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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圓陀角,目睹浩瀚的長江水似發(fā)怒的雄獅,一路咆哮入海,大海波瀾不驚,用博大的胸懷悄無聲息地把江水?dāng)埲敫怪?,遠(yuǎn)方的船只星星點點地在海上遨游,方鋼站在船頭,思慮萬千……
方鋼,你在哪里?老婆的微信。
他沒有回,沒有心思回。
方鋼,局里下周一上午九點開會,務(wù)必參加。局長親自發(fā)的。
參加,沒問題。自己跟局長走得近,局長從來不把方鋼當(dāng)外人。局長的夫人跟方鋼的老婆關(guān)系也不錯。
一次方鋼和局長去溫泉浴“考察”,泡完澡一起用餐,二人正喝到酣處,方鋼的老婆微信來了,一段小視頻上顯示局長的夫人和方鋼的老婆在一起逛街。
方鋼看了很高興。
晚上回到家,方鋼看到老婆笑吟吟地哼著小曲,就問道,下午逛得開心不?
很開心。
方鋼到衣柜間找自己的一件格子衣服,打算明天上班穿。在衣柜間,方鋼發(fā)現(xiàn)老婆下午穿的衣服,在一沓秋冬季衣服最下面躺著。那段視頻的疑問,似火苗般噌地一下上了方鋼的頭,若在以往,方鋼必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內(nèi)戰(zhàn)瞬間就會爆發(fā),而且不可收拾。今天他盡力鎮(zhèn)靜了自己,稍后抿嘴一笑,坐在了老婆身邊。
忍耐是男人的美德,但忍耐是有限度的。
不幾天,他們就因為一件說不清的事發(fā)生了大戰(zhàn),這場戰(zhàn)斗硝煙彌漫,嗆得倆人都喘不過氣,可以說是他們婚后最激烈的一次。
老婆摔門走了,幾天沒回家,他一人接送孩子上學(xué),忙得不亦樂乎,好不容易捱到周末,他去了岳母家,岳母問你們又吵架了?
他回答說沒有。
恰在此時,老婆微信來了,老公,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在我媽這兒再住一晚上,明天上午就回來。
他還沒來得及答復(fù),一段小視頻小鳥一樣飛到了眼前,岳母搟面,她在摘菜。
第二天快十一點,老婆回來了,放下坤包就扎圍裙。方鋼什么也沒說,專心輔導(dǎo)孩子作業(yè)。
又一天,老婆說晚上加班,回家遲一些。他照顧孩子吃飯、寫作業(yè)、安排睡下后,悄悄打的去了老婆單位。老婆的辦公室就在辦公樓東邊三樓第一間,看到辦公樓漆黑一片,他心里沸騰著一股恨意。
恰在此時,老婆微信來了,老公,再有一會兒我就回來了,你先睡吧,接著是一段小視頻,辦公室燈火通明,老婆和幾個同事在加班。
他郁悶地走在大街上,很晚才回家。
老婆問他干啥去了,他蔑視了老婆一眼,平靜地說,你那么聰明,不知道我干啥去了?
接下來是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雖然同在一張床上,而是各烙各的煎餅。天亮了,煎餅沒有熟,二人的思忖熟透了。
方鋼覺得忍辱的辱字太沉重,他背不動了。老婆覺得包火的紙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不攤牌跟攤牌沒啥兩樣,她從方鋼的長吁短嘆中知道了方鋼的想法。她知道,解釋是越抹越黑,即使解釋清了,愛情的水也流盡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解鈴還需系鈴人。
她悄然起來為他做了面包、豆?jié){,趁他吃早餐的當(dāng)兒,她在衛(wèi)生間刪除了幾個電話、幾個Q Q、幾個微信,把應(yīng)該放下的都放下了。
從此她按時上下班,主動接送孩子,把大把的時間給了方鋼,給了孩子。
方鋼再沒有收到老婆的短視頻。
他總是做夢,都是夢見自己在大海的船上遠(yuǎn)行。
老丁當(dāng)兵后一路飆升,由寶塔底攀升到上半腰,掛上了大校的肩章,正兒八經(jīng)的師職。按民間的說法應(yīng)該是高干了,轉(zhuǎn)業(yè)后安置在政府,上下班專車接送,直到退休,檔案里如一汪清水,一眼能看到底。
按說,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人生,安度晚年就是了,可老丁這幾天好像靈魂出竅了,盯著窗外一坐就兩三個小時。老伴喊他,他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頭,“你癡呆了嗎?老丁。”
“我清醒得很?!?/p>
“你想啥呢?想你的初戀文秀了?”
“胡說啥呢?人家也是奶奶輩的人了。”
“該不是這一個多月不出門,病了吧?”
“笑話,1979年的還擊戰(zhàn),我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連一個噴嚏都沒打。”
“那你是咋的哪?有啥心事?”
“是有心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老伴把一杯茶水端到老丁跟前,看她喜歡的泡沫劇去了。
想想這些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剛脫下軍裝,意氣風(fēng)發(fā)地到政府上班,像在部隊一樣,把工作放在至高無上的位置,勤勤懇懇,上下的口碑都不錯,但有一點他一直疑惑,為啥辛勤的付出就入不了群呢?班子成員之間好像都提防著他,下屬們雖然都尊重他,但都敬而遠(yuǎn)之。
老丁是個有心人,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留意觀察,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邊緣化的癥結(jié)不是自己工作沒干好,而是沒有融入到圈子中。這個圈子很有學(xué)問,有深刻的社會學(xué)潛規(guī)則。
慢慢地,他開始“合群”,學(xué)會了喝酒劃拳,學(xué)會了抽煙,學(xué)會了他最討厭的打牌賭博。周末的時候,與班子成員們罵罵咧咧地打麻將,打得渾天黑地,偶爾一起唱歌跳舞,還帶個女人一起泡桑拿,當(dāng)然他是裝腔作勢,做做樣子,不會有下半身的茍合。
如此以后,班子成員們在一塊其樂融融。特別是單位小金庫里,時不時地給幾個領(lǐng)導(dǎo)搞些福利,大家沒人跟錢過意不去,幾個人的夫人在一起,臉上都是笑成一朵花,夫貴妻榮嘛。
跟下屬們相處,他不再丁是丁卯是卯了。下屬們吃喝玩樂也悄悄邀請他了,他也一改過去一律拒絕的做派,佯裝推辭一下,稍后就親臨現(xiàn)場。一段時間的“適應(yīng)”,他感到很充實,也很放松,比單調(diào)、緊張的軍營生活有趣多了。原來的唉聲嘆氣被可掬的笑容取而代之,老婆多次問他:“咋吃了開心果了?天天笑瞇瞇的?”
他品著特級龍井說:“入鄉(xiāng)隨俗嘛?!?/p>
后來單位負(fù)責(zé)舊城改造,樓宇工程一個接一個,一個個房地產(chǎn)老板像貓聞著腥一樣,明著暗里跟老丁套近乎,老丁心里明鏡一樣清楚,所謂對外招標(biāo)公平競爭,那只是個幌子,給上面看,敷衍媒體,老百姓想過問也過問不了。不過,老丁不糊涂,那些“回報”是有風(fēng)險的,弄不好烏紗帽不保,大半輩子的奮斗會黃河水一樣付之東流。
老丁把握著度,吃點喝點,消遣娛樂一下可以,金錢是萬萬不能染手的。房地產(chǎn)老板一看,正面出擊累累受阻,便采取迂回包抄的戰(zhàn)術(shù),從他老婆身上入手,老婆收點小恩小惠,他睜只眼閉只眼,因為班子成員里,大有膽大之人。他對老婆有交代,紅線不能碰,于是,他心里也就坦然了。
如今,老丁們都退下來了,都安全著陸了。按說,該辦的事辦了,該收的禮收了,辦事的收禮的都心照不宣,大家彼此都高枕無憂了。祖國的大好河山轉(zhuǎn)轉(zhuǎn),世界的名勝古跡走走,安度晚年很不錯了,可老丁并不覺得安逸,特別是困在家里這一個多月,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軍裝的純潔無瑕,想到黨旗下的錚錚誓言,想到社會霧霾的持久凈化,他晝夜不安了。
老丁寫了一封長信,寄給了相關(guān)部門。
不久,老丁家里來了兩個人,跟老丁老婆說“有點公事”。老丁與兩位同志一起走了。
時間不長,老丁回來了,跟老丁共事的班子成員都接受了隔離審查。
這件事后,老丁心靜了,過得很滋潤,久違的京劇又吼了起來:“到如今,老丁初心不改……”
雖說脖子的青筋鼓得老高,臉也掙紅了,但有板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