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永
(河北大學文學院,071000,保定)
杰弗里·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曾指出:“批評是文學世界的一部分,有其屬于自己的哲學的、文學的、反思的和形象的力量。”[1]作為《解構與批評》(DeconstructionandCriticism)一書的共同作者之一,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并不完全同意哈特曼的批評觀,但他同樣將批評視作文學世界的一部分。從其詩的誤讀理論出發(fā),布魯姆指出,批評與詩歌寫作同樣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活動,具有其自身的價值與意義,并非文學創(chuàng)作的附屬物。布魯姆的文學批評中飽含著書寫者本人的精神向度、情趣意志與生命堅守,這樣的批評觀與批評實踐對中國當下的文學批評,乃至現(xiàn)代文論體系建構都不失其啟示價值。
當前我們的文學批評面臨一系列的困境:批評的身份焦慮——獨立的存在還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依附性存在;批評標準的失范——批評淪為一種純粹的“技術操作”或“利益籌碼”;批評價值的微弱——批評效果不明顯或批評本身不足以引領閱讀,等等。以布魯姆的理論訴求與批評實踐為參照,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當代文學批評需要努力的幾個方向:
第一,文學批評標準的現(xiàn)化性建構需要強調文學批評的自主性。只有自主性的批評才可能獨立地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也才可能不為世俗潮流和功利訴求所左右。布魯姆對文學自主性的強調,決定了他同樣強調文學批評的自主性。在他看來,文學批評是文學的一部分,所以,他無法容忍將文學批評等同于文化研究,更不允許意識形態(tài)等文學之外的因素侵蝕文學批評。
為實現(xiàn)批評的自主性,布魯姆首先強調批評家個性的重要性,他否認文學批評的科學性,充分強調其個人性。布魯姆認為最早的文學批評家是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作為一位諷刺喜劇作家,阿里斯托芬的個性正是布魯姆所看重的,“真正的批評家,不論是阿里斯托芬,還是王爾德,抑或是肯尼斯·伯克,都應該知道,批評和詩歌一樣,是不能回避個性的”。[2]布魯姆對批評個性的強調,正源于其對主體性的強調,在他看來,自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始的每一次現(xiàn)代思潮都有一種架空主體、取消個性的傾向。其次,布魯姆強調要重視批評對象的特殊性。布魯姆承認文學的自足性,反對政治等非文學因素對文學的干預,更強調經典作品創(chuàng)作者對這一自足存在的珍視:“能夠寫出經典作品的人總是認為他們的寫作比任何典范的社會事業(yè)更為重要。問題在于是否干預,偉大的文學即使面對最有意義的事業(yè)也會堅守其自足性?!盵3]批評與文學的同質性,決定文學批評必然也是這樣的自足場域。
第二,文學批評標準的現(xiàn)代性建構需要批評的不斷創(chuàng)新。在《對抗:走向一種修正主義理論》(Agon:TowardsaTheoryofRevisionism)一書中,布魯姆言明自己的批評觀與傳統(tǒng)的學院派和后海德格爾主義者不同,此二者共同堅持所謂的“理智性”批評,即強調其批評觀點得到“普遍同意”。布魯姆則強調只有創(chuàng)新性的批評才令人傾倒,并且認為“自主和創(chuàng)新才是強力閱讀的目標,如同它們也是強力寫作的目標一樣”。[4]由此可見,在布魯姆那里,創(chuàng)新與自主是一體的兩面,創(chuàng)新必須以自主為前提,否則就失去了創(chuàng)新的力量之源,而自主必然引起創(chuàng)新,表現(xiàn)為創(chuàng)新。真正的創(chuàng)新性批評必須真實表達批評者的內在精神強力,換句話說,批評必然是主體性的。
當然,文學批評也不應該為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文學批評存在目標的選擇問題,也有判斷標準的確定問題,這其中必然涉及到文學批評的倫理內涵?;赜^我們當下的文學批評,在西方批評潮流的沖擊下,生吞活剝外來術語,用半生不熟的西方理論解讀文學現(xiàn)象成為時髦之舉,甚至被看作是理論創(chuàng)新的表現(xiàn)。在這樣的背景下,布魯姆堅守的批評創(chuàng)新倫理,對我們重建批評倫理、重樹批評標準,不失其借鑒意義:首先,布魯姆強調批評的創(chuàng)造性本質。布魯姆認為,批評與文學創(chuàng)作具有同構性,二者從本質上來說都是一種閱讀行為,或者說是以閱讀為前提的,因此如同文學創(chuàng)作一樣,批評同樣強調豐富的主體心靈參與;同時,批評的對象是文學,而文學背后是書寫者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心靈世界,批評本身也是批評者心性的顯露過程,這就決定了批評必然因批評對象和批評者的不同而表現(xiàn)殊異,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布魯姆反對所謂批評模式的存在。布魯姆認為,詩人或批評家都是靈魂的統(tǒng)帥,他們只聽從于自己內心的指令,不為任何外在力量所牽絆。可以說,在布魯姆那里,所有寫作(包括批評在內)都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主體的心性活動是這種創(chuàng)造活動得以發(fā)展、具有意義的根本保證。其次,批評的創(chuàng)新需要平衡主體的個人意志與外在影響,通過主體力量的擴展,將一切外在影響內化為“我”的力量。再次,批評的創(chuàng)新需要不斷對批評的武器進行批判。對于所有批評而言,批評的武器異常重要,武器不同,批評的結果可能是殊異的。布魯姆批評理論的創(chuàng)新性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的詩的誤讀理論,可以說,布魯姆后來的所有批評都是這種理論的實踐。布魯姆在進行批評理論建構和批評實踐的過程中從來沒有放棄對其批評武器的審視與完善。長久以來,我們一直處于文學理論的“失語”狀態(tài),這是因為我們從來沒有一種屬于自己的批評武器,我們所有的武器都是“引進”的,即便如此,我們甚至沒有做到轉化與吸收,“引進”之后就被直接運用到了批評實踐中。批判的武器固然重要,也許更重要的是對武器的批判。在這方面,布魯姆的意義就在于他既重視批判的武器,又重視武器的批判,這使他的批評理論不斷完善,而理論的創(chuàng)新性也在這里得到了展示。
第三,文學批評標準的現(xiàn)化性建構需要我們對文學懷有起碼的敬畏之情。2011年,布魯姆出版了《影響的解剖》(TheAnatomyofInfluence:LiteratureasaWayofLife)一書,他稱這本書為自己的“天鵝之歌”,在書中布魯姆回顧了他獻身于文學的一生,正如本書的副標題——“文學作為一種生活方式”——所表示的那樣。只有對文學懷有赤誠之心的批評者,才可能作出最具說服力的批評,才可能叩問文學中最深層的精神存在,才可能透過文學的望鏡窺見自己的心靈世界。但就是這樣最簡單的道理,卻被當下眾多批評實踐棄置了。我們看到諸多以文學為工具,而非本體存在的批評,于是文學成為謀求利益的資本,成為換得身價的籌碼,成為人情往來的“禮盒”。文字不再從心靈流出,這樣的文字當然無法打動讀者,因為這樣的文字沒有生氣,沒有寫作者生命的律動?!皬娏εu家和強力讀者知道,假如我們懷疑真正的寫作者和讀者的文學之愛,我們就不能理解文學。偉大的文學,崇高的文學,需要的是感情投入而非經濟投入”[5],這就意味著,有關文學的“真正”書寫也必然發(fā)乎真心,以解釋人的心靈世界、精神存在為旨歸,這是批評的生命力所在。???Michel Foucault)說:“我忍不住夢想一種批評,這種批評不會努力去評判,而是給一部作品、一本書、一個句子、一種思想帶來生命;它把火點燃,觀察青草的生長,聆聽風的聲音,在微風中接住海面的泡沫,再把它揉碎。它增加存在的符號,而不是去評判;它召喚這些存在的符號,把它們從沉睡中喚醒。也許有時候它也把它們創(chuàng)造出來——那樣會更好。下判決的那種批評令我昏昏欲睡。我喜歡批評能迸發(fā)出想象的火花。它不應該是穿著紅袍的君主。它應該挾著風暴和閃電。”[6]??碌囊馑际钦f,批評并不依靠“權力”獲得力量,而是依靠其批評者強大的生命力,惟有具有生命力的批評才可能迸發(fā)出想象的火花。布魯姆的文學批評,無疑具有這樣的品質。
文學批評作為一種精神活動而存在,這不僅因為文學本身是一種精神生產活動,更重要的是批評與文學具有同構性,也是一種精神生產。文學批評與理論書寫同樣需要主體內在精神強力的支撐,文學批評和理論書寫必然是主體精神世界的反映。有鑒于此,拋開批評的社會功用不談,批評僅作為一種反映主體情志的活動,也應有所堅守。
第一,文學批評家應堅守內在精神之城,亦甘于享受孤獨。批評要想擺脫文學附庸的地位,擺脫當下尷尬的處境,就必須堅持其獨立性,這種獨立性不僅僅是針對文學而言,更是針對批評的整個環(huán)境而言的。能否做到這一點,取決于批評者本身內在精神的獨立性。獨立是要付出代價的,其中最大的代價可能就是孤獨,但只有孤獨的批評才是真正的批評。首先閱讀本身是孤獨的,其最終指向強力自我,真正的閱讀是一種與孤獨相處的練習。正如布魯姆所指出的那樣:“不管學院里是如何演練閱讀,我們閱讀時都是獨自一人與自己為伴,保有與過去的相連。”[7]而我們之所以閱讀,同樣也是為了“煅煉自我,認識自我真正的興趣”[8];其次,只有孤獨才能使我們在閱讀與批評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另一顆更具原創(chuàng)力的心靈。閱讀與批評都存在一個選擇對象的問題,這是一個瞄準或重新瞄準的過程,惟有如此,才能發(fā)現(xiàn)前輩作品中別人沒有發(fā)現(xiàn)的獨特之處,這是后輩詩人或批評家與前驅獨處的結果?!拔覀冊陂喿x的時候,其實經常在尋找比自己更具原創(chuàng)力的心靈,只是我們未必察覺而已?!盵9]更為重要的是,孤獨使我們得以體驗審美的崇高,最終超越生命極限,以期實現(xiàn)某種形式的復活。用布魯姆的話說:“傳統(tǒng)告訴我們,自由和孤獨的自我從事寫作是為了克服死亡。我認為自我在尋求自由和孤獨時最終只是為了一個目的去閱讀:去面對偉大。這種面對難以遮蔽加入偉大行列的欲望,而這一欲望正是我們稱為崇高的審美體驗的基礎,即超越極限的渴求。我們共同的命運是衰老、疾痛、死亡和銷聲匿跡。我們共同希望的就是某種形式的復活,這希望雖然渺茫卻從未停息過?!盵10]由此可見,孤獨是一種生命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中,個體自我的內在之“靈”得到顯現(xiàn)。但需要注意的是,不是所有的個體都可以在這種狀態(tài)中得到心靈的自我救贖,別忘了,閱讀的對象應該是那些最優(yōu)秀的作品。正如歌德所說,好的鑒賞力,是靠閱讀那些最優(yōu)秀的作品獲得的,而批評最該關注的是詩人中的強者。
第二,文學批評家應堅持自我審視。批評的倫理也許是多方面的,但對于批評家而言這種批評倫理應該具有一種內指傾向,即不斷對自己的批評進行倫理反思。布魯姆對于我們也許不失啟示價值。布魯姆的批評歷程,首先是一個不斷“躍出”自身的過程,視創(chuàng)新為批評倫理的布魯姆,一次次超越自己。至其寫作自己的“天鵝之歌”時,仍不忘對自己的批評武器進行批判;布魯姆對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的批評更是其堅持自我審視的典型體現(xiàn)。對于中國當下的批評而言,批評家的自我審視至少應包括如下幾個方面:首先是批評對象的價值,即我們選擇的批評對象是否值得批評。批評存在一個對象的選擇問題,選擇什么樣的對象進行批評是批評家鑒賞力與判斷力的體現(xiàn),對象的價值往往決定批評本身的價值,別林基斯(Vissarion Belinsky)對托爾斯泰(Lev Tolstoy)的批評也許對我們如何選擇批評對象具有指導意義;其次是自己的理論武器是否適用。批評需要理論的指導,但沒有放之四海皆準的理論。所有批評的前提都必然是針對批評對象進行理論武器的審查;再次是對自身批評歷程的審視。沒有誰的批評是永遠正確的或全部正確的,對自身批評歷程的審視就是一個不斷完善自身批評世界的過程,如果沒有布魯姆對自己在《影響的焦慮》(TheAnxietyofInfluence:aTheoryofPoetry)中莎士比亞研究之偏頗的審視與修正,就沒有后來堪稱壯觀的布魯姆的莎士比亞研究成果。
第三,文學批評應堅守民族身份。布魯姆從研究浪漫主義詩歌開始他的文學研究歷程,其間對約翰遜(Samuel Johnson)、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等都不無借鑒,但他最終找到了“美國心靈”愛默生,甚至從他本人的諾斯替主義信仰出發(fā),認為愛默生精神就是美國的“諾斯”。布魯姆晚年的研究,更是完全回歸到對美國民族文學與民族精神的關照。2015年,年逾八旬的布魯姆寫作了《“惡魔”知道:文學的偉大和美國式崇高》(TheDaemonKnows:LiteraryGreatnessandtheAmericanSublime)。在這本書中,布魯姆提名了12位美國作家,在他看來,這些作家以其強大的內在精神最大程度地體現(xiàn)了所謂的“美國式崇高”。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作家身上無與倫比的創(chuàng)造精神。布魯姆所說的“惡魔”系指這些作家在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出的這種創(chuàng)造力。由此可見,對于一個批評家而言,民族身份的認同也許都是其詩學的最終指向。
我們當下的文學批評與理論創(chuàng)造,不斷受到理論的民族身份焦慮困擾。這種理論的民族身份焦慮與中國近代以來的民族際遇不無關系:傳統(tǒng)的華夏中心主義被現(xiàn)實擊碎后,民族的屈辱感和情感焦慮驅使中國學人努力探索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恰適關系”,“尋找中國文學理論在世界上的位置、以至中華民族區(qū)別于他者的特殊屬性,從而形成了挑戰(zhàn)與應戰(zhàn)、批判與調和、接受與排斥的中西文化關系的搖擺機制”。[11]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文學理論建構中重建民族身份認同,就成了大勢所趨,更是中國學人民族情感認同的必然要求。但這種文學理論民族身份應該是以開放為前提的,即對全世界優(yōu)秀的理論因素持一種擁抱的姿態(tài),惟有如此,一種新的、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具有民族身份標志的理論體系才可能被建構起來。
文學批評作為一種精神書寫,承載著探索文學本質、探尋生命力量和關懷人類精神的責任,因此批評家必須堅守自己獨立的批評精神,樹立批評責任意識,保持清醒,不為流俗所控制,體現(xiàn)出一種批判的力量。這需要我們在批評實踐中對一些批評現(xiàn)象有所抵制,對一些批評行為有所拒絕,對一些批評傾向有所警惕,并保持距離,這本身也是堅守批評倫理的體現(xiàn)。
第一,文學批評應對文化話語的過度侵襲有所抵制。中國文學批評(文論)近百年的發(fā)展歷史,從某種程度上就是一部政治或意識形態(tài)傾向影響文論建構的歷史。1960—1970年代,這種影響達到了極致,以至到1980年代初,當中國文論再次獲得重回文學原點的可能時,其最重要的任務就如何消除政治或意識形態(tài)影響,即“使文學理論成為文學理論”。①歷經40余年的發(fā)展,中國文論確實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獨立性,政治的干預明顯弱化了,意識形態(tài)的浸染淡化了,但隨著文化研究熱潮的興起,文學理論成為文化的附庸,文學成為文化的注腳,文學本位再一次被懸置。事實上,這是世界文論潮流影響中國的結果。1990年代之后,文學理論與批評的世界被一股文化研究熱浪推動著,波濤洶涌,大有掀翻一切視文學為審美的保守觀點的勢頭。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布魯姆向文化研究者——憎恨學派——發(fā)起了進攻。在他看來,“憎恨學派”使詩歌不再是詩歌,而將其變成了社會條件的注腳,“我們這個時代的詩歌已被文化束腹所取代”。[12]事實上,一種文化研究觀念背后都有一種或幾種意識形態(tài)話語在發(fā)揮作用,是階級、種族、性別和國家利益這類話語的另一種表達。從本質上說,所有的文化研究者都秉持一種觀念,那就是文學研究應公開為社會變革或某種主義服務或效命,這無疑是對文學本質和文學研究本質的戕害。如果我們還相信文學具有某種超越性,而我們除了現(xiàn)實的功利訴求,還需要某種超越性的內在豐盈的話,那么文學批評與理論書寫對一切可能損害文學之本質的現(xiàn)象都應該有所警惕。②
第二,文學批評應對商業(yè)化傾向進行抵制。隨著商品大潮的興起,商品意識滲透到社會的各個角落,流入社會的每條血脈中,當下的文論研究與文學批評也難以幸免,具體表現(xiàn)為如下兩個方面:其一是商品經營意識成為文學理論書寫與文學批評活動的主導意識,以奇為上,為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不顧理論書寫與文學批評活動的基本規(guī)則,將西方所有新的東西,不作任何價值判斷地引入,以期成為理論的急先鋒;其二是利益至上,一時間約翰遜博士死而復生了,只是他們沒有看到,約翰遜博士雖然宣稱只有傻瓜才為了錢以外的事去寫作,但他從來沒有因此傷害批評的獨立精神。如此,作為精神創(chuàng)造活動的文學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成了利益交換的籌碼,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的尊嚴完全喪失于利益的誘惑。這里所說的利益絕不僅指經濟利益,還包括職稱利益、人情利益等等,這樣的批評除了主體利益至上的心性外,我們再難看到主體任何值得稱道的精神力量、價值判斷與審美情趣。
第三,文學批評應對當前“泛娛樂化”的批評傾向有所警惕。泛娛樂化批評背后雖然有著經濟等利益的驅動,但如果考慮到傳媒時代的特殊性,即泛娛樂化成為當今社會的主流,那么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的“泛娛樂化”就具有了一定程度的特殊性:其不僅是主體出于經濟利益考慮的選擇,也是“泛娛樂化”時代氛圍中主體的無奈選擇。當今社會,用尼爾·波茨曼(Neil Postman)的話說,是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統(tǒng)治的社會,“我們的政治、宗教、新聞、體育和商業(yè)都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甚至無聲不息”。[13]在新傳媒時代,文學批評也不可避免地遭遇了被娛樂化的命運,于是心靈雞湯式的文學研究與文學批評大行其道,這是對傳統(tǒng)的精英式學院研究與學院批評的反動,同時也是對嚴肅批評的肢解。在新傳媒時代,文學批評如果忽視新媒體在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精神傳播過程中所具有的重要意義,那是短視的表現(xiàn),但如果使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完全屈從于媒體,最終淪為娛樂的對象,那么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的獨立品格將再次喪失。有鑒于此,充分發(fā)揮新媒介在文學理論研究與批評中的特殊價值,充分尊重所有人可以進行自由批評之權利的同時,與之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使自身的批評品格與批評標準不至于在這個“泛娛樂化時代”成為新媒體的犧牲品,這才是嚴肅的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該秉持的態(tài)度。
不可否認,批評家作為普通人,生存的需要必須得到保證,唯有如此,才可能不為利益驅動去寫作。但是,如果閱讀被看作一種存在方式,書寫被視作一種指向內在精神的活動,那么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將會是對自己內部“那個偉大聲音”的回應,此時所有的外在功利目的都會退居次要位置,只有文學本身能成為其關注的核心,只有精神的創(chuàng)造能成為其寫作的動機。
文學批評,乃至整個文學理論體系建設是中國文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文化建設進入新歷史階段的今天,我們欲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文論話語體系,需在以史為鑒、不忘本來的同時注意吸收外來。中國當代文論體系的建構過程,必須是中國學人在創(chuàng)新訴求的指引下,熔鑄主體內在精神的創(chuàng)造過程,必須是在中外文論傳統(tǒng)中進行必要的抉剔與融合,以形成中國新文論體系和批評話語的過程。布魯姆對于我們而言最重要的價值也許不在于其理論創(chuàng)造的中國適用性,而在于其詩學精神與批評倫理給予我們的啟示。
注釋:
① 錢中文認為1980年代以來的中國文化,就是“要從政治的束縛下解脫出來,獲得自身的獨立性,使文學理論成為文學理論,明白自身的學理”。參見錢中文.文學理論:走向對話交往的時代[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291.
② 雖然布魯姆對“憎恨學派”的批評對我們不無啟發(fā),但事實上,雙方基本觀念不同、指向不同、對待文學經典的態(tài)度也不同,因此,布魯姆與“憎恨學派”如同站在不同擂臺上的對手,無法做到真正的交鋒。參見高永.站在不同擂臺上的對手——哈羅德·布魯姆與“憎恨學派”[J].江漢論壇,20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