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體君

（廣東海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湛江524088）

1935年1月29日，在貴州土城戰(zhàn)役中失利的中央紅軍第一次渡過赤水河，進入四川南部的古藺縣，這是紅軍長征第一次進入四川。隨后中央紅軍在四川轉戰(zhàn)8個月，這期間黨中央召開了15個重要會議，包括雞鳴三省會議、會理會議、磨西會議、兩河口會議等，使四川成為紅軍長征途中黨中央召開會議最多的省份。同時四川還是長征途中重大戰(zhàn)役發(fā)生最多的省份，包括四渡赤水戰(zhàn)役、巧渡金沙江、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等。毛澤東在離開四川后，在《七律·長征》詩中提到了5個地名，其中有四個與四川有關，包括烏蒙山、金沙江、大渡河和岷山。雅安市位于四川中部，曾是西康省的省會，中央紅軍長征時，在雅安地區(qū)活動的范圍非常大，“從南到北途經(jīng)石棉、漢源、滎經(jīng)、天全、蘆山、寶興六縣”［1］5。在途徑天全縣期間，發(fā)生了一件重大的歷史事件，就是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的陳云突然離開長征隊伍，出川返回上海。陳云出川的時間、地點、護送人員及陳云出川的任務是什么？很長一段時間里，這些問題都是歷史之謎。本文就這些問題進行一個研究性的梳理，以求弄清楚這些歷史之謎的形成及被破譯的全過程。

一、關于陳云出川的時間、地點及護送人員

關于陳云出川的時間、地點及護送人員，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個歷史之謎。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歷史的親歷者通過回憶，出現(xiàn)了兩種說法：

其一是長征的親歷者劉曉回憶說。中央紅軍長征從江西出發(fā)時，劉曉被編入中央直屬干部團，擔任李維漢的秘書，李維漢當時擔任軍委第二縱隊司令員。1935年1-6月間，也就是陳云出川期間，劉曉擔任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軍團政治部地方工作部部長一職。在中共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編的《黨史資料征集通訊》1985年第9期，劉曉發(fā)表了題目為 《我所知道的潘漢年》一文，文章中說：“1935年遵義會議之后‘潘漢年跟陳云從遵義到了上?！！保?］隨后，劉昌亮在《黨史文匯》1987年第2期發(fā)表了題目為《潘漢年與第二次國共合作的形成》，文章也采用劉曉說，提到“遵義會議后不久，大約在1935年2、3月間，張聞天代表中央通知潘漢年跟陳云一起去白區(qū)”，“潘漢年跟陳云同志從遵義輾轉到了上?！保?］。

仔細查閱資料，從1988年開始至今，理論界已不采用這種說法了。2017年7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了由中國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編的《中共黨史人物傳》第25卷，其中《潘漢年傳》中說得非常清楚。在長征途中，潘漢年擔任紅軍總政治部宣傳部部長兼地方工作部部長。紅軍長征到達遵義后，當時的黨中央已與共產(chǎn)國際失去了聯(lián)系。1935年1月，遵義會議召開后，“張聞天代表黨中央找潘漢年談話，說明中央必須同共產(chǎn)國際取得聯(lián)系，決定叫他去莫斯科承擔這一任務”［4］30。潘漢年聽后，毫不猶疑地接受了任務，潘漢年是“在貴州、云南邊界離開了長征隊伍”［4］30。他化裝為一個被紅軍俘虜?shù)呢溬u煙土的小商販，混在一群煙土販子中間，還故意表示反抗紅軍的押送者，要幫助他們逃脫。販賣煙土者不知潘漢年的真實身份，他們十分感謝潘漢年，一路上，照顧著潘漢年順利通過了貴州、廣西、湖南、廣東四省，沿途避開了國民黨軍隊的重重盤查，并平安抵達上海。潘漢年在上海逗留時間很短，“大約8月間，他同長征過瀘定橋后由黨中央派出來的陳云取得聯(lián)系”［4］30，這里已非常清楚地告訴讀者，潘漢年與陳云不是一塊離開長征隊伍的，陳云離開長征隊伍的時間要晚于潘漢年。

2000年6月，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陳云年譜》，該書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著，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是國家層面編輯黨和國家主要領導人的著作，研究他們的生平思想，編輯研究黨、國家和軍隊的當代文獻和歷史文獻的最高權威機構?！蛾愒颇曜V》對潘漢年回上海的行蹤有詳細的記述，1935年“2月底或3月初，中共中央決定陳云、潘漢年等去上?；謴忘h的地下工作。張聞天通知潘漢年先行一步，設法打聽上海有無同共產(chǎn)國際的關系。潘漢年受命后，從遵義啟程，經(jīng)貴陽、柳州、梧州、廣州，約在三四月間到達香港，后轉赴上海。因黨組織在上海遭嚴重破壞，潘重返香港，等待陳云到上海后再聯(lián)系。”［5］178這里說得很清楚，潘漢年與陳云不是一塊回上海的，陳云回上海的時間是晚于潘漢年的。

其二是陳云回憶說。1940年7月10日，陳云在《我的自傳》手稿中，回憶出川行程時寫道：“過金沙江、大渡河后，一人被派離軍赴滬，在靈關殿，由一小學教員（靈關小學）席哲明（即席懋昭——引者注）帶上山，經(jīng)土匪區(qū)依靠哥老會關系，重進天全城，經(jīng)小教關系，在縣政府取得護照，到滎經(jīng)席哲明家，再赴雅州，到成都，經(jīng)劉伯承朋友招呼，買票到重慶，在伯承弟弟家住了十余天，坐民生輪直航到上海?！保?］178席懋昭 （1912-1949），四川儀隴縣觀音鄉(xiāng)人，又名哲明、克進，所以陳云在自傳回憶中用了“席哲明”。據(jù)中共雅安地委黨史工委辦公室編著的《從大渡河到夾金山——紅軍長征的一段艱苦歷程》一書記載： “一九三三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席懋昭于一九三五年初到靈關擔任了當?shù)匦W校長。他利用這個社會職業(yè)身份，在這個窮苦山鄉(xiāng)投入了新的戰(zhàn)斗生活，經(jīng)常出入農(nóng)民家中，了解當?shù)厍闆r。村里村外的一些青年最喜歡聽他講魯迅、郭沫若的故事。這些青年在家里還弄槍弄棒習起武來。觀音寺小學校長魏學端，在他的培養(yǎng)下進步很快，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研究怎樣組織群眾開展革命工作。五月初紅軍過了金沙江，席懋昭與魏學端組織了一些青年起來策應紅軍。”［1］59這也是黨組織為何要選席懋昭護送陳云出川的原因。1983年12月20日，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委第一書記的陳云，為當年護送自己出川的席懋昭寫了《關于席懋昭烈士一段經(jīng)歷的證明》的文字材料，用短短的700余字交代了陳云出川的時間、地點及護送人員。陳云就此寫道：“一九三五年春，紅軍長征過大渡河后，中央決定我回上?；謴忘h的組織。當時我化裝成小學教員，組織上派了一位擔任天全縣靈關殿小學校長的地下黨員護送我。我們?yōu)槎惚車顸h的追擊部隊，走的是山路，經(jīng)滎經(jīng)、雅安到達成都。在成都，我和他分開活動。我持劉伯承同志的親筆信，找到他的在中美銀行任董事的朋友。那人一見我，就說外面風聲緊，要我快走。我在他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和護送我的同志前往重慶。在重慶，我又持劉伯承同志的信找到他在藥鋪的弟弟，在他家里住了幾天，買好去上海的船票。到此，護送我的那位同志完成了任務，和我分手?！保?］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后，學術界都采用此說。如1995年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陳云》畫冊中的文字說明部分，就采用了此說。遵義會議后，陳云就與劉伯承成了搭檔，1935年5月3日，中央紅軍在云南祿勸縣西北的皎平渡口北渡金沙江時，專門組織了渡河司令部，由劉伯承任司令員，陳云任政治委員。中央紅軍渡過金沙江后，1935年5月下旬，又奪取四川省瀘定縣橫跨大渡河的鐵索橋，接著揮師北進?！?935年6月，陳云受命離開長征隊伍……陳云在四川天全縣一個叫靈關殿的村子，由當?shù)攸h組織派秘密黨員席懋昭護送，經(jīng)滎經(jīng)、雅安等地到達成都，得到劉伯承親友的援助，只身經(jīng)重慶到達上海?！保?］劉伯承是四川省開縣人，早年參加過討袁及護法戰(zhàn)爭，曾擔任過川軍第5師第9旅參謀長、四川督軍署警衛(wèi)團團長等職務，是著名的川軍名將，在成都、重慶有著廣泛的人脈關系，所以陳云出川時，劉伯承專門給陳云寫了兩封信：一封是寫給他在成都的好友、美豐銀行的董事胡公著的。陳云到成都后，就是憑劉伯承的這封親筆信，在胡公著先生的安排下，在美豐銀行的樓上住了一個晚上。劉伯承另外一封信是寫給在重慶開藥店的弟弟的，陳云憑這封信受到了劉伯承弟弟的接待，并在劉伯承弟弟家住了幾天后，從重慶朝天門碼頭乘船赴上海。

2000年6月，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陳云年譜》，對陳云出川前，與劉伯承工作上的密切關系進行了詳細的記述。1934年10月18日，陳云被任命為紅五軍團中央代表，隨紅五軍團從江西興國曲利踏上了長征征程。紅軍進入貴州后，中革軍委決定，成立軍委縱隊，由劉伯承擔任司令員，陳云擔任政治委員。1934年12月21日，陳云“同劉伯承離開紅五軍團，前往軍委縱隊就職?！保?］171“12月23日，同劉伯承在洪州司與博古見面”［5］171“12月下旬，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向烏江前進”［5］1711935年“1月2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由江界河渡過烏江?！保?］172“1月9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進駐遵義城”［5］172“1月19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撤離遵義，到達泗渡”［5］174“1月26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到達土城?！保?］174“2月5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到達川滇黔邊界的雞鳴三省村?！保?］175“2月9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到達滇東北的威信縣扎西鎮(zhèn)?！保?］176“3月1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再進遵義城?！保?］178“3月8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西出遵義”［5］178“3月16日或17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到達仁懷縣茅臺鎮(zhèn)”［5］178“4月28日，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到達曲靖以東”［5］179“5月3日，隨軍委縱隊抵達金沙江邊的皎平渡，被任命為渡河指揮部政治委員”［5］180，而劉伯承被任命為渡河司令員?！?月12日，隨軍委縱隊到達四川會理縣城郊外?！保?］181“5月15日，隨軍委縱隊離開會理，向西昌、冕寧方向前進?！保?］181“5月20日，隨軍委縱隊到達冕寧縣松林地區(qū)?！保?］182“5月24日，隨軍委縱隊經(jīng)冕寧以北大橋鎮(zhèn)進入彝族區(qū)?！保?］182“5月26日，隨軍委縱隊到達石棉縣大渡河邊安順場?！保?］183“5月31日，隨軍委縱隊進入瀘定縣城?！保?］184“6月6日、7日，隨軍委縱隊行軍，經(jīng)化林坪、水子田向天全縣前進?！保?］185《陳云年譜》清晰呈現(xiàn)了從1934年12月21日，陳云到軍委縱隊擔任政治委員開始，到1935年6月上中旬，陳云出川回上海為止，這6個月里，陳云與軍委縱隊司令員劉伯承朝夕相處，幾乎是形影不離。通過對陳云這6個月行蹤的梳理，弄清楚了兩個問題：一是，潘漢年離開長征隊伍，回上海的時間是1935年2月底3月初，這期間，陳云同劉伯承率軍委縱隊在長征行軍途中。二是，為何劉伯承為陳云出川寫了兩封親筆信？其原因是長征途中二人相處六個月，已非常熟悉。劉伯承擔心陳云路上的安全，就托他在成都的朋友胡公著和在重慶的弟弟劉叔禹協(xié)助陳云赴上海，所以，劉伯承給陳云寫兩封信也就成為了必然。

關于陳云出川的經(jīng)過，《陳云年譜》也有詳細的記述：“6月上中旬，在天全縣靈關殿村與中央紅軍有關部門和中共地下黨組織共同安排護送他出川的席懋昭見面。當日，與席分別裝扮成躲避紅軍的商人和川軍軍需人員，從靈關殿出發(fā)，并同紅軍有意釋放出來為他們起帶路作用的滎經(jīng)縣地主、國民黨天全縣教育局長結伴，沿著山間小路，前往滎經(jīng)。次日，順利到達滎經(jīng)縣城。第三日，與席經(jīng)雅安前往成都?！保?］186陳云與席懋昭到成都后，陳云“持劉伯承親筆信，找到劉的好友、美豐銀行董事胡公著，在銀行樓內(nèi)客房休息?！保?］186第二天，陳云又按照出發(fā)時與周恩來的約定，托人在《新新新聞》刊登了《廖家駿啟事》，啟事的內(nèi)容是：“家駿此次來省，路上遺失牙質(zhì)圖章一個，文為廖家駿印，特此登報，聲明作廢?！保?］186以這種方式告訴周恩來，他已安全到達成都。接著陳云同席懋昭離開成都趕赴重慶，他們先乘汽車，而后步行。在重慶，陳云“持劉伯承另一封親筆信，找到劉的弟弟，在其家中住下?！保?］187幾日后，在重慶朝天門碼頭，陳云與席懋昭分手，只身登上一艘開往上海的輪船。

2005年6月，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了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著的《陳云傳》，此書依據(jù)《陳云年譜》的線索，對陳云出川作了非常詳細的敘述。陳云離開長征隊伍時，從林伯渠那里領了大面額的國統(tǒng)區(qū)貨幣約3000元，用以到上海恢復黨組織的經(jīng)費，還有小面額貨幣和光洋約200元用作路費，另外還帶了一部線裝的《三國演義》。據(jù)陳云回憶：“我?guī)Я艘恢粺崴浚汛竺驸n票放在了熱水瓶膽下面?！保?］175隨后在當?shù)氐牡叵曼h員、靈關小學教員席懋昭的護送下，陳云離開靈關殿。在陳云他們出發(fā)后不久，突然一個人從后面追了上來。這人是滎經(jīng)縣的地主，在天全縣擔任國民黨教育局長，紅軍占領天全時，被紅軍扣留?！盀榱死盟谧o陳云出川，當陳云和席懋昭離開靈關殿時，故意讓他溜掉?！保?］176當他追上來時，席懋昭主動同他搭話，說是為了避紅軍而外逃的。這個教育局長信以為真，隨后3人結伴而行。路上，碰到國民黨檢查站，“席懋昭和這個教育局長便上前答話，陳云因怕不是本地口音帶來麻煩，假裝去解手混過去”［6］176。第二天，他們到了滎經(jīng)縣城，并在這個教育局長家里住了一個晚上。隨后，陳云和席懋昭經(jīng)雅安，用了五六天的時間，到達成都?！霸诔啥?，陳云拿著劉伯承的親筆信，找到美豐銀行董事胡公著，在他那里住了一夜，并托他將錢匯給章乃器?！保?］176當時的章乃器在上海擔任浙江實業(yè)銀行副總經(jīng)理。

因為當時蔣介石正坐鎮(zhèn)成都“圍剿”紅軍，所以成都城內(nèi)到處戒備森嚴。到成都的第二天，陳云同席懋昭就乘汽車趕赴重慶，路上還在內(nèi)江住了一晚。關于陳云在重慶拿著劉伯承的信找劉伯承的弟弟一事，陳云曾回憶說，“在重慶，我把信交給劉伯承弟弟開的中藥鋪的伙計。他問什么人寫的，我說姓劉。這時劉伯承弟弟出來，他說老板不在，在家里。我說，我知道，在十八梯（重慶較場口附近——引者注）。我就走了，他便趕上來，說對不起，因為有人敲竹杠，不敢接頭。隨后一起到他家里，住在他那里。劉伯承母親也在，問長問短，招待很好”。“同在成都一樣，在重慶我去找劉伯承弟弟，沒有讓席懋昭跟我去。這是秘密工作的需要。席懋昭住在旅館里?！保?］178十多天后，劉伯承的弟弟劉叔禹為陳云買好了回上海的船票。當陳云乘船離開重慶后，“七月二日，劉湘通緝席懋昭?！保?］214遭四川國民黨軍閥劉湘通緝的席懋昭返回靈關小學?！凹t軍走后，他繼續(xù)在天全、蘆山、寶興、懋功等地，組織群眾堅持革命斗爭。”［1］611937年9月，席懋昭赴延安中央黨校學習時，再次見到陳云。1948年3月，席懋昭因叛徒告密，在雅安被捕，這也是席懋昭第四次被捕，后被轉押至重慶渣滓洞監(jiān)獄。1949年11月27日，被國民黨殺害在重慶。1949年后，由于四川方面對席懋昭參加革命的情況不了解，沒有定為烈士。陳云知道情況后，多次給中共四川省委、儀隴縣委寫信或打電話，并提供了重要的線索。在陳云的關心和幫助下，1984年5月28日，四川省人民政府追認席懋昭為革命烈士，并為席懋昭追記大功一次。

此外，諸如2005年5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遲愛萍、熊亮華著的《陳云在歷史瞬間》一書；2018年5月，遼寧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陳云研究組編著的領袖畫傳系列《陳云》一書；2019年1月，天地出版社出版的葉永烈著的《他影響了中國：陳云》一書，都采用了陳云回憶說。

二、關于陳云出川的任務

關于陳云出川的任務，“在較長一段時間里，許多著述都提到陳云在遵義會議后離開長征隊伍，到莫斯科共產(chǎn)國際匯報遵義會議情況”［9］，意思是說陳云出川是為了赴莫斯科向共產(chǎn)國際匯報遵義會議的情況。出現(xiàn)這一說法的原因是，陳云離開長征隊伍后，1935年“7月，到達上海”［5］187，但在上海僅僅逗留了2個多月，同年9月上旬，陳云又“同陳潭秋、曾山、楊之華、何實嗣等七八人秘密上一蘇聯(lián)貨輪……前往莫斯科?！保?］190還有2017年7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共黨史人物傳》第25卷，該書由中國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編著，其中《潘漢年傳》中說，由于黨中央與共產(chǎn)國際失去了聯(lián)系，遵義會議召開后，“張聞天代表黨中央找潘漢年談話，說明中央必須同共產(chǎn)國際取得聯(lián)系，決定叫他去莫斯科承擔這一任務”［10］。而且一開始，中央本打算是讓陳云與潘漢年一塊回上海的，后來中央臨時改變計劃，讓張聞天通知潘漢年先行一步。基于此，不少研究者認為，陳云只在上海停留2個多月，他出川的任務與潘漢年一樣，就是經(jīng)上海赴莫斯科，向共產(chǎn)國際匯報遵義會議的情況。

事實上，陳云出川的任務是受黨中央委托赴上?；謴桶讌^(qū)黨的組織。1985年2月，陳云曾向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說，1935年5月29日，“那次會議是紅軍奪取瀘定橋的當天晚上，在過了瀘定橋的一個地方（是在房子里，不是在外面）開的。參加會議的有毛澤東、朱老總、周總理、張聞天、王稼祥和他，少奇、博古、劉帥是否參加記不清了。會議主要決定了兩件事：一是紅軍向北走雪山草地一線，避開人煙稠密地區(qū)；二是派他去上?；謴桶讌^(qū)黨的組織?！保?1］陳云在這里說得很清楚，中央決定讓他回上海的目的就是恢復白區(qū)黨組織的。1978年5月18日，在審查中國革命博物館黨史陳列時，陳云再次談到此事時，說：“1935年6月，到了懋功雪山腳下的靈關殿，我就離開了，這是中央開的瀘定會議決定的，決定恢復白區(qū)工作，派我、潘漢年、夏采晞三人到上海去恢復白區(qū)工作。我們各走各的……大概工作了三四個月，后來，……我也去莫斯科了?！保?2］這次，陳云說得更加清楚，黨中央派他和潘漢年、夏采晞三人到上海的目的就是去恢復白區(qū)工作的，而且三人是分開走的，到上海后，工作了三四個月，然后去了莫斯科。

對此，《毛澤東年譜》也有記載：1935年“5月31日，通過鐵索橋至瀘定縣。出席在瀘定縣城附近召開的中共中央負責人會議。會議決定：中央紅軍向北走雪山草地線，避開人煙稠密地區(qū)；派政治局委員、中央白區(qū)工作部長陳云去上?；謴桶讌^(qū)黨組織?！保?3］同樣 《朱德年譜》中也有記載：1935年“5月31日，和中共中央率紅軍主力全部抵瀘定縣城。和毛澤東、周恩來、洛甫（張聞天）、王稼樣、陳云等開會決定：紅軍向北走雪山草地一線，避開人煙稠密地區(qū)；陳云去上海，恢復白區(qū)黨的組織?！保?4］而且還特別標注，洛甫就是張聞天，當時的張聞天擔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黨內(nèi)總負責人。翻閱《陳云年譜》，也有兩處記載：一處是，1935年“2月底或3月初，中共中央決定陳云、潘漢年等去上?；謴忘h的地下工作?！保?］178一處是，1935年“5月31日隨軍委縱隊進入瀘定縣城。當晚，出席有張聞天、周恩來、毛澤東、朱德、王稼祥、劉少奇等人參加的中共中央負責人會議。會議決定：（一）中央紅軍向北走雪山草地一線，避開人煙稠密地區(qū)：（二）派陳云去上?；謴桶讌^(qū)黨的組織?！保?］184由此可以看出，陳云離開長征隊伍，出川回到上海，其任務是去上?；謴桶讌^(qū)黨組織，與共產(chǎn)國際取得聯(lián)系，絕對沒有要通過上海，去蘇聯(lián)向共產(chǎn)國際匯報遵義會議情況的打算。所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陳云研究組編著的領袖畫傳系列《陳云》一書中也明確說：“陳云此次回上海，就是為了恢復白區(qū)黨的組織，并尋找同共產(chǎn)國際的聯(lián)系，匯報中共中央和紅軍長征的情況，尤其是遵義會議的具體情況?！保?5］53

陳云出川回上海的任務，本來是為了恢復白區(qū)黨的組織，尋找同共產(chǎn)國際聯(lián)系的，后來為何演變成了去蘇聯(lián)向共產(chǎn)國際匯報遵義會議情況的？弄清楚這個問題，還要從頭說起。1934年11月25日，中央紅軍長征到達廣西北部湘江地區(qū)，為突破國民黨軍第四道封鎖線，紅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從出發(fā)時的8萬余人，銳減至3萬人，這就是有名的湘江之戰(zhàn)。正是“在湘江之戰(zhàn)中，中共中央同共產(chǎn)國際聯(lián)系的唯一一臺大功率電臺被毀”［15］53-54，至此，中共中央同中共上海中央局及共產(chǎn)國際完全失去了聯(lián)系。后來，為了能與中共上海中央局及共產(chǎn)國際取得聯(lián)系，中央也曾派出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地下工作者去上海。當時中國的革命正處于低潮，上海的黨組織被破壞殆盡，特務、叛徒到處搜捕共產(chǎn)黨人。所以，派出的那位地下工作者回到上海后，并沒有找到上海地下黨組織。遵義會議召開后，黨中央迫切需要恢復白區(qū)工作。所以，1935年2月，紅軍二渡赤水后，中央決定派陳云、李維漢、潘漢年赴上海，其任務就是恢復白區(qū)工作。張聞天代表黨中央讓潘漢年先行一步，并交代到上海恢復白區(qū)工作的主要任務包括：“在上海附近長期埋伏，恢復黨的秘密工作；設法打聽上海方面有無國際關系，以恢復黨因長征而與共產(chǎn)國際中斷了的聯(lián)系；向共產(chǎn)國際報告遵義會議和紅軍長征的情況?！保?6］63

1933年1月下旬，中共臨時中央遷往中央蘇區(qū)。與此同時，在上海成立了中共“上海中央局”，主要成員包括李竹聲、康生、盧福坦、王云程、羅登賢、盛忠亮、黃文容等。由李竹聲擔任書記，黃文容擔任組織部部長，盛忠亮擔任宣傳部部長。中共上海中央局是中共臨時中央的派出機關，主要負責中共在國統(tǒng)區(qū)的組織工作，并負責與共產(chǎn)國際進行聯(lián)系?！?933年1月，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務委員兼全總黨團書記盧福坦在上海被捕叛變。2月，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務委員兼共青團中央局（‘少共中央局’）書記王云程在上海被捕叛變，共青團中央機關遭到徹底破壞?！保?7］252康生也因盧福坦、王云程的叛變投敵，不得不離開上海遠赴蘇聯(lián)。

潘漢年先于陳云接受赴上海的任務，并先行出發(fā)。1935年三四月間，潘漢年抵達香港。在香港，潘漢年先給在上海的堂弟潘渭年寫信，得到潘渭年的回信后，才從香港趕赴上海。其時，早在潘漢年來上海前，上海中央局又在1934年6月、10月、1935年2月遭到三次大破壞。特別是中共中央候補委員、中共上海中央局負責人李竹聲“在上海，1934年6月14日被捕，不久叛變?！保?7］273對中共上海中央局的影響很大。1935年3月，成立了臨時上海中央局，以維持白區(qū)工作及與各方的聯(lián)系。1935年5月，共產(chǎn)國際遠東情報局負責人華爾敦又在上海遭到逮捕?？梢哉f臨時上海中央局“到了1935年夏，幾乎停止了工作?！保?8］56潘漢年到上海后，通過臨時上海中央局宣傳部負責人董維健找到臨時上海中央局負責人浦化人。浦化人告訴潘漢年說：“國際負責代表已不在上海，并認為白色恐怖嚴重，潘在上海不安全，主張潘暫返香港，等待時機活動?！保?6］63隨后，潘漢年返回香港，在香港等著陳云與他聯(lián)系。

1935年7月，陳云到達上海，他化名李介生，住在法租界天主堂街（今四川南路）永安旅館，永安旅館離蘇州河很近。當時的上海被白色恐怖籠罩著，陳云閱讀報紙時，發(fā)現(xiàn)公開聲明脫黨的叛徒中有70多人都認識自已。據(jù)陳云的兒子陳元回憶：“當時蘇州河上有十幾座橋，每座橋頭都有國民黨特務，很多都是叛徒，認識他，而且很多地方都掛著通緝他的像。那一次，他不幸碰見一個特務，立即對特務說，我警告你，如果你敢揭發(fā)我，共產(chǎn)黨饒不了你，早晚一天要找你算賬！陳云做那么多年地下工作，特別能掌握叛徒的心理。果然那個特務被嚇住了，把帽子往下一壓，一扭頭，就裝作沒看見過去了?！保?8］63由于上海地下黨組織接連遭受破壞，一時難以接上關系。陳云就在上海公開的電話號碼簿上，找到了章乃器的電話。章乃器的三弟章郁庵是中共地下黨員，20年代在商務印書館工作時與陳云是同事。而且?guī)啄昵瓣愒圃谏虾Ｗ龅叵鹿ぷ鲿r，與章乃器有過交往。當時的章乃器在政治立場上，主張抗日，被國人譽為”中國左翼運動的理論家”。就這樣陳云通過電話與章乃器聯(lián)系上后，很快就找到了章郁庵。此時的章郁庵已改名章秋陽，在上海證券交易所做經(jīng)紀人，并秘密從事黨的地下工作。章秋陽把陳云接到上海法租界霞飛路358弄尚賢坊21號他的家中居住。一天，陳云突然遇到何孝章來找章秋陽，何孝章原來也是商務印書館的黨員，與陳云相識。何孝章走后，為了以防萬一，保證陳云的絕對安全，章秋陽決定把陳云轉移到無錫隱蔽起來，但為了方便陳云與遠在香港的潘漢年聯(lián)系上，最后把陳云迅速“轉移到其在英租界山西北路的岳母家?！保?］187“7月22日、24日，上海臨時中央局、中共江蘇省委、共青團中央局再次遭到大破壞，大批負責干部被捕?！保?6］63為了保證陳云的安全萬無一失，隨后“章秋陽又在北京路租到一家鋼鐵商店樓上的房子，把陳云隱蔽在那里?！保?］1808月，陳云經(jīng)章秋陽與在中共上海臨時中央局機關工作的楊之華、何實嗣取得聯(lián)系，楊之華是瞿秋白的愛人，何實嗣是中共一大代表、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人何叔衡的女兒，陳云又通過中共上海臨時中央局負責人浦化人、中共上海臨時中央局宣傳部部長董健吾，了解到上海地下黨組織遭受破壞的嚴重情況。隨后，陳云又經(jīng)潘漢年堂弟潘渭年與遠在香港的潘漢年取得聯(lián)系，并與潘漢年相約在上海見面。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鑒于上海地下黨組織遭受嚴重破壞，陳云、潘漢年已在上海無法立足，指示他們同赴蘇聯(lián)。陳云與潘漢年商量后，決定潘先走。隨后，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又來電催陳云快走，陳云才向上海地下黨組織交待完工作，做赴蘇的準備。據(jù)《陳云年譜》記載：1935年9月上旬，陳云“同陳潭秋、曾山、楊之華、何實嗣等七八人，秘密上一蘇聯(lián)貨輪，由上海前往海參崴。到后被蘇聯(lián)當局作為偷渡者押解下船，在那里住了兩天，然后換乘火車，前往莫斯科”［5］190。

綜上所述，關于陳云出川的時間、地點及護送人員，依據(jù)歷史親歷者的回憶，存在有兩種說法：劉曉回憶說認為，大約在1935年二、三月間，潘漢年跟陳云同志從遵義輾轉到了上海。對于劉曉回憶說，中國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編的《中共黨史人物傳》第25卷潘漢年傳，認為陳云不是與潘漢年一塊離開長征隊伍的。1935年1月，遵義會議后，潘漢年是在貴州、云南邊界離開的長征隊伍，并通過黔、桂、湘、粵四省，抵達上海。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著的《陳云年譜》認為，潘漢年與陳云不是一塊回上海的。1935年2月底或3月初，中共中央原本決定陳云、潘漢年一起去上?；謴忘h的地下工作，但潘漢年先行了一步，從遵義啟程，經(jīng)貴陽、柳州、梧州、廣州，約在三四月間到達香港，后轉赴上海。陳云回憶說認為，1935年6月，陳云在四川天全縣靈關殿村離開長征隊伍，由當?shù)攸h組織派秘密黨員席懋昭護送，經(jīng)滎經(jīng)、雅安等地到達成都，得到劉伯承親友的援助，只身經(jīng)重慶到達上海。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后，學術界都采用此說。關于陳云出川的任務，在較長一段時間里，許多著述都認為，陳云出川是為了赴莫斯科向共產(chǎn)國際匯報遵義會議的情況。依據(jù)陳云的回憶，《毛澤東年譜》《朱德年譜》《陳云年譜》的記載，陳云出川回上海的任務，本來是為了去上?；謴桶讌^(qū)黨的組織，后來，因為上海地下黨組織遭到嚴重的破壞，陳云已在上海無法立足，并最終演變成了遠赴蘇聯(lián)向共產(chǎn)國際匯報遵義會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