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冤閣大學(xué)士

前幾天，在我建的無數(shù)個(gè)（并且沉寂著的）英語學(xué)習(xí)群里，有位好學(xué)深思的朋友發(fā)問：為什么《新牛津英漢雙解大詞典》（以下簡稱《新牛津》）app里查sufficient，有的例句在這個(gè)詞旁邊標(biāo)了adjective（形容詞），有的則標(biāo)了determiner（限定詞）？

另一位群友解釋：some和any也是determiner，既然可以說：（1） Some of the books are new.和（2） Any of the books is new.那么，同樣是determiner的sufficient，也可以說：（3） Sufficient of the books are new.他總結(jié)，這就是sufficient作determiner的表現(xiàn)。

此說，我認(rèn)為是錯(cuò)的。

（3）這樣的句子，我從沒見過。當(dāng)然，我讀書少，沒見過絕不代表不正確。但我查了手頭所有的當(dāng)代英語的詞典，也都找不到支持（3）這種用法的例句。

回頭再看（1）和（2）。語法上，兩句都對，毫無疑問。但句中的some和any真的都是所謂determiner嗎？非也，它們都是pronoun，代詞。

這位群友之所以解釋錯(cuò)誤，是認(rèn)為，因?yàn)閟ome和any可以是determiner，所以some和any所有的用法都可以套在作determiner的some和any頭上，卻忽略了some和any的詞性并不單一這一語法現(xiàn)實(shí)。

some和any作pronoun，可以寫出（1）（2）這樣的句子，并不意味著作determiner時(shí)也可以寫出（1）（2）這樣的句子，更不表示sufficient可以寫出（3）這樣的句子。

事實(shí)上，至少在今天的英語里，sufficient是不能寫出（3）這樣的句子的，因?yàn)樵~典里，sufficient沒有pronoun的詞性。

那么，為什么《新牛津》里，sufficient的詞性，在傳統(tǒng)的、從來沒有爭議的adjective旁邊，還要加個(gè)determiner呢？

我的回答是：編纂者畫蛇添足——用我們上海話說，叫“吃了太空”。

我查了幾本英美人編寫的詞典的app，sufficient只有“形容詞”一種詞性，清清爽爽。

學(xué)生吉哥特意翻了語法書（我也不知道哪一本，我?guī)缀醪豢凑Z法書，就像很多人幾乎不查詞典一樣），拍照給我看關(guān)于determiner這類詞的詳細(xì)內(nèi)容，看得我暈頭轉(zhuǎn)向，但至少可以肯定，determiner的隊(duì)伍里并沒有sufficient。

我又瀏覽了《新牛津》其他一些詞條，發(fā)現(xiàn)這個(gè)所謂的determiner其實(shí)就是在例句中作前置定語、修飾后面的名詞（組）的adjective，在我認(rèn)同的語法體系中，叫prepositive adjective，前置形容詞，后面還會(huì)提到。舉兩個(gè)例子：

（4） The books are sufficient for your students.

（5） There are sufficient books for your students.

在《新牛津》的編纂者看來（4）里的sufficient是adjective，（5）里的就是determiner了。

以上是我自己對《新牛津》這一“創(chuàng)新”體例的總結(jié)，在這本詞典紙質(zhì)版的使用說明里并不能找到印證，因?yàn)榫幾胝邏焊鶝]提新增determiner這個(gè)標(biāo)簽到底有啥深意。

然而，在原本的形容詞類里，這樣強(qiáng)行劃出一組所謂“限定詞”的做法，在詞典編纂的實(shí)踐中可取嗎？當(dāng)然不。

形容詞類里，可能九成以上都是能在《新牛津》里當(dāng)determiner的。非要區(qū)分的話，應(yīng)該是把不能作determiner的那不足一成的adjective標(biāo)記出來。

以《朗文當(dāng)代》第五版app為例，雖然沒有給不能作determiner的形容詞戴個(gè)non-determiner的帽子，但明確提示了not before noun，即不得在名詞（組）前當(dāng)定語用。

其實(shí)，如果《新牛津》加determiner的做法是可取的，其他詞典這幾年早就照搬了——編纂詞典，即便不主要是“抄”，也絕對離不開“抄”。用高大上的說法來講就是，干這行，“因襲性極強(qiáng)”。

公眾似乎都把“牛津詞典”和暢銷我國的《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畫上了等號。

其實(shí)，敢叫“牛津”的詞典很多，窮我管見，都是牛津大學(xué)出版社出的——這和美國的“韋伯斯特詞典”還不一樣，好多出版社出的都叫“韋伯斯特詞典”，我們這里俗稱“韋氏詞典”——上面說的這本《新牛津》，也是一種“牛津詞典”。

我多年學(xué)習(xí)英語的一點(diǎn)體會(huì)是，無論哪本詞典，不管叫什么，是“牛津”“朗文”，還是“劍橋”“柯林斯”，抑或“韋伯斯特”“麥克米倫”，也不管多大多小，能多查，就多查，還得往細(xì)處看。要留心對比，有時(shí)得取“交集”，有時(shí)得取“合集”，再結(jié)合大量閱讀的體驗(yàn)（這個(gè)就比較玄乎了，一則是漫無涯涘，再則各花入各眼，差異極大，勢難統(tǒng)一出什么標(biāo)準(zhǔn)來），形成自己對某個(gè)詞（組）的認(rèn)知——容我稍后簡單演示。

古人說的“運(yùn)用之妙，存乎一心”，學(xué)到后面，查到后面，記到后面，想到后面，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

最后，繞回sufficient。

我本科時(shí)考英語專業(yè)四級和八級，有一道模擬題，印象很深，是選擇題。選項(xiàng)里有enough和sufficient，我選適用性最強(qiáng)的enough。老師說答案是sufficient，因?yàn)楹竺嬗衪o do sth.，表示“足夠”的程度。說得仿佛enough加了to do sth.就是錯(cuò)的一樣。

題目對錯(cuò)，這里不討論。但enough和sufficient的差別究竟在哪里，倒值得好學(xué)深思者探究一番。這時(shí)，詞典能給我們什么啟發(fā)呢？

在柯林斯詞典網(wǎng)站上，集成了Webster’s New World College Dictionary， 4th Edition. Copyright ? 2010 by 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這本詞典。其sufficient條下，有一則synonym note（近義詞辨析——我反對濫用“同義詞”這個(gè)概念）：

sufficient， enough agree in describing that which satisfies a requirement exactly and is neither more nor less in amount than is needed [a word to the wise is sufficient， enough food for a week]; adequate suggests the meeting of an acceptable （sometimes barely so） standard of fitness or suitability [the supporting players were adequate]

在梅里厄姆-韋伯斯特詞典網(wǎng)站上，sufficient條下也有辨析，多了個(gè)competent：

SUFFICIENT， ENOUGH， ADEQUATE， COMPETENT mean being what is necessary or desirable. SUFFICIENT suggests a close meeting of a need. //sufficient savings// ENOUGH is less exact in suggestion than SUFFICIENT. //do you have enough food？// ADEQUATE may imply barely meeting a requirement. //the service was adequate// COMPETENT suggests measuring up to all requirements without question or being adequately adapted to an end. //had no competent notion of what was going on//

顯然，兩種“韋氏詞典”如此高大上的辨析，不是中等水平的英語學(xué)習(xí)者能輕易看明白的。

別急，還有我慣用的土法可以強(qiáng)攻：在各種“像樣”的詞典里，抽出sufficient和enough的釋義、例句，分別對比、綜合，形成自己對sufficient和enough的認(rèn)知，再對比兩種認(rèn)知，自有心得。

土法的優(yōu)點(diǎn)是深透，缺點(diǎn)是繁難。

這里，我簡單演示一下，如何形成對sufficient的認(rèn)知。至于enough怎么搞，后文自有交代。

我下面選了六本聲譽(yù)較好、上網(wǎng)易查的學(xué)習(xí)型詞典，也就是英語的母語者編給非母語者學(xué)習(xí)英語用的詞典（《朗文當(dāng)代》《牛津高階》《麥克米倫》《劍橋》《柯林斯高階》和《梅里厄姆-韋伯斯特學(xué)習(xí)》），從中提取了相關(guān)內(nèi)容做了分析。

分析這六本詞典的釋義、例句，不難看出sufficient有三個(gè)要點(diǎn)：

第一，語體上，比enough正式?！独饰漠?dāng)代》認(rèn)為是formal，《梅里厄姆—韋伯斯特學(xué)習(xí)》認(rèn)為是somewhat formal。

第二，語義上，強(qiáng)調(diào)滿足需求，服務(wù)特定目的。注意：《牛津高階》《劍橋》《柯林斯高階》的釋義，都是直接在enough的基礎(chǔ)上加了修飾語的。完全可以看作區(qū)別enough和sufficient的依據(jù)，即sufficient是enough的一種，一個(gè)真子集。如果你懶得再一一查考六本詞典的enough條，到此為止，當(dāng)無大礙。

第三，典型的用法有三種，《柯林斯高階》標(biāo)得最清楚：

（a） sufficient + for sb./sth.

（b） sufficient + to do sth.

（c） sufficient + sth. + to do sth.

例如：

The books are sufficient for you. （a）

The books are sufficient for your lessons. （a）

The books are sufficient to help you with your lessons. （b）

There are sufficient books to help you with your lessons. （c）

（a） 和 （b） 中，sufficient是表語形容詞（predicative adjective），也就是《新牛津》體系里的adjective;（c）中，sufficient是前置形容詞（prepositive adjective），也就是《新牛津》體系里的determiner。

這三種用法，enough也有——當(dāng)年對我說答案是sufficient的那位老師，他的解釋是站不住腳的。

但是，sufficient似不能作后置形容詞（postpositive adjective），所以在下面的（7）的句尾，我加了星號。這點(diǎn)和enough不一樣，enough“前后”逢緣：

（6） There will be sufficient time for you.

（7） There will be time sufficient for you.*

（8） There will be enough time for you.

（9） There will be time enough for you.

這幾句中，（8）和（9）意思相同，但（9）里作后置形容詞的enough今日不如（8）里作前置形容詞的enough常用。（6）的語義與（8）（9）大致相同，但（6）強(qiáng)調(diào)你需要多少時(shí)間就有多少時(shí)間，足夠你做完某件事。

有趣的是，《新牛津》enough條里，詞性標(biāo)了determiner和pronoun，而最后一則例句又將enough注釋為postpositive adjective，顯然把postpositive adjective視為determiner的真子集了，因?yàn)閜ostpositive adjective絕無可能是pronoun的真子集。

可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標(biāo)注enough的adjective詞性呢？

如果說，有了determiner就無須標(biāo)注adjective，那為什么sufficient條同時(shí)標(biāo)了determiner和adjective呢？

如果sufficient理應(yīng)同時(shí)標(biāo)determiner和adjective，那為什么sufficient的反義詞insufficient就只標(biāo)adjective而不標(biāo)determiner 呢？

《新牛津》是一本好詞典，沒錯(cuò)。但很可惜，在determiner這個(gè)結(jié)構(gòu)性的問題上，沒能自圓其說，弄巧成拙。

寫到這里，終于可以得出結(jié)論：《新牛津》標(biāo)新立異，給某些adjective標(biāo)出determiner詞性，這種做法并不可取。

我們更沒必要為這個(gè)determiner勉強(qiáng)尋找sufficient的存在理由——不能迷信任何一本詞典，哪怕是“牛津詞典”。

何況光光一本“牛津詞典”，是不sufficient的！? ? ? ? ? ? ? ? ?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