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亞
那時候,父母都在鞏義縣雙槐樹村生產(chǎn)隊勞動,靠工分吃飯,分值低,手頭窘迫,家里子女五個,花一分錢都得反復(fù)掂量。我們村北傍黃河,嶺高溝深,風(fēng)景美,但山區(qū)冷得早,每到入冬,家家戶戶都得備一車煤過冬。為了湊夠拉煤的本錢,父親常在冬季來臨前,就上煤窯拉腳賺錢。一車煤千把斤,成本九塊,拉到集上能賣十二塊。拉夠三趟,就能賺出一車煤的本錢。
煤礦在大峪溝鎮(zhèn)上,距雙槐樹約三十里地,全屬丘陵地貌,凸凹不平。其間最難走的有兩段,一段當(dāng)?shù)厝朔Q“壓腰坡”,一段拉煤人叫“癑死牛”。“壓腰坡”在集溝村東嶺到海上橋村東嶺之間,有二里多,呈V字形,一下一上。拉架子車上坡靠死拉硬拽攀爬,下坡憑胳膊駕肩膀扛剎車,真是“ 上坡不美,下坡蹲腿”?!鞍J死?!笔晴妿X村山頂?shù)酱笥鴾厦簣鲆欢味钙?,約四里地,落差超三百米,若不歇氣地趕牛將一車煤拉到山頂,連牛都會累死。遇到這樣的路段,人力拉的就得盤坡——兩輛或三輛車的人結(jié)為一組,先合伙把一輛車弄上坡頂,喘過氣后再把其他的車?yán)蟻怼@旱耐际请u叫頭遍就出發(fā),早飯時趕到煤場,裝好煤就擱上盤坡,上“癑死?!薄5劝衍嚾颗缴巾?,來到310 國道往站街去的交叉口,就到了午飯時刻。那里有茶鋪和修車鋪,大伙兒每人買一碗茶,拿出自帶的干糧——麥面摻紅薯面花卷饃,就著咸菜疙瘩,一頓飯就打發(fā)了。吃飯期間是最熱鬧的時候,各村里東家長、西家短的私密趣聞,大伙噴得津津有味,不時爆起陣陣笑聲,還有的年輕人吹口琴,有的說快板書,也算是苦中作樂吧。
1970 年,我16 歲,初中剛畢業(yè)。眼看已過立冬,因父親身體不太好,還沒有備下過冬的煤。我知道為父的不易,決定替父親分憂,去拉煤。起先父親高低不同意,擔(dān)心我年齡太小,駕不住車。后來十三歲的弟弟提出和我做伴,父親才勉強答應(yīng),并向生產(chǎn)隊申請使用牲口。頭天晚上我和父親到飼養(yǎng)室聯(lián)系,隊里有十幾頭牲口,選擇用“大黑驢”,因為它牙口老,性情溫馴。特別叮囑飼養(yǎng)員,晚上多加把料,我和弟弟年齡小,又是頭回拉煤,用它放心。
第二天早上,雞叫二遍,母親就催我和弟弟起床吃飯,備好干糧打發(fā)我們上路。去時是空車,我們學(xué)大人模樣,將大黑驢塞進(jìn)架子車桿中套好,兄弟倆坐上,“嘚兒”一聲趕著驢出發(fā)了。那時都是砂石路面,雖然坐在驢車上少不得顛簸,但一路還算順利,我們感到輕松自在,不由麻痹大意。架子車上沒有剎車裝置,下坡全靠驢屁股使勁扛。到鐘嶺山頂下“癑死?!贝笃聲r,本應(yīng)將驢卸下套來,由人駕車下坡,因為我們是生手沒有經(jīng)驗,繼續(xù)坐在車上任由大黑驢駕車下坡。坡陡加上兩個人的重量,下到半坡時,大黑驢實在扛不住了,撩開蹄子,順勢向坡下狂奔。驢驚了!這大坡一邊是山崖,一邊是深溝,繼續(xù)狂奔,不是撞崖,就是掉溝,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和弟弟嚇得魂飛天外,渾身冒汗,呆若木雞,手足無措!路上少有行人,大都是拉煤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不知誰大喊一聲:“快跳車,把車掀翻!”受到提醒,我急忙拉著弟弟奮不顧身跳下車,用盡全力把車掀翻。驢不跑了,我的一只腳卻因慌亂壓在了架子車下邊。當(dāng)時穿著棉褲,也不覺疼。在別人的幫助下,我們將車翻過來擺正,套好牲口,弟弟牽著,我駕車,來到煤場。
下午五點將煤拉到家,首先看到的是父母在村口期盼的眼神。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畢竟我和弟弟是第一次拉煤啊!睡了一夜,第二天我卻起不來床。被車子壓住的那只腳腫得像發(fā)面饃,鼓起老高。骨頭沒斷,卻有內(nèi)傷,一片淤青,疼得齜牙咧嘴。
直到今天,那傷疤還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