬”字與“德記”開業(yè)的時間(壬子年)相符;“新”字推測代表新鳳祥。
圖18
圖19
5、寶成銀樓:1829年以前在上海老城廂大東門開業(yè),民國時期開設有振記、裕記、德記、公記、豐記、新豐記等分號。
寶成分號開業(yè)時間停業(yè)時間廣告語及備注振記1894年(甲午年)1927年生產“甲”字赤金首飾。裕記1911年(辛亥年)1949年生產加煉“辛”字十足赤金。德記1914年(甲寅年)1924年生產加煉“甲”字足赤、“寅”字標金。公記1934年(甲戌年)1949年生產“甲”字“公記”足赤。該銀樓股東為上海灘大亨杜月笙和黃金榮。豐記1941年(辛巳年)1949年新豐記1944年初(癸未年)1949年由“豐記”開設。
黃金實物戳記注解金鑲玉戒指“辛”“寳成裕記”“九呈”“思”。(圖20)“辛”字與“裕記”開業(yè)的時間(辛亥年)相符;“思”字代表銀樓工匠的個人戳記。金條“辛”“寳成豊記”“天”“足赤”。(圖21)“辛”字與“豐記”開業(yè)的時間(辛巳年)相符。金鎖片“甲”“寳成公記”“天”“足赤”“平”。(圖22)“甲”字與“公記”開業(yè)的時間(甲戌年)相符;“平”字代表銀樓工匠的個人戳記。
6、慶云銀樓:1783年在上海小東門內廟前大街開業(yè),民國時期開設有老慶云、北慶云兩個分號。(圖23)
圖2
圖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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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2
圖23
慶云分號開業(yè)時間停業(yè)時間廣告語及備注甡記(老慶云)1783年(癸卯年)1949年1932年(壬申年)在小東門開業(yè),1938年因日軍進攻上海而遷入法租界。仁記(北慶云)1853年(癸丑年)1949年1916年(丙辰年)遷入英租界山東路,1925年(乙丑年)遷入英租界南京路。干支戳記比較多,目前可見“癸”“甲”“乙”“丙”等。
黃金實物戳記注解金元寶“丙”“慶雲”“仁”“天”“足赤”。(圖24)“丙”字與“仁記”開業(yè)的時間(丙辰年)相符;“仁”字代表“仁記”。金手鏈“丙”“慶雲”“仁”“天”“足赤”“杜”。(圖25)“杜”字代表銀樓工匠的個人戳記。金鑲虬角箸“慶云”“九呈金”“平”。(圖26)“平”字代表銀樓工匠的個人戳記,根據包裝盒上標注的地址“南京路”,推斷其為“仁記”所制。金戒指“甡”“老慶雲”“天”“足赤”“利”。(圖27)“甡”字代表甡記;“利”字代表銀樓工匠的個人戳記。
圖24
圖25
圖26
圖27
7、景福銀樓:1856年在老城廂廟前大街開業(yè),1938年遷入法租界。(圖28、29)
圖28
圖29
景福分號開業(yè)時間停業(yè)時間廣告語及備注元記1856年(丙辰年)1949年生產“元”字赤金。
黃金實物戳記注解金元寶[3]“元”“景?!薄案!薄疤臁薄白愠唷?。(圖30)“元”字推測代表“元記”。
8、費文元銀樓:1861年在大東門大街開業(yè),1907年遷入大馬路。(圖31)
圖3
圖31
費文元分號開業(yè)時間停業(yè)時間廣告語及備注貞記1899年(己亥年)1904年生產“貞”字十足煉金。裕記1904年(甲辰年)1949年生產“甲”字赤金、“裕記”標金。
黃金實物戳記注解金條“費文元裕記”“甲”“天”“足赤”。(圖32)“甲”字與“裕記”開業(yè)的時間(甲辰年)相符。
9、慶福星銀樓:清代道光年間在上海老城廂開業(yè),民國初年停業(yè)。1920年重新開業(yè),后分為恒記、天記。
圖30
圖32
圖33
圖34
慶福星分號開業(yè)時間停業(yè)時間廣告語及備注恒記1920年(庚申年)1934年生產加“烚”字條錠葉金、鑲嵌首飾。天記1934年(甲戌年)1949年
黃金實物戳記注解金元寶“甲”“慶福星天記”“天”“足赤”。(圖33)“甲”字戳記與“天記”開業(yè)時間(甲戌年)相符。金條“甲”“慶福星天記”“天”“足赤”。(圖34)同上
通過上述總結可見,九大銀樓所制的赤金條、首飾實物上的天干戳記,以該銀樓(分號)開業(yè)時間為記。若同一銀樓號的各牌記中,恰巧存在開業(yè)時間為相同的天干時,會額外加蓋牌記名戳記以示區(qū)分。如寶成銀樓各牌記中的“德記”和“公記”、“裕記”和“豐記”均存在此種情況。通過戳記加蓋規(guī)則,可對金條首飾出自哪家銀樓牌記進行推斷。以只打“己”字戳記,未打牌記名戳記的方九霞赤金條為例:經查,方九霞銀樓所有牌記的開業(yè)時間中,“潤記”為1917年(丁巳年)、“成記”為1918年(戊午年)、“益記”為1928年(戊辰年)、“新記”為1919年(己未年)、“永記”為1940年(庚辰年)、“昌記”為1944年(甲申年),僅“新記”的開業(yè)時間年天干為“己”字,由此推斷,帶有“己”字戳記的方九霞金條為“新記”牌記所制。天干戳記規(guī)則僅運用于九大銀樓制作的赤金條及金首飾,并不適用于九大銀樓為上海金業(yè)交易所而制的“驃金”條,標金有其獨有的戳記規(guī)則。
筆者經大量研究發(fā)現,九大銀樓使用的戳記中,除已被發(fā)現代表銀樓牌記名的單字戳記和代表制作工匠的單字押腳戳記外,還存在如下戳記使用規(guī)則:
1、“天”字與“足(烚)赤”戳記聯(lián)合使用,是九大銀樓作為標榜自身提煉黃金技術精湛的標志戳記,亦可能是“大同行”的行會戳記。
與此類似的是1908年成立于上海的另一個銀樓行業(yè)組織—“凝仁堂”(俗稱新同行),會員包括虞永和、物華在內的十八家銀樓,其所制的赤金條上打有“上”“上”“足(烚)赤”戳記。其中,一個“上”字可能代表上海,另一個“上”字可能代表提升黃金成色的技術,也可能是“新同行”的行會戳記。
2、單字吉語戳記,具有雙重的作用。單字吉語若與銀樓牌記名相同,既代表了銀樓牌記名又意為吉語;單字吉語若與銀樓牌記名不同,僅做吉語釋義。
例如楊慶和“發(fā)記”赤金條打有“發(fā)”字戳記,既可代表“發(fā)記”牌記又可作為吉語;楊慶和“發(fā)記”金元寶打有“囍”字戳記,僅作為純粹的吉語釋義。
3、代表銀樓工匠個人的戳記具有專屬性,須向“大同行”備案,并在同業(yè)間公布后方可使用。[4]因此,工匠的個人戳記具有特殊用途,不僅可以區(qū)分工匠們所制產品,也可起到質保責任到人的監(jiān)督作用,又便于工匠們計件和結算工費。
“大同行”在上海最終能發(fā)展成具有壟斷地位的銀樓組織,與其始終如一的嚴控質量、嚴守行規(guī)密不可分。通過分析其制品上加蓋的戳記規(guī)則,可推斷出該制品的銀樓牌記出處甚至制作人等詳細信息,此舉堪比現代的生產責任制,既可作為防偽手段,又可作為銀樓間相互鑒別的辦法,可見九大銀樓的戳記規(guī)則具有內在的科學性。同時,九大銀樓的戳記規(guī)則尚存有未明確的部分,希望拙文能為后續(xù)的研究起到一定參考和推進作用。
注釋:
[1]傅為群:《老上海黃金圖志》,上??茖W技術出版社,2009年,第2 頁。
[2]謝建驍,謝俊美:《海上銀樓簡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91 頁。
[3]同[1],第19 頁。
[4]同[1],第86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