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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狂歡到共情: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下東京奧運會開幕式的國家形象修辭*
      ——一種體育景觀觀念史的視角

      2021-12-01 14:05:14甘蒞豪
      文化藝術研究 2021年5期

      甘蒞豪

      (華東師范大學 傳播學院,上海 200241;華東師范大學 國家話語生態(tài)研究中心,上海 200241)

      1967年,法國學者居伊·德波在《景觀社會》一書中指出,隨著人類科學技術的急速發(fā)展,工業(yè)社會制造的商品已經(jīng)由有形的物質(zhì)轉向了無形的景觀,即消費工業(yè)社會制造的各種幻象圖景日益統(tǒng)領著現(xiàn)代人的生活。[1]2003年美國學者格拉斯·凱爾納在《媒介奇觀》中進一步強調(diào)了媒介產(chǎn)業(yè)對景觀社會的推動作用,他認為“在過去幾十年里,因為文化工業(yè)的推動,媒介景觀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代經(jīng)濟、政治、社會和日常生活的組織原則”[2]。作為人類最大的體育盛事,奧運會從其誕生那刻起,就在報紙、電視和網(wǎng)絡直播和轉播打造下,通過絢麗壯觀的開幕式表演、挑戰(zhàn)身體極限的體育競賽和象征性的美術符號設計,傳遞著奧林匹克精神,彰顯著舉辦國的國家形象。

      一、劣作抑或佳作:2020奧運會開幕式引發(fā)的空前輿論撕裂

      作為一種全球性的體育景觀,奧林匹克不僅是一項融合體育、文化與教育的運動,也是國際奧委會、主辦國、贊助商、單項體育組織、參賽國、各類媒體共同的作品。在奧運會系列活動環(huán)節(jié)中,比如奧運會申辦、運動員訓練、開幕式和閉幕式、項目比賽等,開幕式重點承擔了人類共同價值重申和舉辦國形象宣傳的功能,其包括貴賓和國家元首入場、文藝表演、運動員入場、奧委會主席講話和升旗、主辦國和奧委會主席致辭、運動員和裁判員宣誓、點燃圣火儀式、文藝和煙火表演七個部分。為了辦好奧運會,主辦國往往提前多年就和奧委會進行協(xié)商,根據(jù)奧委會要求,結合本國特點,提出當屆奧運會口號,并根據(jù)口號價值內(nèi)容、舉辦成本和舉辦國政府意見,準備和排練文藝表演部分,希望屆時在滿足贊助商的利益基礎上,一方面能充分表達奧委會的理想信念,另一方面能幫助自己進行國家形象宣傳??梢哉f,奧運會開幕式不僅凝結了人類命運共同體崇高的精神理想,而且還和國家權力、商業(yè)資本進行著深度合作,不得不接受權力和資本的規(guī)約。實際上,每屆奧運會開幕式編導們都必須在“人類整體利益”和“本國國家利益”之間尋求平衡點,在兩種利益的張力與沖突中“戴著腳鐐跳舞”。顯然,這也導致開幕式編導不僅極具難度,而且特別容易引起爭議。

      然而和以往奧運會開幕式相比,2020東京奧運會開幕式引發(fā)的輿論爭議空前撕裂。全球各大媒體依循慣例,高度評價了東京奧運會開幕式。法新社評價此次開幕式為“簡練、樸素、感人”。英國《每日電訊報》網(wǎng)站評價:“如果說開幕式的任務是體現(xiàn)當下的精神,那么這一次成功了。它有自己獨特的美麗,而且簡單。它沒有試圖與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規(guī)模和實力相媲美: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數(shù)千名鼓手以軍事精準度拉開了奧運會的帷幕;它也沒有試圖與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魅力和創(chuàng)意相比:丹尼·博伊爾演繹的英國歷史令世界其他地方既困惑又感到好笑。東京奧運會反映了我們所處的時代。”智利《第三版時報》評價:“東京奧運會開幕式不僅是一場在規(guī)模、組織和技術使用方面都不負眾望的大型活動,它還設法傳遞了與當下最緊迫狀況息息相關的信息——首先是全世界與新冠病毒的斗爭,然后就是對全體病逝者致以敬意,同時也對那些致力于遏制大流行的人表達誠摯的謝意?!保?]

      然而,亦有不少媒體和大量社交媒體網(wǎng)民給出了截然不同的評價,比如《紐約時報》認為本次開幕式“場館空曠,氣氛平淡”[4],《德國之聲》批評本次開幕式傳遞了“錯誤的畫面,錯誤的信號”[5],新浪微博話題“東京奧運會開幕式迷惑行為”在24小時內(nèi)吸引7764萬次閱讀,引發(fā)4.1萬次討論,諸多中國網(wǎng)民集體吐槽,表示“此次東京奧運會的開幕式‘陰間味’很濃,更像是‘開墓式’”,甚至紛紛轉發(fā)這條評論:“藝術可以接地氣,但請不要接地府;藝術可以有靈魂,但是不能有鬼魂;藝術可以有靈氣,但是不能有靈異;藝術是送給觀眾,而不是送走觀眾;藝術來源于靈感,不能來源于靈堂;藝術可以很冷門,但真不能太邪門 ;藝術可以超越人,但不能超度人;藝術不分國界,但分陰陽。”[6]

      事實上,這些批評的言論看似熱鬧,實則不僅缺乏對日本文化的深入了解,缺乏對奧運精神的深入認同,更缺乏對全球當下特殊語境的深刻理解。的確,通常奧運會首先會被認為是全球的一場超級派對,開場方式力求熱鬧華麗以展現(xiàn)全球狂歡,但2020東京奧運會無疑是奧運史上最特別的一次。前所未有的全球大疫情,既給全人類提出了空前的挑戰(zhàn),自然也給開幕式提出了重大的挑戰(zhàn):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悲情背景中,奧運會開幕式是否還可以采用以往的“狂歡派對模式”?如果不可以,應該運用何種更為合適的風格、理念、模式來塑造體育景觀,才能有效地回應這種史無前例的全球性悲劇性事件,實現(xiàn)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和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聯(lián)合聲明中所說的,“在這個動蕩的時代,東京奧運會能成為世界希望的燈塔,東京奧運會的圣火能成為當前世界所處隧道盡頭的曙光”?

      二、從為民族立言到為全人類代言: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下國家責任修辭的立意

      當前新冠肺炎疫情已然給全球秩序帶來了巨大挑戰(zhàn):一方面,在病毒面前,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唯有同舟共濟,方能戰(zhàn)而勝之;另一方面,多邊主義秩序與單邊主義秩序的角力和沖突有增無減,各大國利用疫情,進行政治博弈,合作步履維艱,對全球穩(wěn)定和人類發(fā)展造成極大的威脅。在此背景下,日本政府在奧運會因新冠肺炎疫情延期一年后,依然選擇在2021年7月23日19點重新艱難啟航,實則具有非常深遠的戰(zhàn)略考量。

      作為全球影響力最大的體育景觀,奧林匹克運動自其誕生起就蘊含著“奧林匹克精神”,即奧林匹克運動不僅僅是一個體育比賽,而是蘊含和承載了人類共同體的理想和希望,其不僅僅通過體育比賽在生理上最大限度地激發(fā)人類的身體潛能,在精神上激勵個體面對困難,永不言敗,而且將自身定位為努力消除人類不同群體的隔閡,促進各國人民的相互了解,維護世界和平的國際社會運動。可以說,人類自誕生以來,一直面臨天災、戰(zhàn)爭、病毒等威脅,而奧林匹克運動會總能在關鍵時刻凝聚和團結全球人的激情、勇氣與希望,催人奮進、自強不息,比如1912年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運動之父顧拜旦就曾希望通過舉辦奧運會,消除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1948年英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廢墟中恢復舉辦第14屆奧運會,力圖鼓勵飽嘗戰(zhàn)爭之苦的人類更加熱愛和珍惜和平。

      在120余年現(xiàn)代奧運會歷史上,奧運會曾因人類之間的戰(zhàn)爭沖突停辦三次,東京奧運會是人類第一次因非戰(zhàn)爭原因而未能如期進行的奧運會,其可能預示著“奧林匹克精神”的一次重要升華: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僅要克服人類自身所造成的危機,還要克服各種非人類的威脅。2020年國際奧委會為了更好地應對后疫情時代,決定在奧林匹克格言“更快、更高、更強(Faster, Higher, Stronger)”后面,再加入一個詞“更團結(Together)”,從而變成“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對此,奧委會主席巴赫進行了詳細的解釋:“當前,我們更加需要團結一致,這不僅是為了應對新冠疫情,更是為了應對我們面臨的巨大挑戰(zhàn)。當今世界彼此依靠,單靠個體已經(jīng)無法解決這些挑戰(zhàn)?!虼耍以诮裉彀l(fā)起提議,為了實現(xiàn)更快、更高、更強,我們需要在一起共同應對,我們需要團結?!保?]

      從這個意義上看,在此事關人類存亡的危急時刻,奧運會開幕式就不能僅僅局限于彰顯主辦國的經(jīng)濟、科技和文化實力,而應該代表人類命運共同體,對非人類自身造成的威脅進行宣誓和挑戰(zhàn),從而帶給全人類希望和勇氣。由此可見,日本政府不顧為數(shù)眾多的日本民眾的反對,選擇知難而進,依然舉辦奧運會,也正是意識到本次奧運會的重大歷史意義——為全人類代言,在國際社會中彰顯國家的責任與擔當,從而極大提升其國家形象和軟實力。而針對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肆虐,東京奧組委宣布本屆奧運會開閉幕式的共同理念為“前進(Moving Forword),也蘊含“疫情中要借助體育之力積極向前”之意,同時還為開幕式提出了“情同與共(United by Emotion)”主題,蘊含著“因為疫情,大家難以共聚,也要借體育彼此共情,共克時艱”,閉幕式主題為“我們共享世界(World We Share)”,蘊含著“不同性格、文化背景的人們共享感動,共創(chuàng)未來”的意思。

      在開幕式開場環(huán)節(jié)安排中,日本編導們在元首入場前,增加了面對新冠肺炎病毒帶來的全球性災難,人類進行不屈不撓抗爭的象征性表演,同時添加了為新冠肺炎疫情死難者默哀儀式。開幕式開場表演以一個人類種子的誕生為起點,再銜接一段該種子在跑步機上不懈奔跑的行為,展現(xiàn)人類歷經(jīng)挫折、迷茫后重新出發(fā)的自強不息精神。跑步機表演者既是一位拳擊運動員,也是一位長期奮戰(zhàn)在新冠肺炎疫情第一線的護士。在該表演者身后,彼此隔絕、獨自表演的舞蹈演員出現(xiàn)在黑暗中的不同地點,隨后他們之間彼此被紅色線條串聯(lián)交織起來。這些紅線一方面代表新冠肺炎疫情造成人類間的彼此隔絕,及其給人類神經(jīng)帶來的焦慮與緊張,另一方面卻又賦予了人類面對威脅,休戚相關、患難與共的聯(lián)系、共識與共情。接著伴隨集體對逝去生命的默哀,在一片純黑色的背景中,日本演員森山未來身著白衣,上演了一段獻給亡靈的個人現(xiàn)代舞,其或扭曲一團,或翻滾掙扎,或艱難站起,展現(xiàn)人類救贖與復活的過程。在整個舞蹈過程中,他面無表情,動作介于僵硬和有力、躍動和沉靜之間,模糊了生死之間的界限,從而既展示了人類身體運動的力量,又體現(xiàn)了一種人生無常、幽深玄靜的情愫,呈現(xiàn)我和物之間的共情,準確表達了奧運會感悟生情、“情同與共(United by Emotion)”的主題。

      森山未來的這段舞蹈不追求繁復的裝飾和濃艷的色彩,卻采用純凈的白色、簡潔的肢體語言、剛柔并濟的身體線條、單調(diào)卻妙味無窮的音樂旋律,處處在張力和矛盾中表現(xiàn)人類內(nèi)心的疑惑、痛苦與堅韌。該舞蹈實際上是日本傳統(tǒng)文學“物哀”美學思想和現(xiàn)代“暗黑舞踏”悲文化的巧妙結合體?!拔锇А泵缹W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日本經(jīng)典名著《源氏物語》中,其支配著日本人精神生活的諸多層面,強調(diào)面對生命無常所自然流露的情感,或恐懼、或悲傷、或愛憐、或低回婉轉、或思戀憧憬,正如川端康成所說:“日本國民性有著顯著的特點……他們對殘缺的月亮、初綻的蓓蕾以及凋零的花朵更為鐘愛,他們認為在殘月、蓓蕾以及花朵當中蘊藏著一種能夠引發(fā)人哀愁和憐惜的情緒,顯示的是一種悲情之美。這種悲情之美正是深入日本文化當中的‘物哀美’的精髓?!保?]雖然“物哀”力圖呈現(xiàn)睹物傷情、物我同悲,塑造一種哀婉凄清的美感世界,但也并非表達完全的悲哀,而是對悲哀的消解、超越和深化。“物哀”比悲哀更平靜、更堅強,其蘊含禪宗所謂恬淡、空寂的生死觀,甚至上升至“直面慘淡人生”的勇猛之力,在追求“死亡”瞬間美的同時,通過“死而復生”“循環(huán)往復”求得永恒的寂靜。

      “舞踏”于1959年開創(chuàng),是日本土方巽和大野一雄兩位舞蹈家在目睹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殘酷和原子彈爆炸的恐怖后,不禁對人類處境進行反思而創(chuàng)作的一種藝術形式。他們認為“舞踏是拼命站立起來的尸體”,仿擬從墳墓里爬出來的白色僵尸,表現(xiàn)“死亡之舞”,利用扭曲的肢體語言展現(xiàn)人生的艱難處境,并撫慰人類心靈深處的不安,通過叩問人性和人生將觀眾從舞者殘破的肢體和僵硬的軀殼中喚醒,體會生命無常、眾生皆苦的無奈與掙扎。

      森山未來采納了“黑暗舞踏”的“扭曲身體”和“白妝風格”因素,表達了“喪之悲”和“心之潔”,又拋棄 “男扮女相”“歪曲表情”“蟹形腳”等元素,淡化了“黑暗舞踏”殘忍、暴力、丑陋和瘋癲的特征,同時借鑒日本傳統(tǒng)的“物哀”審美品位,采用柔軟的線條和剛勁的力量,表達了“生命脆弱”和“生生不息”的“哀思之情”,即在超越生死的同時,融入人類無限的情感:傷悲、茫然、疑惑和堅韌,并通過此方式來哀悼逝去的亡靈:痛惜戰(zhàn)爭、地震和病毒給人類帶來的苦難,進而執(zhí)著于對生命意義的反思與追問,以及對生死進行一種 “安撫式”詮釋,對靈魂進行一次“拷問式”祭禮。

      在奧運五環(huán)展示環(huán)節(jié)中,開幕式編導還特意在五環(huán)周圍布置了一種類似“經(jīng)幡”的黑白色器物——“纏”。在江戶時代,“纏”這種事物和消防有關。日本人的房屋多為木造,一旦一屋著火,將會危及整片地區(qū)。于是,日本民眾創(chuàng)建了專門的消防隊,并挑選集勇氣、技術、機敏于一身之人成為“持纏人”。一旦著火,“持纏人”將率先跑到火災現(xiàn)場,攀爬到大火尚未燒到的屋頂,不停轉動手中之“纏”,告訴眾人務必同心協(xié)力,把火苗截斷,否則“持纏人”將會落入火海??梢哉f,“纏”象征著日本的“勇氣”與“責任”,其出現(xiàn)在開幕式上,一方面暗示新冠肺炎疫情對地球來說猶如城市著火,各國無論強弱,此刻休戚相關,不能放棄希望,而應勇于抗爭,不能只顧自身利益、明哲保身,而應同心協(xié)力、守望相助;另一方面也向世人表明,日本不畏艱難舉辦此次奧運會正是對“持纏人”精神的最好繼承,從而巧妙地展示了日本的 “勇于擔當”和“堅忍不拔”的民族精神。

      總之,在疫情襲擊人類的這幾年里,全人類面臨著死亡、恐懼、指責、壓抑和抗爭。開幕式呈現(xiàn)的場景如能讓人共情,產(chǎn)生敬畏之心,進而反思人類的未來,就是最大的成功。以往奧運會開幕式大多展現(xiàn)自己民族和國家的文化和歷史,而東京奧運會開幕式開場沒有采用最具日本文化特征的五彩繽紛、漫天飛舞的動漫、游戲和科技,沒有通過最先進的電腦圖像呈現(xiàn)東京街道和風土人情,展現(xiàn)現(xiàn)實和虛擬相結合,恢弘絢麗的大型舞臺景觀,而是另辟蹊徑,從人性和人類的視角,用“舞踏”“物哀”和“纏”去呼喚和鼓舞良知、團結和勇氣,讓人們產(chǎn)生共情,看到這個世界的不美好,進而反思如何改進、創(chuàng)造更美好的未來??梢哉f,這種安排都正好和奧林匹克的理想主義精神深度契合,也是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人類最需要的精神力量,正如2021年7月14日東京奧組委奧運舉辦統(tǒng)管中村英正就演出的宗旨對媒體這樣強調(diào):“疫情下世界的形式變得簡潔樸素,開閉幕式的演出也將從燦爛奪目變?yōu)槟軌蚋卑滋拐\地表達理念的內(nèi)容?!保?]

      三、從對更強的追求到同時對更弱的關注:全球疫情下奧運精神修辭的發(fā)展

      2020年初爆發(fā)的新冠肺炎疫情傳染速度快、毒性強,幾乎使每個國家、民族、地區(qū)的人們都遭受病毒的困擾,對人類生命健康和財產(chǎn)安全造成嚴重的威脅,并深刻反映和進一步加重了人類群體之中的不平等和不寬容。整個人類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需要放棄成見,緊緊團結在一起,需要強調(diào)保護弱者、平等包容的精神。在此背景下,日本東京奧運會開幕式順應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潮流,堅守人類共同價值理念,巧妙地向世人展示其強大的無微不至的細節(jié)設計,在人、物、歷史和環(huán)境之間渾然天成地深度詮釋了奧林匹克精神。

      1892年顧拜旦創(chuàng)辦現(xiàn)代奧運會的初衷是消解工業(yè)社會給人類帶來的健康和活力不足,人際關系冷漠,生存環(huán)境惡化等問題,希望通過運動競賽方式來釋放個體的身心自由,促進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與理解,消除自我的孤獨感和迷失心態(tài),消除人類之間的爭端和戰(zhàn)爭?!秺W林匹克憲章》指出,奧林匹克精神蘊含著豐富的平等包容思想,其希望通過體育向世人傳達 “和而不同”“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思想,反對武力炫耀、以大欺小,強調(diào)個體、民族和國家不分大小、強弱都應平等相待,以包容開放、和平合作、公平競爭的理念,促進人類的相互理解和社會的和諧發(fā)展,正如已故美國著名黑人田徑運動員杰西·歐文斯所說:“在體育運動中,人們學到的不僅僅是比賽,還有尊重他人,生活倫理,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以及如何對待自己的同類?!?/p>

      為了深度詮釋奧林匹克精神,在人員安排上,東京奧運會開幕式十分強調(diào)對女性、殘障人士等弱者的尊重和保護。

      首先,多次巧妙釋放“男女平等”信號。在運動員入場環(huán)節(jié),首次允許每個代表團派出2名(1男1女)運動員共同擔任旗手,推進國際奧委會倡導的性別平等原則。在宣誓環(huán)節(jié),運動員、教練員和裁判員人數(shù)由3人增加到6人,包括3男3女。宣誓內(nèi)容不僅加入了“共生”“消除歧視”等文字,還特別強調(diào)了性別平等原則。而日本國歌演唱者和最后一棒的火炬手這些具有特殊意義的人選,東京奧組委都有意挑選女性擔當。開幕式還非常重視和閉幕式形成呼應。為了顯示對女性前后相繼、一以貫之的尊重,在奧運會閉幕式首次為男女兩項馬拉松獲獎運動員頒獎環(huán)節(jié),特地安排女性馬拉松獲獎者先出場,同時讓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為她們頒獎,而安排男性馬拉松獲獎者后出場,并讓國際奧委會副主席德弗蘭茨為他們頒獎。此外,由于奧運會開閉幕式總策劃佐佐木宏提議以包含“pig(豬)”的單詞“Olympig(奧運豬)”來諧音“Olympic(奧運會),并讓身材肥胖的日本搞笑女藝人渡邊直美扮演豬,被公眾認為對女性極具侮辱性。為了維護“倡導男女平等”的主旨,東京奧組委亦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其辭職申請。

      其次,重要場合特意安排殘障人士積極參與。和以往奧運會開幕式不同,在日本國旗入場和升旗儀式中,護旗員除了安排四位奧運會冠軍以外,還特意選擇了一位失明小鼓手和一位消防救生人員。在火炬?zhèn)鬟f環(huán)節(jié),多次將侏儒等殘障人士選為火炬手,在進入奧運會主館的火炬?zhèn)鬟f中,開幕式編導還特地將第一棒火炬交給81歲腿腳不靈便的華裔棒球運動員王貞治,同時將第四棒交給了殘奧選手普田和歌子。此外,2021年7月19日東京奧委會還在開幕式前夕辭退了開幕式作曲負責人小山田圭吾,同時棄用其創(chuàng)作的開幕式音樂,原因是其被挖出20世紀90年代接受雜志采訪時,自曝在學生時代“霸凌過殘障同學”。

      再次,注重尊重和保護窮人、難民、兒童和老年人等社會中其他類型弱者的權利和權益。在奧林匹克桂冠頒獎環(huán)節(jié),組委會將桂冠頒給了孟加拉“窮人的銀行家”,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穆罕穆德·尤努斯。尤努斯開創(chuàng)和發(fā)展了“微額貸款”的服務,專門提供給因貧窮而無法獲得傳統(tǒng)銀行貸款的創(chuàng)業(yè)者。同時他還提倡通過體育解決社會問題,幫助運動員退役后自己創(chuàng)業(yè),倡導運動員從三個方面推動社會進步:推動零碳排放,消除貧困,實現(xiàn)零失業(yè)。在百年奧運回顧環(huán)節(jié),開幕式通過百歲女性體操運動員阿格尼斯·凱萊(Agnes Keleti)的視野,見證了奧運會團結全世界的光芒,同時在列舉百年奧運的著名運動員時,特地挑選了對抗種族隔離制度、擊敗納粹雅利安人種論的奧運田徑黑人運動員歐文斯,挑選了因貧窮無法買鞋,光腳跑完馬拉松獲得冠軍的埃塞俄比亞運動員貝基拉,挑選了東京奧運會中年僅13歲的輪滑運動員布朗。東京奧組委還秉承國際奧組委旨意,無時無刻不表達對難民的關心和愛護,鼓勵那些無法代表自己國家或地區(qū)參加奧運會的高水平運動員以個人身份參加奧運會,并讓難民代表隊緊接于奧運會發(fā)源國希臘之后入場,同時還特意安排難民運動員成為奧運五環(huán)旗護旗手之一,告訴國際社會,奧運會不僅是國家間的體育競賽場所,更應是人類個體的庇護所,難民群體無國卻有家,他們也是人類社會的組成部分,從而讓全世界了解難民危機的嚴重性,向全球所有難民傳遞了希望。

      東京奧運會開幕式非常重視運用“細節(jié)設計”“精心安排”等策略,展現(xiàn)奧運會“多樣性與和諧”的主題和“包容團結”的理念。開幕式最先出現(xiàn)在跑步機上的表演者就是一名女性混血兒,其母親是南太平洋波利尼亞群島人,父親是日本人。在日本國家隊入場儀式中,特地挑選日非混血兒NBA運動員八村塁擔任旗手。奧運五環(huán)旗入場環(huán)節(jié)中,在挑選五大洲運動員護旗手時,特地打破世人的刻板印象,挑選白色人種運動員代表非洲,挑選黑色人種運動員代表歐洲。在最后的點火儀式中,同樣刻意選擇了日美混血網(wǎng)球運動員大坂直美作為火炬手。開幕式還通過不同膚色、種族、性別和性取向的歌手深情歌唱的高清面部特寫,奏響了英國披頭士樂隊主唱約翰·列儂和日裔妻子小野洋子的名曲《想象》,歌詞內(nèi)容是提倡用音樂呼喚愛與和平,呼喚聽眾去想象一個沒有宗教派別、地域差異和民族界限造成戰(zhàn)火與隔閡的世界,從而進一步表達了打破隔閡、包容共存、遠離戰(zhàn)爭、和諧團結生活在一起的理念。開幕式還安排了奧運會會徽展示環(huán)節(jié)。表演者們變幻組合著數(shù)量眾多的長方形盒子。這些長方形盒子類似日本江戶時代頗為流行的西洋跳棋黑白棋盤格,但又故意制作得不規(guī)整,長短厚薄顏色皆不相同。在表演過程中,這些大小不一的長方形盒子被不同年齡、種族、膚色和性別的表演者完美和諧地組成了一個會徽圓環(huán),從而表達人類群體雖然存在不同的習慣、文化和思維方式,但是依舊可以和諧共存的寓意。同時,日本還第一次將無人機編隊表演引入奧運會開幕式,通過程序設計,讓1824架無人機變幻組成東京奧運會的會徽,與場內(nèi)的會徽遙相呼應,并逐漸旋轉變化,形成一個藍色的地球。這些表演融合了“方”與“圓”,溝通了“東方”與“西方”,連接了“傳統(tǒng)”和“科技”,體現(xiàn)了多樣性融合的意思,也表達了東京奧運會要成為一個鏈接全世界的多元化平臺。此外,為了堅持“多樣性與和諧”的主旨,因開閉幕式總導演小林賢太郎20多年前對“猶太人大屠殺事件”有不敬話語,東京奧組委甚至在臨近奧運會開幕前一天也不惜將其辭退。

      總之,東京奧運會開幕式順應人類社會發(fā)展需要,積極傳遞出平等包容、尊重他者、多元共存、美美與共等價值理念。這些價值理念不僅直接來源于奧林匹克精神,而且在面對新冠肺炎病毒威脅的背景下告訴世人,人類不僅是血緣共同體、地緣共同體、利益共同體,更是命運共同體。也就是說,在面臨生存和發(fā)展的關鍵時刻,和平、包容、團結、共享等價值理念的宣揚與傳遞才符合全人類的共同期望。而日本通過東京奧運會的舉辦巧妙地向世界宣誓自己“不僅重視強者,而且更加尊重弱者”的治國理念和價值追求,塑造了尊重人類共同價值,積極融入國際社會,勇于引領人類走出困境的國家形象。

      四、本土和外來的融合:克服思維定勢文化形象修辭的標新

      20世紀中期,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在敘述日本風俗習慣和道德觀念時,曾用日本皇室家徽的“菊”與象征武士身份的“刀”這一對矛盾意象對日本人的性格進行解釋。在本尼迪克特看來,“菊”與“刀”反映了日本人處事方式中的矛盾特點:好戰(zhàn)而祥和,呆板而好變,保守而創(chuàng)新,馴服而倔強,順從而無畏等。[10]東京奧運會開幕式也深刻體現(xiàn)了這種特點,它沒有一味追求模仿、學習、借鑒和襲用世界其他國家的藝術形式,或者簡單延續(xù)自己傳統(tǒng)的文化習慣,而是在音樂、舞蹈藝術表現(xiàn)方面大膽進行了各種革新,不斷顛覆世人的想象,甚至不惜違反大家早已熟悉的審美習慣,讓世人在不舒適中進行反思和接受,從而在看似突兀的設計中,讓大家強烈感覺到一個既恪守傳統(tǒng)又追求創(chuàng)新的日本,一個勇于同時融合東西方文明,努力為自己在世界文明地圖中開創(chuàng)出獨特空間的日本。

      日本在申請主辦東京奧運會時,希望借此從東日本大地震和福島核電站泄漏陰霾中重新振興,卻沒想到舉辦之時又遇持續(xù)多年的全球新冠肺炎疫情。這就造成2020東京奧運會開幕式成人類歷史上唯一一次“無觀眾”的開幕式。在這種靜穆的氛圍下,開幕式開場史無前例地采用了“祈愿鎮(zhèn)魂”主題,告慰大地震、新冠肺炎疫情和為奧運會做過貢獻的亡靈。為此,日本對舞臺設計進行了別具匠心的設計,在體育館主舞臺放置了一個圓形球體和白色臺基,分別象征著太陽和富士山,表達“太陽照耀富士山”的含義。不過白色臺基并沒有完全采用“富士山“的形狀,而是巧妙地使用了日本建筑中的八角圓堂樣式。這種八角圓堂往往出現(xiàn)在寺廟中,在日本具有“祈愿鎮(zhèn)魂”的寓意。在歌舞伎表演舞臺正中央,編導組還突顯了一株碧綠的松樹。這種松樹在歌舞伎表演中亦蘊含“神與我同在”之意。此外,日本編導在奧運會開幕式這種大型景觀中竟然敢于突破常規(guī),采納“舞踏”這種極為小眾的藝術形式來表達對“亡靈”的哀思,也表現(xiàn)了日本民族的“反叛”與“革新”精神?!拔杼ぁ边@種舞蹈藝術形式正是日本對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同時進行否定和反思的產(chǎn)物。創(chuàng)始人土方巽不僅不滿日本傳統(tǒng)舞蹈程序化的固定動作組合,而且強烈質(zhì)疑不加批判地接受以芭蕾舞為主的西方經(jīng)典舞蹈美學品位的合理性。他根據(jù)日本人肢體短小的身體形態(tài),對舞蹈肢體的表現(xiàn)形式進行了大膽變革,在“反叛”中找到了適合日本人身體形態(tài)的現(xiàn)代藝術表現(xiàn)形式??梢哉f,東京奧運會一開場,日本大和民族大膽與反叛的精神就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

      在奧運五環(huán)展示環(huán)節(jié)中,日本還大膽而巧妙地將江戶時代木匠勞作的敲擊聲與西方踢踏舞結合在一起,表達了東西方的融合,古今間的貫通。踢踏舞的本質(zhì)在聲音的節(jié)奏,它和人類原始舞蹈有非常深厚的根源,雖源自非洲,卻又融合了英國以及愛爾蘭式的塞爾特舞,在美洲興盛,并逐漸走向全球。而踢踏舞也特別強調(diào)“學習傳統(tǒng)舞步,同時融入自己舞步”。日本在開幕式中并沒有選擇傳統(tǒng)的節(jié)奏樂器,而是大膽啟用日本著名踢踏舞者雄谷合德,讓其伴隨著江戶時代木工勞作的打擊聲進行節(jié)奏表演,進一步用“節(jié)奏”這種原始聲音語言表明了不同藝術融合的無限可能,啟示了人類生產(chǎn)勞動和音樂娛樂之間的共通性,也暗示非洲、歐洲、美洲、亞洲等不同人群完全能平等溝通和充分理解。此外,奧運五環(huán)展示是奧運開幕式的固定環(huán)節(jié),也是各屆主辦國之間互文展示創(chuàng)意之處,比如北京奧運會配合“科技奧運”主題的“夢幻五環(huán)”,倫敦奧運會配合工業(yè)革命時代的“鋼鑄五環(huán)”,里約奧運會配合亞馬孫森林的“綠植五環(huán)”。2020東京奧運會開幕式則巧妙地利用1964年東京奧運會各國運動員播撒種子長成的大樹打造成“木制五環(huán)”。這些種子由于來自全世界,又在日本長大,進一步展示了“有容乃大”的理念,巧妙地向世人傳達了日本文化不僅敢于吸收來自五湖四海的人類文明成果,而且能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勇于進行文化創(chuàng)新的自信心理。

      奧運會體育項目圖標是日本對奧運會做出的最大的創(chuàng)新性貢獻之一。在開幕式上,日本重點介紹了奧運體育項目圖標的形成過程。在1964年東京奧運會上,日本一改以往用實物形象或者文字符號表達體育項目的習慣,大膽采用簡單的圖形、線條和留白等手段,抓住每個項目的特點和神韻,勾勒出奧運會比賽項目剪影,創(chuàng)造了奧運會體育項目圖標,從而在全球性體育活動中排除了語言障礙,非常清晰明了,便于各類人群理解體育賽事。這些圖標最后還得到國際奧委會官方認可,并被以后歷屆奧運會沿用至今?;诖?,2020東京奧組委再接再厲,發(fā)揮日本民族繼承與創(chuàng)新的精神,繼續(xù)發(fā)布了73個奧運會及殘奧會比賽項目的動態(tài)圖標,從而提升了全球觀眾在視頻轉播中的觀賽體驗。這組動態(tài)圖標巧妙地從出現(xiàn)、停止和消失三個方面賦予原始靜態(tài)圖標以鮮活感,不僅有效彰顯了體育賽事的藝術感,而且顯露出日本設計在全球范圍內(nèi)的頂級水平。在開幕式上,東京奧組委又進一步借鑒日本經(jīng)典綜藝節(jié)目《超級變變變》,用身體展示這些動態(tài)化的圖標,極富創(chuàng)意和喜感,從而將開幕式由最初的莊嚴肅穆逐步推向幽默熱鬧,向世人展現(xiàn)了日本人豐富的想象力和獨特的審美品位。

      在開幕式的壓軸戲中,日本甚至出乎意料地將風馬牛不相及的日本傳統(tǒng)歌舞伎表演和當代鋼琴爵士樂同時置于舞臺之上。歌舞伎表演始于日本江戶時代。本次開幕式上,編導組選擇讓歌舞伎世家市川團十郎第十三代傳人市川海老藏表演了傳統(tǒng)節(jié)目《暫》?!稌骸肥歉栉杓渴朔?,講述了主人公鐮倉權五郎景政,一位驍勇絕倫的武士,用超人力量從軍閥手中救出無辜者的故事。整個節(jié)目歌頌了日本武士道文化所贊賞的“廉恥、勇武、堅忍”等核心思想。而爵士樂的表演者是世界頂級爵士鋼琴家上原廣美,其七歲受到雅馬哈(YAMAHA)音樂學校的全力栽培,在美國伯克利音樂學院不僅跳級畢業(yè),而且被鋼琴大師奇克·科瑞亞(Chick Corea)、奧斯卡·彼得森(Oscar Peterson)、艾哈邁德·賈馬爾(Ahmad Jamal)同時稱贊為“百年難得一見”的演奏天才。由于自己的胳膊和手指不夠長,上原廣美并不重視程序性彈奏技巧,而是特別在乎內(nèi)心情感的表達,因此往往大膽地用整個身體去彈奏鋼琴,將全身的潛能完全激發(fā)出來,從而在爵士樂界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彈奏風格。在開幕式演出3分多鐘的時間段里,上原廣美臉部表情變幻不定,幾乎沒有停歇地用16分音符和32分音符,甚至更快的音符來加強音樂的旋律質(zhì)感,有時甚至用手握拳頭來錘鍵盤,并在快速、密度極大的彈奏下,依然保持絕佳的力度、節(jié)奏和變化,融合了古典音樂、Funk、搖滾樂等多種音樂元素,將“速度”和“勇猛”完美地整合在一起,同時和歌舞伎表演的太鼓節(jié)奏彼此呼應,巧妙詮釋了鐮倉權五郎景政救人之時內(nèi)心激烈的沖突與沖動,在激情與勇氣之間重新詮釋了《暫》所表達的“大無畏”日本武士道精神。顯然,編導組選中上原廣美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其鋼琴演奏風格不僅普通公眾難以接受,在專業(yè)音樂界也備受爭議,從而體現(xiàn)了這屆奧運會“多元化”“包容”的主題。上原廣美一反西方鋼琴演奏傳統(tǒng)設定的表情模式和手法形式,勇于實踐自己的“感情是音樂的內(nèi)核”“忠于自我”的核心概念,又符合了開幕式的“情同與共”主題。同時,這種大開大合開拓性的勇氣還和《暫》所表達的“反抗權威”“堅忍”的精神恰恰和諧共鳴??梢哉f,開幕式將市川海老藏和上原廣美結合的設計非常巧妙,不僅傳達出人類“大疫之年,儺舞驅之”的原始愿望,更展示了日本人對東西方藝術的追趕與超越。

      總之,所有創(chuàng)新都必須依賴社會對它們的包容。一個沒有包容精神的社會,是一個毫無動力的社會,對全人類也無法做出獨特、創(chuàng)新的有益貢獻。日本開幕式這種“敢為天下先”藝術創(chuàng)新精神的展示,恰恰有效地真正暗合了“多樣化、包容共情、和諧共存”的奧運會主題。

      五、從狂歡到共情:奧運體育景觀觀念史的重大轉折

      作為全球范圍的體育景觀,奧運會一方面依靠各國積極參與,傳達著人類命運共同體和諧共存的理念,另一方面又必須依靠國家實體才能順利舉辦,因此無法擺脫各國將其作為自身“展示國家軟實力和開展公共外交的舞臺”[11],比如1936年柏林奧運會就曾被希特勒視為展示雅利安人種優(yōu)越理論和向全世界釋放和平煙幕彈的平臺。作為奧運會中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奧運會開幕式編導在設計和安排節(jié)目時,必須時刻在全人類利益和國家利益之間尋求共識,進行權衡。一方面,他們需滿足國際奧委會的要求,積極傳達《奧林匹克憲章》中的奧林匹克精神和價值目標,即通過沒有任何歧視的體育活動,以友誼、團結和公平精神來教育青年,從而為建立一個和平的、更美好的世界做貢獻,比如倫敦奧運會開幕式強調(diào)了體育事業(yè)的教育功能,配合“激勵一代人”口號,讓大量兒童擔任演員,選擇青少年當最后點燃圣火的火炬手。另一方面,他們又要順應本國政府的要求,有效傳達本國的地理、文化和歷史,比如倫敦奧運會和里約奧運會的表演節(jié)目都從歷史發(fā)展角度描述和討論本國民族文化、科技成就,及其對人類的貢獻,北京奧運會則通過宏大震撼的藝術表演展示了大國崛起的形象。

      事實上,在大眾傳媒技術的助力之下,以往的奧運會開幕式景觀通常采用古希臘精神中的酒神狂歡形式來表達奧林匹克精神,希望通過對群體性體育競賽的渲染,讓人類感受節(jié)日幻象與挑戰(zhàn)身體潛能中的夢幻與激情,體驗人類日常生活中無法滿足的情緒釋放和肉體升華。這種狂歡消解了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上帝之間的等級性和沖突性,在宣泄性、顛覆性和大眾性中實現(xiàn)與眾生與萬物的和解,甚至融為一體,即“在酒神的魔力之下,不但人與人重新團結了,而且疏遠、敵對、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慶祝她同她的浪子人類和解的節(jié)日”[12]6??梢哉f,在奧運狂歡的狀態(tài)中,“上帝已死”,人類作為擺脫一切束縛的生命,他的意志得到了最完全的體現(xiàn),正如德國哲學家沃爾夫岡·韋爾施指出,“依靠電子技術,我們似乎正在不僅同天使,而且同上帝變得平等起來”[13],亦如尼采所描繪的:“人輕歌曼舞,儼然是一更高共同體的成員,他陶然忘步忘言,飄飄然乘風飛。”[12]6

      然而,隨著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肆虐,奧運會景觀的生成“語境”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人類突然發(fā)現(xiàn)即使面對病毒這種極微小的敵人,自己最引以為豪的科學技術竟然也會瞬間失去效力,只能通過最原始隔離的辦法來應對,從而不由得產(chǎn)生群體性無力感,并對人類的自大自傲心理重新審視,進而不得不重新拾起對上帝和自然的敬畏之心,也不得不拋棄現(xiàn)代的“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轉向更為包容的后現(xiàn)代“非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由此,2020東京奧運會不得不拋棄“酒神狂歡模式”,改用“物哀共情模式”,通過祈愿、感傷與共情,在人類心靈、自然物靈和神靈之間搭建溝通橋梁,重新建立萬事萬物秩序,從而在敬畏、謙卑和包容之中幫助人類群體升華,重新凝聚成一種新型的生命和命運共同體。

      日本是地處地震帶的太平洋島國,那里有美麗的溫泉、大海、瀑布和櫻花,也有恐怖的火山、地震、海嘯和臺風。在這種地理環(huán)境中,日本人擁有美好與溫馨,卻又時常頃刻之間面臨災難性的毀滅。這種生存環(huán)境促使日本大和民族并沒有產(chǎn)生其他民族的“喜感文化”,而是發(fā)展出“以悲為美”的“悲感文化”。他們提出了“物哀”思想,感嘆美好事物和世間生命就如綻放的櫻花,雖然絢爛多彩,卻總是稍縱即逝,終不長久;體會人類雖是萬物之靈,可在大自然頻繁而巨大的災難面前卻又微不足道。不過,日本“物哀”悲劇意識并不沉淪,其雖然肯定生命和美麗的短暫易逝,卻沒有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那種無論如何抗爭都無濟于事的“宿命論”,相反它暗合海德格爾“向死而生”的勇氣,倡導在面對地理和社會環(huán)境的重壓和幾乎無法抗拒的死亡命運中,依然努力生存,攜手共進,彼此包容,情同與共,共同領悟痛惜生命的悲憤之情,激發(fā)人類“生”的欲望和生活的動力,尋回生命的激情與意義,尋找對命運進行抗爭的解脫之道。

      隨著科學技術的高速發(fā)展,地球逐漸成為地球村,人類社會不僅成了信息共同體、商業(yè)共同體和知識共同體,更是生命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人類在創(chuàng)造和享受美好的物質(zhì)和精神文明成果的同時,卻也面臨著越來越大的生存風險:任何一個地方的微小疏忽和潛藏敵人,都可能迅速地破壞和摧毀人類現(xiàn)有的生命和生活。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個孤獨的星球,地球越來越面臨和日本國相同的“悲劇”情景:越美好就越脆弱。由此,“悲感文化”就不應僅僅局限于日本大和民族,而是應該上升到全人類層面,被各國人民了解、理解和接受。

      實際上,東京奧運會一直面臨停辦的風險。在新冠肺炎病毒依舊肆虐的2021年,舉辦一場全世界各地區(qū)人員聚集的超大型體育運動會并不安全,大量日本國民也有抵觸舉辦奧運會的心理和行為。設想,如果日本政府面對病毒威脅和民眾壓力選擇停辦東京奧運會,除了面對高達上萬億日元的經(jīng)濟損失外,更違背了奧運會“不畏艱難,自強不息,追求更高、更快、更強”的精神,從而不僅損害了人類最寶貴的精神財富,也失去了一個將日本獨特的“悲”文化推向全球的機會,更失去了一個利用新冠肺炎疫情危機帶來的機遇,將奧林匹克精神進行升華,提升全人類整體文明水平的機會。

      所幸,日本政府并沒有選擇停辦,而是在面臨承擔巨大違約風險和損失的情況下,勇于承擔責任,率先向國際奧委會提出“延期申請”,并提議在2021年依然使用“2020東京奧運會”名稱,從而一方面減少各種前期投入的損失,另一方面也保證了奧運會四年一期的延續(xù)性,暗示世人巴黎奧運會將在2024年正常舉行,從而顯示了人類面臨災難時“永不言敗、更加團結”的不屈意志。由此,配合新冠肺炎疫情的悲情氛圍,2020東京奧運會開幕式雖沒有2008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氣勢磅礴,沒有2012倫敦奧運會開幕式的英式幽默,也沒有2016里約奧運會開幕式的激情四射,卻是最具包容性、最具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的一屆奧運會開幕式,它大膽地將東方與西方、悲情與喜慶、殘缺與完美、古典與前衛(wèi)等矛盾因素集于一身,鼓勵全人類保持謙虛與包容、彼此放棄成見,提倡建立一個維護人的尊嚴的和平社會,鼓勵全人類在具有“更高更快更強”自強不息精神的同時,更需要注重“團結一起,重在參與”的和諧精神,從而最終達到“越團結,越強大”的結果。東京奧運會開幕式還重新詮釋了“國家”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關系:世界各國是休戚與共的 “人類命運共同體”,人類文明猶如一顆種子,脆弱又堅韌,需要各國超越地域種族、歷史文化乃至社會制度的不同,攜手共同呵護。

      如果說1964東京奧運會重點向世人展示了日本從戰(zhàn)爭廢墟中的經(jīng)濟復蘇和振興,那么2020東京奧運會則刻意回避高調(diào)展示本國經(jīng)濟、科技上的物質(zhì)成就,比如享譽世界的動漫、游戲產(chǎn)業(yè)和世界領先的機器人技術等,而是全方位從細節(jié)入手展示了本國的價值理念和文化創(chuàng)新,一方面積極宣傳“多元化、包容共情、尊重弱者、男女平等、團結互助”等人類共同價值理念,另一方面又積極展示日本在文化藝術領域的大膽創(chuàng)新,向世界展示了日本民族“勇于擔當”“有容乃大”的精神和氣質(zhì)。顯然,日本通過將1964東京奧運會和2020東京奧運會互文表達,展示了其從一個單純的經(jīng)濟、科技強國向文化強國的轉變,在細節(jié)之中塑造了一個尊重弱者,充滿文化自信,具有強大創(chuàng)新力和包容精神的現(xiàn)代化文明國家形象。

      總之,2020東京奧運會開幕式的體育景觀不僅形塑于日本的文化觀念,更是日本政府通過觀念更新對奧運會體育文化的一次推進。有學者指出:“文化就是由一個共同體基于歷史、面向未來、協(xié)同開展的,由器物、制度、觀念體系所體現(xiàn)的,感覺、意義與意識的社會化生產(chǎn)與再生產(chǎn)過程?!瓱o論是‘依據(jù)文化加以治理’,抑或是‘對文化加以治理’,其核心都是對觀念文化的‘揚棄’過程。人類每一次重大危機,往往都意味著一系列觀念的助推;而每一次對危機的克服,又往往意味著新的觀念的生長。”[14]從這個視角看,2020東京奧運會開幕式絕對不是所謂的“開墓式”,而是成功預示人類在后疫情時代涅槃重生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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