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建波 熊孝容

（延安大學文學院，陜西 延安 716000）

一、 黃庭堅概況

黃庭堅，字魯直，自號山谷老人，晚號涪翁，分寧人。①代表作品在詩歌方面有《退聽堂集》，在詞作上有《山谷詞》。他是北宋著名的詩人和詞人，并且其書法推陳出新、別具一格。書學思想更是受到后代人的推崇。他在詩歌方面成就較大，以“點鐵成金”“奪胎換骨”之法開創(chuàng)了江西詩派，并被尊為“江西詩派之宗”。除此之外，其詩奇崛放縱，曾與蘇軾并稱“蘇黃”。他的詞清新瘦硬,生新廉悍，在當時就被陳師道在《后山詩話》中譽為“今代詞手”，和秦觀并稱“秦七黃九”。

在黃庭堅詩詞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書齋詩占絕大多數(shù)。無論是題畫詩、論書詩、論茶詩都體現(xiàn)了其獨樹一幟的詩學思想。同時，作為一名書法家，他又善于將不同的藝術相互滲透進自己的創(chuàng)作。由此，對于黃庭堅論書詩的研究，其意義在于：能夠使我們更好的理解黃庭堅論書詩中的韻味；通過對不同人生階段詩歌風格變化的解讀看黃庭堅的自我觀照以及處事原則；細化當前關于黃庭堅論書詩的研究；系統(tǒng)闡述了黃庭堅的書學思想；總結并創(chuàng)新當前關于黃庭堅論書詩法古與創(chuàng)新的相關研究。

（一）生平經(jīng)歷

孩童時代：黃庭堅滿周歲時，按照江西南昌當?shù)氐娘L俗，需要進行“抓周”，當其父母端出盛有糖果、布匹、刀劍、筆硯、金銀、剪子等物品的盤子，依次陳列排比，讓黃庭堅選擇，黃庭堅在圍觀眾人的哄鬧中選擇了筆硯，其叔父黃廉大笑道：“九郎他日當以筆墨成就名聲，黃家儒業(yè)根基當不至斷絕?！遍L大一些后，黃庭堅經(jīng)常在黃庶的指導下熟讀四書五經(jīng)。游學淮南：在黃庭堅十五六歲時離開了故鄉(xiāng)，跟隨六舅李常來到了淮南，結交了當時的一些有名之士，對他書學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隨后在二十歲時以鄉(xiāng)貢進士的資格，到京師應考，但是落第了。其他同是落第人要么郁郁寡歡，要么痛哭流涕，但是黃庭堅卻不是這樣，他淡然處之，把是否高中視為平常之事。三年后，他卷土重來。鄉(xiāng)試的詩題是《野無遺賢》，他一句“渭水空藏月，傅巖深鎖煙”一句得到了當時考官的贊賞，以第一名高中，然后再到京師趕考，終于考到進士。隨后有經(jīng)歷了初仕葉縣、教授北京、改官南京、知太和縣、北上赴任、監(jiān)德平鎮(zhèn)、供職館閣、丁憂居家、戴罪陳留、初謫黔州、遷徙戎州、恩宥東歸、再貶宜州等，最后因為一場大雨，黃庭堅患雨疾卻沒有及時醫(yī)治而去世，一代詩書大家就這樣煙消云散了。從這一系列的經(jīng)歷中，我們可以看到其波瀾起伏的一生。

（二）黃庭堅的自我觀照和處事原則

在《新寨餞南歸客》中所提到的“閑居為婦執(zhí)薪爨，宿處野人爭臥席”中我們可以看出其“住在江南”的飛揚狂放與“邇來多病”的蕭索落寞成為鮮明的對比，其妻子蘭溪的因病去世帶給黃庭堅巨大的打擊，并且在仕途上的不得志也讓黃庭堅悵然若失。其性格的“清而不俗”更是時常招致禍端，常常忍受來自當時一些世家大族的譏諷。

面對種種譏諷，黃庭堅以“不俗”待之。所謂“不俗”就是固然首先體現(xiàn)在作家作品的主題、語言、意境以及風格等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對高尚人品和修養(yǎng)的反映，是指“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比如說不愛錢財，常讀圣賢書以及能行仁道等，無論是身處何時，身處何世還是持身論藝，一切都以超塵絕俗和力進圣哲為當下之務，這便是他的處事原則。

（三）黃庭堅的論書詩

所謂論書詩是指對書法藝術進行品評鑒賞及對書法相關理論進行探討研究的一類詩歌。論書詩中反映了詩人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他們對于書法的認識和看法。它對古代的書法史論研究具有很好的參考和補充價值。在論書詩中其實也蘊含了詩人很豐富的書法思想，很深刻的書法觀念。

黃庭堅的論書詩中具有比王禹偁、蘇軾更為濃厚的詩人雅趣。他常常以筆、墨、紙、硯為描寫對象，這些對象自身都是文化活動的產(chǎn)物或與文人生活密切相關的物品，自然會使詩歌充滿文人色彩。所以后人把出現(xiàn)筆、墨、紙、硯一類的詩歌稱為論書詩。例如“人間風日不到處，天上玉堂森寶書?！雹谶@句詩中的“書”被放置于高雅的文化環(huán)境中，并且成為了文人墨客們高雅活動以及高雅志趣的象征，故而賦予了“書”獨特的文化魅力。

從黃庭堅波瀾起伏的一生中，我們可以看出其書學思想由萌芽到成熟的發(fā)展歷程，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處事原則即無論是身處何時，身處何世還是持身論藝，一切都以超塵絕俗和力進圣哲為當下之務的態(tài)度使其得到了時人的尊崇。其詩歌作品基本收錄在《退聽堂集》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他的論書詩。除此之外，黃庭堅在詞學方面也取得了較高的成就，著有《山谷詞》。

二、黃庭堅論書詩分析

在黃庭堅的論書詩中，反映了他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對于書法的認識和看法，集詩學思想和書學思想于一身，這在宋代大家中別具一格。其最突出的特征便是法古與創(chuàng)新。這對古代的書法史論研究具有很好的參考和補充價值，也蘊含了詩人很豐富的書法思想，很深刻的詩學觀念。

（一）《謝送宣城筆》

宣城變樣蹲雞距，諸葛名家捋鼠須。一束喜從公處得，千金求買市中無。漫投墨客摹科斗，勝與朱門飽蠹魚。愧我初非草玄手，不將閑寫吏文書。

首聯(lián)描繪了宣城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不斷變遷，漸漸地出現(xiàn)了很多名筆，比如雞距筆、鼠須筆。“變樣”兩個字比較明確地表現(xiàn)了人們書寫方式的變化，這與筆的產(chǎn)生息息相關。頷聯(lián)直白地寫出了筆的價值以及詩人得到筆后的開心。頸聯(lián)表達自己隨意拿著這支筆文思泉涌，古文經(jīng)籍信手拈來。尾聯(lián)這兩句的意思就是說，我非常慚愧，覺得自己遠遠趕不上揚雄那樣的人物，能夠寫出令人驚嘆之作，但是我一定會堅守初心，不為世俗名利所惑，發(fā)揮這支筆應有的價值。總的來說，這首詩傳達出詩人黃庭堅對官樣文章的不滿以及對時勢的抗爭。

這首七律仔細品來寫得很有特色，一方面是內容的表達上的創(chuàng)新，另一方面則表現(xiàn)在用韻上的法古。《謝送宣城筆》是一首平起不入式，在內容表達上，該詩格律嚴整。不僅是中間兩聯(lián)對仗，而且首尾兩聯(lián)也都工整對仗，這是在七律詩基本格律的基礎上做了創(chuàng)新性的突破。整首詩給人一種嚴整規(guī)范的感覺。在用韻上是雙出雙入，也就是說這首詩的第二句與第四句用《平水韻》上平聲七“虞”韻，第六、第八句用了上平聲六“魚”，前面一格后面一格，此起彼落，就像轆轤聲一般。這種用韻的技法在晉唐詩歌中最為典型，而黃庭堅作為宋代的詩詞大家，卻在其詩歌中大量引用，也這體現(xiàn)了此詩法古的一面。

（二）《古老許惠李北海石室碑以詩促之》

往時李北海，翰墨妙天下。石室蒼苔世未知，公獨得本今無價。肉字不肥藏兔鋒，郎官壁刊佳處同。愿公倒篋速持贈，免斷銀鈎輸蠹蟲。

首聯(lián)主要寫了昔日的李北海也就是李邕，他的筆法出神入化，在當時頗負盛名。頷聯(lián)則是描寫了李北海的居室已經(jīng)長滿了青苔，側面烘托其生存環(huán)境之蕭索，但生存環(huán)境與其所取得的成就成反比，愈寫環(huán)境之艱，愈能表達出其在書法上取得如此大成就的不易。頸聯(lián)則主要寫了李北海在書法上的特點，高度贊揚其銳利的筆鋒。尾聯(lián)則是傳達出詩人迫切想得到李北海書法的佳作，希望能得到他的傾囊相授。

李北海是唐代著名的書法家，他的書法藝術得到了后世大家的推崇。他的書法個性鮮明，講究方圓兼?zhèn)?，他的字體穩(wěn)中見奇，并展現(xiàn)出風流瀟灑的氣韻，呈現(xiàn)出獨特的審美風貌。在整首詩中黃庭堅稱贊李北海翰墨妙天下，則間接地表現(xiàn)出他是贊同并支持李北海的書學思想。而黃庭堅在書法上則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主觀藝術特色，主要可以由四個字概括，即拙、重、厚、媚。所謂“拙”就是說在進行書法創(chuàng)作時，注重神韻和氣韻美，在這一點上體現(xiàn)出黃庭堅對李北海的效法，黃庭堅作為宋代的書法大家對唐代李北海書法作品極為欣賞，并對其書學思想做了進一步的發(fā)展，這也體現(xiàn)了黃庭堅書學思想法古的一面。所謂“重”就是說在進行書法創(chuàng)作時要強調筆力，注重線條的張力。這和李北?！叭庾植环什赝娩h”的特點不謀而合。所謂“厚”就是說在一幅完整的書法作品中，我們要講究其境界的宏大，注重整個作品布局的和諧，給人以波瀾壯闊之感。這順應了當時書法創(chuàng)作的時代潮流，不拘泥于唐宋時勢的要求，不為所處的朝代限制，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也是黃庭堅創(chuàng)新之處的具體體現(xiàn)。而“媚”字則是對其筆勁奔放，遒勁有力的一種概括。

（三）《戲贈米元章》

萬里風帆水著天，

麝煤鼠尾過年年。

滄江靜夜虹貫月，

定是米家書畫船。

這首詩是黃庭堅寫給米芾的代表作。主要描繪了一葉扁舟在江水中飄零，遠處水天相接，墨水與栗鼠尾毛做成的筆伴隨你度過年復一年。在滄江靜謐的夜晚中忽然看見白虹貫日，這一定是米芾家的書畫船感動了上天這樣的畫面。

這首詩作于建中靖國元年，這首詩前兩句用調侃的筆調對與自己同時代的大書法家兼畫家米芾，全身心投入藝術——“麝煤鼠尾過年年”勤苦的創(chuàng)作生涯予以稱頌。米芾好古博雅，收藏頗富，自己創(chuàng)作的書畫又多，因此后兩句玩笑地說，夜晚滄江上出現(xiàn)白虹貫日的奇異現(xiàn)象，一定是米家的書畫船行駛著，精誠感動上天的緣故。詼諧的字句中，處處充滿了詩人對米芾的欣賞和高度評價。

在詩歌的藝術手法上，此詩用直白淺近的語言表達出自己對米芾勤奮刻苦研究書法的稱頌。“過年年”使用疊詞，強調了米芾日復一日研究書法創(chuàng)作的刻苦。這是在詩歌技法上的創(chuàng)新。

在書法作品的創(chuàng)作上，黃庭堅有著鮮明的個性色彩,這是區(qū)別于宋代其他詩人或書法家獨有的特征，也就是其創(chuàng)新性，這在宋代書壇獨樹一幟。山谷道人黃庭堅《戲贈米元章》碑為行書橫幅，字大如拳，筆力雄健，鋒利爽截而富于彈性，形體舒展，大撇大捺，中宮緊縮而四維開張，頓挫明顯，節(jié)奏感較強，有放縱不可端倪之態(tài)。在字體大小謀篇布局等關系的處理上，也顯得跌宕灑脫，別具一格。

三、黃庭堅論書詩中的書學思想特征

黃庭堅是宋代著名的詩書大家，他有很多的書法藝術作品和相關的書學理論傳世。所謂書學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書法創(chuàng)作和書法批評這兩個方面。

所謂的書法創(chuàng)作，就是要強調用筆，認為用筆在一件成功的書法藝術作品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如何用筆，就是要做到“熟觀—養(yǎng)心—會心—不知心”。在書法批評這方面則是黃庭堅抒發(fā)自己對前人藝術作品的看法，比如他認為唐代顏真卿的書法藝術作品，特別是在《爭座位帖》《祭伯父文稿》《祭侄文稿》中體現(xiàn)了其既遵循法度又不顯呆板，渾厚遒勁，隨性而書率真自然,認為顏真卿真正做到了人品與書品的統(tǒng)一。

黃庭堅具有強烈的創(chuàng)新意識，但他又十分崇拜古人。創(chuàng)新和法古成為其詩學思想兩個重要方面。他推崇古人的作品，效法古人詩歌創(chuàng)作的方法，但他又不拘泥于其中，而是在法古的基礎上生發(fā)出自己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新見解，從而形成自己獨特的詩歌創(chuàng)作風格，自成一家。

（一）黃庭堅論書詩中的法古

黃庭堅作為江西詩派之宗，主要是模擬韓愈、杜甫和陶淵明的詩歌創(chuàng)作方法，但是卻沒有遭遇像韓愈、杜甫和陶淵明那樣的波折，在創(chuàng)立之初就得到了世人理解和支持，更是被稱作宋代詩歌風格的代表，成為“宋四家”之一。

黃庭堅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追求“追配古人”，而閱讀古代人的詩歌或者作品則是黃庭堅法古的主要方法。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時不斷吸取前人的經(jīng)驗，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希望自己能夠達到“不隨人后，自成一家”的境界。黃庭堅的崇古思想可以體現(xiàn)在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引用了許多晉唐之語。例如其詩“平生白眼人，今日折腰諾”中蘊含了兩個典故，一是阮籍“青白眼”；二是陶淵明“折腰”。除此之外，黃庭堅的詩歌注重格調法度，他認為寫文章主要以韓愈的方法為準，學習詩歌則以杜甫為榜樣。他曾說：“欲學詩，觀老杜足?！雹?/p>

（二）黃庭堅論書詩中的創(chuàng)新

黃庭堅致力于將自己的詩歌“自成一家”，認為作家要不拘泥于法古，應該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創(chuàng)作個性。他在詩歌字法、句法、章法等技巧的琢磨上開辟新的境界，并形成了我們所熟知的“山谷體”，表現(xiàn)出生新廉悍的藝術風格。比如他在《贈謝敞王博喻》中談到：“文章最忌隨人后?！雹芤馑季褪钦f文章最后最忌諱的就是人云亦云，一昧地模仿而不能形成自己的風格。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注重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形成自己獨有的風格特征。

在黃庭堅論書詩中，他常常以尋常景入詩，通過環(huán)境的渲染烘托出其生存境況之惡劣，表達其潛心書法的高遠心境。比如在其詩《蕭子云宅》：“風流掃地無尋處，只有寒藤學草書?！敝型ㄟ^寒藤這一景物的刻畫，展現(xiàn)了蕭子云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并表現(xiàn)出他在枯藤下練習書法的刻苦。又如在黃庭堅《題劉將軍鵝》中寫道：“想見山陰書罷，舉群驅向王家?！币院啙嵵卑椎恼Z氣，表達出自己對書法作品的迫不及待與渴求。自然真切成為其詩獨特的藝術風格。

黃庭堅在詩歌內容上善于觀察生活中瑣碎冷僻的事物，他常常選取冷僻的詩歌意象，從特殊新穎的角度去分析它們。在詩歌的語言上獨創(chuàng)“奪胎換骨”“點鐵成金”表現(xiàn)手法，靈活運用古人的陳言形成新奇的比喻。他曾經(jīng)說道：“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在詩歌音韻上，他擅長使用生僻的韻律和一些奇文怪字達到畫龍點睛的效果。例如在《和文潛答無咎》中提到的“本心如日月，利欲食之既”⑤就是范例。另外，在詩歌的布局上，黃庭堅的詩乍看前后跳躍不連貫，仔細一品才能發(fā)現(xiàn)其在格律安排上的巧妙布局。

隨著時代的變遷，黃庭堅的書學思想逐漸得到了人們的認可。他的書學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書法創(chuàng)作和書法批評這兩個方面。所謂的書法創(chuàng)作，就是要強調用筆，認為用筆在一件成功的書法藝術作品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書法批評這方面則是黃庭堅抒發(fā)自己對前人藝術作品的看法。在作詩過程中，他把法古與創(chuàng)新藝術手法運用得爐火純青，“法古”就是效仿古人作詩寫文的創(chuàng)作方法，而“創(chuàng)新”則是脫離古人的桎梏，在形似的基礎上達到神似，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這也是其成為江西詩派之宗的重要原因。

注釋：

①中國文學史編寫組.中國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603.

②張震澤.宋金文學作品譯注講析[M].遼寧: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

③李廣艷.黃庭堅題畫詩研究[D].福建:漳州師范學院,2012.

④王紅杏.杜詩箋黃庭堅對杜詩接受之管見[J].廈門大學,2012,(33).

⑤郭月蓮.杜詩風格與宋代詩學的視野融合[D].暨南大學,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