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靜靜
【摘要】 《劉生覓蓮記》是明代中篇傳奇的典范作品,作為文言傳奇,《劉生覓蓮記》沒有走向低俗,而是通過傳統(tǒng)的人物情節(jié)設置、優(yōu)美的環(huán)境描寫和適當?shù)脑娫~羼入,以及“發(fā)乎情止乎禮”的情禮融合,為才子佳人小說的創(chuàng)作打開了新的局面,奠定了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說更加雅化的發(fā)展方向。
【關鍵詞】 《劉生覓蓮記》;人物設置;情與禮;環(huán)境與詩文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6-0008-02
《劉生覓蓮記》在陳大康的《明代小說史》中被定義為明代中篇傳奇,主要講劉生與蓮娘曲折的愛情故事。雖為文言傳奇,但其故事敷成與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說模式基本無異,而且它體現(xiàn)的“發(fā)乎情止乎禮”的觀念,對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說發(fā)展也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一、人物與情節(jié)設置模式
在才子佳人小說中,才子與佳人是故事敷演的中心人物。環(huán)繞男女主人公又常常彩云托月似的活動著來自各個階層的眾多人物。這些主要與次要人物在故事情節(jié)中潮起潮落,共同組成故事整體。
首先是故事的主人公才子佳人,他們是全篇故事生成的中心。在《劉生覓蓮記》中,男主人公劉生出身世家,祖先都是厚德富學之士,劉生本人也文武雙全。劉生身邊的侍從守桂,是促成劉生與蓮娘佳偶天成的關鍵人物。在社會關系中,劉生父親的交友人脈為劉生提供了強大的社會關系基礎,如金維賢和碧蓮的父親孫世龍,都是劉生求學求偶過程中能夠左右逢源的重要力量。劉生本人的好友,有李見陽、楊文陵、關世隆等,在文中都是一筆帶過,無甚可講。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術士知微翁,贈劉生“覓蓮得新藕,折桂獲靈苗”一讖語,是故事進展的中心線索。圍繞在劉生周圍的女性,“紅顏知己”許文仙是樂平巷中名妓,幫劉生求取碧蓮出謀劃策;“女二號”苗秀靈是劉生母妗的侍女云香,本是官宦之女,家中落難才淪為女婢,能詞善曲,愛慕劉生甘愿為妾。
女主人公孫碧蓮,先名芳桃后改名碧蓮。父親孫世龍,家中資產深厚,常常游樂訪友不歸家。母喪甚早,無兄弟。有一舅舅趙思智,是劉生的恩師。碧蓮才貌雙全,詩賦詞歌,棋琴書畫,刺繡工夫,皆完備精絕。除了家庭關系之外,圍繞在佳人周圍的人物幾乎只有其侍女素梅一人,二人雖為主仆,卻如親姐妹一般。因為古時深閨女子大多足不出戶,蓮娘的社會關系幾乎也就是她的家庭關系,除此別無其他。
通過對男女主人公及其周圍的人物概述,基本可以概括出整篇故事的人物組成。本篇傳奇主要是以劉生和蓮娘的愛情為主線,圍繞這個主線,可以將這些人物分為劉孫愛情中的促進者和阻斷者。但全觀整篇故事,劉孫愛情的進展可謂是十分順利的,除了未曾與碧蓮謀面的劉生母舅和友人們的中立態(tài)度之外,其余的人幾乎都是劉孫愛情的助力者,至少沒有起到反向作用。故事中唯一的反面人物耿汝和,守樸翁的外甥,是劉生和蓮娘愛情中唯一的破壞者,但是與其他愛情傳奇不同的是,《劉生覓蓮記》中的“破壞者”耿汝和,他不代表階級不代表利益,不愛慕碧蓮,更不是主人公愛情中的第三者。他的壞只是單純的壞,他的行為是性格中的“偽”與“惡”驅使,刻薄善妒,好勝心強,因向劉生求守桂不得就對劉生心存恨意,故意在蓮娘面前離間劉生,致使劉生被守樸翁懷疑人品。齊如山先生評價《劉生覓蓮記》曾說:“其中情節(jié)毫無風波,然亦有趣。”毫無風波雖有些絕對,但是相比于其他明代中篇愛情傳奇,《劉生覓蓮記》的情節(jié)進展確實比較平緩,沖突和阻礙較少,劉孫的愛情阻礙,大部分都是他們自己造成的,一個矜持守禮不予回應,一個風流多情胡思亂想,兩人的陰差陽錯的誤會也造成了最后“雙媒”促成的天定良緣的團圓美滿結局。
二、環(huán)境的描寫與詩文的羼入
作者在講述劉孫的愛情之外,進行了大量的環(huán)境描寫和詩文唱和。據(jù)陳大康《明代小說史》統(tǒng)計,《劉生覓蓮記》中出現(xiàn)詩歌101首,占全文的21%,幾乎有五分之一的篇幅是詩歌的羅列?!爸袊≌f在唐宋時期,就在詩學文化的熏陶下,出現(xiàn)一種追求詩意的小說思維意向。唐代傳奇小說《鶯鶯傳》就是突出的一例。作者顯然是有意識地給小說的情節(jié)敘述染上了一層濃郁的詩意美。”可見,成書于《鶯鶯傳》之后的明代中篇傳奇《劉生覓蓮記》,受到之前作品的影響,也呈現(xiàn)出濃郁的詩意美的傾向。孫楷第曾批評中篇傳奇小說“多羼入詩詞,其甚者連篇累牘,觸目皆是,幾若以詩為骨干?!钡@種現(xiàn)象在《劉生覓蓮記》中并不明顯,相比于明代其他的中篇傳奇,《劉生覓蓮記》中的詩詞羼入的程度屬于中等,大多詩詞的羼入都與故事相關,有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情節(jié)的推進,而且由于詩歌濃郁的抒情性,才子佳人用詩詞來表情達意,行寫心懷,詩詞成了人物表達情感的重要手段。如劉生和蓮娘月下相約,但是因為侍女素梅貪睡沒有傳遞消息,雙方都未能如時赴約,對對方產生誤會時二人的內心波動:
碧蓮:懶上牙床,懶下牙床。捱到黃昏整素妝。有約不來過夜半,念有千遍劉郎。
劉生:朝也思量,幕也思量。蒲擬今宵話一場。人面不知何處去,念有千遍蓮娘。
將雙方對對方埋怨又思念的情感鋪敘。除了詩詞的唱和,《劉生覓蓮記》中詳細描寫了許多環(huán)境和景物,對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和人物的刻畫也起了重要作用。如對碧蓮屋房內部的刻畫細致入微:
而生入蓮房,極其精潔,紗帳垂鉤,寶爐香裊。鏡臺春盎,翠簟風生。房之內房,后窗外有花壇花屏,盆魚鳳竹。內列瑤琴,并文幾玩器。旁桌,有詩詞史籍。壁間張小小詩畫,皆蓮親筆。側一小房,皆女工所需之物威具。
此時碧蓮的形象是隱形的,但是通過繡房環(huán)境的細致呈現(xiàn),讓讀者看到了碧蓮品質高潔典雅的一面,讓人物形象更加清晰真實。
后來劉生功成名就迎娶嬌妻美妾之后,在自家的院子里也開辟了一個花園,作者不厭其煩地進行了大量的環(huán)境布局描寫,將齊人之福、伊人美景與風月閑情通過環(huán)境展露出來,環(huán)境描寫在這里成了表達人物情感和人生訴求的隱性鋪墊。在《劉生覓蓮記》和其他明代中篇傳奇之前,細致的環(huán)境描摹是傳統(tǒng)文言小說所少有的,在明中篇傳奇小說這里卻得到了重視并被發(fā)展,可見是明中篇傳奇小說作家在文言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新探索。
三、“情”與“禮”沖突的融合
在明代中篇傳奇小說中,《劉生覓蓮記》是強調以禮規(guī)范的典型之作。劉生與蓮娘雖然一見傾心,此后頻頻往來,花前月下,但二人始終以名教為綱常不曾逾矩,相比于同類小說如《天緣奇遇》 《花神三妙傳》 《懷春雅集》等,這種發(fā)乎情止乎禮的愛情是絕無僅有的。同時,劉生對愛情的執(zhí)著與專一, 也與其他小說中的男主人公見一個愛一個完全異趣。“至閨秀碑子妓女等,雖鐘情于劉生,而皆能以禮自持,不及于亂。在清初小說多尚猥褻之時,亦可謂差強人意者?!迸魅斯珜O碧蓮也對以往諸作中戀人私情表示強烈的厭惡,她宣稱;
瑜娘之遇辜生,吾不為也;崔鶯之遇張生,吾不敢也;嬌娘之遇申生,吾不愿也;伍娘之遇陳生,吾不屑也。
她與劉一春雖然也私自相約,但始終以禮相待,嚴格地遵守封建道德規(guī)范。男歡女愛是自然之情,但在封建禮教之下,要使得這種情合乎禮,實際上是要求情不要過于脫離禮的軌道,然后禮對于這種偏離予以寬容。小說中劉生與蓮娘的愛情,自始至終都是封建禮儀劃定的框架內的愛情。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極力以“情”為中心,并在“情”中幾乎完全剔除了“欲”的成分,情感的傾訴與交往都是在禮的范圍之內。因而小說中出現(xiàn)的正面人物,無論是青樓女子還是卑賤婢女,對待自己的心上人,都能以“禮”節(jié)“情”,深情而不輕佻??偠灾?,以上種種都顯示了《劉生覓蓮記》從一眾中篇傳奇小說中脫俗,走向更加雅化的方向發(fā)展的傾向。明末清初小說《好逑傳》《平山冷燕》就是受《劉生覓蓮記》及其類似作品的影響的佳作。
四、超現(xiàn)實力量的介入
明清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和尚、道人和術士等符號化的類形象。《劉生覓蓮記》中也有一個這樣的術士——知微翁。初見劉生就贈一語“覓蓮得新藕,折桂獲靈苗”,“蓮”即是孫碧蓮,“藕”即佳偶中的“偶”之意,預示碧蓮是劉生佳偶之意?!办`苗”則取其反序“苗靈”指劉生的美妾苗秀靈,折桂則是指劉生高中進士,預示劉生在登科之后又遇另一紅顏知己。知微翁的這一語在開篇即出現(xiàn),幾乎貫穿整篇小說,給小說增添了神秘性,仿佛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靶g士由于可以預卜未來,在小說情節(jié)中更多的是充當著一種預示的作用,作者通過他們,為情節(jié)的發(fā)展安排了某種懸念、預設著某種軌跡?!敝⑽痰某霈F(xiàn)就體現(xiàn)了這種作用。
如陳大康在《明代小說史》中所說“作者又有意追求典雅綺麗的風格,篇中琴挑簫引、月夜相會、荷亭夜話等情節(jié)相當優(yōu)美細膩,但思想的蒼白與淺泛卻未能掩飾,而劉一春中進士、居高位且連獲二美,顯然又是陷入庸俗的格套,將男女之愛消融于對封建禮儀的悟守,同時又宣揚一夫多妻自然合理的作品”,《劉生覓蓮記》雖有著明代中篇傳奇小說中的缺點,但是它也有特殊的意義和價值。它所體現(xiàn)的禮教觀念,情理沖突的緩解與融合以及優(yōu)美的環(huán)境描寫,都對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說創(chuàng)作有著深遠的影響,促進著才子佳人小說朝著更加雅化的方向發(fā)展。
參考文獻:
[1](明)吳敬所編著.國色天香[M].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1998.
[2]陳益源.《劉生覓蓮記》考[J].明清小說研究,1996,(03):200-211.
[3]吳士余.中國小說美學論稿[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
[4]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5]劉勇強.一僧一道一術士——明清小說超情節(jié)人物的敘事學意義[J].文學遺產,2009,(02):104-116.
[6]陳大康.明代小說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