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偉亮
雨夜與友書
祊河水依舊流淌,我在一場雨中回溯往昔。
許是一滴夜色蕩漾出波紋,遺忘的便回歸歲月,化成泥、氤氳的霧氣,抑或是化成某種模型,留給下一批匹配者。
如果不曾遺忘,偶爾打撈出晾曬,便惶恐不安。是的,除卻水流一成不變地淌過舊渠,余者均善變,往與今擦肩的洪流靜悄悄打磨出符合時宜的磚瓦,壘就光滑的墻壁,反射出現(xiàn)實的無瑕???,那透明的弧線,彼此在白日里閃爍。
朋友,我們雨夜的吶喊遺落在曾經(jīng)的那個春夜,褪去嫩黃的梧桐也已忘記了春水的滋養(yǎng),那些未曾表達的詞語逐漸塌陷于歲月的黑洞,不再需要瘋狂奔馳。
胸臆回縮,蛻變出成長的砝碼,閉合交流的靈魂便誕生出尾鰭,競躍在時光的長河,一往無前。
朋友,即使我們未曾攀爬過同一座山,卻曾在同一條河邊對視,暢想未來的輪廓,一如青春的詩意點綴我們茂密的發(fā)絲。如果今日是真實的,或許我們都曾懷疑過昨天,那虛假一般的欣喜,或許便是歡聚的隱喻意義。
朋友,走過這場雨后,便抵達了新一個夏天,我不知你何時離開這座城市,正如你不知我已回歸。你聽,祊河嫩綠的銀杏葉翱翔,正回旋起曾經(jīng)的笑聲。
驚蟄草木
雨水如期而至,春雷的訊息醞釀于一個久違的節(jié)氣。
仿佛是一場巨大的災(zāi)難被陽光撕破,又或是故鄉(xiāng)的春風(fēng)將它卷入高空的漩渦,無形且蕭瑟的枷鎖漸漸消匿。只有春草,汲取著融雪的養(yǎng)料,盡情生長。
沉睡的事物已然蘇醒,不再是冰冷的金屬,拒人千里。暖風(fēng)和煦,去年深秋相約的那窩燕子,想必正征服著浩瀚的汪洋,飛往炊煙之下花香濃郁的那戶人家。
鳥鳴、風(fēng)聲,農(nóng)具梳理大地。
拖拉機登山的吶喊聲,響徹村莊。
春風(fēng)撫過麥苗青蔥的綠發(fā),忽然彈奏起春耕序曲,這古老的音樂淌過山川河流,淌過墓碑和沉睡的大地子民,淌過思考和智慧的歲月。那些秀發(fā)是骨頭,是犁,是風(fēng)和夢,起舞在高低參差的土地;是浪,曾清洗過一代又一代孩童的眼睛,最終變成了線,扯著一只只遠去的風(fēng)箏。這是草木的世界,一切生而平等,給予所有生命以庇護。
河流,湛藍的鏡子,鑲嵌在山下,麥田的身旁。波紋不間斷過濾著陽光,那些金子,閃爍在風(fēng)中,飄忽嬉鬧。浣衣的婦人正滌洗寒冬的灰塵,壩頭有了笑聲,沉郁的繩索裂開,鮮活的村莊依舊親切。
菜園被重新開墾,呼吸的泥土,重新回歸母親的角色。
待春來,草木及草木一般的事物,遙望東山桃花夭夭,十萬瓣枝頭開放,十萬瓣落成泥土,春天便誕生了統(tǒng)一的靈魂——在一個新的季節(jié),守護一個比去年更加寧靜的村莊。
懷念書
幸好,肉體的死亡只有一次,我不再經(jīng)歷人前的撕裂之痛,只在黑夜里,夢里,漫長的十年之后,除去石臺縫隙雜生的蒼耳,凝視人間的最后一縷溫度。
那是一個夏天。雨后,我反復(fù)強調(diào)這個時間節(jié)點,生怕行走的機器掉落下一枚螺絲,從此,隔斷了記憶的始發(fā)地。畢竟,當(dāng)年一同緬懷的故人們,早已回歸泥土,他們是鄉(xiāng)間的一聲布谷,是春草的一絲起伏,是干涸的時間未起的波瀾,徒留行者,一如未曾跳脫的魚兒,以人類之身,悄聲低語。
不期而遇的感知混雜著記憶熬煉的芬芳,隨往事切割結(jié)繭的創(chuàng)口,緩慢滲透,不留痕跡,只待某個偶然的觸動,大壩決堤。
日光灑滿我回溯的皺紋,驚覺離世的故人業(yè)已尋不到返鄉(xiāng)的長路,東山新披桃花的暈紅,南河已無白楊鳴蟬,那些散步的年邁者,被時間一條條擦亮顫巍巍的腳步。
西崗,杏花從未失約于清明,氤氳的晨霧掩映煙嵐,思念總在春歸的季節(jié)寄向遠方。自從翻土,杏花便斂于一場冬雪,留下樹影孤獨地感受春寒料峭。
黃土或許需要直白的傾訴,那些粗糲的肩膀羞于人前柔軟,于是,寄托的祝福便在清明的節(jié)氣里擁擠,年復(fù)一年。
懷念,或許將止于懷念,異鄉(xiāng)沒有清明,一聲夜晚的嘆息蓋過白日的漂流,隨后又淹沒于漂泊的時間洪流。
直待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