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淋淋
(中南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溫庭筠在詞中建構了以女性為生活主體的閨閣空間。以往學者多認為此空間“狹深”(1)楊海明先生所說的“狹深”,主要指溫詞的題材狹窄、抒情細膩深曲;但也可用來形容抒情主人公的活動空間。參見楊海明《唐宋詞史》,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04頁。,甚至“意境無多”[1](下冊,P868)。詞人如果只是對這個“狹深”空間不厭其煩地作精雕細刻,也就不會被推為“花間鼻祖”。正如王兆鵬先生在《唐宋詞史論》中指出:“唐末五代詞人為突破女性主人公身之所容之境的限制,往往建構一重意之所想的遠境、大境來陪襯主人公身之所容的實境、小境,以擴大詞的審美空間?!盵2](P72)溫庭筠在建構空間時,必然采取一定的藝術手法。那么他具體如何建構,又怎樣將一個個看似破碎的場景組接成完整、渾融的藝術空間?這種空間的建構方式有怎樣的“典范”意義?本文將一一探討。
溫詞中的抒情主人公多為女性。由于時代等因素,她們的活動場所大多限制在居室,只能開窗、登樓來觀覽外界。不過還有一重空間,即明代李日華所提及的“目力雖窮,而情脈不斷”的“意所游”之境(2)李日華《竹嬾論畫》:“凡畫有三次第,一曰身之所容:凡置身處,非邃密,即曠朗,水邊林下,景所湊處是也。二曰目之所矚:或奇勝,或渺迷,泉落云生,帆移鳥去是也。三曰意之所游:目力雖窮,而情脈不斷是處也?!眳⒁娪釀θA編著《中國古代畫論類編》(修訂本),人民美術出版社,上卷,第一編,第132頁。,也可以作為閨閣空間的一部分。因此,身處、目矚和意騁之境共同構成了溫詞的閨閣空間。
身處之境,就是抒情主人公當下活動的場所。溫詞中的女子多生活在華麗但封閉、孤寂的閨房中。
華麗的居室空間中,不管是建筑本身、室內陳設,還是主人的服飾,都富艷精工。詞中女子都居住于“玉樓”“畫樓”“沉香閣”“畫堂”等美輪美奐的樓閣中。如“玉樓”,奢華住所的代名詞。唐人宗楚客用“玉樓銀榜枕嚴城,翠蓋紅旗列禁營”[3](第1冊,卷四六,P360),形容安樂公主的山莊;“沈香閣”,則是用沉香木所建的貴氣樓閣。(3)王仁?!堕_元天寶遺事》卷下:“楊國忠又用沉香為閣,檀香為欄……禁中沉香之閣,殆不侔此壯麗也?!眳⒁娡跞试5茸?、丁如明等校點《開元天寶遺事 外七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0頁。建筑的局部設備同樣描金鏤彩。比如詞中常提及“雕梁”和“瑣窗”,南朝謝朓以“雕梁虹拖,云甍鳥跂”[4](卷1,P130),描繪光華殿屋梁和甍的華麗;李建勛用“云渡瑣窗金榜濕,月移珠箔水精寒”[3](第21冊,卷七三九,P8433),抒寫升元閣窗戶的精美。這些建筑意象,共同構筑成華貴絢麗的居室空間。
與建筑本身相應,室內的陳設物也貴氣逼人。一為種類繁多。如家具類,有“枕屏”“畫屏”“曉屏”“銀屏”“錦屏”等屏風;床上用品類,帳子有“錦帳”“羅帳”“鳳帳”,被子有“鴛鴦錦”“錦衾”“繡衾”“鴛衾”“鴛被”,枕頭有“頗黎枕”“山枕”“鴛枕”“金帶枕”;還有“水精簾”“畫羅”“翠幙”“重簾”“繡簾”“珠簾”等簾幕;“玉爐”“金鴨”“爐熏”等香爐。二為材質名貴,錦緞織就的“錦屏”“錦帳”“錦衾”;寶石制成的“水精簾”“頗黎枕”;鑲金的“金帶枕”,嵌銀的“銀屏”,珍珠串起的“珠簾”。當然這些物件不一定真由黃金、寶石、玉制作,詞人選此作修飾詞,目的為打造一個金碧輝煌的室內空間,就像李冰若所評:“飛卿慣用金鷓鴣金鸂鶒金鳳凰金翡翠諸字以表富麗?!盵1](下冊,P868)三為工藝精湛,詞中提及的陳設品多繡或繪有各種精致的花紋圖飾,如繡了鴛鴦、鳳凰的衾枕和帳子,繪著山水畫的屏風,“曉屏山斷續(xù)”(《歸國遙》),“小山重疊金明滅”(《菩薩蠻》)。富贍的物品、繁多的種類、名貴的材質、精湛的做工,無不彰顯室內的豪華氣象。
居室主人的服飾,依然華侈靡麗。各種品類,無一不備。如釵,有“玉釵”“翠釵”“鈿雀”“金雀釵”“翠鳳寶釵”“翠霞金縷”;簪,有“鈿筐交勝金粟”“寒玉簪”;還有“小鳳戰(zhàn)篦”的篦,“翠翹金縷雙鸂鶒”中的翠翹等。所用材質,彌足珍貴,首飾都由金、玉、珠寶所制;服裝質地精良,像《歸國遙》中“越羅春水淥”的“越羅”,是一種產自越地的絲織品。據劉禹錫《酬樂天衫酒見寄》“酒法眾傳吳米好,舞衣偏尚輕越羅”[3](第11冊,卷三六〇,P4070)可知,這是制作舞衣的上好料子。做工更是繁瑣精細,以“鈿筐交勝金粟”(《歸國遙》)為例:先把寶石雕琢成小片花飾,鑲嵌到首飾表面;再將細金絲圍繞在花飾周圍,作為外框;最后在外框上鑲嵌粟米大小的金珠。[5](P192-213)這種工藝太過靡費,以至于唐肅宗下詔:“禁珠玉寶鈿、平脫、金泥、刺繡?!盵6](第1冊,卷六,P159)雍容華貴的服飾,象征著主人的身份和地位,也進一步強調閨房的奢華絕倫。
居室空間雖然華麗,卻極封閉;當然封閉是閨房的共性。溫庭筠用多種方式來強化這一特點。其一,以簾幕等阻隔,凸顯空間的狹深。詞人一方面選取簾垂、帳帷掩的意象,如“水精簾里頗黎枕”(《菩薩蠻》),“未卷珠簾,夢殘惆悵聞曉鶯”(《遐方怨》),以及“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更漏子》)等,點出空間層層封閉的特點。本來屏、簾、帳等物件用以分割空間,何況還是低垂密掩的狀態(tài)。另一方面,借女子放簾、掩屏等動作,像“垂翠幕,結同心,待郎熏繡衾”(《更漏子》)中放下翠幕,“掩銀屏,垂翠箔,度春宵”(《酒泉子》)里合上屏風,以及“憑繡檻,解羅帷”(《遐方怨》)的解開羅帷等,將自己主動隔離在更加逼仄的角落,以此增加空間的深邃感,渲染女子的黯然神傷??刹⒉皇嵌悴仄饋恚憧商颖?。因為窗邊、簾外的鳥啼鶯語:“花落子規(guī)啼,綠窗殘夢迷”(《菩薩蠻》),“隔簾鶯百轉,感君心”(《南歌子》);月影婆娑:“珠簾月上玲瓏影”(《菩薩蠻》);草綠花紅:“萱草綠,杏花紅,隔簾櫳”(《定西番》),隨時向她們提醒這令人窒息的禁錮感。其二,用卷簾等動作,暗示封閉。如“青麥燕飛落落,卷簾愁對珠閣”(《河櫝神》),“羅幕翠簾初卷,鏡中花一枝”(《定西番》),惟當卷起簾,才能實現(xiàn)室內外互通。然而,密閉的空間又豈能憑借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可以改變。層層封鎖,鎖住的不僅僅是明媚風光,更有閨中人的青春與歡樂。
閉塞的閨房當然孤寂無比。整個居室彌漫著冷寂的氣氛:“洞房空寂寞”(《酒泉子》),“寂寞花瑣千門”(《清平樂》),“寂寞香閨掩”(《菩薩蠻》)。這里的主人孤獨地生活著:沒人說話和陪伴,獨自梳妝與失眠;每天重復上演一幕幕獨角戲。她們在寂寞里煎熬,時常顧影自憐:“春夢正關情,鏡中蟬鬢輕”(《菩薩蠻》),“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菩薩蠻》);憐惜自己如花容顏空凋零,嘆息日復一日無望的守候。隨著愁悶積累,安睡都成奢望,她們看著“香燭銷成淚”(《菩薩蠻》),“香作穗,蠟成淚”(《更漏子》),百無聊賴;午夜殘夢覺來時,“燈在月朧明”(《菩薩蠻》),“畫堂照簾殘燭”(《歸國遙》),無人替滅燈;長夜漫漫,苦忍“夜長衾枕寒”(《更漏子》),“錦衾知曉寒”(《菩薩蠻》)。
溫庭筠替筆下的女子建構了富麗堂皇的生活空間,固然為貼合她們的身份,能“在觥籌交錯的酒筵席間,營構出一種熱烈而愜意的情感氛圍”[7](P172);但也“以同樣身份的女性的眼光在觀察她們、描繪她們,透過她們的舉止和妝扮,看到了她們內心的隱秘,處處流露處體貼和同情”[8](P360)。這些上流社會的女子服飾綺麗、妝容精致、姿態(tài)柔媚,享受著奢華的物質生活;可獨處幽閨,身心拘囿在這狹小封閉的空間里,任歲華空耗、容顏暗損,一腔癡怨無處安放。
長居深閨是溫詞女子的生活常態(tài),但她們偶爾還是有機會走出繡房,去游春、采蓮或送別。因此淡雅、清冷且狹小的戶外場景構成了“身處之境”的另一部分。
詞人常選淡雅意象入詞,比如三首《荷葉杯》(4)分別是《荷葉杯》(一點露珠凝冷)、《荷葉杯》(鏡水夜來秋月)、《荷葉杯》(楚女欲歸南浦)中,“露珠”“水波”“水面”“月影”“雨”等無色或白色之物象作主景,“綠莖”“紅艷”“愁紅”等紅綠色稍為點綴,描摹一幅朦朧飄渺、清雅疏淡的水鄉(xiāng)圖景,迥別于繡閣的繁復縟麗。
當然,戶外場景也依然冷清。不僅境凄冷,“露珠凝冷”“水風涼”“如雪”“寒浪”“愁紅”等詞匯,無不構成冷落凄涼的底色;而且心更寂寥,姹紫嫣紅帶不來賞心悅目,只讓她“羅袖畫簾腸斷”,因為“阮郎春盡,不歸家”(《思帝鄉(xiāng)》);更莫說離別時,“謝娘惆悵倚蘭橈,淚流玉箸千條”(《河瀆神》);無處逃逸的寂寞里,“腸向柳絲斷”(《河傳》),“惆悵,正思惟”(《荷葉杯》)。
閨中女子盡管有時邁出了方寸綺樓,但仍然走不進廣袤天地。她們的視野里只有春花秋草、寒塘荷影、湖光漣漪類的幽境,而無陰陽開闔、乾坤日月的大景。當然也受她們身份、生活經驗和審美標準所限。這些清新、冷清而又幽深的戶外空間,依然是溫詞“狹深”特點的寫照。
人長久地被拘囿在邊界鮮明的狹窄格局里,需要尋覓一個突破口,能與無垠的外境獲得聯(lián)系。閨閣女子們,只能“從窗戶庭階”和“簾、屏、欄干、鏡”來“吐納世界景物”[9](P162),觀望新的境界。因此,詞人借筆下女子開窗觀望或登樓遠眺,來構建目矚之境,豐富并拓展空間。
因抒情主人公所站的高度和視野不同,目矚之境可分近觀之場景和遠眺之風光。女子近觀所得,多為庭院景觀,唯美卻單調。詞人常選春之時節(jié),構筑明媚鮮妍、生機盎然的庭院風光。但花開柳垂、草長燕飛的爛漫春光,激不起閨中人半點喜悅:她們對著“青瑣”看“水紋細起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滿枝”,傷懷“玉關音信稀”(《菩薩蠻》);見“欄外垂絲柳”,怨“音信不歸來”(《菩薩蠻》)。窗外綺麗華滋,窗內寂寞如斯。相反的情境,深化閨中人的幽獨與惆悵。同時,精致婉約的庭院景象,也是“謝娘心曲”的“外物化”呈現(xiàn)。[10](P123)如池中泛起的細細波紋、圈圈漣漪:“水紋細起春池碧”(《菩薩蠻》),“憑闌干,窺細浪,雨蕭蕭”(《酒泉子》),實則為女子波動不安的心緒。
當女子登高遠望時,視野頓時開闊,所見的便是“千里云影薄”(《酒泉子》)、“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夢江南》)類的廣漠浩渺景象。正如王夫之《姜齋詩話》所說:“身之所歷,目之所見,是鐵門限。即極寫大景,如‘陰晴眾壑殊’‘乾坤日夜浮’,亦必不逾此限。非按輿地圖便可云‘平野入青徐’也,抑登樓所得見者耳?!盵11](卷二,P56)遠眺風光的空曠縹緲,異于近觀之境的明媚婉約,增加了空間的張力感;但這重遠境并沒有拓寬閨中人的胸懷,只讓她們更加茫然與寂寞。因為再怎么極目遠眺,也望不見遠行人的身影。
目矚之境讓閨中女子透過封閉的閨房,窺視到了一重新天地;但這只是暫時的游離,“只是用來強調與外界隔絕的孤獨并喚起她對時光流逝的注意”[12](P152),最終目光和心靈都必須“從全部敞開的門窗重新回到家宅里面”[13](P82)。
詞人還為幽居深閨、日復一日無謂消磨光陰的女子們,另外開辟了一個空間,存放想象、夢幻與回憶,補償現(xiàn)實中的缺失。這空間便是意騁之境。根據意識活動不同,詞中的意騁之境分三類:其一夢中之境。詞人描寫此重空間時,往往用“夢”或“覺”等字作提示。如《菩薩蠻》中“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14](第1冊,卷一,P17),由“夢”字引出“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之境。還有“閑夢憶金堂”(《菩薩蠻》)“夢長君不知”(《更漏子》)“夢魂迷晚潮”(《河傳》)“覺來聞曉鶯”(《菩薩蠻》)等。閨中女子每日為相思所困,所夢多與心上人相關。有些是往日場景再現(xiàn),像“杏花含露團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別”(《菩薩蠻》),清晨杏花含露綻放之時,與心上人在長滿綠楊的路上分別。“多”字既說明別離次數之多,也暗示夢見頻率之高。往日場景頻繁入夢,道出思念之深;有些是心愿的投射,如“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菩薩蠻》),那里可能是情郎的所在之處,也可能是女子一直追隨心上人的行蹤。夢中之境的蒼茫寥廓,打破室內空間的幽深狹窄;還有一些是不安心緒的寫照,如“若耶溪,溪水西。柳堤,不聞郎馬嘶”(《河傳》),無論在“若耶溪”“溪水西”還是“柳堤”,都尋不到心上人的身影。鏡頭迅速切換,既符合夢境無拘束的特點,也象征女子的不安與惶恐。
其二為追憶之境。追憶之境可依“當年”“憶”“昔日”等詞判斷,不過更需結合全詞意脈來領會。與夢境不同,所憶場景都曾真實發(fā)生過。它具有情境同向的特點,即樂景寫樂情,哀景抒哀情。記憶里與情郎相聚的場景總是充滿溫馨與快樂,如“蕊黃無限當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菩薩蠻》),回味著“牡丹時”的歡會,欣喜得忘了理妝;“金雀釵,紅粉面,花里暫時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更漏子》),想起初見時,紅粉容顏,彼此心意兩知。這幕場景的抒寫,有些為加深當下的歡樂,就像《菩薩蠻》中:“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盵14](第1冊,卷一,P27)女子欣喜眼下與情郎心意相通,再想起相處時的愉悅,甜蜜不言而喻。當然更多的時候,反襯當下的苦悶,回憶里“繡衫遮笑靨,煙草粘飛蝶”,現(xiàn)實中“玉關音信稀”(《菩薩蠻》);往昔“知我意,感君憐”,而今“山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更漏子》);曾經“轉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ɡ锇迪嗾小保丝獭皯浘c欲斷,恨春宵”(《南歌子》)。鮮明的對比,讓眼下的寂寞更加濃烈。
同理,離別場面總是感傷。如《菩薩蠻》:“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盵14](第1冊,卷一,P42)楊柳裊娜、春草萋萋的季節(jié)送郎君遠行,所有的傷懷意緒由“無力”二字道出;風光再美,“楚山如畫煙開”,也只讓“玉容惆悵妝薄”,肝腸寸斷(《河瀆神》);離愁別緒被時光醞釀得愈加濃厚,“羌笛一聲愁絕”(《定西番》),“卷簾愁對珠閣”(《河瀆神》)。
回憶里,無論相聚抑或分別,女子都和情郎一同出現(xiàn),不似當下孤獨的生活狀態(tài)。因此這幕場景既強化了女子身處之境的孤寂,也交代了她們傷情的緣由。曾經在“楊柳又如絲,驛橋春雨時”別離,而且別后“畫樓音信斷”,所以如今只能傷懷“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菩薩蠻》);曾經“秋風凄切傷離”,現(xiàn)在更是“芙蓉凋嫩臉,楊柳墮新眉”(《玉蝴蝶》)。
其三,想象之境。詞中的女子因為眼前的聲音或物象,觸動心緒,虛構出一重因聲想象之境或憑物聯(lián)想之景。前者指女子借聽到的風聲、雨聲、鳥鳴等,構想出的情境;就如王夫之《姜齋詩話》所說:“隔垣聽演雜劇,可聞其歌,不見其舞?!盵11](卷二,P56)典型如《菩薩蠻》:“南園滿地堆輕絮,愁聞一霎清明雨?!盵14](第1冊,卷一,P65)女子聽清明雨下,想著此刻南園的漫天飛絮定經雨打,堆滿地面。聽“何處杜鵑啼不歇”,想象滿山的杜鵑花“艷紅開盡如血”(《河瀆神》);“暮天愁聽思歸樂”,念起“早梅香滿山郭”(《河瀆神》)。
后者為女子由眼中所見而聯(lián)想的場景。如看到“雨后卻斜陽”,想起經雨打日曬的“杏花零落香”(《菩薩蠻》),這也是她細膩、無憀心境的寫照;由眼前的“秋風凄切”,想遠行人那“塞外草先衰”(《玉蝴蝶》);想象昔年別離的“漢使”那正“千里玉關春雪,雁來人不來。羌笛一聲愁絕,月徘徊”(《定西番》)。盡管這些場景無法親身走進,但都憑思念和牽掛建構。
有了意騁之境,緊縮的室內空間試圖向外膨脹,板滯中多了靈動的元素,就如清人惲恪所說:“虛則意靈,靈則無滯……夫筆盡而意無窮,虛之謂也?!盵15](第3冊,卷末,P256)只是這重境界依然強調了當下情境的凄苦,女子暫時得到寬慰的孤寂心靈,還是要繼續(xù)迎接生活的下一輪沖擊。
溫庭筠不僅創(chuàng)設了各種境界,而且“截取可以調和的諸印象”[16](P3),或一重,或多重;以恰當的方式,進行排列組合,建構成一個個多姿多彩、意蘊豐富、情感飽滿的藝術空間。那么不同層次的空間,以何種方式建構,不致于單調刻板?幾幕畫面又是如何銜接,使之“蹙金結繡,而無痕跡”[17](下冊,P1003)?接下來探討不同場景的建構方式。
有些詞只需一重空間便可構成完整的意境,比如《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夢江南》(千萬恨)、《荷葉杯》(楚女欲歸南浦)等。單幕場景以流線式或點面式建構。
流線式指畫面隨時間流動進行轉換,如《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14](第1冊,卷一,P3)
抒情女主人公從起床到梳妝的過程,將一個室內空間切割成三幕小場景: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女子輾轉反側,以致“鬢云欲度香腮雪”的床上空間;隨著她“畫蛾眉”“弄妝梳洗”“照花前后鏡”,畫面轉到妝臺空間;最后切換至試新衣時的房中某處空間。在畫面的流變中,女子情緒也發(fā)生變化:從慵懶到看“花面交相映”的淡淡喜悅,再是瞥見“雙雙金鷓鴣”的無限失落。這場生活化的獨幕劇每天在上演,女子的孤獨與失落、寂寞與哀傷也時刻重復著。
還有《夢江南》: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云斜。[14](第1冊,卷二,P212)
畫面在時間的漸變中,以類似電影的“淡入”和“淡出”進行切換:當山月升起的場景慢慢淡去后,顯現(xiàn)風吹落花的情景,最后緩緩切入清晨水中云影搖曳的情境。這三幕場景的變動,暗示女子在庭院中徹夜枯坐,怨心事不為知,傷花空落,所有情緒積聚成對天涯浪子的“千萬恨”;另外與前面《菩薩蠻》場景的間隔時間短暫不同,這三幅畫面如慢鏡頭般進行切換,節(jié)奏舒緩。故而兩首風格一密麗一疏宕。
流線式建構空間,畫面連貫,場景切換符合線性常規(guī)和生活邏輯;抒情主人公的愁苦心緒也隨時間的延綿不斷深化。
與流線式暗含時間不同,點面式則完全關注空間本身。詞人從小景物或局部刻畫開始,慢慢擴展到對全景的描寫或渲染,類似電影中的鏡頭拉伸。以《荷葉杯》為例:
一點露珠凝冷,波影,滿池塘。綠莖紅艷兩相亂,腸斷,水風涼。[14](第1冊,卷二,P236)
一顆露珠的特寫鏡頭占據整個畫面,清冷、剔透;隨著鏡頭拉遠,露珠下的荷葉、葉下水波皆呈現(xiàn);最后攝取整片荷塘和采蓮女??臻g擴張也帶來感知的變化:由露珠所凝的絲絲冷意到水風吹過的寒意侵人,象征女子的愁苦一點點加深,直到“腸斷”。以點面式建構,抒情主人公的情緒在空間的延展中,加深、擴大。
盡管只有一重空間,詞人或以時間為主線,或由點及面描摹場景,從不同角度表達抒情主人公情感、思緒的變化,毫無單調感。
當單一的場景不能表達更加幽微的情緒時,詞人在閨房主空間中,陪襯一重目矚或意騁之境,增強抒情效果。雙重空間的詞,主要以嵌入和穿插式組建。
嵌入式,即詞人在描寫室內空間時,借筆下抒情主人公的耳聽或眼觀,納入一重戶外場景。典型如《更漏子》: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云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14](第1冊,卷一,P104)
玉爐繚香、紅燭淌淚的畫堂里,“眉翠薄,鬢云殘”的女子輾轉難眠,傾聽窗外雨打梧桐、滴瀝臺階。嵌入的戶外聲景,催化了“正苦的離情”,也暗示她一夜未眠;其疏淡的風格,沖淡了上片的濃麗(5)唐圭璋:“濃淡相間,上片濃麗,下片疏淡?!?參見唐圭璋《唐宋詞簡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7頁),兩重場景構成內外相承、濃疏有致的藝術境界。
再有《南歌子》:
撲蕊添黃子,呵花滿翠鬟。鴛枕映屏山,月明三五夜,對芳顏。[14](第1冊,卷一,P168)
前三句用類似電影的長鏡頭展現(xiàn)一場景:閨房中,女子精心妝扮,鋪開屏風、擺好鴛枕。后兩句,以類似仰角鏡頭,攝入窗外一輪圓月,映照女子的“芳顏”。內外兩重空間一銜接,就如蒙太奇“激發(fā)出單獨的畫面、鏡頭本身并不一定具有的涵義”[18](P207):做好一切準備去等待的人沒有來;月圓人不圓,誰來撫慰孤寂的靈魂?
以嵌入式構建,一方面拓寬了室內空間,增加了空間的層次性和立體感;另一方面,凸顯居室環(huán)境的冷清與封閉,深化閨中人的寂寞與傷懷。
如果說嵌入式主要在室內主場景中納入“耳聽”或“目矚”之境,那么穿插式則在“身處之境”中組接一重“意騁之境”,兩重場景間有邏輯先后。如《女冠子》:
霞帔云發(fā),鈿鏡仙容似雪,畫愁眉。遮語回輕扇,含羞下繡帷。 玉樓相望久,花洞恨來遲。早晚乘鸞去,莫相遺。[14](第1冊,卷一,P187)
起拍三句,身著道服、仙姿靈質的女冠對鏡細描愁眉;憶起往昔“回扇遮語、含羞下幃”;于是陷入長長的思念里,希望從此雙宿雙飛。盡管這首詞多解釋為女冠和女伴彼此牽掛和祝愿,[14](第1冊,卷一,P189)但回憶場景里,女子的嬌羞神情分明對著心上人流露;這重“意騁之境”也使當下“久相望”和“恨來遲”的情境和心緒合理化,就如周濟評論:“《花間》極有深厚氣象,如飛卿神理超越,不復可以跡象求矣。然細繹之,正字字有脈絡。”[19](P5)
組建內外結合、遠近相輔或虛實相生的雙重空間,讓眼前空間承載不了的苦悶,由外景或虛景來接納;看似突兀的情緒,有了邏輯可究。
溫詞中占主流的還是多重情境的作品。詞人選用兩種或以上的方式,將多重空間進行組合,建構色彩斑斕、變幻多姿的藝術境界,抒寫千千情結。
這些多情境的詞中,“嵌入+穿插”型最多,有十余首?,F(xiàn)以《蕃女怨》為例:
磧南沙上驚雁起,飛雪千里。玉連環(huán),金鏃箭,年年征戰(zhàn)。畫樓離恨錦屏空,杏花紅。[14](第1冊,卷二,P234)
隨著畫樓中空對錦屏思婦的遐想,出現(xiàn)了黃沙連天、飛雪千里、驚雁離竄的荒漠邊關,征人年年苦征戰(zhàn)的場景。因了思緒,綺羅香澤的閨房空間直接延展到蒼涼雄闊的塞外,以兩個風格迥異的空間在同一首詞中邂逅、碰撞產生的張力,抒寫思婦深深的離愁和擔憂。最后切入窗外的紅艷杏花,熱烈、美好、平和、富有生機,既映襯室內疏離、冷寂的氣氛,也與塞外的苦寒、戰(zhàn)場的殘酷形成對比。
“疊映+嵌入”也是運用較頻繁的建構方式。疊映,即將不同時空的場景重疊在一個畫面呈現(xiàn),兩幕場景之間沒有間隔和停頓。典型如《酒泉子》:
羅帶惹香,猶系別時紅豆。淚痕新,金縷舊,斷離腸。 一雙嬌燕語雕梁,還是去年時節(jié)。綠楊濃,芳草歇,柳花狂。[14](第1冊,卷一,P126)
女子看著羅帶所系的紅豆,想起離別時情郎相贈;當時的新金縷,如今已陳舊;去年燕語呢喃時節(jié),兩人正相守相伴,可當下形只影單。三幕不同時空的場景在一處溶合,道出離別已久、相思無解;而且強烈的對比,更凸顯物是人非的傷懷之感。末三句,納入窗外暮春景象,綠楊漸濃、芳草已歇,柳花亂飛,“光色深暗,畫面迷離,映襯出女子意亂情迷的黯淡相思心境”[14](第1冊,卷一,P128)。
更有不少詞,三四種手法并用,空間組合猶如萬花筒般豐富,比如《菩薩蠻》: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 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渥右?guī)啼,綠窗殘夢迷。[14](第1冊,卷一,P42)
“嵌入+穿插+流線”式并用,勾勒一份雋永的情緒:玉樓中一位女子望月長相憶,不覺又夢見送別的情形:柳枝裊娜、芳草萋萋,游子遠行后留下若隱若現(xiàn)的馬嘶聲;接著畫面轉回到“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的室內空間,暗示女子未得安眠,方可見蠟燭燃盡;最后窗外的子規(guī)啼鳴,驚破殘夢。這些場景的組合和轉換,既符合“夜中—深夜—天明”的時間漸變,表明女子徹夜沉溺在思念中;也遵循女子的意識活動,由思入夢,夢醒惆悵,細膩地寫出女子難以排遣的相思和惆悵。最后納入的聲景,既使空間轉換自然流暢,也點出殘春時節(jié),象征女子美好的年華又空空流逝,同時呼應前面的夢境。
這些擁有多重情境的詞作,納戶外景于室內,融虛景于實境中,疊加、組合成豐富多變的藝術境界;不著過多情語,憑畫面拼接所帶來的張力,便展現(xiàn)深閨女子欲說還休的纏綿情愫、難以擺脫的抑郁心緒、無法自主的個人命運,含蓄蘊藉,恰如張惠言的評價:“深美閎約?!盵20](P7)
溫庭筠對閨閣空間的建構,為當時及后世的詞人們提供了一種創(chuàng)作范式。就如王兆鵬先生所說“五代西蜀花間詞人,基本上是遵循溫詞的范式進行創(chuàng)作”[21](P136),像韋莊詞“飛卿之流亞也”[22](上冊,P33),牛嶠詞“大體皆瑩艷縟麗,近于飛卿”[1](下冊,P875),皇甫松詞“凄艷似飛卿”[22](上冊,P27)。南唐馮延巳緊追其后,使人“觀延巳之詞,往往自與唐《花間集》《尊前集》相混”[23](P193)。北宋詞人造境亦多承襲溫詞,比如晏殊和歐陽修,鹿麐在《靈芬館詞話》提及:“風流華美,渾然天成,如美人臨妝,卻扇一顧,《花間》諸人是也。晏元獻、歐陽永叔諸人繼之?!盵17](下冊,P1275)至于后來的“周、秦、蘇、辛、姜、史輩,雖姿態(tài)百變,亦不能超越其范圍。本原所在,不容以行跡勝也?!盵22](下冊,P1312)
具體來說,當時及后世詞人們如是承襲溫詞的構境模式。首先,他們也建構了一個富麗,但幽閉、冷清的室內主空間。像牛嶠筆下的“綠云鬢上飛金雀,愁眉斂翠春煙薄。香閣掩芙蓉,畫屏山幾重”(《菩薩蠻》),“金雀”“香閣”“畫屏”等,共構奢華的居室;但閨房深掩、屏風遮擋,尤見幽深;閨中人居此,愁眉難解,孤獨難言。還有“繡衾香冷懶重薰”(韋莊《天仙子》),“玉樓朱閣橫金鎖”(晏殊《木蘭花》),“小院深深門掩亞。寂寞珠簾,畫閣重重下”(歐陽修《蝶戀花》)等,這些詞句所構筑的閨房場景無不如此。
其次,詞人們也建構了一重“目矚”或“意騁”之境,來拓展閨閣空間。比如韋莊的《應天長》(綠槐陰里黃鶯語),以綠槐成陰、黃鶯啼語的目矚之境,凸顯閨房幽閉和冷寂的氣氛;以“碧天云”般飄渺空闊的夢境,點出女子相思之深,也象征心上人行蹤無定;秦觀的“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減字木蘭花》)句,倚樓的女子看鴻雁飛過,想象傳來的書信里,每一個字都寫滿愁緒。眼觀與意想之境疊加,深化這無人問的“天涯舊恨”。
另外,眾詞家也將不同的場景,以各種方式進行組合,建構完整的情境。以馮延巳的《酒泉子》為例:
深院空幃,廊下風簾驚宿燕。香印灰,蘭燭小,覺來時。 月明人自搗寒衣,剛愛無端惆悵。階前行,闌畔立,欲雞啼。[24](P14)
廊下的風簾驚起宿燕,也喚醒思婦;于是畫面自然過渡到閨房中香灰積落、燭火將近的場景;又嵌入插月下?lián)v衣聲景,巧妙地將思婦的“無端惆悵”和“搗衣者”的相思疊加在一起,情感由個體轉向普遍,更為深沉;最后鏡頭轉向階前和闌畔,不同于溫詞中的美人多時靜止于一處,馮詞中的女子開始試圖主動拓展空間。
在承襲的基礎上,這些詞人們也豐富并拓展溫庭筠的構境式。一方面,詞人們對室內空間的描摹,漸改溫詞中的精雕細刻;多擇一二意象,簡單勾勒。如晏殊只用“羅幕清寒”“斜光到曉穿朱戶”(《鵲踏枝》),“碧紗秋月,梧桐夜雨”(《撼庭秋》)等,將珠光寶氣的閨房空間升華為“意余言外的富貴‘氣象’”[25](P89)。同樣周邦彥的“小簾朱戶”(《鎖窗寒》),蘇軾的“柳絲搭在玉欄桿”“晚晴臺榭增明媚”(《虞美人》)等,寥寥數語,構筑居室環(huán)境,脫盡繁瑣,也使詞境無限雅化。
另一方面,他們將筆力多集中在遼闊外景或虛境上。典型如歐陽修的《踏莎行》: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欄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26](卷一,P57)
主場景不脫閨房,但筆墨甚少;全詞以候館送別的回憶場景切入,再疊映遠行人“樓高莫近危欄倚”的囑咐,又納平蕪盡頭的春山,想象行人更在春山外;思念愈加濃烈,而空間也延綿向無盡的遠方。淡雅清新、開闊疏朗,“極柔極厚”[27](P64)。晏殊的《鵲踏枝》(檻菊愁煙蘭泣露)、辛棄疾的《祝英臺令·晚春》(寶釵分)也以類似的方式建構。
此外,詞人利用時間的重復,來營造復沓的空間,增強抒情深度。像韋莊的“夜夜綠窗風雨,斷腸君信否”(《應天長》),每夜重復的戶外聲景,暗示女子一直處在沒有承諾的等待里,直至絕望,“凄艷入人骨髓”[22](上冊,P33)。同樣“幾回魂夢與君同”(晏幾道《鷓鴣天》),“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夕陽到樓中”(晏幾道《鷓鴣天》),“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辛棄疾《祝英臺令·晚春》)等,也都借時間而疊加了無數的空間,相思愈顯濃烈、纏綿。
還有詞人們營造的“意騁之境”除了溫詞中常出現(xiàn)的夢中、回憶、想象之境外,增加了幻境和歷史場景,進一步拓展空間。比如辛棄疾的《摸魚兒》(更能消)穿插“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huán)飛燕皆塵土”[28](P55),將閨房延伸向廣闊的歷史空間;也為柔婉的惜春、傷春情懷中注入深沉、悲壯的元素。晏幾道建構了“碧落秋風吹玉樹。翠節(jié)紅旌,晚過銀河路。休笑星機停弄杼。鳳幃已在云深處”(《蝶戀花》)這樣的天上幻境,為詞作增添了浪漫意味。吳文英《思佳客·賦半面女骷髏》中的幽冥之境,愈顯凄迷與冷寂。詞人們對溫庭筠構境方式的沿襲與發(fā)展,便也是詞的發(fā)展。
綜上所述,溫庭筠為詞中的抒情女主人公構建了一個以室內空間為主,部分所見或親歷的戶外場景以及所思、所想、所夢的虛境為輔的閨閣空間。詞人為突破室內空間的狹隘和封閉,實現(xiàn)審美空間的多樣化,采用流線、點面、嵌入、穿插、疊映等方式,對多重空間進行拼接、組合,建構成一幕幕內外結合、遠近相輔、虛實相生的藝術境界,既實現(xiàn)了審美空間的張力,又深化情感。這種空間建構方式,為當時及后世的詞人們,提供了一種創(chuàng)作“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