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飛
摘?要:金庸武俠小說面世以來,風靡東南亞數(shù)十載,新加坡作為東南亞華文文學重鎮(zhèn),與金庸淵源頗深,在其傳播過程中占據(jù)重要位置。因報人身份,金庸曾與新加坡報紙合辦《東南亞周刊》,連載《素心劍》(后更名《連城訣》),又在當?shù)貏?chuàng)辦《新明日報》,并早于《明報》連載《笑傲江湖》,是金庸唯一率先在海外連載的小說。金庸武俠小說的傳播與接受還有賴于多種媒介的改編,其中,新加坡版劇集《神雕俠侶》得到廣泛認可,漫畫家黃展鳴所繪漫畫被譯成多種語言暢銷各地。金庸在新加坡產(chǎn)生廣泛影響,究其原因,除了小說具有娛樂性和思想性之外,更因蘊含廣博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有助于華人建構(gòu)文化認同。
關(guān)鍵詞:金庸;新加坡;《笑傲江湖》;文化認同
中圖分類號:I207.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21)5-0057-07
1955年,金庸(1924-2018)的首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在香港《新晚報》連載,熱度迅速蔓延至東南亞,“在南洋許多地方,它被作為電臺廣播與街頭說書的題材。”①此后,他的所有作品甫一面世都掀起陣陣風潮。新加坡歷來即為東南亞華文文學的重鎮(zhèn),在金庸小說的傳播過程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除了武俠小說家外,金庸更有“報人”和“文化人”的身份,因此與東南亞報業(yè)多有往來,更與新加坡本地企業(yè)家于1967年合股創(chuàng)辦《新明日報》,后來成為當?shù)刈钣杏绊懥Φ膱蠹堉?。再加上多種媒介如影視、漫畫等的大力發(fā)展,金庸小說的改編作品經(jīng)久不衰,使金庸不光在文學場域,更在整個文化場域成為一個巨大的符號。本論文擬通過查詢歷史報刊雜志,梳理金庸武俠小說及其改編影視、漫畫等作品在新加坡不同階段的傳播和接受情況,以期進一步完善金庸武俠小說的傳播版圖。
一、金庸小說早期的多種傳播方式
金庸武俠小說最早是在報紙或雜志連載,連載期間,由于金庸聲名遠播,每刊載數(shù)期,坊間書店便迅速集結(jié)成小冊子發(fā)售,“每天刊出千字,七天就有人盜印單行本,速度之快讓原定結(jié)集出版的三育圖書公司措手不及?!雹?980年,臺北遠景出版社的“修訂本”面世,在此之前,各地流通的版本基本都是報紙所刊載的“刊本”和書店集結(jié)的小冊子,包括香港各書局(如三民、武史、娛樂等出版社)所出的版本以及海外各地所印行的版本等③。
當時,小說從香港流傳到各地有以下幾種方式。首先,通過香港到各地的飛機航寄報紙,通過很多資料都可以了解到此現(xiàn)象,例如夏濟安1959年到美國西雅圖做研究,“請朋友每天從香港航寄載有金庸小說的《明報》到美國”④。此外,有報社為了盡早刊載小說以刺激報紙銷量,甚至以當時價格高昂的電報傳送小說,“到了小說中的緊要關(guān)頭,有的報館為了搶先,便不再坐等班機到來,而利用地下電臺的設(shè)備通過電報來報道香港當天作品的內(nèi)容,以滿足讀者迫不及待的渴望?!雹葑阋砸桓Q當時金庸小說受歡迎的程度。
當時在星馬一代有代理商專門售賣港臺流行書報。創(chuàng)刊于1960年3月19日的新加坡《民報》(已于1984年8月5日???,曾以刊載金庸、梁羽生等名作家的小說吸引讀者,創(chuàng)辦人黎國華在二戰(zhàn)后創(chuàng)辦遠東文化私人有限公司,主要代理港臺流行書報、命理相術(shù)等印刷品?!渡竦駛b侶》連載時,公司曾代理星馬婆(新加坡、馬來西亞、婆羅洲)發(fā)行單行本,據(jù)1960年12月的報道,“全部銷數(shù)達四十八萬余冊,創(chuàng)立武俠小說中最高紀錄?!雹蕖渡竦駛b侶》于1959年5月20日開始在《明報》連載,1961年7月8日完結(jié)??梢酝茢?,全書連載完結(jié)后,銷量一定遠超四十八萬冊。1960年改編電影上映后,遠東文化公司特意發(fā)行了《神雕俠侶》精印七彩封面上下集合訂本電影小說,兩萬余字,全本增至四十二版,圖文并茂。
金庸與東南亞各地的文化界、新聞界聯(lián)系緊密,有當?shù)貓蠹埲〉眯≌f版權(quán)后,會刊登“啟事”。馬來西亞新山市的《新生日報》曾刊登聲明:“名武俠小說作家金庸先生所著之《神雕俠侶》,由六一一續(xù)起,經(jīng)授權(quán)本報在星馬獨家轉(zhuǎn)載?!杉慈掌穑?961年元月廿三日)禁止星馬各地報章轉(zhuǎn)載,或星馬印刷店翻印?!雹咴搱髣?chuàng)辦于1961年,翌年從新山遷至新加坡,1966年停刊,創(chuàng)辦人梁潤之是當?shù)亓航楦K幮袆?chuàng)辦人,早期曾辦《快活報》《工商報》,有豐富的辦報經(jīng)驗。1967年,金庸與梁合辦《新明日報》。此外,《天龍八部》在新加坡歷史悠久的《南洋商報》“商余版”連載時,報方也多次強調(diào)版權(quán)所有:“該小說正在遍銷星馬婆沙之《南洋商報》連續(xù)刊出,在未先獲上述版權(quán)所有者之書面同意前,將不得將該作品之全部或一部分以任何方式重行刊印。”⑧
從上述“啟事”也可以印證當時金庸小說之炙手可熱,但同時也從側(cè)面反映出盜印現(xiàn)象之嚴重。據(jù)武俠小說家溫瑞安回憶,他在馬來西亞讀小學時曾讀到過名為《紅花十四俠》的武俠小說,后來才得知,《紅花十四俠》原來是《書劍恩仇錄》的盜版。⑨
金庸武俠小說早期的傳播過程中,除報刊可以供人閱讀外,各電臺的爭相連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對于不識字的人來講,電臺提供的播講更是他們一天勞作之后的娛樂活動,這極大地增加了金庸小說的受眾群體,《射雕英雄傳》在連載時,“各報爭相轉(zhuǎn)載,電臺連續(xù)播講,大受歡迎,讀者與聽眾,無慮百萬?!雹?/p>
二、《笑傲江湖》率先在新加坡連載
金庸與梁潤之在新加坡合辦《新明日報》之前,已與當?shù)貓蠹埗嘤型鶃怼!短忑埌瞬俊酚?963年9月3日在《明報》連載,同日,新加坡《南洋商報》在頭版以不小篇幅刊登廣告:“本報即將推出長篇武俠小說金庸名著——《天龍八部》,名作家金庸先生特為本報撰述長篇武俠小說?!短忑埌瞬俊芬栽颇洗罄韲鵀楸尘埃鑼懹⑿壑犊昧x,俠士之兒女情懷,書中主角為四俠八女,結(jié)構(gòu)極盡奇幻,較之過去《神雕俠侶》、《倚天屠龍》,尤為出色,敬請讀者注意發(fā)表日期?!?1經(jīng)數(shù)日預告,于12日正式刊載于副刊“商余版”,至1966年6月11日連載完結(jié),略晚于《明報》(5月27日)。
《天龍八部》開始連載不久,《明報》與《南洋商報》合辦《東南亞周刊》,自1964年1月12日起,每周出版一期,隨報附送。周刊由兩家報紙編輯部人員合作,在香港編輯印刷,金庸任總編輯。發(fā)刊詞介紹:“內(nèi)容比較偏重于娛樂性,然而也包含有一定份量的知識性材料?!?2周刊為大開本,16頁,首期至60期連載有金庸小說《素心劍》(后改名為《連城訣》),每期占據(jù)兩頁。第61期起,金庸、岳川(倪匡)合著的《天涯折劍錄》接棒,連載數(shù)期后,因周刊變更,于1966年6月12日起在《南洋商報》連載,恰好接續(xù)完結(jié)的《天龍八部》。稍后,《俠客行》在《南洋商報》新開辟的“小說版”于1966年6月26日起連載,1967年5月6日完結(jié)(《明報》連載時間為1966年6月11日至1967年4月19日)。
1966年,金庸到新加坡考察發(fā)現(xiàn),雖然華人占當?shù)厝丝诘拇蠖鄶?shù),但華文日報只有《南洋商報》和《星洲日報》,無法滿足人們的閱讀需求,便決定另辦一份報紙。他和梁潤之一拍即合,合股創(chuàng)報,從《明報》和梁潤之執(zhí)掌的《新生日報》各取一字為其名,即《新明日報》。報紙于1967年3月18日正式刊行,梁潤之任董事主席,金庸任副主任兼社長。
現(xiàn)有一些研究認為,《笑傲江湖》自1967年4月20日起于《明報》開始連載13,其實不然。早在《新明日報》的創(chuàng)刊號上,《笑傲江湖》已開始連載,并附有云君14插圖,時間早于《明報》一個多月。新馬多家報社曾力爭小說版權(quán),但金庸告訴《新明日報》的董事們,“‘肥水不流他人田,《笑傲江湖》只留給《新明》獨家刊登,希望這部小說爭取到更多的報份。”15當時很多讀者買報就是為了第一時間讀到《笑傲江湖》,報社原本已做好五年虧本經(jīng)營的打算,沒想到第三年就開始賺錢,這部小說功勞顯著,“在短短的五年期間內(nèi),星馬銷數(shù)突破了十五萬份的驚人成績,與《南洋商報》與《星洲日報》三家鼎立。這種報份的突飛猛進的成績,為新加坡華文報業(yè)史上九十年來所僅見,為新加坡華文報業(yè)史寫下光輝燦爛的一頁?!?6
1967年5月,香港發(fā)生動亂,金庸的人身安全受到極大威脅,一家人到新加坡避難。《笑傲江湖》最初連載時,金庸人在香港,稿件空運到新加坡,到了新加坡之后,他就在報社寫稿。據(jù)曾擔任《新明日報》娛樂編輯的陸大地回憶,金庸在避難新加坡期間,每天下午到報社,“通常兩點多會過來,然后就進入總編輯辦公室里頭開始寫《笑傲江湖》,每寫完一張稿紙,負責排字的工友就會過來把那張稿紙拿去排版,趕明天的報紙?!?7在創(chuàng)刊時擔任小說版編輯的林玉聰無意間找到金庸當年留下的手稿,之后轉(zhuǎn)讓給曾擔任總編輯的杜南發(fā)收藏。
1967年3月18日至1969年10月20日,《笑傲江湖》在《新明日報》連載867天完結(jié),文末有言,“本報將推出另一部金庸先生最新杰作,敬請讀者密切注意?!弊?0月29日起,《新明日報》頭版連續(xù)刊登廣告,昭告讀者“金庸先生又一部最新武俠長篇巨構(gòu)《鹿鼎記》”將于11月1日起刊出。從1969年11月1日至1972年9月30日,《鹿鼎記》連載1020天完結(jié)。與《明報》相比,刊登時間只晚了一周(《明報》于1969年10月24日至1972年9月23日連載)。編輯于文末告知,“金庸新作在構(gòu)思中。明日起刊載古龍先生武俠新作《陸小鳳》。”但此后金庸即封筆,《鹿鼎記》成為其武俠小說的終曲。
小說寫完后,金庸曾花十年時間修訂,修訂版也曾在新加坡當?shù)貓罂B載。之后,明河社成立星馬分社,于1995年特別推出《金庸作品集》東南亞簡體字版,時間略晚于大陸的三聯(lián)版(1994年),金庸作序回憶他和東南亞的淵源,以及小說在該地區(qū)多國的連載情況18。不論修訂版連載或全集的推出,都曾產(chǎn)生很大影響。
三、多種跨媒介改編作品廣泛流傳
金庸武俠小說自面世以來,被大量改編為電影、漫畫、電視劇、游戲、話劇、戲曲等多種形式,更加深了金庸作品的影響力度和廣度。諸多改編作品中,新加坡于1998年出品的電視連續(xù)劇《神雕俠侶》(由范文芳、李銘順主演),以及由新加坡漫畫家黃展鳴所繪的漫畫版《神雕俠侶》,均產(chǎn)生巨大影響,并得到金庸本人認可。
1. 新加坡版《神雕》劇獲金庸認可
金庸在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之前曾從事電影工作,1950年代在《新晚報》《大公報》以“林歡”、“姚馥蘭”、“姚嘉衣”等筆名撰寫影評。此外,他還創(chuàng)作過多部電影劇本,其中,長城電影公司拍攝的《絕代佳人》于1957年獲文化部優(yōu)秀影片榮譽獎,金庸也獲得一枚編劇金獎?wù)隆?/p>
對電影戲劇理論的熟稔和多年的編劇經(jīng)驗使金庸小說電影感十足。林以亮曾指出金庸小說“吸收了現(xiàn)代電影的手法:有畫面,畫面之中有全景,遠景,中景,特寫;有音響效果;有人物和動作”19。嚴家炎同樣認為,“金庸對戲劇、電影技巧的吸收和借鑒,大大豐富了小說的表現(xiàn)手段,將武俠小說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水平。”20故此,金庸武俠小說為電影改編提供了種種便利條件。
改編影視首登大熒幕是在1958年10月23日21,香港峨眉影片公司出品《射雕英雄傳》,由胡鵬導演。因原著的風行,新加坡影院在該年8月即在報上刊登廣告,預告其將被改編為“巨型粵語之長篇電影”22,影片于12月20日正式在當?shù)厣嫌?。此外,由李晨風執(zhí)導的《碧血劍》(上部)于同年12月3日在香港首映,在新加坡于翌年2月10日上映。其后的《射雕英雄傳》(二集)、《碧血劍》(二集)、《書劍恩仇錄》、《神雕俠侶》等電影,在南洋均獲觀者交口稱譽、賣座鼎盛。自此后,不論邵氏電影公司推出的國語武俠片,抑或1990年代后的香港“新武俠電影”,金庸幾乎每部小說都被改編,風格變化層出不窮。除電影外,自1970年代,小說還一再被翻拍成電視劇,經(jīng)典劇集放映時萬人空巷,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這些在上個世紀影響深遠的電影和電視劇,多為香港和臺灣制作,在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反復播映,曾創(chuàng)下票房和收視紀錄。東南亞也曾有過自制的金庸劇,影響最大的數(shù)新加坡在1998年出品的《神雕俠侶》。該劇的制作方是當時的新加坡電視機構(gòu)(簡稱“新視”,后改組為“新傳媒”),特邀趙志堅作為編審,趙志堅曾為香港無線電視制作的《天龍八部》(1982年)和《神雕俠侶》(1983年)等劇集擔任編劇。新加坡版《神雕俠侶》全劇共40集,1998年6月2日至7月27日播出。金庸以一元價格將版權(quán)賣出,播出前制作單位曾剪接10分鐘片段請他過目,金庸表示非常滿意,也提出一些意見和看法,在寄給趙志堅的信中寫道,“《神雕俠侶》演出及拍攝均極精彩,謹來恭賀和感謝。”23
人們早已熟悉金庸小說,再加上前期的強勁宣傳,新視版《神雕俠侶》取得不俗收視,首集吸引82萬2000人觀看,打破新視電視劇首播紀錄,雖然褒貶不一,收視率高低起伏,但大結(jié)局仍然吸引破紀錄的90萬2000人收看(新加坡1998年人口約400萬,華人約占其中的四分之三)。配合電視劇推出的唱片《神雕俠侶》精選集亦銷量不菲,當?shù)仉娫捒òl(fā)行商還購買版權(quán),推出珍藏版特輯。新傳媒后于2000年推出《笑傲江湖》,亦取得不錯收視。
2. 漫畫家繪《神雕》暢銷多國
將小說改編為漫畫,可以使純文字轉(zhuǎn)化為圖文并茂的形式,得以跨越年齡、語言等方面限制。金庸武俠小說改編的漫畫已有不少版本,號稱當代香港“漫畫之父”的黃玉郎于1997年夏天在香港書展推出《天龍八部》,其后,黃玉郎及其集團出版的金庸作品改編漫畫還包括《神雕俠侶》(1999年)、《俠客行》(2002年,林業(yè)慶主筆)、《射雕英雄傳》(2005年)、《鹿鼎記》(2006年)。另一位香港漫畫家李志清曾為日本德間書店于1996年開始翻譯出版的金庸小說繪封面及插圖,其后更與金庸合辦明河(創(chuàng)文)出版社,并陸續(xù)推出漫畫版《笑傲江湖》和《射雕英雄傳》,另有畫冊《水墨金庸》。此外,香港漫畫家馬榮成亦繪有《倚天屠龍記》。
在所有改編漫畫中,新加坡漫畫家黃展鳴所繪的《神雕俠侶》堪稱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全套共18冊,1996年1月至1998年12月期間陸續(xù)出版。1997年,黃展鳴在漢城美術(shù)博物館舉行的亞洲漫畫大會上獲得特別獎。該書完結(jié)半年后,全球累積銷量達到150萬本,中文版在多地掀起熱潮,另外還譯成英文、印尼文、泰文、韓文等在世界各地發(fā)售。
漫畫出版方亞洲圖書為新加坡有名的雙語出版社,創(chuàng)辦三十多年來出版圖書逾千種,多為漫畫版故事書,包括四大名著、中國歷史名人故事、《封神榜》、《三字經(jīng)》等,積極弘揚中華傳統(tǒng)價值觀。1995年,其創(chuàng)辦人林利國在香港遇到明河社的朋友,談起編繪金庸武俠小說一事,林邀請黃展鳴繪《射雕英雄傳》,先完成黃蓉和郭靖的造型交到香港,明河社非常滿意,后提議他先畫《神雕俠侶》。楊過和小龍女的造型得到明河社認可后,1995年12月便完成了第一冊,并與明河社簽約。漫畫受到金庸認可,稱贊主角造型“英俊秀美、令人傾倒”,在看過第一冊初本后,即同意出售版權(quán),“沒有要求作任何修改”,之后還寫下兩幅字送給黃展鳴,“展奇才于畫壇,鳴藝聲于獅城”,“如楊過之瀟灑,學楊過之勤奮”。漫畫最初計劃為8本,后來在金庸和同行建議下,決定畫成12本,最后擴至18本,最大程度保留小說情節(jié),更好地詮釋原著精神。24
黃展鳴認為,由于新加坡很多學生所讀的華文讀物不多,他們也因之失去了閱讀金庸的機會,這非??上?,因此希望學生們通過漫畫再去閱讀小說,從而可以提高他們的華文水平,有助于理解中華文化,也可以幫助他們開拓自己的思想境界。1998年,在新視電視劇《神雕俠侶》熱播和黃展鳴漫畫熱賣的同時,以此漫畫為劇本,新加坡當?shù)仉娕_還將其制作成廣播小說。
四、金庸作品有助華人的文化認同
以金庸為代表的新武俠小說能夠在新加坡乃至整個東南亞迅速被接受,首先是因為武俠小說這一傳統(tǒng)文類本身有很龐大的讀者群,其次,這些小說自身達到了很高的藝術(shù)成就,例如起承轉(zhuǎn)合的故事情節(jié)、巧妙的布局、典型的人物性格、琳瑯滿目的武術(shù)招式等方面,此外,這也和當時蓬勃發(fā)展的報業(yè)息息相關(guān)。
二戰(zhàn)期間,東南亞淪陷,華文報紙被迫???,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紛紛復刊,并涌現(xiàn)大量新報紙。據(jù)統(tǒng)計,戰(zhàn)后至1959年,“北自緬甸、泰國,南迄印度尼西亞,東起印度,西至菲律賓的12個亞洲國家和地區(qū)(香港、澳門不計),曾經(jīng)在市面上發(fā)行的華文日報就有159種,期刊177種,連同南北美洲、歐洲、非洲、大洋洲以及東北亞等28個國家和地區(qū),當時出版的華文日報共有200種左右,期刊223種以上?!?5其中,東南亞的華文報刊一向最為發(fā)達。
1950年代,東南亞整體進入穩(wěn)定繁榮期,人民生活較安逸,對于軟性讀物的需求大量增加。各式各樣的小報應(yīng)運而生,各大報紙也積極發(fā)展副刊版面,從天文地理、文學藝術(shù),到消費資訊、明星八卦,無所不包。在所有副刊欄目中,武俠小說尤能吸引讀者。隨著報紙日漸商業(yè)化,武俠小說因包含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和擁有巨大受眾,成為副刊推薦的精粹,金庸武俠小說更成為各大報刊爭搶的王牌。
除娛樂性外,金庸作品更具有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如嚴家炎所稱,金庸小說是“有思想的娛樂品”26。一般認為,武俠小說作為一種文類屬于通俗小說,金庸也一再承認自己創(chuàng)作的“娛樂性”,但與此同時他也認為,即使創(chuàng)作“娛樂性的東西”,依然要自覺追求其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我希望它多少有一點人生哲理或個人的思想,通過小說可以表現(xiàn)一些自己對社會的看法。”27
武俠小說是中國傳統(tǒng)的文學類型,描寫懲惡揚善、行俠仗義的行為,寄托民間對于公正和道義等的向往,體現(xiàn)出某種超越的理想主義,滲透了中國的儒釋道思想,因此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及中國人的性情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因其流傳極其廣泛而深刻地影響了中國人的性格”,或反之,“中國人的性格制約著武俠小說的生產(chǎn)與流通”28。金庸認為,與新文學相較而言,“武俠小說是真正的群眾小說”29,因其做到了大眾化、普及化,繼承的是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表現(xiàn)形式。但金庸并沒有囿于傳統(tǒng)武俠的框架內(nèi),而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chǔ)上,積極汲取中外文學養(yǎng)分,包括平江不肖生、沈從文、希臘悲劇、莎士比亞、大仲馬、狄更斯、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等,極大地開拓了武俠小說的視野和思想深度。
金庸武俠小說能夠風行全球華人世界,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如陳墨所言,“傳統(tǒng)的敘事類型、傳統(tǒng)的審美規(guī)范和傳統(tǒng)的文化內(nèi)容等,正是全世界的華人的心理共鳴點?!?0金庸一再強調(diào)傳統(tǒng)文化的正面意義并在作品中自覺承繼。與此同時,他并沒有削弱現(xiàn)代思考,對歷史的嚴肅反思、對當下的論列是非,都加深了作品的思想性。因此,在傳奇性和強烈的故事情節(jié)性之外,呈現(xiàn)的是深厚的中國歷史背景和廣闊的社會生活。正因如此,金庸武俠小說除了可以給人們愉悅感之外,更有巨大的文化意義,尤其對于海外華人而言,有助于他們建構(gòu)自己的文化認同。
二戰(zhàn)結(jié)束后,東南亞各國紛紛擺脫殖民、獨立建國,華僑入籍居住國。新加坡于1965年建國,主權(quán)獨立,“移民后裔落地生根,枝繁葉茂,走向反離散和本土化,產(chǎn)生國家認同意識”31。但海外華人的認同是一個相當復雜的漫長過程,如王賡武所提出的“多重認同”概念,族裔、國族、階級、文化等要素在認同形成的過程中彼此相互作用32。金庸武俠小說將華人社會的道德和文化傳統(tǒng)成功地進行了現(xiàn)代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在海外華人“靈根自植”的過程中,無意間提供了一個重要的資源。新加坡作家張國強自陳,曾從金庸小說找到“文化身份的寄托”,“我同輩人大概最大的疑惑是個人身份認知的問題,我們明確被標為華人,也被告知五千年文化,這個遙不可及的概念(畢竟教育正對我們進行西化的改造)。通過金庸作品,我突然有了一種跟祖輩的某種聯(lián)系和認知,尤其那迷人的俠義觀念,給我們在西化過程擁有一個支撐點,可以勉強對自己作為華人有所想象和向往?!?3因此,當?shù)厝A人家長鼓勵他們的子女閱讀金庸,也可以幫助其了解中華文化、提高華語水平。
由于兼具故事性、趣味性、文化性,金庸武俠小說能廣泛引起學生閱讀和學習中文的興趣,其中的歷史背景和人物也能幫助他們了解相關(guān)的中國歷史和文化,因此被選入了新加坡華文文學課程,新加坡教育部曾在2006年把《射雕英雄傳》第35至36回節(jié)選編入中學華文文學課程內(nèi)容,同年也把《雪山飛狐》編入初級學院H2華文與文學(語特學生必修科)課程內(nèi)容,并從2014年起,以《天龍八部》第41至43回節(jié)選取代《雪山飛狐》,沿用至今。
金庸去世后,新加坡各界人士和書迷紛紛緬懷,報紙推出紀念專刊,多家書局將金庸小說陳列在店內(nèi)最顯眼的位置,已有六十多年歷史的新加坡友聯(lián)書局設(shè)計制作紀念板,置于書店專柜以示敬意。各圖書館特置專柜陳列《金庸全集》,鼓勵民眾借閱成套紙質(zhì)書或電子書。由以上種種,都可以看到金庸武俠在新加坡影響之深遠。
五、結(jié)語
金庸武俠小說因其兼具娛樂性、思想性,尤其是其中內(nèi)蘊著龐大精深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全球華人世界中早已經(jīng)典化為重要的文化符號。林以亮曾說過,“凡是有中國人、有唐人街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小說?!?4作為海外華人的重要聚居地之一,新加坡在金庸武俠小說于全世界傳播的過程中扮演了不容小覷的角色,再加上金庸本人與新加坡當?shù)匚幕绲拈L期交流合作,以及他在此辦報的深遠影響,更使得新加坡成為金庸武俠小說傳播版圖上獨特的存在。金庸作品在新加坡乃至全球華人世界的傳播,不僅僅在于文學層面,更有賴于出版業(yè)、影視文化、漫畫、游戲等多個領(lǐng)域和多種因素的共同參與,因此,研究金庸作品的傳播與接受,在一定程度上也可為探究這些面向提供獨特的思考路徑,從而促進金庸小說和相關(guān)的文化研究均獲得更寬廣的視閾和長足的發(fā)展。
① 金庸:《從一位女明星談起》,收入金庸、梁羽生、百劍堂主著《三劍樓隨筆》,學林出版社1997年版,第201-202頁。
② 傅國涌:《金庸傳(修訂版)》,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23頁。
③ 林保淳:《金庸小說版本學》,收入王秋桂主編《金庸小說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臺北:遠流出版公司1999年版,第402-406頁。
④ 丁進:《金庸小說研究史略》,《文學研究》2003年第4期。
⑤ 冷夏:《文壇俠圣——金庸傳》,廣東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0頁。
⑥ 載1960年12月17日新加坡《南洋商報》。
⑦ 載1961年1月23日新加坡《南洋商報》。
⑧ 載1963年9月13日新加坡《南洋商報》。
⑨ 溫瑞安:《王牌人物金庸》,收入沈登恩主編《諸子百家看金庸(第五輯)》,臺北:遠景出版事業(yè)公司1986年版,第171頁。
⑩ 載1958年12月16日新加坡《南洋商報》。
11 載1963年9月3日新加坡《南洋商報》。
12 金庸:《發(fā)刊詞》,載1964年1月12日《東南亞周刊》第1期。
13 嚴曉星:《金庸年譜簡編》,《金庸識小錄》,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75頁。另見傅國涌:《金庸傳(修訂版)》,第183頁。14 云君原名姜云行,曾為金庸多部小說畫插圖。參見陳勝臨:《畫圖聲中聽劍鳴——談金庸小說中的云君插圖》,載2019年1月14日《中國藝術(shù)報》。
15 王振春:《那些年我在報館——一個老報人的獅城往事》,新加坡:玲子傳媒2016年版,第16頁。
16 鄭文輝:《新加坡華文報業(yè)史(1881-1972)》,新加坡:新馬出版印刷公司1973年版,第68頁。
17 “告別金庸”:他在新明寫〈笑傲江湖〉》,載2018年10月31日新加坡《新明日報》。
18 需要指出的是,或因時間久遠,金庸在序言中的有些回憶與事實略有出入,仍需查證。
19 林以亮:《金庸的武俠世界》,收入沈登恩主編《諸子百家看金庸(第三輯)》,臺北:遠景出版事業(yè)公司1986年版,第17頁。
2027 嚴家炎:《金庸小說論稿》,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40-141頁;第79頁。
21 有關(guān)金庸小說的電影改編片目(主要為2000年前),見許興陽:《金庸小說改編為電影片目考》,《電影文學》2013年第6期。
22 載1958年8月20日新加坡《南洋商報》。
23 載1998年6月1日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早報副刊”。
24 黃叔麟:《我國漫畫家走向世界——黃展鳴訪談記》,載1996年12月31日新加坡《聯(lián)合晚報》“晚報新年特輯”。
25 程曼麗:《海外華文傳媒研究》,新華出版社2001年版,第115頁。
26 嚴家炎:《金庸小說成就之我見》,《浙江學刊》2019年第6期。
28 陳平原:《千古文人俠客夢》,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第219頁。
29 杜南發(fā):《長風萬里憾江湖——與金庸一席談》,載1981年7月9日新加坡《南洋商報》“文林”版。曾擔任“文林”主編的杜南發(fā),于1981年4月12日在倪匡的引薦下到金庸位于香港半山區(qū)的家中登門拜訪,與金庸暢聊。此訪談被記錄整理為文字稿,刊于《南洋商報》1981年7月9日第25版和12日第18版的“文林”。
30 陳墨:《金庸小說與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當代作家評論》1998年第5期。
31 張松建:《重見家國:海外漢語文學新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62頁。
32 王賡武:《中國與海外華人》,香港:商務(wù)印書館1994年版,第233-262頁。
33 陳宇昕:《盡處仍余一襟晚照:金庸紀念專輯(1924-2018)》,載2018年11月1日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文藝城”版。
34 林以亮策劃:《金庸訪問記》,收入沈登恩主編《諸子百家看金庸(第三輯)》,臺北:遠景出版事業(yè)公司1986年版,第33頁。
(責任編輯:黃潔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