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 李宗輯
摘 要: 在農業(yè)社會,城市一般都是基于政治和軍事因素而形成的。城市首先是政治或軍事中心,其次才是經濟和文化中心,也就是說國家是城市形成的主導因素。但是,隨著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市場在城市形成和發(fā)展中的作用也日益增強。不同的城市,或者同一城市發(fā)展的不同階段,國家和市場作用的大小又不盡相同。另外,國家因素如果能夠順應市場發(fā)展的需求,就會極大地促進城市的發(fā)展。明初以駐防城堡發(fā)展而來的天津衛(wèi)城憑借漕運和鹽業(yè)的獨特區(qū)位優(yōu)勢促成了基礎市場。隨著商品經濟發(fā)展,市場在衛(wèi)城發(fā)展中的作用日益增強,但衛(wèi)所管理體制卻嚴重制約了市場力量,成為城市發(fā)展的瓶頸。為順應市場發(fā)展的需求,明朝通過增設兵備、巡撫等職守,不斷進行國家力量的自我調適,從而夯實了天津的區(qū)域中心市場地位,在明中期逐漸構織了以衛(wèi)城為中心的北方商貿網絡。晚明東亞社會的動蕩,為天津演進為中心市場提供了契機,并與全球市場相連接。清雍正年間天津設府置縣,使其具備了為市場提供土地、人口、資源等的潛力,推動了市場的躍升,為城市發(fā)展的現代化積蓄了實力。
關鍵詞: 國家;市場;天津;城市發(fā)展
東西方古典城市的形成存在相同特性,即城市的政治屬性遠大于經濟屬性,換言之,國家是城市形成和發(fā)展的主導因素,這一特征在農業(yè)社會為主的傳統(tǒng)中國尤為顯著。長期以來,中國都是以農業(yè)立國,重農抑商是歷代王朝的基本國策,城市的形成大多基于政治或軍事因素,商業(yè)極不發(fā)達。但是,隨著明中后期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市場在城市成長中的作用日益增強,在江南地區(qū)甚至出現了很多完全基于經濟因素而形成的商業(yè)市鎮(zhèn)。即便是原初作為軍事或政治中心的城市,其中市場因素也在不斷增強,并由此出現了國家與市場的博弈。正是這種博弈,塑造了中國傳統(tǒng)的城市結構。一方面,國家和市場在城市發(fā)展中交互作用;另一方面,不同的城市,或者是同一城市發(fā)展的不同階段,國家和市場作用的大小又不盡相同。城市的成長是代表國家力量的行政體系與市場體系之間的合作與競爭。①
在城市發(fā)展中,如果國家和市場因素達到一種均衡狀態(tài),就能最大限度地促進城市的發(fā)展。天津城市的興起和發(fā)展就很好地展現了國家與市場這兩大因素間的互動。②
對于城市發(fā)展的理解,經濟學、人口學、社會學等學科均有各自內涵。日本學者山鹿誠次認為地理學意義上的“城市化”應涵納四個方面:原有市街地的再組織與再開發(fā),城市地域的擴大,城市關系圈的形成與變化,大城市地域的形成。
[日]山鹿誠次著,朱德澤譯:《城市地理學》,湖北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第106頁。天津在區(qū)域城市網絡中的地位與功用并非一成不變,其發(fā)展離不開國家層面的協調和統(tǒng)一,最終在與周邊城市的“共振關系”中得以躍升。本文以山鹿氏“城市化”理論為背景,從歷史學視域出發(fā),宏觀闡釋開埠前天津城市形成與發(fā)展過程中國家與市場間的復雜關系。另外,本文之所以選擇開埠前這一時段,旨在探討中國城市發(fā)展的內生性因素。
一、因“津”筑“城”:明代天津城市的形成與商業(yè)的發(fā)展
城市發(fā)展是一個動態(tài)演化過程,不同時期各種因素的相互作用促進了城市的發(fā)展。天津作為一個口岸和資源型城市,在現代交通發(fā)展前具有顯著的壟斷性。明朝遷都北京,天津成為重要的商品集散中心,其市場容量不斷擴大,對周圍的輻射能力也逐步增強,在中期已經由“基層集鎮(zhèn)”蛻變?yōu)椤爸虚g市場”,更在國家的支持下向“中心市場”邁進。
[美]施堅雅著,史建云、徐秀麗譯:《中國農村的市場和社會結構》,第5-8頁。
(一)設官:從衛(wèi)官到兵備
很長一段時期以來,天津因遠離政治中心,經濟落后,直至北宋時尚未形成規(guī)模性聚落。金朝領有中原,在今天的北京營建中都,因軍事需要在天津三岔河口地區(qū)設直沽寨。元朝踵金之后于北京建大都,京師官府眾多,“吏民游食者至不可算數”,
(元)虞集:《道園類稿》卷二○《送祠天妃兩使者序》,新文豐出版公司編輯部:《元人文集珍本叢刊》第5冊,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524頁。勛貴官民均仰賴東南糧食。為方便補給,元朝開辟了完備的海路漕運體系:“通海道,漕運抵直沽,以達京城?!?/p>
(元)佚名:《大元海運記》卷上,廣文書局1972年版,第33頁。海道雖多次變遷,但均以直沽為終點,因而元廷升直沽寨為海津鎮(zhèn),為接運廳和臨清萬戶府駐地;又在天津地區(qū)設三汊沽、富國等多個鹽場。天津成為漕運的北方重要節(jié)點,又有鹽業(yè)助力,為城市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元朝時期,今天津一帶南北兵民雜居、濱海筑堡,漸有原始聚落:“兵民雜居久,一半解吳歌。海戍沙為堡,人家葦織簾。使催通漕米,兵捕入京鹽?!?/p>
(元)傅若金:《傅與礪詩集》卷四《直沽口》,清金氏文瑞樓抄本,第14頁b-15頁a。明人亦言:“元統(tǒng)四海,東南貢賦集劉家港,由海道上直沽達燕都,舟車攸會,聚落始繁。”
(明)胡文璧:《求志舊書》,陳作儀標點,李福生校訂:康熙《天津衛(wèi)志》卷四《藝文下》,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上冊,南開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86-87頁。
明初,朝廷以南京為首都,天津作為北方邊地未獲大的發(fā)展。自永樂二年(1404)起,明廷在天津先后置天津、天津左、天津右三衛(wèi),并著手筑城,“以直沽海運舟舶往來之沖,宜設軍衛(wèi),乃設天津衛(wèi)于其上”。
(明)王巖:《白田文集》卷七《漕運志略》,沈乃文主編:《明別集叢刊》第5輯第82冊,黃山書社2016年版,第129頁。天津衛(wèi)城(以下簡稱衛(wèi)城)的營建成為城市發(fā)展的真正起點。明代衛(wèi)所城依規(guī)制而言,大抵分為兩類:“立于郡縣,曰守御,無專城,附于郡縣;立于邊陲海瀕,曰防御,有專城。”
膠南市史志辦公室整理校注:乾隆《靈山衛(wèi)志校注》卷五《職官志》,五洲傳播出版社2002年版,第145頁。后者營建之初多因衛(wèi)所“控制要害”,視衛(wèi)城為防御體系的一部分,主要為容納軍隊屯戍,
李孝聰:《明代衛(wèi)所城選址與形制的歷史考察》,編輯委員會編:《徐蘋芳先生紀念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69頁。突出軍事職能,并不以經濟或商貿為考量,天津即屬此類。衛(wèi)城據守三岔河口,在華北地理區(qū)位中占據險要位置:“東瀕滄海、西麓太行、南枕滹沱、北背高河,當此圻甸之沖,真社稷之寶也。”
(明)王舜章:《重修天津三官廟記》,天津市和平區(qū)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和平區(qū)志》第二十七篇《藝文》,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1176頁。
成祖遷都北京之前,每歲運糧70萬石,“專以餉邊”,
(清)曹家駒:《說夢》卷一《明代運漕法之變遷》,雷瑨輯:《清人說薈》,王有立主編:《中華文史叢書》第85種,華文書局1969年版,第7頁。直沽因居“海運舟舶往來之沖”而置三衛(wèi),雖因此具有了一定的市場基礎,但都城尚未北遷,衛(wèi)城明顯促狹:“永樂初立衛(wèi)、設官、建城郭,乃成畿南都會。時居其地者,不過勛戚、將弁、卒徒、販負而已。”
(清)吳延華:《津門雜事詩序》,(清)汪沆:《津門雜事詩》,天津圖書館輯:《天津圖書館孤本秘籍叢書》第15冊,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1999年版,第68頁。隨著都城北遷且會通河疏浚,漕運糧量至386萬石左右。
[美]黃仁宇著,張皓、張升譯:《明代的漕運》,九州出版社2007年版,第54頁。衛(wèi)城因據守漕運要津,其重要性陡增:“成祖遷都北平,百司庶府、衛(wèi)士編氓一仰漕東南,于是漕議始重矣?!?/p>
(明)王巖:《白田文集》卷七《漕運志略》,沈乃文主編:《明別集叢刊》第5輯第82冊,第129頁。隨著區(qū)位優(yōu)勢的上揚,天津發(fā)展為大型集散市場,永樂末年已是京杭運河北端“商販往來之所聚”。
《明太宗實錄》卷二五五,永樂二十一年正月庚寅條,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2365頁。弘治初,朝鮮漂流民崔溥返國途中路經衛(wèi)城,盛贊此地“舟楫之利,通于天下”。
[朝鮮]崔溥撰,[韓]樸元熇校注:《崔溥漂海錄校注》卷二,上海書店出版社2013年版,第120頁。
漕運及鹽業(yè)的昌盛帶動了天津商業(yè)的繁榮,體現了市場對城市發(fā)展的促動作用。但因衛(wèi)城的軍事屬性,民風彪悍,加之沒有行政建制,限制了衛(wèi)城的進一步發(fā)展,因此清代天津文人郭師泰說:“吾鄉(xiāng)于明為軍衛(wèi),地東南百里之近即海,四方逐魚鹽者趨若鶩。故其俗尚勇力,競貨利,椎魯不文?!?/p>
(清)郭師泰編:《津門古文所見錄》卷首《序》,清光緒壬辰年刊本,第1頁b。另外,天津南北要沖的位置亦是雙刃劍,凡親王之國、官紳往來,“必經其地,供需百出,最不易辨(辦)”。
(明)翁洪:《明故明威將軍天津左衛(wèi)指揮僉事黃公(溥)暨配封恭人龔氏合葬墓志銘》,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等編:《新中國出土墓志·上海 天津》上冊,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218頁。時人亦曾注意到衛(wèi)所管理體制造成的諸多不便,如弘治年間的內閣大學士李東陽就曾指出:“衛(wèi)既武置,無州縣,承平之余,故習未改,則肆為強戾,訟獄繁起,越訴京師者殆無虛月;往來舟楫夫役之費不統(tǒng)于一,下上病之?!?/p>
(明)李東陽:《修造衛(wèi)城舊記》,陳作儀標點,李福生校訂:康熙《天津衛(wèi)志》卷四《藝文上》,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上冊,第72頁。嘉靖年間的樊深也曾慨嘆:“(天津)邦畿近地,上有供應之勞;南北要津,下有往來之擾?!?/p>
(明)樊深:《天津兵備副使介川毛公懷德亭碑記》,浙江省江山市檔案局編:《清漾毛氏族譜·藝文選》之《外翰志·書狀記頌序》,中國檔案出版社2008年版,第255頁。
弘治三年(1490),刑部侍郎白昂和御史鄒魯奏請在天津“添設整飭”:“本鎮(zhèn)密邇京師,東瀕大海,水陸要會,因無法司鈐束,致奸盜竊發(fā),百務廢弛,添設整飭。”陳作儀標點,李福生校訂:康熙《天津衛(wèi)志》卷二《官職》,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上冊,第36頁?!睹鲗嶄洝穼Υ艘灿杏涊d:“刑部侍郎白昂言,天津之地水路咽喉,所系甚重,請增設憲職一員為兵備官?!?/p>
《明孝宗實錄》卷四五,弘治三年十一月乙未條,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909頁。明廷批準了白昂的奏請,于當年十一月“增設山東按察司副使一員”,并任命原陜西按察副使劉福為山東按察副使,整飭天津兵備。明孝宗在給劉福的敕諭中說:
天津三衛(wèi)系畿內重地,東瀕大海,北拱京師。因無上司鈐束,以致奸盜竊發(fā),軍政廢弛,地方騷擾不寧。今特命爾整飭彼處兵備,專在天津駐扎。自天津至德州止,沿河附近軍衛(wèi)有司衙門,悉聽管轄。爾須不時往來巡歷,操練兵馬,修理城池,禁革奸弊。遇有盜賊生發(fā),即督應捕官員率領軍夫、民快、火甲相機撲捕,勿令滋蔓。巡司驛遞衙門損壞,即與修理。兵夫吏役人等,時常點閘。河道淤淺,與巡河御史、工部管河官會議疏浚。運糧官民船只往來停泊,須令人防護,勿致劫害。一應軍民詞訟,應受理者即與問理。官員有犯,文職五品以下,聽爾拿問;五品以上并軍職,奏聞區(qū)處。
《明孝宗實錄》卷四五,弘治三年十一月乙未條,第909-910頁。關于增設山東按察副使整飭天津兵備的時間,康熙《天津衛(wèi)志》卷二《官職》載“明弘治三年,侍郎白昂、御史鄒魯議本鎮(zhèn)……次年,設按察司副使,奉敕整飭天津等處”(第36頁),也就是說衛(wèi)志認為增設山東按察副使整飭天津兵備的時間為弘治四年,但實錄則作弘治三年十一月。
無論是從白昂等人的奏疏,還是從明孝宗的敕諭中都可以看出,整飭天津兵備的設立是因為原來衛(wèi)所管理體制無法解決城市發(fā)展中出現的社會治安問題,相應地,其職責不僅包括監(jiān)督和管轄天津地區(qū)的軍政問題,而且還負責維護社會治安、處理民事訴訟以及對文職官員的監(jiān)督等。另外,按察副使為正四品,品級與知府相同。以按察副使銜整飭天津兵備,加強對天津地方社會的治理,顯然有利于天津城市的發(fā)展。事實上,劉?!笆苊詠?,夙夜匪懈,創(chuàng)制立法,屢布大政”,其施政內容主要有十項:“修城池”“弭盜賊”“訓師旅”“興學校”“肅朝儀”“治河道”“定徭役”“通商賈”“立義塚”“恤民隱”。
(明)張禎叔:《嘉議大夫貴州提刑按察司按察使劉公墓志銘》,中國文物研究所、重慶市博物館編:《新中國出土墓志·重慶》,文物出版社2002年版,第58-59頁。這些“大政”,涉及政治、軍事、經濟和社會事業(yè),對天津商業(yè)的發(fā)展更是功不可沒,“天津舊習,遇貿遷,或攘奪、或負償,商旅不行。公至,律之以法。又增立市集十余處,各立小坊為標,每五日一交易于此。自是商賈輻輳,幾如淮安”,
(明)張禎叔:《嘉議大夫貴州提刑按察司按察使劉公墓志銘》,中國文物研究所、重慶市博物館編:《新中國出土墓志·重慶》,第59頁。所有這些都有力地促進了天津城市的發(fā)展。
隨著商業(yè)繁榮和城市發(fā)展,天津亟須在行政建制上突破單一的軍事建制,部分有遠見的官員已認識到這一點。弘治五年(1492),鴻臚寺右少卿李钅遂應詔言十二事,其中一事為“添州治”:“天津南至靜??h百余里,北至通州二百余里,中間俱無有司衙門,事多廢弛,乞開設一州于天津城內?!?/p>
《明孝宗實錄》卷六三,弘治五年五月乙未條,第1225-1226頁。這應是最早明確建議在天津設立行政區(qū),可惜未被朝廷接受。推至嘉靖四十三年(1564),御史秦嘉楫奏時政四事,其一是天津治理問題,秦氏云:“天津衛(wèi)止設武官而無文吏,事多隳廢,宜于河間府添設通判一員,分署天津專理民事”,獲朝廷采納。
《明世宗實錄》卷五四○,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壬寅條,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8738頁。
(二)庇市:“中間市場”的形成
扼守河漕和海漕的天津承擔著一項重要且獨特的功用——駁船:“海運漕糧,南省糧道徑解通州,亦須在天津剝船?!毙l(wèi)城扼控三岔河口,北為潞河、南為衛(wèi)河,二水匯于河口:“二水至城東北二百步許而合流,謂之三岔河,本名三汊口,亦名三汊沽。又東南出直沽注于海?!?/p>
(清)吳錫麒:《南歸記》,(清)王錫祺輯:《小方壺齋輿地叢鈔》第五帙,杭州古籍書店1985年版,第17頁b。元代起,海路至三岔河口將海運遮洋船換以河運所用的淺船北行潞河:“(到直沽)因內河淺澀,就于直沽交卸?!?/p>
(元)佚名:《大元海運記》卷上,第34頁。明承元制,海運糧船抵河口,“以小船轉運北京”。
《明太宗實錄》卷三六,永樂二年十一月辛酉條,第628頁。同樣,衛(wèi)河水深、潞河水淺,所用船只體量、吃水不同,京杭大運河也需在三岔河口換駁:“天津以北,水趨大海,故上流易淤,漕船有阻淺之患。為設紅剝船以供轉運,其來舊矣?!?/p>
(清)勞之辨:《靜觀堂詩集》卷二《紅剝船行(并序)》,《清代詩文集匯編》編纂委員會編:《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53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575頁。江南六府白糧運船亦需換駁:“江南民運白糧,聚于丁字沽。民呈戶部更剝船八百?!?/p>
(清)談遷撰,汪北平點校:《北游錄·紀程》,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42頁。天津轉駁催生了特殊的消費群體——成千上萬的水手、纖夫。元明清三代,“丁壯逐河漕之利”,
(清)陳夔龍:《庸庵居士四種·庸庵尚書奏議》卷二《設立種植牧養(yǎng)工藝公司片》,清宣統(tǒng)三年刊本,第17頁a。倚運河為生者成千上萬:“漕河全盛時,糧船之水手,河岸之纖夫,集鎮(zhèn)之窮黎,藉此為衣食者,不啻數百萬人?!?/p>
(清)丁顯:《河運芻言》,(清)盛康輯:《清朝經世文續(xù)編》卷四七《戶政十九·漕運上》,(清)賀長齡、盛康編:《清朝經世文正續(xù)編》第3冊,廣陵書社2011年版,第528頁。天津因轉運、駁船,存在大量運夫,夏秋間“帆檣絡繹,水手如云”。李麗中、張格點校:道光《津門保甲圖說·西南一帶村莊圖說》,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下冊,南開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478頁。嘉、道年間的漕運總督牟昌裕曾對天津港口運夫做了一番勾勒:“天津一縣,向來以商販東省糧石營生者每歲約船六百余只,每船往返各四五次或五六次不等。不但船戶藉以養(yǎng)生,沿海貧民以搬運糧石生活者不下數萬人?!?/p>
(清)牟昌裕:《條陳時政疏》,光緒《棲霞縣續(xù)志》卷九《藝文志上》,鳳凰出版社編選:《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第51冊,鳳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282頁。所有這些都極大地促進了天津商業(yè)和服務業(yè)的持續(xù)興盛。
天津成為華北乃至整個北方的重要集散市場并非一蹴而就,最終的市場匯集與整合還依托衛(wèi)城并仰仗朝廷。彼時天津雖憑借換駁具有不可替代性,但是北方核心市場的地位并未確立,其中涉及商人的成本核算。商人除去各種正式賦稅,還受地方陋規(guī)雜項盤剝,商人利潤削減與尋覓新市場是并行的,所以天津在最終成為“中心市場”前,必然存在眾多競爭對手。彼時,位于天津和京師間的河西務、張家灣和通州等均有與天津同級別的市場。河西務在明代為戶部分司征稅處,為“漕渠之咽喉”,“江南漕艘畢從此入”,因而“兩涯旅店叢集,居積百貨,為京東第一鎮(zhèn)”。
(明)蔣一葵:《長安客話》卷六《畿輔雜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34頁。作為北京“東大門”的通州更是繁華無比,朝鮮使臣李安訥詩云:“帆檣蔽云日,車馬隘康莊。渠轉江南粟,市藏天下商。城門夜不閉,燈火爛星光?!?/p>
[朝鮮]李安訥:《朝天錄·通州行五首(其三)》,[韓]林基中編:《燕行錄全集》卷一五,東國大學校出版部2001年版,第187頁。華北地區(qū)其他城鎮(zhèn)亦是如此??傊谑袌鰬T性尚未明晰前,“商人重利”的背景下市場選擇仍在繼續(xù)。
帝制時代,正常的市場秩序經常受到權力的鉗制。天津兵備成為天津發(fā)展的關鍵所在:“興利而除害者,惟賴一兵司而已。故兵司得人,則一方之人安;兵司非人,則一方之人危,其所系亦大矣?!?/p>
(明)樊深:《天津兵備副使介川毛公懷德亭碑記》,浙江省江山市檔案局編:《清漾毛氏族譜·藝文選》之《外翰志·書狀記頌序》,第255頁。弘治、正德年間,孝宗皇后張氏家人恃勢豪奪,嚴重損害運河貿易,“下上運河,沮擾貿易”,
(明)王九思:《渼陂集》卷一三《明故資善大夫南京工部尚書進階光祿大夫李公墓志銘》,《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33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8頁。甚至負責天津的地方武官也一度出自壽寧侯張鶴齡門下,
《明孝宗實錄》卷二○五,弘治十六年十一月癸酉條,第3811頁。這類勢力對天津市場影響惡劣,市場離心力增加:“天津舊習,遇貿遷,或攘奪,或負償,商旅不行。”劉福任天津兵備副使后,嚴懲不法之徒,增設“市集十余處”,維護本地市場優(yōu)勢,天津市場得以恢復。嘉靖年間,宦官仗勢攘奪,干預地方經濟,對于擁有大量“店租”的天津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導致市場“不平其值,人皆散之”:“魚鹽蠃蛤,不販天津而販都會;絮帛粟稻,不之天津而之豐臺;曲紙板木,不泊天津而泊河西務。阛阓之中,惟薪藁滿車、醬鹽滿甔;彼賈者,性苦而圖善保物,不以予人,彼安得不散!”天津兵備副使毛愷到任后明綱紀,去浮苛,“罷官價之夙弊,彼與時俯仰,此亦與時高下”。面對宦官的請托,毛氏毅然回絕,“中貴人不敢犯其所設施”。
(明)趙鏜:《資政大夫刑部尚書介川毛公愷行狀》,(明)焦竑編:《國朝獻征錄》卷四五,學生書局1965年版,第1879頁。在毛愷的治理下,天津本地市場再次得以恢復:“一時魚鹽蠃蛤、絮帛粟稻、曲紙板木,復從都會、豐臺、河西務至焉?!鄙踔脸霈F了“商賈四集,路觀目眩”
(明)汪來:《天津兵備副使毛公德政去思碑頌》,浙江省江山市檔案局編:《清漾毛氏族譜·藝文選》之《外翰志·書狀記頌序》,第258-260頁。的盛況。但權力對市場的抑制并非總能順利解決,如正德末年太監(jiān)張忠管理皇莊,“縱群小坐市牟利”,天津兵備副使胡文璧“取其徒治之”,反遭構陷下獄。
《明武宗實錄》卷一六五,正德十三年八月丁亥條,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3200頁。由此可見,市場并非單純商業(yè)和經濟增長的自然結果,朝廷和官府常常扮演著重要角色。
天津兵備的設置在一定程度上破除了城市發(fā)展的體制性障礙,體現了國家與市場的正向互動,但是由于天津兵備不是正式的一級行政機構,因而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軍事衛(wèi)所體制,也就是說體現國家力量的衛(wèi)城及衛(wèi)所管理體制依然是阻礙天津城市發(fā)展的關鍵因素,仍然對商業(yè)的進一步繁榮以及城市社會力量的生長起著抑制作用。
二、依“市”營“港”:晚明外力沖擊下區(qū)域市場的擴展
天津雖置天津兵備,但仍難以行事,來自各方的干預繁多,霍韜就曾對此慨嘆:“往年得一人焉,極力斡旋,身自答應,土人號曰‘金帶驛丞,乃得保全升任;其余非左遷則罷去,故擢天津兵備多皺眉以行?!?/p>
(明)霍韜:《渭厓文集》卷一《嘉靖三札·第三札》,沈乃文主編:《明別集叢刊》第2輯第25冊,黃山書社2016年版,第277頁。城市的發(fā)展不是勻速和線性的過程,而國家戰(zhàn)略意圖及其對城市所承載市場的空間布局和層級結構優(yōu)化、整合是城市得以成長的關鍵契機。晚明東亞社會動蕩,朝廷順勢而為對天津城市的形塑功不可沒,并由此使其在華北城市網絡中的序位和層次得以提升,一舉成為京畿重鎮(zhèn)。
(一)佑都:天津巡撫的設立
萬歷二十年(1592)壬辰倭亂爆發(fā),日本侵占朝鮮,明廷出兵援助。議者擔心“津門咽喉要地,倭乘汛揚帆則患首津門,津門被患則畿內恇擾”。
(明)余繼登:《淡然軒集》卷五《新建天津葛沽鎮(zhèn)兵營記》,沈乃文主編:《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99冊,黃山書社2016年版,第428頁。萬世德憂慮天津不守,漕運、戰(zhàn)事和京師安定都受威脅,他說:“我朝北都燕,而遠漕江南粟;又自京師達于遼陽,飛挽不繼,邊卒輒叫呶待哺。甚至兇荒,士卒相食。萬一難守,密邇畿輔,倭寇之日,兼以虜騎乘間,何以御之?”
(明)萬世德:《遼東軍餉論》,(明)胡宗憲編:《海防圖論》補輯,《中國兵書集成》編委會編:《中國兵書集成》第16冊,解放軍出版社·遼沈書社1990年版,第1400頁。經略宋應昌建議天津、山海關等關隘應“相度地勢,設立將兵,分派信地,嚴加防御”。
(明)宋應昌:《經略復國要編》卷一《初奉經略請敕疏》,王有立主編:《中華文史叢書》第19種,華文書局1969年版,第72頁。朝廷遂于葛沽營兵,增強守備。
萬歷二十五年(1597),倭亂再熾,經略邢玠認為“各省之防似亦未急于朝鮮之累卵與夫登萊、旅順、天津剝膚之災也”,
(明)邢玠:《經略御倭奏議》卷二《催發(fā)水陸官兵本折糧餉疏》,姜亞沙等編輯:《御倭史料匯編》第4冊,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2004年版,第111頁。他向明廷建議:“于天津地方專設經理海防巡撫一員,選文武兼資、熟練海務者以充是任,給與專敕,凡天津、登萊、旅順等處舟師、戰(zhàn)艘、糧餉、運船,悉聽總轄。”
(明)邢玠:《經略御倭奏議》卷二《請設天津巡撫督餉大臣疏》,姜亞沙等編輯:《御倭史料匯編》第4冊,第179-180頁。中央官員也贊同邢玠的看法,翰林院官李騰芳認為:“今日亟宜別設提督大臣一員,開府天津,使之管轄山東、直隸、浙江、閩廣,專治水兵,晝夜講求其法……外援邢玠,內護畿甸,此一奇也。”
(明)李騰芳撰,劉依平等點校:《李湘洲集》卷八《直陳安攘至計疏》,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315頁。首輔趙志皋認為設衙門近天津,“以示特重根本,則南可以防中原,北可以壯神京,東障海島,而山海、鴨綠等處聲息易達,此實內防之最不可缺者”。
(明)趙志皋:《內閣奏題稿》卷六《請設監(jiān)軍撫臣》,《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479冊,第81頁。內閣大學士張位、沈一貫也上疏附和。提議終獲朝廷允可,以萬世德為巡撫,“于天津開府,扼登萊、旅順諸要地”。次年六月,汪應蛟巡撫天津。
《明神宗實錄》卷三二三,萬歷二十六年六月丙子條,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6008頁。可能是擔心新增天津巡撫對北直隸各巡撫職事掣肘,張位特別建言:“天津近便地方,特設海防巡撫一員、總兵一員。各給敕書,專治海上事務?!?/p>
(明)張位:《張洪陽文集》卷一《條陳御倭七事疏》,(明)陳子龍等編:《明經世文編》卷四○八,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4437頁。實際亦是如此,天津巡撫無陸上轄區(qū),權職不張。萬歷二十六年(1598),日本撤出朝鮮,次年裁天津巡撫。
萬歷末年,東北女真興起,關外諸城逐漸陷落。遼東經略熊廷弼擔憂“賊長驅入山海關,或由海道取天津及登、萊一帶,此皆國家必受之患”。
(明)熊廷弼撰,李紅權點校:《熊廷弼集》卷七《前經略奏疏第一·河東諸城潰陷疏》,學苑出版社2011年版,第325頁。巡撫王在晉奏陳天津添設重臣:“握兵北衛(wèi)神京,東捍旅順,布置密而后可遏乘虛之寇,山、遼兵勢亦相聯絡矣?!?/p>
(明)王在晉輯撰:《三朝遼事實錄》卷二《東撫王在晉題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2002年版,第189頁。天啟初,時論以為天津逼近畿輔,“水陸交沖,南北咽喉之地,餉道所出入,不可無重兵以鎮(zhèn)之”。
(明)蔣平階:《畢少保公傳》,于浩輯:《明清史料叢書八種》第4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版,第179頁。天啟元年(1621)三月,后金攻占遼陽,京師告急,明廷再次置天津巡撫,自此常設。此次天津巡撫“統(tǒng)轄天津道,府所屬州縣營衛(wèi)并沿海武清、寶坻、灤州、樂亭及附隸衛(wèi)所,凡一切海防軍務并地方官評、兵馬、盜賊、保甲、城守事宜,俱聽便宜行事”,
(明)畢自嚴:《餉撫疏草》卷首《皇帝敕諭都察院右都御史兼戶部左侍郎畢自嚴》,《四庫禁毀書叢刊》,史部第75冊,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7頁。權力之大由此可見。
經此改制,衛(wèi)城內衙門林立。往年僅有兵備、餉司、同知各一員,游擊二員,現衙署驟增:“新設督餉侍郎一員、巡撫一員、總兵一員、贊理戶部主政一員、遼餉道一員、屯田通判一員。若營伍既成,之后又當添設將領數員?!?/p>
(明)畢自嚴:《撫津疏草》卷一《班軍土著當留疏》,美國哈佛大學漢和圖書館藏明天啟刊本配補影抄本,第55頁b-56頁a。河間府屯田同知盧觀象更言:“天津年來增設督餉部院、海防撫院、贊理餉司、督餉道、監(jiān)軍道、屯田廳、兵糧廳、總府衙門,標、正、鎮(zhèn)海五營,游擊、中、千等官,不下百十員?!?/p>
(明)畢自嚴:《撫津疏草》卷三《河軍向隅彼此聚訟疏》,第93頁a-b。時任天津巡撫畢自嚴更是感嘆:“天津先年一濱海小堡耳,近日遂屹然重鎮(zhèn)矣?!?/p>
(明)畢自嚴:《撫津疏草》卷一《班軍土著當留疏》,第56頁a。
(二)惠商:“中心市場”的運行
衛(wèi)城在晚明仍然以軍事職能為主,畢自嚴云:“春秋往來之際,城中幾于虛無人焉?!?/p>
(明)畢自嚴:《撫津疏草》卷一《班軍土著當留疏》,第57頁a。衛(wèi)城狹隘,城內市場容納力極其有限,但在城外形成了全國性市場。衛(wèi)城北鄰三岔河口,往來船艘在此停泊、換駁、補給,形成了天津衛(wèi)城重要的附郭市鎮(zhèn)——北關。
“有稱關、店、集者,實際相當于市鎮(zhèn)”。參見中國大百科全書總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大百科全書·經濟學》第3冊,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版,第1300頁。中國傳統(tǒng)城市商業(yè)區(qū)位于城墻之外的不在少數,江南市鎮(zhèn)多因城池狹小且沿河,城內為政治區(qū)而城外為商業(yè)區(qū),類似蘇州閶門外和鎮(zhèn)江西門外等;李長傅:《分省地志·江蘇》,中華書局1936年版,第101頁。漢水下游的大量府、州、縣城,其商業(yè)、手工業(yè)區(qū)也是居城墻之外。魯西奇:《城墻內外:古代漢水流域城市的形態(tài)與空間結構》,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61頁。晚明時期,北關已是天津的重要市場:“津門商民多居東、北二關”。
(明)畢自嚴:《撫津疏草》卷一《班軍土著當留疏》,第55頁a。
天津的北方糧食集散市場地位早在隆慶、萬歷之際就已經形成。當時朝廷試行招商海運,便專門指定天津:“備示沿海地方,不拘軍民人等,如有情愿將自己或收買雜糧用自己船只裝載,自膠州??谄鹬撂旖蚣g賣者,許赴該道稟告,給與執(zhí)照,赴天津糶賣?!?/p>
(明)梁夢龍:《海運新考》卷上《試行海運一》,明萬歷刊本,第7頁a。隨著戰(zhàn)事緊張,天津頓成“萬國轉輸之鄉(xiāng)”。衛(wèi)城西北沿河一帶有大量雜糧店,“商賈販糧百萬,資運京、通,商民均便”。戰(zhàn)爭中糧草需求驟增,助力了本地市場繁榮,丁酉再亂期間“商販甚多”。
(明)邢玠:《經略御倭奏議》卷二《議增天津海運疏》,姜亞沙等編輯:《御倭史料匯編》第4冊,第170頁。萬歷末年,天津軍兵叢集、難民雜處,有些人認為“水陸通衢,目前可以隨便貿易”。
(明)畢自嚴:《撫津疏草》卷三《遼民叢集速議解散疏》,第59頁a。但是軍隊經商,擾亂正常商貿秩序,對天津原有市場產生不小沖擊。天啟二年(1622),李邦華巡撫天津,為治理軍兵民商,專設軍市“以資貿易”,“不令輒離營伍,遠商復業(yè),民乃安堵”。
(明)劉同升:《(李邦華)墓志銘》,(明)李邦華:《文水李忠肅先生集》附錄,沈乃文主編:《明別集叢刊》第5輯第15冊,第569頁。
遼東陷落后商人認為軍需減少,盈利下跌,遂削減供應,對邊關戰(zhàn)事影響惡劣:“顧遼左未失之先,則所用米豆甚伙,而商販惟恐其不足。遼左既失之后,則所用米豆?jié)u減,而商販只覺其有余。”
(明)畢自嚴:《督餉疏草》卷一《津門召買數多積商因災梗令疏》,明天啟刻本,第50頁a-b。朝廷為解決此事,授予天津巡撫等官籌措米、豆和布匹的專權——“津門委官收買”。大豆最為急需,專理省直遼餉的錢士晉為招商運豆設“寬恤二法”:“有愿約本色豆者,每納新豆八斗計算完一石;還官折色銀者,每納銀四錢亦算完一石”。
(明)佚名:《天津爛豆文冊》,明末抄本,第15頁a-b。糧食方面,招徠各商,津門每年收集“重糈不下五六十萬(石)”。
(明)畢自嚴:《督餉疏草》卷一《異常霪雨淹損官糧疏》,第20頁a。布匹方面,以運往東江為例,每年由戶部給銀以四千五百兩,“布以二萬匹為額”。
(明)畢自嚴:《餉撫疏草》卷五《鮮運漸迫料理難緩疏》,第255頁?;萆陶叽偈谷珖倘嗽萍l(wèi)城,競趨重利:“津門一水之便,四通八達,自轉餉事殷,而小販抵津者絡繹不絕;大商直以衙門慣熟,捏報遠輸,以恣其壟斷、攫取之計?!?/p>
(明)畢自嚴:《督餉疏草》卷一《津門召買數多積商因災梗令疏》,第52頁a。不少奸商“插合糠粃以求贏余”,“以一名而詭數姓,或以一人而欠萬千,偶遇雨淋便圖蠲銷”。
(明)佚名:《天津爛豆文冊》,第16頁a。彼時衛(wèi)城外貿易空前興盛:“凡空手而來者,朝借棲而暮挑販,可無枵腹;而居者又喜于聚集販賣之多,以踴貴市直高抬屋稅。”
(明)畢自嚴:《撫津疏草》卷三《遼民叢集速議解散疏》,第62頁b。
不唯如此,憑借東江鎮(zhèn)運糧往來之便,天津還拓展海外貿易,與全球市場銜接。東江鎮(zhèn)主將毛文龍以朝鮮皮島為海中要沖開展轉口貿易:“日市高麗、暹羅、日本諸貨物以充軍資,月十萬計,盡以給軍贍賓?!?/p>
(清)毛奇齡:《毛總戎墓志銘》,(清)吳騫輯:《東江遺事》卷下,于浩輯:《明清史料叢書八種》第5冊,第504頁。大量商人依天津至皮島間的東江海運賣販往來,“登、津商貨往來如織,貨至彼一從帥府掛號,平價咨鮮易糧,以充軍實”。
(明)汪汝淳撰,李尚英點校:《毛大將軍海上情形》,《清史研究通訊》,1990年第2期,第45頁。毛文龍對津商穩(wěn)固戰(zhàn)場的貢獻予以肯定:“糧餉到,客商來,圖有復遼之日?!?/p>
(清)毛承斗輯,賈乃謙點校:《東江疏揭塘報節(jié)抄》卷八,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30頁。
天津巡撫與其他北直隸巡撫職權不同,主要是基于軍事考量,用以管理和協調軍政,除地方治安外,鮮涉民政。但巡撫一職位高權重,尤其對本地區(qū)漕運、屯田和商貿的有效統(tǒng)籌和調劑,強化了衛(wèi)城與周邊地區(qū)的聯結,對本地行政機制運行產生了巨大影響。巡撫的設立對維護天津市場繁榮、社會穩(wěn)定乃至城市的進一步發(fā)展發(fā)揮了積極作用。有學者認為“城市化”是“從城市產生的影響在集落和地域的內部越來越顯著的過程”,
[日]山鹿誠次著,朱德澤譯:《城市地理學》,第106頁。天津依靠國家力量在北方乃至全國市場中的地位都是至關緊要的。
三、憑“衛(wèi)”設“府”:清代天津的政區(qū)調整
明中期之后,天津城早已不是一座簡單的軍事城池,成為北方重要的商業(yè)中心。但衛(wèi)所管理體制已嚴重制約了天津市場的發(fā)展。清順治至乾隆四朝不斷借國家力量祛除各類臃滯,尤其是以設府置縣為中心的行政區(qū)劃改革進一步打破了天津發(fā)展的體制性障礙,大大推動了城市的發(fā)展。
(一)裁衛(wèi):州縣行政區(qū)劃的創(chuàng)設
易代之際,天津地區(qū)屢遭兵燹,加之清廷肆意圈占民地,民生凋敝:“自遭闖寇蹂躪,村落丘墟,又因地圈星散,水災為禍,顆粒無收,所食樹皮草籽,茍延殘喘?!?/p>
《長蘆鹽政張中元為開豁耗鹽以保進解貢鹽事題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編:《清代長蘆鹽務檔案史料選編》,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頁。入關后,清廷仍以北京為京師。作為京師海上門戶的天津除沿襲漕、鹽功用外,不再用于海路“防虜”,而是成為連接清朝“根本之地”東北的重要樞紐,事權更重:“天津地當少海西隈,萊登、遼陽左右相望,向設有總兵營以為犄角……實為三方之中權?!?/p>
(清)汪沆:《津門雜事詩》,天津圖書館輯:《天津圖書館孤本秘籍叢書》第15冊,第75頁。又因天津臨河靠海,方便農民軍和盜匪囤聚往來,成為清廷在京畿地區(qū)控制的重點。
《提督軍務巡撫天津等處地方雷興揭帖》,故宮博物院編:《〈文獻叢編〉全編》第4冊第13輯,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版,第523-525頁。
為整治“人心不安,盜賊蜂起”之亂象,順治元年(1644)六月至十月短暫設天津總督駐守衛(wèi)城,總督海運、漕河、海島、天津等處地方軍務兼理糧餉、鹽課、兵餉。
《駱養(yǎng)性啟為倉米無著亟請補放缺官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13輯,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9頁。同年十月設立天津巡撫,駐衛(wèi)城以便彈壓。與此同時,承明制設立天津兵備道與其并行,亦在城內。順治六年(1649)五月裁天津巡撫,天津兵備道職權增擴,轄“天津、河間府屬州縣并河間各營衛(wèi)所”,領有“兵備,兼理馬政、驛傳、河道、鹽法及倉庫兵馬錢糧事務”,
《山東按察司副使整飭天津等處兵備舊敕稿》,張偉仁主編:《明清檔案》第14冊,“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86年版,第36頁。其職守較之以前更加重要。
衛(wèi)所管理體制在明中期漸成地方發(fā)展的滯礙,清初更成為國家的負擔,禮科給事中孫光祀在其奏疏中說:“今衛(wèi)所之軍不足資捍御,其官徒糜俸祿,俱屬贅員;其地不隸郡邑,豪強易于侵占,奸民易于詭冒?!?/p>
(清)孫光祀撰,魏伯河點校:《孫光祀集》上編《核鎮(zhèn)將以清軍餉疏》,齊魯書社2014年版,第234頁。隨著全國衛(wèi)所的行政化,天津衛(wèi)的州縣改制亦為大勢所趨。所謂“分疆畫界,必以賦稅之數為衡,不以地之大小為準”,
(清)福格撰,汪北平點校:《聽雨叢談》卷一一《繁簡》,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28頁。天津衛(wèi)城輻射范圍早已超越城池,更是憑借商貿造就了京畿財賦之區(qū)的顯要地位。清代府州縣治理難易以“沖繁疲難”為標,即“地當孔道曰沖,政務紛紜曰繁,賦多逋欠曰疲,民刁俗悍、命盜案多曰難”。
(清)方大湜:《平平言》卷一《初任宜簡僻缺》, 官箴書集成編纂委員會編:《官箴書集成》第7冊,黃山書社1997年版,第603頁。四字兼有是“最要”,天津無疑四字俱全,參見《大清職官遷除全書》第一冊《直隸省·天津府》,清乾隆二十二年寶名堂刊本,第14頁a。清人薛柱斗說:“天津為衛(wèi),去神京二百余里,當南北往來之沖,京師歲食東南數百萬之漕,悉道經于此;舟楫之所式臨,商賈之所萃集,五方之民之所雜處,皇華使者之所銜命以出,賢士大夫之所報命而還者,亦必由于是。”
(清)薛柱斗:《重修〈天津衛(wèi)志〉序》,陳作儀標點,李福生校訂:康熙《天津衛(wèi)志》卷首,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上冊,第6頁。陳弘謀更直言:“其地之煩且劇較他處為尤甚?!?/p>
(清)陳弘謀:《〈天津府志〉序》,李福生點校:乾隆《天津府志》卷首,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上冊,第95頁。以衛(wèi)所制度管理“沖繁疲難”的天津顯然不合時宜,行政管理體制變革勢在必行。
順治以來多次裁并衛(wèi)所、衛(wèi)改州縣、裁軍為民,使衛(wèi)所逐漸行政化,天津三衛(wèi)亦不斷變化。雖衛(wèi)城駐有各級官吏,然終屬衛(wèi)所專城,依照“如衛(wèi)所原有專城者,就令所轄州縣佐貳官分守,若專城應留,止須一官以司城務”
《山東巡撫丁文盛題本》,“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清史料·甲編》上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版,第293頁。的要求,因漕運之責,清廷于順治九年(1652)裁左、右二衛(wèi)入天津衛(wèi),設天津衛(wèi)守備,但事權漸無。雍正二年(1724),為方便各級行政區(qū)劃的管理,開啟了全國范圍內的衛(wèi)所裁并工作:“今除邊衛(wèi)無州縣可歸,與漕運之衛(wèi)所民軍各有徭役,仍舊分隸外,其余內地所有衛(wèi)所悉令歸并州縣。”
《清世宗實錄》卷一九,雍正二年閏四月甲申條,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13頁。雍正三年(1725)三月,清廷改天津衛(wèi)為州,隨即升直隸州。雍正八年(1730)十二月,署直隸總督唐執(zhí)玉疏請設府置縣:“天津直隸州系水陸通衢,漕鹽聚泊,旗民混淆,一切巡察防捕及承辦水師營各項軍功,差繁事冗,請升州為府,附郭置天津縣,專理地方事務。”徐士鑾撰,張守謙點校:《敬鄉(xiāng)筆述》卷七《天津升州為府》,天津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27頁。雍正九年(1731),清廷將天津升府,附郭設縣,此后天津縣城內“鎮(zhèn)、道、府、縣及長蘆運使皆駐城內,余文武大小公所十有四”。
李麗中、張格點校:道光《津門保甲圖說·縣城內圖說第一》,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下冊,第435頁。天津縣用原三衛(wèi)土地通過“置換”“割補”等方式,最終在乾隆年間成為一個擁有閉合轄區(qū)的縣級行政單位。天津由衛(wèi)所這一軍事組織變?yōu)橐患壭姓挝唬罱K成為府衙所在地,彰顯了其在京畿地區(qū)的重要地位,也破除了天津城市發(fā)展的體制性障礙。
(二)養(yǎng)民:港口型城市職能的鞏固和提升
政區(qū)置廢和調整,與地區(qū)經濟的發(fā)展程度密不可分。天津在晚明逐步成為北方商貿集散地,為清代設府置縣準備了條件。衛(wèi)所管理體制與京畿行政區(qū)劃格格不入,清初“理順”天津各項職能,為城市的進一步發(fā)展提供了新的動力。
首先,規(guī)劃港口。清初,天津承晚明商貿輝煌之余續(xù),與山東登州府、江南云臺山、浙江寧波府、福建漳州府、廣東澳門并為重要海港,與域外貿易,“各通市舶,行賈外洋”。
(清)杜臻:《粵閩巡視紀略》卷一,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輯第971冊,文海出版社1983年版,第3頁a。因鄭成功等在東南沿??骨?,清廷多次頒布禁海令。順治十三年(1656)六月,清廷敕諭天津、浙江等六地督撫,明確規(guī)定“相度形勢,設法攔阻,或筑土壩,或樹木柵,處處嚴防,不許片帆入口、一賊登岸”。
《申嚴海禁敕諭》,中國科學院編輯:《明清史料·丁編》上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版,第317頁。這對天津打擊極大,“國初海氛未靖,禁民捕采,民失資生之策,勢難一朝居”。
(清)佚名:《重修觀音庵碑記》,李福生點校:民國《天津縣新志》卷二四之二《碑刻二》,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中冊,南開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001頁??滴跄觊g展界后,天津未能獲準販賣外洋:“海禁既開,設關有四,江、浙、閩、粵,無不可通?!?/p>
(清)夏燮撰,高鴻志點校:《中西紀事》卷三《互市檔案》,岳麓書社1988年版,第54頁。但天津仍是直隸唯一的商貿港口,直隸總督奏稱:“(直隸)只有天津海口一處為海船往來貿易之所,貨物較多?!?/p>
《直隸總督周元理奏覆查禁外洋商船進口棉花事》,“國立”故宮博物院編輯委員會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38輯,“國立”故宮博物院1985年版,第726頁。天津貿易范圍覆蓋華北、西北、江浙、閩粵等省份,尤以閩粵為大宗:“海禁大開,閩粵兩省商人來津貿易者日眾,其時均乘紅頭船,遵海北來,春至冬返?!?/p>
《旅津廣幫商人稟控閩粵商人霸占義地公產函 附訴狀證據及起訴理由等抄件》,宋美云主編:《天津商民房地契約與調判案例選編(1686-1949)》,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44頁。加上天津與清朝的“根本之地”一海相隔,形成了著名的“奉天海運”,東北糧谷經天津運往直隸、山東等地,雙方互利互惠:“關外之民,以谷易銀,益見饒裕;關內之民,以銀易粟,得賴資生。”
《清圣祖實錄》卷二六八,康熙五十五年四月戊申條,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632頁。所有這些都鞏固了天津作為北方商品集散地的地位。
其次,保護商貿。清廷派大量高級官員駐守衛(wèi)城,保障了正常經貿秩序??偠今橉B(yǎng)性到任后,“收集海舟,招撫土寇,安插流寓,惠通商賈”。
《原任太子太傅左都督駱養(yǎng)性奏本》,“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清史料·甲編》上冊,第239頁。八旗圈占耕地,旗民仗勢欺人,成為本區(qū)治理之“難”。八旗私販“大為鹽政害”,致使商人“不敢將國課虧欠,年年借債上課,苦至極矣”。
(清)余縉:《大觀堂文集》卷二《嚴禁私鹽疏》,《清代詩文集匯編》編纂委員會編:《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1冊,第77頁。天津周邊漕運駐軍也經常滋擾商貿:“天津素稱盜藪,旗丁、鹽販通行囊橐,白晝大都攫人而奪之金,吏莫敢訶問”。
(清)嚴虞惇:《特進光祿大夫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勇略將軍趙公神道碑銘》,(清)錢儀吉纂,靳斯標點:《碑傳集》卷一四《康熙朝功臣上》,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379頁。康熙初,御史余縉巡撫長蘆鹽政后整治旗民不法,“創(chuàng)為通融代銷之法,以蘇商困;弛肩挑負販之禁,以蘇民困”。
(清)余毓泳等:《皇清賜進士出身承德郎河南監(jiān)察御史加二級顯考浣公府君行略》,(清)余縉:《大觀堂文集》卷首,《清代詩文集匯編》編纂委員會編:《清代詩文集匯編》第61冊,第38頁。總兵趙良棟履職期間申法制、立程約,嚴懲旗丁、打擊鹽販,“張設耳目,窮治根柢,務在鋤強暴,以惠孤弱”。
(清)嚴虞惇:《特進光祿大夫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勇略將軍趙公神道碑銘》,(清)錢儀吉纂,靳斯標點:《碑傳集》卷一四《康熙朝功臣上》,第379頁。另外,雍正年間,清廷為“守御??谝苑丽L濤不測之變”,
(清)昭梿撰,何英芳點校:《嘯亭雜錄》卷四《天津水師》,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06頁。一度命滿洲水師都統(tǒng)領兵三千在葛沽盧家嘴筑營。葛沽在晚明因海防首先駐軍,此地“東去海,西去津門,大約各五十里。地既適中,而形復高敞”。
(明)余繼登:《淡然軒集》卷五《新建天津葛沽鎮(zhèn)兵營記》,沈乃文主編:《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99冊,第428頁。選此處駐軍,一方面是“三方中權”的戰(zhàn)略需要,另一方面也有減少旗軍對衛(wèi)城商業(yè)滋擾之目的。衛(wèi)城未駐旗軍,也為天津后來發(fā)展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最后,開拓街市。清初天津作為港口城市的發(fā)展仍受兩方面阻礙。一方面,衛(wèi)城軍事職能仍舊凌駕于商業(yè)職能之上,衛(wèi)城內未給商業(yè)發(fā)展騰挪出更多空間。順治十二年(1655),荷蘭東印度公司使節(jié)前往北京途經天津,目睹衛(wèi)城擁有高聳堅固的城墻,城墻上“布滿了守望塔和防御工事”。
[英]雷穆森著,許逸凡等譯:《天津租界史(插圖本)》,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頁??滴跏辏?674),趙良棟因天津城樓內儲火藥,“令居民逼近城垣者,盡行拆毀,離城三丈改筑。又浚四面城濠,永禁填塞”。
(清)佚名:《天津城垣考》,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 義和團》第2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60頁。另一方面,衛(wèi)城外無大量轄土,嚴重制約了市場空間的拓展。明代衛(wèi)所“專城”外多無轄土:“衛(wèi)所之設,原為疆域屏藩。舊制:建設州縣境內,城隍而外,寸土皆民。”
(清)戚若鰓:《按院馮公批準軍民照舊各差碑記》,乾隆《威海衛(wèi)志》卷九《藝文志》,鳳凰出版社編選:《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44冊,第482頁。天津衛(wèi)城亦不例外,直到雍正年間仍是如此,此時天津已改衛(wèi)為州,但因轄土窎遠,征解糧賦、審理獄訟、緝逃捕盜、傳發(fā)公文、應差夫役和修整城池等職責無法順利進行。莽鵠立在奏疏中亦曾談及天津對周邊地區(qū)無統(tǒng)屬權的尷尬和治理困境:“天津所管屯莊,俱在各州各縣,遠有三四百余里不等,津城附近反無統(tǒng)屬。西門南門以外即為靜??h地方;北門東門以外僅隔一河,又系武清縣地方。”
(清)莽鵠立:《為請正疆域以便吏治事》,(清)黃掌綸:《長蘆鹽法志》卷一五《奏疏上》,《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840冊,第308頁。
康熙《天津衛(wèi)志》記載天津商貿區(qū)主要集中在城北、城西北沿河一帶以及河東的狹窄區(qū)域,有固定店鋪,也有定期市集??滴跛哪辏?665),鈔關由河西務移駐衛(wèi)城河北,北關得到進一步拓展,《津門雜記》言:“征收水陸出入貨物稅銀。每年秋令來往商販云集,出入貨物為數更多?!?/p>
(清)張燾撰,丁緜孫、王黎雅點校:《津門雜記》卷上《稅關》,天津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9頁。至雍正初,僅北關單街的市廛商民“不啻數萬”。
(清)莽鵠立:《奏聞水勢要害之處宜修堤防以護城垣以保生靈事》,(清)黃掌綸:《長蘆鹽法志》卷一五《奏疏上》,《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840冊,第307頁。天津在雍正、乾隆年間多次歸并、置換后擁有城池周邊土地,使日后市場在城外擴張成為可能。道光后,北門外兩側、東門外均為“市店叢集之區(qū)”,北門外衛(wèi)河以北和三岔河口以北亦是“店肆之繁”。焦靜宜點校:民國《天津政俗沿革記》卷一《輿地·坊巷》,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下冊,第10頁。羊城舊客所著《津門紀略》詳細羅列了這些店鋪的位置和名稱。
(清)羊城舊客撰,張守謙點校:《津門紀略》卷一○《貨殖門》,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76-89頁。20世紀初,天津城墻拆除使得“舊時村莊今與城市相聯”,使城市發(fā)展沖破了城墻的束縛。
天津設縣置府順應了區(qū)域內商業(yè)發(fā)展的需要,背后是國家迎合市場發(fā)展的順勢而為。衛(wèi)城正式變成地方行政中心,成為兼具商業(yè)和行政中心功能的綜合性城市,其人口的積聚效應迅速增強。各方面的調整使天津在嘉、道年間達到開埠前的一個發(fā)展高峰:“自國朝定鼎以來,海宇永慶升平,居民漸臻繁茂,而遠方來貿易者云集其間,至今稱極盛焉。”
(清)佚名:《初建山西會館碑記》,許檀編:《清代河南、山東等省商人會館碑刻資料選輯》,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398頁。天津的繁盛是市場發(fā)展的結果,但也離不開國家的支持,故陳弘謀道:“自故明設衛(wèi),止修武備而生齒未繁,文教未興。今者,海宇寧謐,民俗敦龐,人才蔚起,聲明文物之盛,迥殊前代。非國家休養(yǎng)生息,涵濡百年之久,其何能若是?”
(清)陳弘謀:《津門雜事詩序》,(清)汪沆:《津門雜事詩》,天津圖書館輯:《天津圖書館孤本秘籍叢書》第15冊,第69頁。
結 語
城市的形成和發(fā)展是國家、市場與社會三種力量綜合作用的結果。在早期城市的形成過程中,國家意志往往起著關鍵作用,天津城市的形成就是國家意志的體現。眾所周知,天津三衛(wèi)的建立是天津城市發(fā)展的起點,而這完全是國家力量主導的結果。天津城市形成后,因其“畿輔門庭”和漕運樞紐的地位,商業(yè)獲得了很大發(fā)展,市場成為城市發(fā)展的重要驅動因素,但由于天津仍然屬于軍事城鎮(zhèn),沒有行政建制,從而制約了城市的進一步發(fā)展。另外,權力滲入市場以及社會治安問題也限制了市場及城市的進一步發(fā)展。兵備和巡撫等的設置可以看作是國家因商業(yè)發(fā)展的需要而進行的自我調適,這種調適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天津城市的發(fā)展,但并不能從根本上破除城市發(fā)展的制度性障礙。清朝在全國的統(tǒng)治地位確立后,逐步將天津衛(wèi)所行政化,最終以“縣”取而代之,順應了商業(yè)發(fā)展的需要。
軍事城鎮(zhèn)的性質及其管理機制一方面不利于市場力量的成長,另一方面也不利于居民對其所在城市的社會認同。對于前者而言,國家在與市場博弈的同時也在不斷進行自我調適,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軍事管理體制對市場的抑制作用;對于后者,城市的社會認同問題卻很難得到有效解決。由于衛(wèi)城周邊的土地和百姓大都為各州縣所統(tǒng)屬,天津衛(wèi)無權管轄,這就給社會治理帶來了很大的困境,最重要的是由于只有軍衛(wèi)而無行政建制,“其俗尚勇力而椎魯不文”,移居天津者大都是“逐魚鹽之利”的商販和以漕運服務為生的苦力階層、手工業(yè)者,他們中很大一部分都游走于天津和故鄉(xiāng),處于“飄浮”狀態(tài),富商大賈和文人雅士更是鮮有常年定居天津者。在這種情況下,天津的市民都是“原子”式的,“社會性”非常弱,他們普遍缺乏對所生活城市的認同感。沒有文化積淀,缺乏社會性和認同感的城市實際上是無根之城,其對周圍的輻射和帶動作用也極其有限。參見張獻忠:《清代天津科舉家族與地方社會》,《山東社會科學》,2016年第8期。但是,清代設府置縣并對行政管轄范圍進行相應調整后,天津開始成為地方行政中心,由此成為兼具商業(yè)和行政中心功能的綜合性城市,天津城市發(fā)展的制度性瓶頸終被打破,其人口的積聚效應開始增強,很多富商與文人也開始常年寓居甚至入籍天津,很多入京出京的文人雅士也都將天津作為客居之地,所有這些都使天津具有了濃厚的文化氛圍。
由上可見,城市的發(fā)展除了國家和市場的緯度外,還有社會的緯度。國家如果能夠順應市場的力量,就會極大地促進城市的發(fā)展,從而提升城市的社會治理水平,增強居民的社會認同感。換言之,國家力量和市場力量的均衡發(fā)展,也有助城市社會力量的發(fā)育。而社會力量是城市發(fā)展中最活躍的因素,它一旦形成,就會成為城市全面發(fā)展的最有力的驅動因素。只有城市獲得了全面發(fā)展,才能有效地發(fā)揮其對周邊地區(qū)的輻射和拉動作用。因本文系從“國家—市場”的視域來探討天津城市的發(fā)展,加之篇幅所限,故不再對其中的社會因素作進一步的分析。
綜上所述,天津城市的形成雖然是國家力量主導的結果,但其從一個“椎魯不文”的軍衛(wèi)之地,成長為一個“中心市場”區(qū)域性大城市,乃至開埠后逐漸成為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其地位是在歷史發(fā)展中形成的,是長期以來國家、市場與社會既互相博弈,又互相促進的結果。
責任編輯:孫久龍
Urban Develop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tate market: Focusing on Tianjin before its Opening as a Commercial Port
ZHANG Xian zhong1, LI Zong ji2
(1.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 Tianjin, 300387;
2. Department of History,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Abstract:In agrarian societies, cities were usually formed based on political and military factors. The primary status of a city is the political or military center, followed by the economic and cultural center, which means that the state is the leading factor in the formation of a city. However,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commodity economy, the market plays an increasingly important role in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ities. The role of the state and the market varies from city to city, and state and the market played different role even during the different stages of development of the same city. Furthermore, if the state can adapt to the needs of market development, it will greatly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ity. Tianjin Garrison Area which developed from garrisoned castles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created the basic market by virtue of the unique geographical advantages of water transportation and salt industry.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commodity economy, the market played an increasingly important role in Tianjins development. The state had complied with the demand of market development and consolidated Tianjins position as regional market. As a result, in the middle period of Ming Dynasty, the northern trade network with Tianjin being the center was gradually constructed. The social unrest in East Asia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provided an opportunity for Tianjin to evolve into a central market and connect with the global market. In the Qing Dynasty, Wei-suo(衛(wèi)所)belonged to prefecture and county, which enable Tianjin to have the potential to provide land, population and resources for the market, and thus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market and accumulated strength for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city.
Key words: state; market; Tianjin; urban development
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1.0037
收稿日期:2021-02-05
作者簡介:劉金源,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英國史。
① [英]威廉·F 拜納姆著,曹珍芬譯:《19世紀醫(yī)學科學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93頁。
② 指英國本土,即不列顛三大組成部分:英格蘭、蘇格蘭、威爾士,愛爾蘭的數據未統(tǒng)計在內。
③ Michale Durey, The Return on the Plague: British Society and the Cholera 1831-1832, Dublin: Gill and Macmillan Ltd, 1979, p 38; David Barry, “On the Statistics of Epidemic Cholera,” Transactions of the Statistical Society of London, Vol 1, Part 1, 1837 文中數據為綜合以上論著測算得出的數字。首都倫敦的疫情尤為嚴重,霍亂病例共計11 032例,其中死亡5275例,死亡率接近50%。
④ Alex Mercer, Disease, Mortality and Population in Transition, Leister: 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0, p 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