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

迎風記

九月的一天，江面又暗了些

除了幾滴雨，別的都可捕捉

暗潮涌動，蘆葦和堤壩

都是寄居者的有聲讀物

我們在歷經過去，鐵皮船的童年

被敲得嗡嗡作響，然后下水

傍晚的小波浪、蟹眼中的落日

以及淤泥的臉，都一樣紅

兩陣風相遇，各說各的方言

我們想爭吵一番，以解決風向

所帶來的傾斜問題

很多船從蟹眼中經過時

都有一個遠方。它們邊走

邊生銹。而螃蟹橫刀

目睹蘆筍為了破土

自斷箭矢

蘆花在彼此方言的轉折里

發(fā)白，一陣風與另一陣風

于昨日消失。江水上升

衰老的蘆葦，已無法給風指路

冬雨記

假期的仿古橋短而濕

冷風吹，從橋上經過的傘

傘中的空，空中的不及物

它們經過這些連續(xù)

——迎面而來的車輛

紅燈在一個瞬間有悖論理

他們在腳下流動

車窗落下，有人探出頭：

“我來自民國，去舊宅”

話里下著民國的雨

燈光變幻，她是舊府的丫鬟

說完便消失于滾滾紅塵

雨下了半天，古街上的格子窗

一直關著，它們不言不語

仿佛舊事物在一些人的胃里

慢慢消化

下一場雨即將到來

冷風繼續(xù)吹，它們面向盡頭

收起傘，露出真身

“這橋是虛構的，街道是虛構的

民國也是虛構的啊?！彼鼈兌荚?/p>

一年后看到消失的自己

被流水帶走的冬雨

也將于一年后回來

而此時，一年后死于車輪下的人

正駕車離去

出梅記

起初，雨稀疏?？罩谢覊m

用于渾濁，地上泥土用于澄清

那些河床就是冷暖的故鄉(xiāng)

一干架，便倒伏于波浪的裙邊

這是南方的江河，梅雨季的江河

喜怒哀樂的江河

一尾魚的江河史，是天空的大事記

烏云著了魔似的哭——

一路哭著奔下來

加速度擊敗新生的柳樹

和隔代遺傳的裂縫

水流站不起，水杉卻有高大理想

葉尖描摹的江水，正抱著年輪

一起哭。為什么？一個人

體內決堤，抱著倒下的流水

要救贖，要縫補

在小巷，在垮掉的屋頂

魚無端地崩潰，它舉著白花花泡沫

哭梅雨在河中——

霉掉的身體。河堤站在樹下

不計后果地在臉上抹泥巴

初夏的河堤，景物蒼茫

河水漫上來又退回去

像個白癡。它用百萬遍廢話

堵住六月，填平七月。太陽出來

臉上的淤泥即刻風干

救耳記

耳朵拒絕聲音，而聲音往返于

拒絕的通道

當寂靜停留于耳朵出口

像寂靜的一場謀殺

兇手在我耳中安置雷管

火焰被另一只耳包著

來自腦中的平衡性毀于無聲

水，前往拯救失火的神經

聲音雜亂，正是廢鋼管敲擊

之后的舊樓梯。我不再是

四面楚歌的老房子，也不是

點燃后的失效雷管——

在爆與不爆的緊張關系中

我是耳朵的俘虜

所以我不再是炸藥本身

不再用兩耳分享行將廢掉的世界

護士們各忙各的，她們戳我皮膚

對看耳朵大喊，假裝麻木

假裝疼痛，仿佛正從廢墟

拔出兇悍的釘子

（責任編輯：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