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蘇杰,趙 曉
(中國礦業(yè)大學徐海學院 江蘇 徐州 221000)
災難不只是斷壁殘垣的慘象,因此災難文學在還原之際更重要的是意義的拓展。在細致的描寫中不僅見證災難的慘劇,更是對人道、對生命的價值的見證,從而能夠喚醒更多的人,給予他們生存的力量和前進的意義,讓他們看到人性、社會與未來,借文學產(chǎn)生反思,展現(xiàn)災難文學的魅力與價值。
在一部文學作品中,作家筆下的每一個人物形象都有其存在的意義,他們或許不凡、或許平庸,但都必不可少。正如社會中更多的是普通的小人物而不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災難文學中小人物的刻畫與烘托更能顯現(xiàn)出所要傳達的人文價值。
“災難文學將個體沉浸到群體命運和國家存亡的激流與旋渦中去感知和表達,由此集體情緒得以強化,對民族與國家的關切和愛得以放大,這是在當代中國災難文學爆發(fā)的特殊背景下體現(xiàn)出來的文學人類學特征?!?/p>
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無論是《八百米深處》中被困井下的張昆等人,還是《大斷裂》中明城廢墟中的“三劍客”等人,都被聚集在一起。災難將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盡管他們會有面對食物時的爭奪,會有因個人情感而不愿施以援手的私心,會有面對災難的手足無措和不作為等,但他們不是一個人,僅為私欲只會自取滅亡。他們都擁有鮮活的生命,擁有生的權利,彼此平等。于是他們都拋卻過往,用平等的角度關照著彼此的生命。從為了彼此生命而團結(jié)抗爭的這一刻起,他們的心真正地在一起,成為了一個共同體。生命、人性、平等三者的統(tǒng)一,構(gòu)成了災難中難得的美好。
災難使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善良與丑惡的激烈沖突高度聚焦,人心的復雜和命運的不幸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但與此同時,在這種關乎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也散發(fā)出了生生不滅的人性光輝,體現(xiàn)出了萬眾一心的氣勢,從而迸發(fā)出共渡難關、眾志成城的決心和毅力。
地震摧毀了建筑和生存空間,但同時也建構(gòu)了一個全新的生命,拓展了生命的廣度與深度。地震面前,每個人都微不足道而又無法逃避;但地震過后,每個人也可以十分偉大,竭盡全力同時無所不能。一如《大斷裂》中有被砸出腸子也要堅持開到地點的老兵司機;有讓尸體開口的外科女軍醫(yī)楚欣;有立功心切卻以身殉職的小兵耿樂……他們在生與死這個節(jié)點上沒有放棄、沒有退縮,活著就要活出意義,而若是死亡也要死得其所。同樣在《八百米深處》中,四名礦工因地震深埋地底,相互支撐、相互援助,最終爬出礦井,譜寫了一曲蕩氣回腸的生命贊歌。
大地的深處是充滿危險的,沒有人知道地電、斷層會在何時來臨,災難面前,每個人都是在與災難抗爭得以成功的過程中微小卻重要的一部分,無法分離,難以割裂。人的價值在于對自己生命的負責,在于對他人生命的尊重,在于對集體的貢獻,在于人文關懷的無私顯現(xiàn)。而地震將苦難與人文關懷血肉般聯(lián)系在一起,使令人苦痛的災難中閃爍著人的價值的熠熠光輝。
災難是一個永恒且無法避免的話題,災難中會涌現(xiàn)英雄,但災難中更多的是一個個平凡的生命竭盡全力地求生。救災不僅僅是肉體上的治療,更是精神上的救贖,作家通過一系列的塑造去引起共鳴,從而傳達其作品獨特的作用——文學療救。
文學并不僅僅是一種欣賞,更是一種精神上的鼓舞。當天災來臨時,人類難以逃避也無法預知死亡,《大斷裂》中提前在百里白沙灘深埋十八個小時體驗震災的男子不知道自己會在地震時三根肋骨折斷入心臟,但即使他胸口如洞也要跌跌撞撞跑去求救。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所以《八百米深處》中被困地層深處的幾名礦工,在老工長張昆的鼓勵下,懷著對生的渴望爬出了礦洞。恰恰是在這種廢墟、礦洞中,人類生存的本能和頑強的生命力才得以被激發(fā)出來。
災難文學通過對每個人在生死存亡面前最真實、細致的描寫來告訴讀者:災難來臨時,盡管人類的肉體是不堪一擊的,但人類的生存斗志是不滅的。從而給處于全球疫情中的人以感觸,喚起內(nèi)心深處的珍惜與悲憐,在人性中的善和生存的權利中燃起生的欲望,找到生命的價值。
災難文學很大程度上給人帶來的就是一種救贖,“地震文學的呈現(xiàn)不僅是作品中小人物本身的自我救贖,也是作者的自我救贖?!睘碾y讓死者永遠定格在了昨天,而生者將帶著所有的悲痛繼續(xù)前行。這種救贖讓人擺脫災難后的痛苦,重新鼓起勇氣去生活。
劉宏偉借文學之筆,在現(xiàn)實的本真與藝術的虛構(gòu)中將自己的情緒灌注其中,用科學的知識架構(gòu)起一座虛構(gòu)的明城去銘記自己的軍旅生活,去感懷父輩的心血?!栋税倜咨钐帯返淖髡邔O少山,在他下井挖煤謀生的間隙,以走出艱難為創(chuàng)作的原動力,“物質(zhì)生活的艱難、政治上的人格歧視、社會環(huán)境里的人情冷漠淡薄,就迫使孫少山退守到主觀的精神世界里去求索?!庇媚嵌毋懶目坦堑目嚯y生活去構(gòu)建一個個礦井之下的小人物,用災難中的種種轉(zhuǎn)變實現(xiàn)自我救贖。
作者之所以能寫出如此細致而生動的災難文學作品,一方面來自其知識的積累,而另一方面也是來自其自身經(jīng)歷,寫作正是一種發(fā)泄和救贖,使他們從精神的廢墟中解脫出來。
災難文學不只有當時性,更應該有開拓性,“除了記錄當下歷史和療救精神創(chuàng)傷外,它還勾連著對生存意義的哲學反思、群體身份的認同等,災難文學的書寫因此釋放出廣闊的意義空間?!睆臑碾y中的每一個主體聆聽來自命運的聲音,看到人性的多面,看到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多重關系,見證歷史進而引起未來之思。
文學也可以稱作是人學,因而人物的書寫至關重要。地震文學中的小人物不應該僅是災難親歷者的記錄冊或頌歌式的產(chǎn)物,而應該是作為媒介去抒發(fā)人類在遭受災難時的豐富情感、思想轉(zhuǎn)變,展現(xiàn)因深層創(chuàng)傷而凝聚起的巨大力量。
人性是不完美的,都具有多面性和復雜性,絕不僅僅只有英雄主義和集體主義。因而無論是在《大斷裂》還是在《八百米深處》中,對于小人物的描寫都并沒有隱去他們的淺薄鄙陋,寫他們自私、短視,但在真正的危急時刻,又讓人們看到他們并非“愚民”。身處困境中的他們,精神亦面臨著一場善與惡的拉鋸,而一番掙扎后,人性之善一步步地消磨曾經(jīng)的自私、仇恨,讓人在不斷的反思中慢慢感受到生命的價值。這絕不僅僅是英雄主義或集體主義可以一概而論的,人性之所以復雜、人道主義之所以存在,便是為了人能夠從災難、磨礪中走向成熟、走向超越。人物的詮釋必然立足于人性、立足于人道,才能真正書寫出具有人本意識、具有普世意義的作品去引發(fā)更多的共鳴,啟迪更多的人。
災難的存在既是偶然也是必然。無論是地球的變化還是人類社會的發(fā)展,都給自然帶來打擊,而最終這些不可逆的損傷都會一一回饋給人類。因此對于災難的書寫,并不只有人類的悲歡離合,還有對社會和自然的深思。
災難像是一記警鐘,讓人在痛定思痛中學會反思,看到長久以來的社會積弊。其實災難并非沒有減少危險的可能性,只是無人做到罷了。韓帆看到了明城建筑的弊病,但因資金問題只能看著建筑倒塌;蘇紅蕾、邱老拼命地預知地震波段卻仍是晚了一步;冷西軍面對張昆的提醒不以為意甚至惡語相向,最后張昆只能犧牲自己為同伴開路??傆邢刃姓邥吹絾栴},但終是在一片不理解和不以為然中釀成大禍。書寫災難的文學作品并不少見,但對于災難的反思和社會問題的深究才是災難文學中罕見卻必需的。
災難文學是對災難現(xiàn)場的真實再現(xiàn),它“記錄著從人類遠古洪水泛濫的創(chuàng)痛到近代瘟疫肆虐的慘痛,再到現(xiàn)代地震、冰雪、洪水和海嘯的悲痛”。但災難文學絕不是對自然災難的簡單描述,而是以感性的生命存在為前提,進而升華生命意義、反思生命價值的文學。
存在主義哲學認為存在先于本質(zhì),而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但人有權對人生和社會進行自由選擇。“中國人的‘在一起’感,則更是直接與團結(jié)的傾向有關。這種需求,使人不想‘掉隊’”,也使人不想團隊中的任何一個人“掉隊”。面對災難,面對死亡,他們盡管恐懼過、迷茫過,但最終還是一致向往生的希望。
災難突至給人造成的苦痛與恐懼,不僅是人物命運的悲慘遭遇的重現(xiàn),更是人類生命延續(xù)性的生動體現(xiàn)。正如蘇紅蕾的兒子繼承母志成為地震專家;老工長生命不再,但其生存的斗志卻永不泯滅。這種延續(xù)、這種生生不息讓災難文學有了更多的意義?!笆艿絺鹘y(tǒng)形而上學寫作觀的影響,現(xiàn)有災難寫作絕大多數(shù)都是‘傳達’性的,它將寫作視為一種工具論的符號學過程?!币虼藢τ跒碾y的書寫,當“化悲痛為力量”,以災難所造成的苦難記憶為基礎,書寫生命的延續(xù)性,以昭示未來。
災難文學,不僅僅是一份寫照,災難文學中的小人物也不僅僅只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塵埃。災難面前,人人平等,每一個人都值得尊重,也都有其存在的意義,無論是對于作家還是讀者,都在透過他們?nèi)ヒ娮C人性中的善與惡,借由他們的反思找到生命的價值,看到自己身處的社會的積弊,從而產(chǎn)生未來之思,明確生存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