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京奇從標本論治咳嗽變異性哮喘臨床經(jīng)驗

李姍 江保中 陳繼忠

咳嗽變異性哮喘(cough variant asthma，CVA)約占慢性咳嗽的30%以上[1]，臨床以刺激性干咳為主，尤以夜間咳嗽較重[2]。其發(fā)病機制主要與氣道高反應性相關(guān)，治療以白三烯受體拮抗劑、支氣管擴張劑及激素為主[3-4]。中醫(yī)藥治療咳嗽變異性哮喘有顯著優(yōu)勢。王京奇主任醫(yī)師是第六批全國老中醫(yī)藥專家學術(shù)經(jīng)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師從京城四大名醫(yī)蕭龍友的弟子楊潤芳，從事中醫(yī)內(nèi)科工作近50載，對慢性呼吸系統(tǒng)疾病的治療有獨到的心得體會，用藥精準，療效顯著。筆者有幸跟診，現(xiàn)詳細介紹王京奇主任醫(yī)師對咳嗽變異性哮喘病位及病因病機的認識，并闡述其從標本論治咳嗽變異性哮喘的臨床經(jīng)驗。

1 探析病位，以肺為本，肝脾腎互參

1.1 從經(jīng)絡(luò)循行及五行生克角度探析病位

王老認為咳嗽變異性哮喘本臟為肺，根據(jù)經(jīng)絡(luò)循行理論，手太陰肺經(jīng)自胸走手，肝經(jīng)、脾經(jīng)、腎經(jīng)屬足三陰經(jīng)，自足走胸，胸中氣機升降，與肺、肝、脾、腎密切相關(guān)，且肝經(jīng)與肺經(jīng)在胸中相連，肝氣升于左，肺氣降于右，左升右降，龍虎回環(huán)，升降正常，氣機條暢，則咳嗽不生。根據(jù)五行生克理論，肺與肝相克相悔，清代醫(yī)家尤在涇云：“干咳無痰，久久不愈，非肺本病，乃肝木撞肺也?！逼涿枋黾茨净鹦探穑煽?、久咳的描述與咳嗽變異性哮喘符合，指出其病位在肝肺?！胺尾粋豢?，脾不傷不久咳，腎不傷不喘”，土能生金，扶脾即保肺，肺脾氣足，則咳嗽不生；金能生水，水能潤金，“水涸金枯，燥則癢咳”，故“肺氣之衰旺，全恃腎水充足，不使虛火煉金，則長保清寧之體”。

1.2 從臟腑生理特點及功能角度探析病位

王老認為咳嗽變異性哮喘的發(fā)生與氣機升降和津液代謝密切相關(guān)，主要涉及到肺肝脾腎，從臟腑生理特點和功能的角度更容易理解其病位。肺為嬌臟，相傅之官，不耐寒熱，肝為剛臟，將軍之官，體陰用陽，兩者陰陽調(diào)和，剛?cè)嵯酀鶾5]。肝主升發(fā)，肺主肅降，氣機調(diào)暢，則咳嗽不生。脾主升清，以灌四旁，喜燥惡濕，肺主治節(jié)，通條水道，喜潤惡燥，脾氣散精，上歸于肺，兩者各司其職，潤燥相宜。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脾運健則痰飲不生，脾氣足則肺氣得養(yǎng)，咳嗽不生。肺腎共主水液，肺為水之上源，腎為水之下源，肺為氣之主，腎為氣之根，肺主出氣，腎主納氣，陰陽相交，呼吸乃和，則不咳不喘。

綜上，王老認為咳嗽變異性哮喘病位以肺為本，肝脾腎互參。肺與肝經(jīng)脈相連，剛?cè)嵯酀嗫讼嗷?；肺與脾，氣津相隨，母子相聯(lián)，培土生金；肺與腎共主呼吸，共調(diào)水液，金水相生。

2 謹察病機，以“風”為因，痰瘀虛兼顧

王老認為咳嗽變異性哮喘以“風”為因，此“風”既包括外風，亦包括內(nèi)風。發(fā)作期是外風、內(nèi)風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其病機為“風”邪犯肺，氣道攣急，肺氣上逆。同時亦需兼顧痰瘀虛[6]，痰、瘀為咳嗽變異性哮喘的病理因素，虛則更多體現(xiàn)在咳嗽變異性哮喘緩解期。

2.1 以“風”為因，內(nèi)外風協(xié)同致病

風從外起，主要體現(xiàn)在外風襲肺，風性輕揚，自口鼻入，易犯華蓋，以風為因，是就其的特點而言[7],“風盛則攣急”，肺失宣肅，氣道攣急，發(fā)為咳嗽，臨床表現(xiàn)為嗆咳，“風善行數(shù)變”，則表現(xiàn)為咳嗽時發(fā)時止，“風盛則癢”則表現(xiàn)為咽癢即咳；“風為陽邪，易襲陽位”，久咳必化燥傷津，氣道失濡，拘攣氣逆，亦發(fā)為咳嗽，故表現(xiàn)為干咳少痰，臨床治療以疏風解痙為主，或佐以養(yǎng)陰利咽之劑。

風自內(nèi)生，主要體現(xiàn)在肝肺關(guān)系上，久咳不愈，情志不暢，郁怒傷肝，影響肝氣疏泄，肝郁氣滯，郁而化火，火性炎上，木火刑金，一方面，氣火循經(jīng)犯肺，肝氣協(xié)肺氣上逆，發(fā)為咳嗽；另一方面，肝火犯肺，耗灼肺津，氣道失濡，拘攣氣逆，發(fā)為咳嗽[8-9]，故其治療以熄風止痙為主，或佐以疏肝清肝之劑。

2.2 “風”邪犯肺，可兼痰、瘀、虛

咳嗽變異性哮喘痰瘀的形成與肺、脾、肝、腎密切相關(guān)。氣機升降失常、津液代謝失調(diào)、氣血運行失司均可致痰瘀。痰瘀既是重要的病理因素，亦是必然的病理產(chǎn)物。王老認為，咳嗽變異性哮喘久咳必有痰瘀。此痰為風痰，與西醫(yī)學干咳少痰之痰不同，風痰既有風邪的屬性，亦為無形之痰飲。此瘀為痰阻之瘀，痰源于津，瘀本乎血，津血同源，故痰阻血滯，血凝痰結(jié)，痰瘀相互轉(zhuǎn)化，互為因果?！堆C論》亦從瘀血乘肺、阻滯氣機的角度闡述了咳逆喘促的原因。故王老強調(diào)久咳需兼顧痰瘀，“止咳先祛痰，痰祛咳自止”“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

“正氣存內(nèi)，邪不可干，邪之所湊，其氣必虛?！碧撝饕w現(xiàn)在咳嗽變異性哮喘的緩解期。虛既為因亦為果，正氣不足，則邪氣內(nèi)侵，邪盛正衰，則本虛更甚。王老指出，久咳耗傷氣陰，正氣虧虛，主要涉及肺、脾、腎三臟，表現(xiàn)為肺脾氣虛，肺腎陰虛以及脾腎陽虛，本虛影響氣機升降、津液代謝、氣血運行，可致痰瘀互結(jié)，咳嗽加重，故咳嗽變異性哮喘緩解期以補虛固本為主，王老在臨床中尤重“脾胃為本，肺腎同補”。

3 審慎思辨，分期治療，加減變通相宜

王老認為咳嗽變異性哮喘為本虛標實，需從標本論治，分期治療，發(fā)作期體現(xiàn)在肝肺關(guān)系，以疏風解痙為主，疏外風，熄內(nèi)風，解痙止咳，或佐以養(yǎng)陰利咽、通腑降氣、疏肝清肝、活血化瘀；緩解期體現(xiàn)在肺脾腎三臟關(guān)系上，宜肺脾腎同調(diào)，肺脾氣虛則健脾益氣，肺腎陰虛則潤肺滋腎，脾腎陽虛則溫補脾腎?？傊渲委煈蛛A段，抓重點，辨緩急，發(fā)作期以實證、急證為主，疏風解痙，肝肺同治，緩解期以虛證、緩證為主，扶正固本，肺脾腎同調(diào)，痰瘀或貫穿疾病治療的始終[10]。

3.1 發(fā)作期疏風解痙為主，肝肺同治

3.1.1 祛風止咳方組方分析 王老認為咳嗽變異性哮喘發(fā)作期應肝肺同治，以疏風解痙為主，臨床中王老善用對藥，巧用風藥，尤重氣機[11]。自擬“祛風止咳方”：炙麻黃、杏仁、桔梗、枳殼、蟬蛻、僵蠶、白芍、甘草、天麻、鉤藤、紫菀、冬花。方中麻黃、杏仁配對，麻黃辛散走表，杏仁苦降行里，麻黃宣肺解表平喘，杏仁散寒降氣平喘，兩藥一升一降，一表一里，使外邪去，肺氣宣，逆氣降，咳喘消；桔梗、枳殼配對出自《蘇沈良方》枳殼湯，桔梗辛平味苦，宣肺止咳，利咽祛痰，枳殼辛苦微寒，破氣消痞，化痰消積，泄至高之氣，兩者配伍，開肺氣之郁結(jié)，調(diào)胸腹之氣機，共湊止咳化痰之效；蟬蛻、僵蠶配伍，兩藥皆歸肺、肝經(jīng)，外能疏散風邪，內(nèi)能熄風止痙，相得益彰，且能化痰利咽，尤適用于咳嗽變異性哮喘的治療[12]；白芍甘草配伍，本為調(diào)和肝脾，緩解止痛之劑，此處取其緩急柔肝之意，白芍酸寒，養(yǎng)陰柔肝，甘草甘溫，益氣緩急，兩藥配伍可緩氣道之攣急，熄內(nèi)動之肝風，善治過敏性咳嗽[13]；天麻、鉤藤配伍，兩者均為治風之藥，《本草綱目》言天麻乃治風之神藥，《本草新編》云有風癥必用鉤藤，兩藥均入肝經(jīng)，具有平抑肝陽，息風止痙之效。王老認為，兩藥對于緩解氣道痙攣有奇效，鉤藤性涼，更能清熱平肝；紫菀、冬花配伍[14]，兩者辛苦溫，皆歸肺經(jīng)，具有潤肺下氣，止咳化痰的功效，對久咳、燥咳效果尤佳，臨床中紫菀化痰尤佳，冬花止咳更善?！侗静菔枳C》有言：“紫菀、款冬花，仲景書他處不用，獨于肺痿上氣咳嗽篇……故《千金》《外臺》凡治咳逆久嗽，并用紫菀、款冬花者，十方而九，則于此方亦不可不為要藥矣。”

3.1.2 隨證(癥)加減 王老在治療咳嗽變異性哮喘發(fā)作期時亦重加減變化，強調(diào)“辨寒熱”“辨痰瘀”“對癥用藥”。臨床中若合并寒痰可加干姜、細辛等溫肺化飲，合并痰熱可加穿山龍、魚腥草等清肺化痰，合并郁痰可加佛手、香櫞等理氣化痰，合并濕痰可加二陳、三子之劑燥濕化痰；合并瘀血可根據(jù)輕重，酌情加桃仁、紅花、赤芍、莪術(shù)等活血化瘀[15]；合并咽喉不利可加青果、牛蒡子清利咽喉，合并口干咽燥可加沙參、麥冬養(yǎng)陰生津，合并大便干燥可根據(jù)辨證，予麻仁、承氣及增液之劑，合并反酸、燒心可加旋覆代赭之劑[16]，合并情緒急躁可加柴胡疏肝散、逍遙散之劑，諸如此類，臨證用藥貴在加減變通，辨證(癥)用藥。

3.2 緩解期扶正固本為主，肺脾腎同調(diào)

咳嗽變異性哮喘緩解期治療以扶正固本為主，重在調(diào)整肺、脾、腎三臟功能。肺不傷不咳，脾不傷不久咳，腎不傷不喘。王老指出“抓主證”“有是證，用是法”。臨床常以健脾、補肺、益腎為主，強調(diào)“脾胃為本，肺腎同補”。

3.2.1 脾胃為本 脾胃為倉廩之官，氣血生化之源。《素問》指出，脾為土臟，以灌四旁。脾位于中焦，上可培土生金，健脾益肺，下可充養(yǎng)先天之本，健脾益腎。咳嗽變異性哮喘久咳耗氣，肺脾氣虛?？梢娍嚷暤臀?，惡風汗出，腹脹便溏，乏力納差，少氣懶言，舌淡苔薄白或有齒痕，脈緩弱，王老常以四君子湯或參苓白術(shù)散合玉屏風散加減治療；發(fā)展至脾陽不足，可見咳嗽，痰稀白，胸脅支滿，背部怕涼，心悸氣短，可加用苓桂術(shù)甘湯溫脾化飲。脾陽久虛不能充養(yǎng)腎陽，可見咳嗽氣短，甚或氣不接續(xù)，畏寒，或有四末浮腫，舌胖而白，苔滑潤液多或膩，脈沉細而緩，甚則遲緩無力，可加用附子理中或真武湯加減，故咳嗽變異性哮喘緩解期的治療以脾胃為本，顧護脾胃，則五臟安和。

3.2.2 肺腎同補 肺為氣之主，腎為氣之根，肺腎兩虛，母病及子，子病亦及母，肺氣不足，腎氣衰憊，肺失主氣，腎失納氣，故可見咳嗽氣短，胸悶喘息，動則尤甚，腰膝酸軟，小便清長，舌淡，苔薄白或略膩，脈沉細無力，臨床以玉屏風散和三仙湯(仙茅、仙鶴草、仙靈脾)加減治療，喘息氣短明顯者或合參蛤散。肺為嬌臟，喜潤而惡燥，久咳必傷陰，肺腎陰虛?？梢娍人远檀倩蜉p微，干咳無痰或痰中帶血，口干咽燥，心煩盜汗，手足心熱，舌紅干瘦欠潤，脈沉軟或細弦，王老常以沙參麥冬湯合麥味地黃丸加減治療。臨床需辨肺腎氣虛、肺腎陰虛，亦或肺腎氣陰兩虛，需根據(jù)患者的具體情況選用合適的方藥。

此外，咳嗽變異性哮喘緩解期的治療還應關(guān)注邪正盛衰，斟酌用藥。王老認為，緩解期以虛為主，但對部分患者來說，瘀血可能伴隨疾病始終，用藥需要根據(jù)瘀血的情況，輕癥者可選用桃仁、紅花、赤芍等，瘀血較重者可選用三棱、莪術(shù)，甚或水蛭、全蝎等[17]，其用藥情況全依患者的癥狀及舌、脈，做到補虛而不留瘀，祛瘀而不傷正。

4 驗案舉隅

患者，女，45歲，2019年3月8日初診，主訴“間斷咳嗽2年，再發(fā)1周”?；颊呓?年來每因受涼或油煙、油漆等刺激性氣味誘發(fā)咳嗽，咽癢干咳，曾于外診斷為咳嗽變異性哮喘，間斷口服孟魯司特及止咳糖漿，癥狀時好時壞。1周前患者受涼后上述癥狀再發(fā)，刻下：咽癢即咳，干咳少痰，夜間尤甚，聞冷風異味、油煙陣咳明顯，咳重時有惡心，稍有胸悶，情志不遂，納食一般，夜眠差，小便調(diào)，大便偏干。舌淡黯，有齒痕，苔白，脈弦細。中醫(yī)診斷：咳嗽(風邪犯肺，夾痰夾瘀)。治則：祛風解痙止咳，佐以祛痰活血。方予祛風止咳方加減，炙麻黃9 g、杏仁9 g、桔梗10 g、枳殼10 g、蟬蛻10 g、僵蠶10 g、白芍15 g、炙甘草3 g、鉤藤15 g、紫菀15 g、冬花15 g、桃仁10 g、赤芍10 g、旋覆花15 g，7劑，水煎服，日一劑，早晚溫服，囑忌生冷油膩辛辣刺激之品。

二診：咳嗽明顯減輕，效不更方，繼服7劑。三診微咳，少量白痰，后背怕涼，口淡乏力，大便溏，舌淡暗，苔白，脈沉細，治療以祛風止咳，健脾補肺為主，上方調(diào)整紫菀、冬花為10 g，加生黃芪15 g、白術(shù)10 g、防風6 g、黨參10 g、茯苓15 g、炙甘草6 g、桂枝6 g，繼服7劑。四診不咳，偶有白痰，后背怕涼，囑其間斷服用人參健脾丸、六君子丸，配合灸至陽穴。1年后隨訪，患者諸癥皆平，病未再發(fā)。

按 王老認為本案屬本虛標實證，中年女性，反復咳嗽，耗傷肺氣，情志不舒，憂思傷脾，肺脾不足為本，每因外感風邪，引動內(nèi)風而發(fā)病，或夾痰夾瘀。其咽癢、夜咳、干咳、陣咳，均符合“風盛攣急”“風盛則癢”“風善行數(shù)變”的特點。初診、二診選用祛風止咳方加減，“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久咳必瘀，故加用桃仁、赤芍活血化瘀；雖有咽癢，但并非僅因“風盛”，亦由肺胃之氣上沖所致，雖為干咳，但并非無痰，而是有無形之痰飲，故選用旋覆花。《本草匯言》：“旋覆花，消痰逐水，利氣下行之藥也?！薄爸T花皆升，旋覆獨降”，取其降氣化痰，肺胃同降之意。二診效不更方；三診僅微咳，肺脾不足、脾陽虛諸癥已現(xiàn)，故酌減止咳之品，加用玉屏風散、苓桂術(shù)甘之劑。四診已不咳，故治其本虛，予健脾益肺之中成配合艾灸至陽穴，肺氣足，脾氣旺，正氣存內(nèi)，邪不可干，故病未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