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欽龍 李海嬌
2016年9月,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洛陽市老城區(qū)營莊村發(fā)掘了一座磚室墓,于墓道底部出土兩合墓志,蓋和志皆方形。一蓋頂篆書“大明資善大夫進階正二品山西左布政使嵩野朱公暨配敕封安人沈氏合葬墓志銘”,志首行題“明資善大夫進階正二品山西左布政使嵩野朱公暨配敕封安人沈氏合葬墓志銘”(以下簡稱合葬墓志銘);另一蓋頂篆書“明敕封安人朱母沈氏墓志銘”,志首行題“明封安人朱母沈氏墓志銘”(以下簡稱沈氏墓志銘)[1]。
結合相關文獻史料,本文對出土墓志所反映的朱用家世、仕宦、姻親、交游等情況進行系統(tǒng)的分析考辨,以期揭示明中后期普通官宦家庭的社會地位、文人結社交游等問題。不足之處,請方家指正。
明資善大夫進階正二品山西左布政使嵩野朱公暨配敕封安人沈氏合葬墓志銘
賜進士第中憲大夫前山東按察司副使劉贄撰/
賜進士出身大中大夫前浙江布政司左參政劉衍祚書/
賜進士第嘉議大夫前南京工部右侍郎董堯封篆/
公朱姓名用,字伯際,別號嵩野,其先姑蘇人,始祖道興/,囯初從戎山西,徙河南,入洛陽為衛(wèi)籍,家焉。道興生允中,允中生旺,旺生通,通生永,別號善庵,即公父也,/母李氏,俱以公貴,父封工部主事,母封安人。以弘治丁巳九月二十六日生公。公生而沖和粹夷,雅有/道人風骨,自為諸生,即滿負士望,性無城府而動有廉隅,尤以敬慎為儕偶所尊,信里塾中共以朱小/心戲呼之。學憲固安楊公校通省文行,士獨優(yōu)公,延入省為西賓,名傾一時。嘉靖甲午舉于鄉(xiāng),登戊戌/進士,授工部屯田司主事。壬寅秋轉營善員外郎,逾年冬轉虞衡郎中。甲辰秋擢知陜西漢中府事。己/酉正月晉本省按察副使,備兵延鄜。癸丑轉西寧分守參政。丙辰秋拜山東按察使,逾年冬擢山西右/布政使。戊午孟夏轉左使,秋中以李安人憂歸。接值善庵翁喪,而沈安人與子婦張旋亦故,連遭骨肉/之變,既襄事,不復出已。公揚歷中外二十余載,贄后進不及覿公宦績,而公宦望則所習聆也。自釋褐/為郎署時,同邑西川尤先生助教國子,講明正學,而公邃養(yǎng)并重縉紳間,有洛陽二夫子之稱。及為漢/郡六年有實政,浹民傳播童謠數十,遺有輯錄,漢民肖象生祀之。薦歷藩臬五任十年,資望積起朝野,/咸以公輔期之。方將/簡入柄用,而公遂高蹈林居,約同志八耆,佐大司徒孫東谷翁修續(xù)真率社故事。及孫歿,公復約致政十/二人為敦誼社。公與物無競心而有雅度,作止可法,故主社風致灑然,令人自無賢愚想見前輩風味/。贄辱公忘年接引,幸分席十余年,領受訓益居多。洎隆慶庚午子元歿,公止一弟周乏嗣,已先公卒,而/杜門長女又卒,乃一子元,復有此也。時亦尚未嗣,而公年已七十五已,門祚殆岌岌也,共為惻然。俄聞/元室中人有遺腹,乃同社及里戚間各齋沐以吁愿祈娠為男,靡神不舉。瀕娩又齋吁紛若,已而娩,果/男也,遂以天賜命名。繇此亦異且艱,已甫九歲。而公有瀕年之疾在榻,一夕呼劉生與宗姓參政君衍/祚引天賜立榻前,屬之曰:“九歲孤兒,無奈以累二君。”言已泣下,兩生亦泣下,黽勉承之,隨付一鑰,盡出/所余俸,篋散布若屬有差也。明日復為具邀同社諸君子登堂,公猶扶病下榻拜,而諸君悉動容,共拜/領屬焉。逾月而公不起也,萬歷七年正月初九日,享年八十有三。兩生會同社諸君哭而封梓中堂,以/孤兒內付繼嫡母張、生母郭,外托鄰父王君鈁,共協力保焉。乃二母六公又相繼不祿也,復以公如室/李韓門次寡女、洎繼侄孫□□托之,今八年所矣。乙酉冬為娶于劉氏憲副君奮庸女也,丙戌春從公/議舉祀于鄉(xiāng),及秋而天賜來為公謀葬事,緣封梓久,惟旦夕有他之虞也,遂諏以今十二月二十二日/將啟翠云峰元配沈安人之竁合焉。安人以公考績拜/命封,先公十五年卒,大司徒孫東谷翁已有志,而天賜則以公志見屬。贄自顧何人辱公夙愛,末復誤以/六尺見托,誼何能辭?第恨生晚,愒日不能悉公于素,而漫以掛漏不□之詞應請,何能為公重耶,故惴/惴焉日惟負公之懼所顧,孤兒早自樹立,慎所因親不移情于外誘,以克紹先業(yè),翌日令兩生有顏復/公于地下,則斯言之幸也,是在孤兒,臨藁黯然詩云:“知我者,謂我心憂。”感之深□,女孫二婿/武一省呂武鐘余屬敘悉之,復為之銘曰:
惟康惟寧,白首勛名,方岳元老,洛社耆英,晚胄如線,曰惟/神功,神功德兩生,是應是期,有終以慰公九原之靈,翠云之磐奠此□□。
玉公劉科鐫。
明封安人朱母沈氏墓志銘
賜進士第資政大夫兩京戶部尚書蒙/恩賜一品服洛陽東谷孫應奎撰/
賜進士第通議大夫總督宣大山西軍務兼理糧餉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洛陽前溪張松書/
賜進士第中奉大夫山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前湖川提學翰林院庶吉士洛陽兩室吳三樂篆/
嘉靖乙丑十二月初五日安人朱母沈氏卒,山西左布政使朱公用痛老年喪此良配,乃銜哀凂伊親安化尹中嵩韓君為/狀,托庠生蔡君禎、宋君臣諸余乞銘,余與朱公親有瓜葛之雅,顧予年八十余矣,以素厚強序之。按狀:安人姓沈氏,父處士/諱剛,母章氏,弘治丙辰十二月初四日生安人,為沈氏第二女也。處士與方伯先大夫封君善庵公俱洛人,居同里闬,素相/友善,聞安人莊靜,動止殊異,伊父沈處士甚鐘愛之。時方伯幼即嗜學,有令名,乃問親沈處士,遂爾許諾,尋納禽焉。正德八年/安人于歸,方伯翁姑見其動循禮度,遂喜曰:“昌吾宗者,新婦也?!笔菚r方伯方補郡學弟子員,每慮家費常匱,安人慰之曰:“努/力學問,豈有如夫子才未達而常若斯乎?”適安人祖姑王太夫人垂白在堂,嘗遘肺病,久不瘥。善庵純孝人也,而安人姑李/太安人恐貽善庵憂,每夜吁天愿以身代,日冀姑之疾療,未能也。方伯弟周尚在髫年,二妹亦未出嫁,安人乃悉體翁姑意/,以事祖姑王太夫人左右扶掖,恪奉湯藥悉當祖姑意,至于撫叔氏暨諸妹俱有條理,故姑李太安人悉以內政委之。時王/太夫人臨終牽安人裾曰:吾孫媳孝敬懇至,始終不替,自有天道,汝后必食其報。未幾,方伯公餼廩郡庠,文譽籍甚,多士云/從,而善庵公家亦漸裕,安人營辦家務,晝夜弗怠,故方伯公得以肆力于文業(yè),凡洛中文人無不景慕。時楊方城以狀元出/典河南文衡,按臨一試,大奇之,即移檄洛郡,請方伯赴汴,命子弟師事之。至甲午登鄉(xiāng)薦,方伯公即挈安人卒業(yè)太學,遂登/甲第授主事。嘉靖戊戌應/召,沈氏獲封安人。癸卯歲由郎中領漢中郡符,恐稽/君命先就道于洛,留安人請翁姑同赴官邸。于時安人衣命婦冠服,展拜二親于堂下,李太安人始信王太夫人臨終食報之/言今果然矣。安人復謁生母,章氏見其女貴而且榮,遂痛泣,蓋嘆處士沈公不及見也。先善庵公恐棧道崎嶇,不樂行。安人/謂:“子職婦道不得盡于心安乎?”尋乃跪懇偕往至漢中。安人竭力奉養(yǎng),一蔬一果躬親手辦,朝夕恪政,歷三載如一日也。時/安人女適安化尹韓君子庠生鐘岳抵洛,甫三月韓生病故,安人痛女方十七歲早孀,往返千里三旋至洛,撫其女仰天大/慟曰:“夫婦綱常大倫也。汝夫之死,汝之不幸,天也?!苯桃糟∈貗D道,迄今朱氏十有八載堅持從一之義,皆安人慰誨以成之/也。時方伯公任憲副,守鄜州,出巡,歲辛亥秋七月,夜半雨如注,鄜州平地潦水數尺,侵及公廨,周垣幾圮。司門官吏大呼告/徙西原高阜以避溺,安人徐徐傳語,水勢固可畏,而死生有命,婦人暮夜豈可輕出,姑待之,無徙,遲明水涸,竟免于溺。噫,安/人意不茍避,其與楚貞姜待符同一烈也,不為女中之表表者乎。方伯公丙辰歲陟山東廉憲,安人公姑俱老,艱于動履,方/伯單車之任,遺安人與其弟周同奉養(yǎng)二親。一日善庵公促安人命之行,曰:“廉憲,理刑官也,而萬民之司命懸焉,亟往諭之/。汝夫能加詳讞,使東海稱平,則慶流吾家,不猶愈于養(yǎng)親之口體者乎?”安人受教之齊,以翁之命諄諄諭之,故方伯公政多/平反者,式嚴訓也。嘉靖丁巳歲,升山西方伯。河洛大饑,鄉(xiāng)人多就晉告匱,安人每勸方伯公悉班俸于鄉(xiāng)親之窘者,人多德/之。戊午,安人姑李太安人以疾聞至晉,方伯即遣安人至洛趨侍湯藥,中道聞變,安人痛泣,絕而復蘇者再三。比歸,李太安/人已棺斂矣,安人環(huán)柩號泣,不置始竣事。不逾年,善庵公尋疾,亦卒。安人悲號不食,時至骨立。又值叔氏諱周者棄世,伊嬸/任氏晝夜涕泣不欲生,安人亦泣慰曰:“叔氏雖不胤,尚有一女在,今寡而且孤如此,顧可使失養(yǎng)乎?”故時加厚給,視嬸如手足/,視女如骨肉,無一念而不垂愛也,今伊寡得以完節(jié),孤得以生全,固方伯公之厚德,本安人調護之力也。安人生子一曰/元,業(yè)儒,有聲于場屋。未捷,安人勵之曰:是麃是蓘,則有豐年,汝勿以久淹而曠業(yè)也。元益奮志青云未怠也。噫,方伯公以布/衣力致科第,自主政歷郎中、郡守,陟參憲、方伯,揚歷中外,凡二十年余祀,其巨才洪識,逴越倫輩,冰蘗奮勵,無殊寒約,用是有/績于官者,皆安人內相之力居多也。嗚呼!安人之疾,始哀于翁姑與叔氏之三喪,飲食頓減,遂致痞懣飧泄年余,至是病亟,/猶自檢其衣履著之,若將歸其家然,是蓋見理明而心弗亂也。復矍然,顧其女與其嬸氏及其侄女,乃屬夫方伯父及其子/曰:“惟是孀者、孤者三人,俱無倚也,吾生而育之,吾心盡矣。今吾已矣,汝父與汝能不背吾之心,令得其養(yǎng)余,亦得以瞑目于/地下矣?!毖杂櫵鞗]。夫以纊之際而切切屬意于此,蓋其垂念于二寡欲以全其節(jié),垂愛于一孤欲以得其所,何其憂之深、/慮之遠也。非令德其孰能是?是以卒之日內外戚疏行哭皆失聲焉。卒之日壽躋七十歲。子元,娶張氏,庠生紹女。女二,長適布/政司杜檢校仁子庠生民愛,先安人卒;次適安化縣尹韓君維翰子鐘岳。孫女一,許字武梅子一省。將以次年丙寅/二月二十二日,窆葬安人于翠云嶺之陽,從先兆也。嗚呼,安人之賢昭在閭里,銘顧弗可已也。銘曰:
猗與淑媛,展也全人。惟忠惟/孝,萃于厥身。相夫明刑,職盡于君。歸家居洛,克養(yǎng)其親。值水不徙者義,遇荒濟困者仁?;輵压鹿?,識遠見深。處閨能洪其家/業(yè),而儲休委祉于后昆。恩錫金紫,彌久益振。爰述潛德,表之堅珉。揭之墓門,嗣延百世,曰忠孝之子孫。
石工董尚仁刊。
根據合葬墓志銘記載,朱用,字伯際,別號嵩野,生于弘治丁巳(1497年)九月二十六日,卒于萬歷七年(1579年)正月初九,享年83歲。朱用于《明史》中無載,《明實錄》略有提及。根據墓志文記載,朱用家族世系如圖1所示。
圖1 朱用家族世系圖
朱用先世史書皆無記載。據合葬墓志銘載,朱用先世本為姑蘇人,其祖朱道興,明初于山西從軍,后遷徙到洛陽入衛(wèi)籍,此后世代定居洛陽。由此可見,明初形成的衛(wèi)籍制度促進了明代人口遷徙和流動[2]。朱用父母均不見史料記載,但據志文可知因朱用之故,其父母死后分別被封為工部主事和安人。
合葬墓志銘記載,朱用在鄉(xiāng)試中舉之后經歷了9次遷轉,最后官至山西左布政使。朱用所任官職的變動反映了明中后期官員的任職狀況,揭示出明朝官員的選任情況及官制理念。
明代選官制度是承襲宋、元以來選拔官吏制度并根據實際情況制定出來的。在選擇官吏的途徑上,主要有7種:薦舉、科舉、貢監(jiān)、吏員、捐納、任子和世襲。在方式方法上,有考試、推薦、推薦加考試3種[3]。對于出身普通家庭的子弟,科舉是獲取官職的主要途徑之一。合葬墓志銘中稱朱用“嘉靖甲午舉于鄉(xiāng),登戊戌進士,授工部屯田司主事”,可知朱用通過科舉中第而成為工部官員。
據合葬墓志銘,朱用于“癸丑(1553年)轉西寧分守參政”,“己酉正月晉本省按察副使,備兵延鄜”。這與《明世宗實錄》記載相符,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丙申,巡撫延綏都御史張珩上言:臣向為總督時言,請增修延安、慶陽二府城堡、山寨、窯洞、墩臺八千余處,編訓居民預除戎器,有警即堅壁,收保著有成績?!粥~州為南下省城諸路要沖中有金鎖關,亦宜相形筑城,每秋防命一都指揮提卒千人守之其石門四處。即令朱用、陳其學隨分地修筑金鎖關,道遠別令兩司官督修期以六月迄工,按臣核其勤惰,兵部覆如珩言報可已,乃升用本省右參政,其學為右參議,專督前工”。鄜州即今富縣,明時屬延安府。明金鎖關位于同官縣北30里神水峽,有東西二路,一通延綏、榆林,一通寧夏、甘肅道。從石峽出絕壁千尺為榆塞秦關襟喉要地[4],戰(zhàn)略地位非常重要。
為了管理地方軍政,明初從布政使司派出參政、參議,從按察使司派出副使、僉事,去往地方巡察、料理事務,于是便有了分守道、分巡道。后來逐漸演變成地方監(jiān)察區(qū),隸屬于巡撫,具有濃重的行政色彩[5]。朱用由陜西按察副使升西寧分守參政的任職經歷正是對明代道制研究資料的補充。
嘉靖戊午年(1558年),朱用母親李安人去世,不久父親朱永、夫人沈氏也相繼去世,朱用遂還鄉(xiāng)不再出任官職,至此結束了仕宦生涯。朱用為官20余載,政績斐然,深得民心,多有贊譽。
朱用及其夫人沈氏墓志的發(fā)現,提供了朱用的政治交游及婚配等重要訊息,反映了明中后期普通官宦的婚姻和交游情況。
朱用原配沈氏,史書無載,從志文知,沈氏為河南洛陽人,生于弘治丙辰年(1496年)十二月初四,卒于嘉靖乙丑(1565年)十二月初五,享年70歲。據沈氏墓志載,沈氏父親與朱用父親為同鄉(xiāng),“居同里闬,素相友善,聞安人莊靜,動止殊異”,朱用父親遂為朱用求娶。沈氏嫁于朱用為妻后,恪守婦道,辛苦操勞,對待長輩,盡職盡孝。對待兒女,沈氏勉勵落榜兒子,使“元益奮志青云未怠也”;教導喪夫的女兒恪守婦道,從一而終。對待丈夫朱用,沈氏更是事無巨細,操持家務,使夫無后顧之憂,從而“肆力于文業(yè),凡洛中文人無不景慕”。此外,沈氏還主動照顧朱用喪弟朱周的妻子和女兒。沈氏為人亦恪守禮教,即使有洪水肆虐,也不夜出避險;對待因饑荒前往山西求助的鄉(xiāng)人,勸說丈夫拿出俸祿周濟困窘的鄉(xiāng)親。
通過志文可以看出,以沈氏為代表的明代婦女有著非常濃厚的貞節(jié)觀念。這種觀念嚴重束縛了她們的身心,出現大量的貞節(jié)烈女。這種情況的出現與當時社會背景有著密切的關系。明代社會以理學為主流思想,傳統(tǒng)儒家所提倡的“三綱五常”和程朱理學“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觀點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可,再加上明朝政府提倡貞節(jié)思想,甚至確立和完善了旌表制度,為守節(jié)婦女修建旌表亭和貞節(jié)牌坊,給予她們物質獎勵,從而鼓勵失去丈夫的女子守節(jié)?!洞竺鲿洹份d:“(洪武)三年定,凡民間寡婦,三十歲前夫亡守志者,五十歲以后不改節(jié)者,旌表門閭,除免本家差役?!盵6]同時,一些家族為了免除賦稅,也要求婦女守節(jié)。這些因素都導致了婦女守節(jié)觀念的盛行。
根據墓志銘可知,朱用夫婦育有一子二女,長女嫁布政使杜仁之子杜民愛,先于沈氏而亡。次女嫁安化縣尹韓維翰之子韓鐘岳為妻,韓鐘岳早亡,次女守寡。子朱元,未仕,有兩位夫人,其一為庠生張紹女張氏,無嗣;另一為郭氏,育有一子朱天賜,娶憲副劉奮庸之女為妻。
杜仁、韓維翰均未見史書記載,而劉奮庸則見于《明實錄》。據史料載,劉奮庸為河南洛陽人,號書川治詩,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己未進士,授兵部主事歷提學副使[7]。此后幾經遷轉,于萬歷二年升為陜西副使[8]579。萬歷乙酉年(1585年)朱天賜娶妻時,劉奮庸仍為副使,志文與史料記載相吻合。
朱用在其孫朱天賜婚后才下葬,此時距朱用過世已7年有余。明清時期停柩不葬大多是因覓吉壤佳穴[9],但朱用之后,人丁稀薄,朱家開始衰落,“惟旦夕有他之虞也”,因此朱用與夫人沈氏合葬而并未另尋葬地。
從朱用及夫人沈氏墓志書撰者情況及墓志銘內容可窺知朱用在當時的交游狀況。根據與志主的親疏可分為交友關系和有交往的官員舊僚兩類。從他們的系銜來看,這些人均屬于文人或文官系統(tǒng),其中文官系統(tǒng)又以中上品秩者為主。
據沈氏墓志銘及合葬墓志銘載,朱用出仕前曾補郡學弟子員,深受楊方城的賞識。楊方城即楊維聰,字達甫,號方城,順天府固安縣(今河北固安)人,正德十六年(1521年)辛巳科狀元[10],嘉靖九年(1530年)任河南學正,歷任山東布政司右參政、山西右布政使、山東左布政使、南京光祿寺卿等職,嘉靖十八年(1539年)官至太仆寺卿[11]3661,3994,4294,4470。
合葬墓志銘載:“同邑西川尤先生助教國子,講明正學,而公邃養(yǎng)并重縉紳間,有洛陽二夫子之稱。”其中“西川尤先生”為尤時熙,字季美,嘉靖元年(1522年)中舉,歷任國子博士、國子祭酒,官至戶部主事,為官清正廉明,喜讀王守仁著錄;晚年辭官回鄉(xiāng)侍奉老母,一直以教書著述為業(yè),傳播王陽明心學,兼容傳統(tǒng)理學,門生以孟化鯉著述甚富;卒于萬歷八年,享年七十八歲[12]7286-7287。 朱用與尤時熙并稱洛陽二夫子,也可見朱用學識、為人皆出眾。
合葬墓志銘的撰者是劉贄。劉贄,洛陽人,生卒年不詳,曾任臨清副使,其墓在“(河南)府城北一十里北邙山”[13]?!睹魇雷趯嶄洝份d,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授給事中,三十六年(1557年)升右給事中,同年升左給事中,三十七年(1558年)升任通政司參議(正五品)[11]7507,7585,7832。據志文,劉贄還曾為山東按察司副使。
合葬墓志銘的書者是劉衍祚,洛陽人,生卒年不詳,“嘉靖間以進士任平陽府同知,南北用兵,其冬地大震”,其維護治安,穩(wěn)定生產,“開樊家河為永利渠,筑石堰障水溉田數十頃”,受到當地百姓的愛戴[14]。據志文載,劉衍祚官至浙江布政司左參政。洛陽地區(qū)還見有劉衍祚撰的墓志銘,如《明鄉(xiāng)進士海津許公(源)及配孺人李氏合葬墓志銘》《皇明伊方城恭惠王(珂璠)妃蔡氏合葬墓志銘》[15]等。
合葬墓志銘的篆者董堯封,字淑化,洛陽人,嘉靖癸丑(1553年)進士,墓“在府城東一十里,堯封戶部尚書”[13]?!睹鲗嶄洝份d,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任知縣后,歷任推官、御史[11]7644,8589,8694,8705,8771、山西按察司副使,山西布政司右參政、太仆寺少卿[16]573,1329,1451,甘肅巡撫,南京戶、工二部右侍郎,改戶部左侍郎,以母老不拜乞終養(yǎng)許之,于萬歷二十年(1592年)卒于家中。 逝后贈尚書,謚恭敏[8]2870,4116,4545,8129。
合葬墓志銘的刻者劉科,史書無載。
沈氏墓志銘的撰者孫應奎,字文宿,號東谷,洛陽人,生年不詳,“隆慶四年 (1570年)九月卒”[16]1466。 《明史》有《孫應奎傳》[12]5334-5335,他官至戶部侍郎,進尚書(正二品)。孫應奎初為諫官,不懼權貴,頗有聲名。晚主國計,一切為茍且計,名譽大損。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二月致仕。據志文記載,朱用與孫應奎致仕后一起“修續(xù)真率社故事”,可補《孫應奎傳》之缺。
沈氏墓志銘的書者張松,洛陽人,生卒年不詳,據志文,號前溪?!凹尉肝煨邕M士,累官至都御史總督宣大初之任,行及廣靈,土冦入龍門,松以便宜召諸將,簡精銳猝擊之,賊大潰。”[13]張松數十次率軍抵抗賊寇,修繕工事,保衛(wèi)朔州,體現出了張松驍勇善戰(zhàn)的形象,死后被朝廷予以厚葬,“墓在(河南)府城西五里松”。《明世宗實錄》中也有張松仕宦經歷的記載[11]7886,7929,“壬子(1552年),升山東按察使張松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升巡撫保定右僉都御史張松為右副御史都督,宣大山西令速之任毋候代”,這與志文所載“賜進士第通議大夫總督大山西軍務兼理糧餉都察院右副御史洛陽前溪張松”相符。
沈氏墓志銘的篆者吳三樂,生卒年不詳?!痘拭髫暸e考》卷七載:“河南吳三樂,洛陽縣學生?!盵17]而《明實錄·世宗實錄》中則有關于吳三樂官職變動的記載[11]5126,7229,8349,8954,9044,嘉靖二十年(1541年)中進士,被嘉靖帝欽授為庶吉士,嘉靖戊午(1558年)“升兵部武選司郎中吳三樂為湖廣按察副使提調學?!?,嘉靖四十年(1561年)升山西按察使吳三樂為右布政使,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乙丑升山西左布政使吳三樂為光祿寺卿,同年從光祿寺卿升為大理寺卿,再升為通政司通政使。同時吳三樂也是一名文學家,據《明史·文藝志》載,吳三樂編修了《鄭州志》六卷[12]2409。
沈氏墓志銘的刻者董尚仁史書無載。
沈氏墓志銘的撰者孫應奎在墓志文中表明其撰寫墓志的原因,即“余與朱公親有瓜葛之雅,顧予年八十余矣,以素厚強序之”,可知孫應奎與朱用有著較為密切的社會關系。在朱用致仕后二人還一起結社,可見關系匪淺。
合葬墓志銘的撰者劉贄在墓志文中表明“贄辱公忘年接引,幸分席十余年,領受訓益居多”,據合葬墓志銘載,劉贄、劉衍祚為宗姓親屬,朱用生命垂危之際,托孤于劉贄、劉衍祚二人,由此可見朱用與劉贄宗族關系密切。
通過對朱用家族的婚姻及交游情況的分析可以看出,朱用家族前期除了在婚姻締結上選擇與同等品秩的官員聯姻外,交游狀況也是如此;后期則選擇與普通家庭聯姻。由此可見,朱用家族在朱用時期達到頂峰,后子嗣凋零,家族衰落。
沈氏墓志銘載,嘉靖辛亥年(1551年)七月鄜州夜降大雨,積水數尺深,甚至危及官署?!睹魇贰泛汀睹鲗嶄洝分芯鶝]有關于這場大雨的記載。但在歷史上,鄜州有過多次遭洪水侵襲的記錄。《陜西通志·卷十四·城池·鄜州》載:“(嘉靖)四十一年,水侵東北城圮,副使張西銘、知州蘇時化補筑稍移于內。四十三年,水侵新城圮?!盵18]鄜州多次遭受洪澇災害,其原因是鄜州東臨洛河,西臨蘆河,且地勢較低,因此極易受到洪水的侵襲。
沈氏墓志銘載,嘉靖丁巳年(1557年)洛陽發(fā)生了饑荒,鄉(xiāng)人往山西求助朱用。關于這場饑荒,史書無記載。在文獻記載中,明代北方各省災荒性移民外出求食的目的地并不統(tǒng)一。在逃荒遷入地的選擇中,“地緣便利”原則發(fā)揮了主導性作用[19]。因此,墓志所載洛陽饑荒的鄉(xiāng)人前往山西求助可以作為災荒人口遷徙路線的補充材料。
合葬墓志銘載:“約同志八耆,佐大司徒孫東谷翁修續(xù)真率社故事。及孫歿,公復約致政十二人為敦誼社?!崩m(xù)真率社又名八耆會,為孫應奎、王邦瑞等8名致仕耆老建立,因此得名,又名續(xù)真率會。8人淪謝后,“續(xù)補者十一數而孫公尚為主席,遂辱見攜。余時分席在末行,起隆慶戊辰迄今萬歷己丑,歷年二十有二。先后續(xù)會者計二十有八人。主席始孫公,繼嵩野朱公,再嵩崖溫公,今柱峰王公”。敦誼社又名惇誼會,“惇誼會朱嵩野用舉于隆慶二年(1568年),原名敦誼,改從心,不從文,有深意存焉”。嵩野朱公就是朱用,他改敦誼會為惇誼會。志文與《洛陽縣志》記載的結社情況有矛盾之處。根據志文記載,敦誼社應成立于孫應奎卒年(隆慶四年,即1570年)至朱用卒年(萬歷七年,即1579年)之間,不應是《洛陽縣志》所載的隆慶二年(1568年),也不應是學者推定的萬歷九年(1581年)[20]。
“結社”是中國古代一種特殊的社會活動形式,名目繁多,歷史悠久。“文人結社”則是近古以來在特殊的社會體制、社會結構、社會文化條件下形成的一種特定人群的特殊社會活動形式。文人結社的風氣可追溯至先秦兩漢時期,發(fā)展至宋元時期,文人結社遍地開花,蔚然成風,也是明代文人結社的直接源頭[21]。文人結社在明代達到了極盛時期,朱用所建敦誼會后改為惇誼會,“不從文,改從心”,符合文人結社開始“成為主張的結合”[22]。
沈氏墓志銘及朱用與沈氏合葬墓志銘,詳細地記述了朱用家族的祖籍世系、仕宦經歷、晚年生活,以及沈氏恪守婦道、盡職盡孝、相夫教子的賢婦形象。朱用一族源自姑蘇,后遷至洛陽。朱用仕途順利,官至山西左布政使,為家族典型的代表,其后無出其右者。沈氏嚴守婦道,孝敬老人,勸其女兒及弟媳守節(jié)以及冒著被大雨所溺的危險也堅持夜不外出的事例,真實地反映了明代理學思想深入人心。
朱用晚年參與建立續(xù)真率社和敦誼社印證了《洛陽縣志》的記載,對研究明代文人及洛陽地區(qū)文人結社提供了寶貴的歷史資料。志文記載的嘉靖辛亥年(1551年)七月鄜州大雨和嘉靖丁巳年(1557年)河洛大饑,也豐富了明朝自然災害的史料。
合葬墓志銘及沈氏墓志銘證實了文獻中朱用及相關人員的記載,既補充了朱用家族世系資料,也充實了與朱用家族姻親的其他氏族資料,對研究洛陽地區(qū)姓氏宗親文化具有重要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