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用意太過明顯,他們給大地
留下一只順風耳,為了偷聽
后世人的竊竊私語
只不過后人更善制琴:胡琴、琵琶
古箏、笛子、揚琴,甚至編鐘
它們把各種音符塞進巖洞
并讓它們撞上巖壁,再彈回來
彈到那些耳順之人的耳膜上
這些異樣的聲音,看上去很美
是的,耳聽為虛,我們四下張望
找不到一個恐高的采石人
石匠,你掏心掏肺的鉆頭上火星四濺
我本能地想到了青箬笠,綠蓑衣
想到了斜風細雨
那些魚鱗一樣鱗次櫛比的石屋
“煙熏的黑臉,水澆的淚痕”
當它們被還以顏色,描紅,涂綠
這滑稽的大花臉,一次次讓我們走丟
唯有咸魚保持本色,在蓋子上網(wǎng)架上
一剖兩瓣,被婦人們翻過來再翻過去
晾曬,叫賣,我們偶爾停下來
詢問一番,像個買家一樣品頭論足
婦人不知道我們是來采風的
風不要錢,并且從不把人看扁
那些平時不怎么能見到海的詩人
拍照時,一定要在鏡頭里
留些浪花,他們自以為這就是
珍珠了
他們不知道珍珠,都含在蚌
比懸崖還要陡峭的嘴里,它的內(nèi)心
水深浪急,每天都能
崩潰一萬次
這小小的海岬,容納了人間的流水
鵝卵石,一只是另一只的因果
即使貌合神離,讓病灶鈣化
抑或結晶,舍與得之間都是雅事
與陳宅的深不可測相比,你淺薄了些
與星級賓館的土豪相比,你做作了些
但我深愛你身上的腥味,有時
還沾著幾片至死不渝的干魚鱗片
我似乎正枕著魚鰭,與一條光滑的魚
睡在一起,我必須用鰓呼吸
至于波濤和浪花,那就是贈品
燈塔亮了一夜,潮退了又漲了上來
這里的海水,渾是渾了些
但這里的魚、蝦、蟹、烏賊,別有滋味
當我們盲目的時候,還是石頭最接地氣
仿佛只有棱角才是有理有據(jù)的
這些硬朗的老人,坐在門前,躺在石屋
對我們熟視無睹。他們只關心
石頭下壓著的瓦,能不能被風揭走
而那些來了又走的人,統(tǒng)統(tǒng)
視其為瓦上霜
石塘是鎮(zhèn),里箬是村
石頭挨著石頭,根連著根
他們只把石頭視為親人,奉若上賓
臺風搬不動,浪花也穿不透
漁家漢子專跟濕漉漉的石頭,對話
女人的思念,把石板路磨得锃亮
那些倚著門柱的剪影
在黃昏的海灣里,眼圈越來越紅
有時還拖著尾巴。曬了一天的石屋里
冬暖夏涼,像貼心貼意的燈塔
大海閃出一條道路,留給我
和同行的友人,陌生的陌路人
這些修了百年才得以
同船渡海的人啊,我像
大海愛一條船一樣地
愛你們。我們擦肩而過或失之交臂
但我們交換過眼神
一朵浪花傳導了干凈的欲念
她是有力量的,時髦一如量子糾纏
我們?nèi)绱饲薪秩绱诉b遠
我們合謀了這次殊途
這扇窗子既是你的,也是我的
那么你就是我的,我也就是你的
這是水和乳的關系,窗外的大海
和我的肉身,細胞里的鹽
浪花的密度,把海天一色坐實
可能的,無限的,情天恨海
混沌未開的,澄明的性格,尖刻的
波峰與浪谷,峰回路轉
玻璃上的一只蒼蠅,不是污點
它也向往魚,如我在小島的早市上
對魚們戀戀不舍。親愛的魚鱗
我常常在高原上想起你們
我需要偽裝自己,海鷗一閃而過
此岸與彼岸,我愿做一個偷渡客
海市蜃樓里的仙子,影影綽綽
那明亮的,終將腐朽乃至零落成泥
那晦暗的,朝朝暮暮雨一直在下
大海一直與我有關,只是窗上
有些污垢,它絲毫不影響我直抒胸臆
偶爾會有一些意外,但格局太小
酒后的枕頭,君子從未陷落
大海啊,我們的愛才剛剛啟程
我在臨海的一座民宿的落地窗前
等日出
它并沒有按照我的意愿
從海面上升起來
它只是在兩片云彩之間
短暫地露了一下腦袋
或者說它把黑色的天幕豁開了
一道血紅的口子
那一刻海上的天空
上嘴唇和下嘴唇都是猩紅的
它把太陽吐了出來
又活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有一種強烈的葬身魚腹的悲傷
但島上的雞還是叫了幾聲
海鷗不管不顧地纏著一艘正在
作業(yè)的漁船,像纏著一條魚
海天的分界線漸漸清晰
那些晦暗的礁石顯得一臉茫然
我看不出大海是在漲潮,還是退潮
但這個早晨是在浪尖上顛簸著的
人生的劇本怎么寫
我沒辦法偷看
而在島上遭遇到大風
天氣預報曾給過我足夠的暗示
我低估了風的來勢洶洶
它把航路的時間
從一個小時抻長為
一個白天加上一個黑夜
一大早我在海邊興嘆
像一只善于后悔的困獸
我不能隨波逐流,大海啊
請贈我以鯤鵬
我要乘風,與魚們一起歸去
對于生活偶爾的波瀾
盡管杯盤狼藉,但仍然有利可圖
一粒鹽甚至摸到了奇跡的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