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新江
學術研究是累進式的,一個方向研究到一定程度,可能會達到一個境地,一時間恐怕不容易再進一步,此時不妨換一個領域,做一點其他方面的研究。等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再回到這個領域,或許又有了新的想法,新的路徑,從而又有了新的成果。我的敦煌學研究,也是如此。
上個世紀的80-90年代,我比較集中地從事敦煌學研究,特別是著力于唐宋之際歸義軍史的探討,也對敦煌探險史、敦煌文獻的海內外流散史,以及敦煌學學術史感興趣,1996年曾出版《歸義軍史研究》、《海外敦煌吐魯番文獻知見錄》兩本專著;1999年將一些相關論文輯為《鳴沙集——敦煌學學術史與方法論的探討》,在臺灣出版;2002年又將一批論文輯為《敦煌學新論》,由甘肅教育出版社出版。其實,2000年以后,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中外關系史的研究,特別是由于一些粟特首領墓葬的發(fā)現,讓我更多地關注粟特歷史文化、宗教信仰問題,先后出版《中古中國與外來文明》、《中古中國與粟特文明》、《絲綢之路與東西文化交流》。雖然主要從事中外關系史的研究,但敦煌學的研究仍在其間斷斷續(xù)續(xù)地進行,時有所獲,2010年曾經把一些新撰的有關敦煌學學術史和方法論方面的文章,輯入《鳴沙集》的修訂本《辨?zhèn)闻c存真——敦煌學論集》。
2002年出版的《敦煌學新論》主要收錄2000年敦煌學百年前后撰寫的一批文章,字數不夠,也闌入一些于闐、吐魯番等方面的論文和書評。這次的增訂本,把一些不屬于狹義敦煌學范圍的文章移出,也刪掉因為歸組而后來收入其他文集的篇章。仔細盤點2002年以后 (主要是2010年以后)撰寫的敦煌學論文和書評,大致按照我研究敦煌學的幾個方面,分別歸入 “敦煌歷史”、“敦煌文獻”、“敦煌學學術史”、“敦煌學書評”等幾個板塊當中。
因為科班是歷史學出身,所以我對敦煌歷史也最為關注,除了關于歸義軍以及相關的于闐、回鶻史之外,其他時段的問題也常記心頭。第一組 “敦煌歷史”方面新增文章中的《貞觀年間的絲路往來與敦煌翟家窟畫樣的來歷》,就是我多年關注的一個問題,希望提出一些解說。而《敦煌城與莫高窟的歷史概觀》、《敦煌歷史上的曹元忠時代》雖然是應會議和展覽所寫的短文,但也力圖在敘述中凸顯一些新的看法。
我所在的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一直是高校古籍整理委員會下屬的一個古籍整理研究單位,所以我也一直從事著敦煌、吐魯番文獻的整理與研究,故此這里特辟“敦煌文獻”一欄。我曾經系統(tǒng)校錄過敦煌的地理文獻,但沒有出版,這里收錄的有關《天寶十道錄》、《貞元十道錄》的研究,就是在此前整理研究基礎上的論述。當然在尋訪、調查海內外敦煌文獻的時候,常常有文獻方面的新發(fā)現,包括這里收錄的英倫所見三種敦煌俗文學作品和海內外所藏敦煌本邈真贊,還有一些文章沒有收入本書,如與徐俊合撰《新見俄藏敦煌唐詩寫本三種考證及校錄》(《唐研究》第5卷,1999年)、《唐蔡省風編 〈瑤池新詠〉重研》(《唐研究》第7卷,2001年),與史睿合撰《俄藏敦煌寫本〈唐令〉 殘卷 (Дх.3558)初探》(《敦煌學輯刊》1999年第1期)、《俄藏Дх.3558唐代令式殘卷再研究》(《敦煌吐魯番研究》第9卷,2006年),因為已分別收入徐俊《鳴沙習學集》或史睿的擬刊大著中,所以不再重復。《英國圖書館藏敦煌漢文非佛教文獻殘卷概述》是我整理英藏敦煌殘片的心得,與此類似的工作還有我與余欣、王素合撰的《首都博物館藏敦煌吐魯番文獻經眼錄》(《首都博物館叢刊》第18輯,2004年)及續(xù)篇 (《首都博物館叢刊》第21期,2007年),已收入余欣《博望鳴沙》一書,故此不贅。其實,《唐人詩集的抄本形態(tài)與作者蠡測——敦煌寫本S.6234+P.5007、P.2672綜考》可能是我自己最滿意的文獻學研究論文,用原始文書來闡明唐人詩歌的生成個案,是在敦煌文獻之外很難找到材料的。
有關 “敦煌學學術史”的增補不多,但陳寅恪先生《陳垣敦煌劫余錄序》讀后感是一篇長文,也是我非常用力寫的一篇文章,因為其中涉及到敦煌學學術史和方法論的一些根本問題,可以借助寅恪先生的名篇,做深入細致的闡發(fā)。
寫學術性的書評是我一直在敦煌學界大力鼓吹的方面,此前我也寫過不少篇,近年來成文不多,新增的評《敦煌學:第二個百年的研究視角與問題》及其他相關論著的文章較長,火力也較猛,是我所標榜的書評范例。這部分收入了《敦煌學大辭典》中所撰的著作類詞條,名之曰《敦煌書錄》,其緣由已經寫在《書錄》前,此不贅述。
我曾想把自己零散的敦煌學文章輯為 “月牙集”后,暫時告別敦煌學的研究。這次編輯《敦煌學新論》增訂本,清理一下自己研究敦煌學走過的一些路,更增添了對敦煌學的熱愛,也有了一些新的思路。看來,百尺竿頭,還要更進一步。
感謝甘肅教育出版社提議重刊拙著,感謝主編薛英昭、副主編孫寶巖、編輯秦才朗加諸位先生在本書增訂本編印中給予的幫助。日前過蘭州,書稿校樣已出大半,因草就書序,略述因緣。
2021年4月25日草于敦煌,5月6日定稿于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