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化變遷”與“文化自覺”視角思考我國的音樂教育

白 皓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是人類文明中光輝燦爛的宏大樂章，繽紛多彩的文學藝術作品詮釋和展現了生生不息、獨特強大的中國精神與中國力量。《樂記》有云：“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音樂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廣闊的中國大地上的各個時期呈現出不同的風貌。中國的音樂教育同樣擁有著悠久的歷史。

近代以降，西方音樂文化傳入中國，“這種自己文化內部的發(fā)展以及不同文化之間的接觸引起的改變，已構成了‘文化變遷’”。①在“文化變遷”“文化多元化”“經濟全球化”的今天，我們的音樂教育要到哪里去？“音樂教育在民族多樣性的保護和傳承中能做什么？”②當今音樂教育研究可以拓展哪些新的視角？如何在前人基礎上更好發(fā)展中國的音樂教育？這些都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在當今要更好發(fā)展中國的音樂教育，一方面需要了解近代中西音樂的交流和音樂教育發(fā)展情況以及“文化變遷”的主要原因，達到以史為鑒、鑒古知今的目的；另一方面正因為有了“文化變遷”，所以更需要“文化自覺”，音樂教育在文化傳承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本文以“文化變遷”和“文化自覺”為視角，對近代中西音樂的交流和音樂教育發(fā)展情況進行簡要回顧，闡述分析了“文化變遷”中音樂教育“文化自覺”尚待加強的主要原因和我國當今音樂教育發(fā)展現狀，提出在未來音樂教育中更好走向“文化自覺”的發(fā)展路徑。

一、近代我國的“文化變遷”以及變遷中的音樂教育

追溯西樂和我國交流的最早歷史可至唐朝的“景教”圣詠演唱，之后歷代也有零星接觸，但難以對我國產生深遠影響。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的國門被堅船利炮打開，伴隨著侵略戰(zhàn)爭，中國的仁人志士們開始了從軍事技術層面、政治制度層面、文化思想層面向西方學習的近代化浪潮。西方音樂文化通過教會的宗教歌詠、新式軍樂隊的軍樂傳播、學堂唱歌課的多種途徑傳入中國。音樂教育方面，康有為于1898 年上書光緒帝，請開班新式學校，音樂課從1903 年開始被列為普通學校的教學科目，新學堂的課程設置包含了樂歌課。學堂樂歌最初的形式為選曲填詞，之后出現了新創(chuàng)作的歌曲，歌詞主要為宣傳富國強兵、男女平等、婦女解放、學習新文化、樹立新風尚等內容。學堂樂歌運動是中國近現代音樂的開端，它不僅把西方的音樂形式和相關音樂知識、樂器等帶到中國，更是“中國音樂走向現代性的第一預示性標志”③。1912 年許多留學歸國的音樂家開始投入到編創(chuàng)音樂教科書當中，其中影響較大的為《重編學校唱歌集》。從1907 年曾志忞開始舉辦夏季音樂講習會，后在貧兒院中附設音樂部到1919 年北京大學音樂研究會、大同樂會等的成立，社會音樂教育初步發(fā)展，同時專業(yè)音樂教育在少數外國基督教會所辦的學校中進行。

20 年代趙元任、蕭友梅、黃自等音樂家們偏重按照蔡元培先生提出的“兼收并蓄”方針，一方面學習西方音樂的體裁形式、創(chuàng)作技法等，同時在音樂風格上力求具有中國風味，希望創(chuàng)作出類似“俄羅斯民族樂派”那樣的“新音樂”作品。北京大學音樂研究會《音樂雜志》的宗旨是：“研究古今中外之音樂，評其得失，考其同異，截長補短，冶中西于一爐，更發(fā)揮而光大之”④。另以劉天華、王光祈為代表的“國樂改進”派則主張立足傳統(tǒng)，借鑒西樂，最終目的是創(chuàng)造新的國樂。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了許多供中小學音樂課所需要的學校歌曲以及藝術歌曲、抒情性的獨唱歌曲等。此時的音樂教育有了較大發(fā)展：1922 年北京大學附設音樂傳習所成立，1927 年上海國立音樂?？茖W校成立。這類機構的學制和課程設置均仿效歐美音樂院校而定，對我國的音樂教育產生了深遠影響；與此同時不同類型的師范音樂教育機構相繼成立。

30 年代后留學歸國的音樂家們繼續(xù)在音樂教育、音樂創(chuàng)作和音樂表演等方面推動我國音樂的發(fā)展。此時抗日救亡運動高漲，無產階級音樂活動開始逐步登上歷史舞臺。1930 年“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成立”，1933 年“蘇聯之友社”音樂小組成立，1935 年左翼音樂工作者組織了“業(yè)余合唱團”，1936 年初“左聯”等八個左翼文化組織宣告自動解散并提出了“國防文學”的口號和“新音樂運動”口號，音樂“作為爭取大眾解放的武器，表現、反映大眾的生活、思想、情感的一種手段，更負擔起喚醒、教育、組織大眾的使命”⑤。40 年代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新秧歌運動，產生了新歌劇。30 年代后學校音樂教育和音樂師范教育進一步發(fā)展，以上海國立音樂專科學校為典型的專業(yè)音樂教育的影響日益擴大。同時多所音樂院校相繼成立：1938 年成立魯迅藝術學院音樂系，1939 年成立晉察冀華北聯合大學文藝部音樂系，1940年成立國立音樂院等。很多大學的音樂教學和社團活動活躍，各地的音樂社團和群眾音樂組織迅速發(fā)展，以多種形式開展抗日救亡歌詠等活動。30—40 年共有6 所國立高等師范學校設立了音樂系科，部分省立高、中等師范學校設有規(guī)模不大的音樂系，模仿西歐與日本進行辦學體制、教學方法、課程等的設置。

從以上史實可以看出，近代以來我國的音樂教育是以西方的音樂教育體系和教學模式為基礎建立的，不論是基本樂理、視唱練耳、和聲等音樂技術理論課，還是音樂表演等方面，體現了西方的音樂思維、音樂模式、音樂價值觀。在當時特定的歷史時期，這樣的“文化變遷”和學習西樂是歷史地、必然地選擇：首先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逐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原本的封建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傳統(tǒng)文化既不能解決社會新出現的問題，也不能適應巨大變革中的政治經濟制度，它急迫的需要改革。因此中國的文化在近代發(fā)生了巨大的轉變，這是近代“文化變遷”的主要原因。其次在以“救亡圖存”為主題的近代，人們不得不“師夷長技以制夷”地借用西方的教育體制、教學模式、音樂技術理論、創(chuàng)作手法等手段，讓音樂成為武器和號角，達到民族解放、救國救民的目標，那么中國的音樂文化一定要和新的政治經濟制度、新的群眾需求、新的生活風尚相適應匹配，對于建立新音樂文化的群眾心理呼聲也越來越高，因此學習西樂和效仿西方的音樂教育模式成為了人們的選擇。“文化變遷”和學習西樂對當時我國的音樂文化和音樂教育發(fā)展起到了積極的促進和推動作用，已成為中國音樂發(fā)展歷史長河中不可替代的事實。

二、對我國當代音樂教育的思考

當今的中國音樂教育成績斐然，全國各中小學校均設立了專門的音樂課程。2001 年頒布了《音樂課程標準（實驗稿）》，開始新一輪音樂課程的改革。2011 年音樂課程標準（正式版）頒布，這對我國音樂教育的教學實踐提供了更具科學性的指導。此外隨著國外柯達伊、奧爾夫等教學法的引入，國際音樂教育的學術交流與日俱增；在專業(yè)音樂教育方面更是為國家在音樂表演、理論、創(chuàng)作等方面培養(yǎng)了眾多的音樂藝術人才，在各個領域取得了巨大成就；師范音樂教育的培養(yǎng)層次、規(guī)模方式等得到極大拓展；社會音樂教育繁榮熱烈，對加強國民整體音樂素質起到了積極作用。

與此同時，也要從近代“文化變遷”和學習西樂的歷史事實中看到，我們的音樂教育是以西方的音樂教育體系和模式為基礎建立至今的，雖然2001 頒布了《全日制義務教育音樂課程標準（實驗稿）》，基礎教育音樂課程改革的基本理念之一是“弘揚民族音樂”，但民族音樂的內容在音樂教育中尚不是主導與核心地位。另一方面，不是主導與核心的民族音樂的教學內容較為零亂，尚未形成體系，師資培養(yǎng)和普及方面也仍需加強，教學安排和系統(tǒng)性方面顯得整體性和系統(tǒng)性不足，民族音樂的內容在教材中占比較少。例如在人民音樂教育出版社編寫的九年一貫制音樂教科書中，民族音樂內容大約占比百分之三十。此外，民族音樂教學的教學目標、教學計劃、教學內容、教學手段、教學意義和教學評價等方面尚不完備，尚未形成各方面的多維度聯動規(guī)劃。因此，從近代“文化變遷”到當代的社會現代化進程中觀照我國的音樂教育，“文化自覺”方面尚待加強。

三、在音樂教育中走向“文化自覺”的發(fā)展路徑

在“文化變遷”的今天，放眼當代國際局勢，呈現出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特征，以國家形象為核心的文化軟實力競爭在國際舞臺上日益凸顯；縱觀國內發(fā)展，中華民族呈現出多元一體的特征?？缃鐚υ挼慕涣鞑⒅谩⒍嘣幕呐鲎踩诤?，給當今中國音樂文化和音樂教育注入新的活力，我們的音樂教育也要隨之不斷適應和調整，樹立“文化自覺”意識。

文化的意思是“超越其本能的、人類有意識地作用于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一切活動過程及其結果，或者說‘自然的人化’”⑥。著名社會學家、人類學家費孝通先生提出“文化自覺”的觀點?！懊恳粋€民族、國家對自己文化的來源、歷史發(fā)展、特點（包括優(yōu)點和缺點）以及發(fā)展趨勢要有自覺的了解”。⑦費先生對此概括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雹嘌芯勘久褡宓囊魳肺幕?，要做到“自覺的了解?！雹帷安粠魏巍幕貧w’的意思，不是要‘復舊’，同時也不主張‘全盤西化’或‘全盤他化’。”⑩同時教育與文化有著密切聯系，教育是文化習得的主要途徑，音樂教育是樹立“文化自覺”，從而達到“文化自信”，提升國民整體音樂文化素養(yǎng)，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渠道。正因為有了“文化變遷”帶來的多樣性，所以更需要有“文化自覺”。在音樂教育中樹立“文化自覺”意識，把民族音樂的多樣性更好保持下去，做好文化傳承工作，是我國音樂教育需要承擔的歷史使命與重要責任。

鑒于此，要在音樂教育中自覺樹立“文化自覺”意識，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發(fā)展。

宏觀層面：

首先要確立民族音樂教育內容在音樂教育中的主體地位。我們的民族音樂文化對于中華民族和世界音樂文化具有重要意義，音樂教育是文化得以傳承的重要方式。1995 年召開了以“中華文化為母語的音樂教育”為主題的“第六屆國民音樂教育改革研討會”。要讓民族音樂在推動中國文化復興、樹立文化大國形象中更好發(fā)揮作用，充分展現中國風格、中國特色、中國氣派，在世界音樂文化之林中綻放出更加璀璨奪目的音樂之花。

其次要提高認識，對在音樂教育中樹立“文化自覺”意識高度重視。需要相關部門、各大高校、師范院校、中小學校、社區(qū)等各方面的高度重視。從不同階段、不同層面的音樂教育中共同努力，做好自身定位，用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來建設發(fā)展。

在音樂教育中自覺樹立“文化自覺”意識，需要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沈洽先生曾提到“多元——本位”的音樂教育概念，這啟示我們首先要承認人類文化的多樣性和多元性，世界上的各種文化是多元共存的，而不是二元對立的。在音樂教育中自覺樹立“文化自覺”意識時不能陷入“歐洲中心論”和“文化（民族）中心主義”論中，要用“文化相對主義音樂價值觀”看待世界上多樣的音樂文化。對各種文化進行了解，采取平等和尊重的態(tài)度，才能在這個多元文化世界中確立自己的位置，才能更好地對自身文化有“自知之明”，這是文化自覺的前提和基礎。

第二，不可“全盤西化”，忽略中國音樂的主體基礎；也不可不接觸和拒絕吸收外來音樂的長處，做狹隘的“民族主義者”。羅榮渠先生曾說：“傳統(tǒng)性與現代性是現代化過程中生生不息的‘連續(xù)體’，背棄了傳統(tǒng)的現代化是殖民地或半殖民地，而背向現代化的傳統(tǒng)則是自取滅亡的傳統(tǒng)，”?因此需要“適度原則”。

第三，借鑒民族音樂學方法論觀念和當代國際音樂教育發(fā)展動向，要更加重視以“人”為本的音樂教育以及音樂教育作為藝術的、審美的教育，著名音樂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曾說：“音樂教育不是培養(yǎng)音樂家，首先是培養(yǎng)人”。因此在音樂教育中，民族音樂的教學內容也不能脫離音樂藝術的本質而用數理化、模式化的方式進行教學，不能只重教師的講授，而輕學生的參與體驗。音樂是聽覺的藝術，其核心是滿足人類的聽覺審美需要，因而在音樂教育中音樂的本體藝術價值和聆聽感受不能忽略。

微觀層面：

第一，需要建立民族音樂教育體系。要把現有的教學經驗進行梳理，使經驗上升為理論，再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遞進的建立民族音樂教育體系。相關部門對民族音樂的教學內容、教學安排等要形成整體性、系統(tǒng)性的指導和宏觀計劃，要建立完備的從教學目標、教學計劃、教學內容、教學手段、教學意義和教學評價的體系，從而發(fā)揮巨大作用。

第二，我們的音樂傳承方式、表演創(chuàng)作、音樂構成還有記譜法、曲牌研究等內容不論在學校音樂教育、師范音樂教育、專業(yè)音樂教育還是社會音樂教育中都要加大教育力度，尤其要在幼兒音樂教育階段融入相關內容。同時還要大力提升教授民族音樂的師資力量，擴充師資隊伍。

第三，不斷加強教材建設。要建立一套嚴謹、系統(tǒng)、完善又貼近大眾的系列民族音樂教材，編著注重普及性、系統(tǒng)性、邏輯性、趣味性，這將會對人才培養(yǎng)、教育體系建設產生重大影響。例如把中國的民歌、戲曲、說唱、民族器樂等曲目進行整理，編成教材供學生和老師使用，最終可建成出版發(fā)行也可在大數據平臺上下載共享的民族音樂教育數據中心。

第四，需要形成從理論、教學、出版、實踐、宣傳、傳播、推廣等各方面的多維度聯動規(guī)劃。加強媒體對相關教育的宣傳：網絡、新媒體、電視臺、電臺、報社要及時對相關活動進行宣傳報道。

二〇三五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遠景目標中指出，我國要建成文化強國、教育強國、人才強國、體育強國、健康中國。中華民族的“根和魂”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這是“文化自信”的重要源泉。新的時代對民族音樂文化教育的主體地位的凸現要求越發(fā)強烈，呼喚著我們的音樂教育更加需要具有“文化自覺”意識。我們要用“民族的根基、世界的眼光、音樂的耳朵、文化的頭腦”?，在“文化變遷”的今天，樹立“文化自覺”意識，從而更好地建立“文化自信”，開創(chuàng)我國音樂教育事業(yè)更加繁花似錦的明天！■

注釋：

①② 謝嘉幸,郁文武.音樂教育與教學法[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③ 馮長春,李明輝.近代中國新音樂文化發(fā)展中的美學進程[J].音樂藝術,2015,(04).

④ 馮文慈.近代音樂交流中的“全盤西化”問題——對于批評“歐洲中心論”、“高揚文化價值相對論”的認識[J].中國音樂學,1997,(02).

⑤ 呂驥.中國新音樂的展望,1936.

⑥ 張岱年,方克立.中國文化概論[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⑦⑧⑨⑩ 費孝通.全球化與文化自覺——費孝通晚年文選[M].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3.

? 羅榮渠.從西化到現代化[M].黃山書社,2008.

? 引用中國音樂學院趙曉楠教授的授課講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