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李平
中央美術(shù)學院
陶潛對后世的影響不可不稱之為深遠,也是對筆者影響最大的幾個人物之一了,他的性情仿佛是過繼給了他的崇拜者一樣,浪漫。不羈、且瀟灑,筆者喜歡他下朝時慘酒便迫不及待摘下烏紗帽來過濾酒糟的性情,他營造的烏托邦世界桃花源是歷代士子極具向往的精神世界,陶潛在士子的世界里就如同仙一樣的存在著,就如太白在詩人心中的位置。八十多天的官宦生涯終究使他疲意和失望,他最終也是沒有留下,在《歸去來兮》他感嘆田因都已經(jīng)荒蕪了自己怎么還沒有回到地里去耕種,他對于官場是多么失望,覺得世間人有多么的荒唐,這首詞也就是彼時他本人內(nèi)心的獨白罷了。
雖然是生在富貴人家,也就是今天所謂的富二代,也是滿腹經(jīng)綸,絕項智慧,如若沒有生逢南北朝亂世,他定會成為一代輔弼名相。絕非逸詩之宗,顯然他是比蘇子瞻聰明的,情商也比蘇子瞻高明。
這里一定要說對筆者影響最大的一首詩,有時也會錯覺的以為這首詩就是寫給千年之后的筆者。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
每個人從出生再到老去,會輾轉(zhuǎn)不同的城市,忙于蠅營狗茍。筆者無法忘卻深夜擠上綠皮火車,站在人海里再去換乘去北京的綠皮火車,從凌晨天不亮下車,在車站等待,得等第二天凌晨才能盼來開往北京的列車,車站里雖是人來人往,手和腳卻是沒有知覺的。雖然沒有多余的錢多買一桶泡面,內(nèi)心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非常高興,車站人來人往,最激動的就是看見幾個年輕貌美的帶著眼鏡的女孩走過來了,會厚著臉皮搭訕,會害羞,人家一主動吧反而自己秒慫,一晃這樣的生活就是好幾年。最難的就是高考失利,身無分文,走在街上看見路邊的乞討者,把身上僅有的兩塊錢分給他一塊,覺得自己和他們是一樣的,迷茫的走在街上,不知該往何處去,沒有人會在意你的喜怒哀樂,就像一粒沙子,像田間的塵土隨風吹動,像無根的草,不知何去何從。三年后學校的的光榮榜登出來以后我的確在前三,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是我把自己的名字割掉了三次,喜歡無聲無息地走過,就像風吹過不留痕跡。
分散隨風轉(zhuǎn),此已非常身。
小時候在山區(qū)出生,在那放牛,割草,拾糞,上學。筆者出生的山區(qū)是在巴蜀的咽喉之地。平均海拔兩千三百多米,屬于高寒山區(qū),氣候寒冷,陰濕多雨,在冬天的時候非常冷,人們在春夏的時候要把牛和馬等家畜的糞便用背簍等工具從野外撿回來曬干,冬天來的時候用來燒炕取暖,所以要在春夏時節(jié)去拾糞,積累不到一定量冬天是很難過的,我八歲以后家里的糞就是我拾了,我把糞積成一座座小山,三叔就用馬架上馱婁一趟一趟地用兩天時間馱回家里,這是我最有成就的時候,也會受到表揚。割草就是把野生的草用鐮刀割回來喂養(yǎng)家里的家畜,也是我主要的任務(wù)之一,因此左手指上也交叉留下了很多揮之不去的鐮刀疤痕。直到十多歲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喜歡念書一點就要求父親帶自己去他們那里上學,這會已經(jīng)在山區(qū)生活十多年之久,那也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候,到了父親和母親家里我開始讀小學,周末作小工平時上學,初中時晚上經(jīng)常做小工放水,白天去學校上學,周末撿棉花可以一天撿到一百六十公斤可以滿滿裝四大包,可以掙一百二十多塊錢,比長輩還整整多六十公斤,因此我高中之前還是非?!坝绣X”的,后到城里讀高中,到北京讀大學,輾轉(zhuǎn)多地,未有一寸長久棲身之地。
人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難免會隨風輾轉(zhuǎn),東坡年方二十便隨父從眉山翻越蜀道,渡過三峽牽身開封,后從黃州到惠州,跌宕起伏,最終客死異鄉(xiāng),身為帝師的王國維也隨父離開家鄉(xiāng)周折多地,誰會想到天縱之才竟也會在國難家變之間自尋短見。人生無常,事事也無常,幼年經(jīng)常見到溫和的人陸續(xù)凋零.朋友圈時不時會有老先生老前輩,藝術(shù)家治學家袁悼的鏈接,思緒難平,會驚嘆前段時間剛見過面怎會如此突然。師友,親人也會如此,難免難免。就像這次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誰又會想到來的如此粗魯,連招呼都不打就帶走了多位師友。
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人從出生到幼年到童年到少年到青年,還要經(jīng)歷中年和老年,會有很多的朋友,兒時小伙伴們聚在在一起偷雞摸狗,賭酒騙錢,把塑料薄膜困在腰間扮司神捉弄放牛人,把土地公的牌位愉偷搬到自家后院自己模仿大人的模樣早晚朝拜,早在被大人發(fā)現(xiàn)之前,跑的一溜煙,把鞭炮放在村里黑房子的老漢家里點燃,在坡地的上游幾個人并排滾過青青的麥田,褲子穿成了旗袍用繩索捆起來害怕別人看見。
初中的時候在學校幾個人組成兄弟團,對抗高年級的同學,雖然經(jīng)常性會掛點彩或留個熊貓眼。但是好看的女同學都喜歡和我們一起玩,別人雖然眼熱也不敢來多說。像子由和子瞻同窗苦讀。夜雨傷神,發(fā)愿與君世世為兄弟,又結(jié)來生末了因,這樣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兄弟好同窗估計天下少之又少罷。好朋友是-個人必不可少精神寄托,又何必在乎是否有血緣關(guān)系,長足陪伴的人又何必要有血緣,有緣足矣,遠有俞伯牙和鐘子期,近有王國維與羅振玉,半世的心心相惜無不令人心向往之。
得歡當作樂,斗酒聚比鄰。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如果今天還有牽掛的人牽掛的事還有執(zhí)著的人和執(zhí)著的事,不妨好好地欣賞這份掛念和執(zhí)著罷,一路風景一路歌聲,歡樂心態(tài)淡泊欲望會讓人輕松和自在,遠離煩勞,遠離紛爭,會讓人少了羈絆,當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坐看天上云卷云舒,如果真的有過不去的坎,那不妨聽一句摩詰居土,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如果有一斗酒那不妨喊來街坊鄰里一起來喝,把歡樂一起分享,陪伴你的不一定都是最親的人,可往往陪伴會帶給你快樂歡喜,陪伴也是最長情的。這一點上遠親也不如近鄰,有幾個知心朋友,是幸運的,如果沒有,有幾個酒肉朋友,那也是有福的,如果沒有,有幾個相熟的,那也不顯的冷清,如果沒有,有幾個對頭也是好的,至少證明你不是一無所有。再也回不到二十歲,再也不可能重新做選擇,就像現(xiàn)在傍晚不能回到今日早晨一樣,王國維先生說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入。
佛家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視人生,道家的簡化人生,這是地道的中國人的氣質(zhì),學會享受人生的每一刻時光,人生的每一個剎那只要連綿不斷,也就美好可喜了,東坡來說他對子由說的話來形容他自己的人生也是恰當不過的: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見天下無一個不是好人。林語堂先生說他是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土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飲酒成癖者,是假道學的反對派,是瑜伽術(shù)的修煉者,是佛教徒,是心腸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是月光下的漫步者,是詩人,是愛開玩笑著,雖然一直卷在政治漩渦中,但是他卻風光霽月,高高超越于蠅營狗茍的政治勾當之上,他不忮不求,批評臧否。謫居黃州三年,月光下泛舟游于赤壁,他是浪漫至極的人,雨中拄杖直行同行皆狼狽,他是不畏風雨的人,在坡地醒了喝喝了醉深夜回家啊童子鼾聲雷鳴倚門聽江聲,他是脾氣修養(yǎng)極高的人,有時候卻像個幽靈一樣一個人在院子里走動,像個落單的大雁一樣孤獨,落寞,可在我看來那卻是多么美的時刻。
十年生死兩茫茫,他對于少年發(fā)妻王弗的思念流傳千古。十口無歸更累人,身后牛衣愧老妻,對于二婚的潤之是如此的愧疚。愛情和親情他始終那么濃那么烈??这抑蠛?,破灶燒濕葦,廚房空空如也只有寒冷的野菜,破破爛爛的灶地下只有濕的蘆葦,小房子也好像漁舟一樣漂在朦朦的水云中,如此境遇他卻寫出了一生中最好的詩詞,最好的書法。哪怕到了嶺南煙障之地也是要每天吃三白顆荔枝。兒子蘇豚出生洗兒時說:人人望子皆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唯愿我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他也明白自己才華招致嫉妒被入迫害,但愿兒子能平安過一生。這一點陶潛卻相反,盼兒皆聰明好學,不料五子皆不器。無論處于什么樣的境地,及時勉勵自己,因為時間如白駒過隙一瞬間而已。
陶潛對于人生看的通透,悟的徹底,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心境的確很了不起。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多少人渴望追求卻做不到,在心里無妨也是一種希望的存在,成為心靈的烏托邦精神食糧般存在。在南北朝對立戰(zhàn)亂的年代該怎樣過屬于自己的生活,讓自己活得輕松且自然,不為世俗事所干擾,東晉屬于南朝時期,同時期的有顧愷之,王羲之,謝安,陸機等等大家豪儒,文學藝術(shù)登峰造極,可是軍事卻弱于北方,身逢亂世作為陶侃的后人,顯赫的家世,在他看來政治的黑暗人性的難斷才是可怕的,耗神的,讓人萌生退意,對于生存和生活他有著明智的判斷,對于理想的生活有自己的期許,幾乎同時期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理想國與陶淵明的桃花源有異曲同工之妙,陶淵明的內(nèi)心深處有著烏托邦的理想和希望,他構(gòu)建了一個理想的世界。那里沒有紛爭,沒有戰(zhàn)亂。他塑造的完全虛無的世界卻給亂世人心有個寄托和希望,是個凈土世界,在心靈里存在現(xiàn)實中很難存在,在戰(zhàn)亂紛飛的年代,孤獨的詩人下下了美好的故事,在悲哀的時代里他為人構(gòu)建了一個美好的世界,武陵的一個漁人劃著船一路迷入桃花源的故事幾乎成了所有文人都去追求的世界,讓人感傷的是除了南陽劉子驥畢生尋找之外后人卻無人問津了,他覺得最悲哀的不是沒有桃花源而是沒有人再相信會有桃花源,如果相信桃花源存在即使找不到在心里也是有希望的,無問津者是悲哀到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人再去找桃花源,這是在亂世之中陶淵明的文學所發(fā)出的力量。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我們很幸運沒有生活在戰(zhàn)亂年代,戰(zhàn)爭是沒有贏家的,處于亂世人的內(nèi)心世界是多么希望有桃花源的存在,我們的爺爺輩幾乎都是參加過戰(zhàn)爭的,為保衛(wèi)國家追求心中的理想國犧牲過一輩子,無數(shù)的人沒有走回家,生命定格在了年輕的歲月,陶淵明是成長在戰(zhàn)亂年代,他的掙扎的內(nèi)心一定是產(chǎn)生了桃花源,所以才會帶給后世精神財富,歷代都有尋找桃花源的文人,直到近代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作家沈從文也尋找過桃花源,他七次下湘西,也寫下了《邊城》等經(jīng)典之作,湘西這邊也有叫桃園的地方,中國很多的地方起名叫桃園的非常多,可見中國文人對于桃源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