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奎忠,從事金融工作,洛陽市作協(xié)會員。有小說、詩歌獲獎。
一
我叫賈劍柯。我病了。大夫說我得了輕微的癔癥,不算太嚴重,我卻感覺自己病得不輕。我知道這是精神疾病,我不希望我的生活中有什么不當言辭或爆料,雖然我是一個精神病人。
有一件事讓我很不爽,不知道誰給我起了個外號“假劍客”。對于這個綽號,我是不認可的,別說假劍客,就是真劍客我也不能接受。都什么年代了,像武俠小說里那樣的劍客早死完了,只有那些混不吝,還成群結(jié)隊在江湖里游蕩。你別笑,劍客沒了,江湖還在。比如說,一個單位是一個江湖,一個科室一個江湖,連一個微信群都可能是一個江湖。對了,還有網(wǎng)絡也是江湖。我就是干這個的,我很清楚。
我們網(wǎng)絡工程處的人不多,原來只有五個人,后來又增加了兩個。該退休的退休,該調(diào)整的調(diào)整,現(xiàn)在除了頭兒以外,資歷最深的就是我和蔣一梅。這個女人雖然年齡和我一樣大,卻比我早來設計院上班三年,也就是說,我考上碩士研究生那年,她本科畢業(yè)到院里上班了?,F(xiàn)在我們都是人到中年,頭兒比我們也大不了多少,另外幾個是年輕人。我們的職稱是高級工程師,后來的年輕人都是碩士研究生以上學歷,沒有這個條件根本進不了我們科室。我們的頭兒叫何愛國,一聽這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年代的人,大家都叫他何處。別看我們?nèi)松?,卻撐起了整個設計院硬件設施運用和網(wǎng)絡工程運行。院里以前還有一個和我們網(wǎng)絡工程處平行的科室,叫器材處,專門負責全院硬件維修和采購。后來這個科室被我們頭兒像收復舊山河一樣,給合并過來了,為此,我對我們頭兒刮目相看。兩年前,器材處是個很厲害的科室,除了院領(lǐng)導以外,誰能用什么樣的辦公設備,是器材處說了算,就這么一個重點科室,讓我們頭兒給收拾了。
我就是那一段時間得的病。
大夫給我開了一大堆藥,我大把大把地吃,一點兒也不見好轉(zhuǎn)。我真心認為,現(xiàn)在有一部分醫(yī)生就是庸醫(yī),有那么多的病他們都治不好,包括我的癔癥。哎呀,我被剛才的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這話千萬不能說出去,要是傳到了醫(yī)生的耳朵里,我下一次去看病的時候,他會不會對我做手腳?太可怕了。
對我做手腳的可能還有我老婆。我整天工作那么忙,有時清醒有時糊涂。每天下班以后,我都要利用清醒時間捋一捋,今天做了哪些該做不該做的事,說了哪些該說不該說的話。我容易嗎?她居然還說我,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水來伸手飯來張口。我聽得很生氣,懟她,你要是心里不平衡,以后我們就AA制,自己做飯自己吃,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懟完以后,我看見她也生氣了,我很害怕。我害怕她以后會對我做手腳,比如飯不做熟,或者往菜里加一點兒什么不能吃的東西。真要是這樣,我也給了自己想了一個解決辦法,就是我剛才說的AA制。那樣,我們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以后就過成房屋合租伙伴了。不過,這房子是我們自己的,不需要掏房租。我們至今也沒有AA制,可我還是很害怕。
包括我老婆在內(nèi),我身邊的人都是大神,他們都像《封神演義》里的各路神仙。為此,我買了這本書仔細閱讀,我要弄懂他們,看清他們的路數(shù),免得他們害我。
昨天晚上,我在研究這本書的時候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有很多人追我,他們不是一般地追我,而是要抓住我。抓住我以后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反正我很害怕。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他們好像離我越來越近了。我想起了《封神演義》里的土行孫,能夠行土遁在地底下奔跑,這樣他們就抓不到我了。我使勁兒地往地下鉆,使勁兒鉆。我感覺已經(jīng)鉆到地下了,可還能聽到他們要抓住我的聲音。我嚇得哇哇大叫。
我老婆把我推醒了,訓斥我,半夜三更的,睡覺叫喚啥。
二
剛來網(wǎng)絡工程處的時候,我是一個意氣風發(fā),充滿朝氣的小伙子,帶著無限的遐想和憧憬。像一條魚兒,從課堂的小溪里一下子游到了單位這片汪洋大海,有一種海闊憑魚躍的感覺。一頭扎進了網(wǎng)絡工程處,就像游進了一片美麗的珊瑚林,這里將是我的一片樂園。
我怎么也沒想到,后來發(fā)生的一些事,讓我精神分裂。
事情是從來公司報到的第一天開始的。
那天,我一大早就到公司了。既然是報到,我得先到頭兒的辦公室打個招呼,向他介紹一下自己,然后謙虛誠懇地等他吩咐。我很清楚地記得,那時何處還只是我們科室的副處,我們的頭兒姓秦,是一個五十歲出頭,發(fā)際線很高的小老頭。
他見到我很高興。從辦公桌后面站起身,走到我跟前,用兩只手握住我的一只手,有點兒胖乎乎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嘴里不停地說著,這下好了,我們科室里又來了一位高才生,我又多了一個幫手。準確地說,我當時肯定是沒聽懂他的意思,以為他只是客氣地夸夸我。我怎么也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會讓我很尷尬。
我們科室有三間辦公室,處長室是一間獨立辦公室,旁邊的一體兩間是綜合大辦公室,科室的其他人都在這個大辦公室辦公,包括當時還是副處長的何處。秦處長把我?guī)У酱筠k公室,向我介紹了何副處長、蔣一梅和其他兩位同事。然后,指著一張辦公桌對我說,小賈,這個就是你的工位。又吩咐何副處長,一會兒幫我領(lǐng)一些辦公用品。最后關(guān)切地對我說,你今天剛來,我決定晚上科室聚餐,歡迎你加入。以后工作中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問他們,有困難和需求,可以直接找我。
我連聲說,謝謝!我看見何副處長的臉色有點兒不太好看。
秦處長剛走出綜合辦公室的門,何副處長的臉立馬也像綻開了的花。他和秦處長一樣,用雙手握住我的一只手,和秦處長一樣說,這下好了,我們科室里又來了一位高才生,又多了一個幫手。只是少說了一個“我”字。
我當時還是沒聽明白,認為何副處長也只是客氣地夸夸我。
其實,我錯了。
晚上快下班的時候,何副處長走到我跟前,小聲對我說,他有一點兒工作自己忙不過來,需要我?guī)椭幌拢幌胱寗e人知道。
副處長也是領(lǐng)導??!對于一個新兵這種事責無旁貸。說是幫助,其實就是幫他整理一下學習筆記。整理不到半個小時,辦公室里只剩下我跟何副處長了。他又對我說,算了,不整了,去吃飯吧。我們兩個一起到了酒店,房間里只有蔣一梅。見我們進來,蔣一梅站起來說,何處,都安排好了。
我問,都下班了,其他人呢?
吃飯的事,自愿參與。何副處長說。我有點兒尷尬。
這時,何副處長的手機響了,好像是秦處長打來的。何副處長轉(zhuǎn)身去房間外接了電話。
那時候手機不像現(xiàn)在這么普及,很多人都沒有。大部分人只有傳呼機,像我這樣剛畢業(yè),連傳呼機都沒有。
蔣一梅安排得很豐盛。席間,兩個人輪番給我夾菜、敬酒。又不失關(guān)切地對我說,少喝酒多吃菜;以后大家在一起工作,要相互關(guān)照。蔣一梅還說,何處年輕有為,待人熱誠,以后肯定前途無量。我也端起酒杯回敬他們,希望他們能多幫助多指導。飯前的尷尬慢慢變成了盛情和感動。
第二天班上,秦處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昨天臉上的那朵花變成了紫茄子。說,昨天晚上給你舉辦歡迎宴,你怎么不去???讓我們等了一個晚上,是不想給我面子嗎?
我蒙了。趕緊說,處長,我去了呀。
哪個酒店?
景江飯店。
有何副處長和蔣一梅嗎?
我嗯了一聲。
我知道了。秦處長擺擺手讓我出去。
我卻“不知道了”。像一下子墜進了霧里,周邊云霧升騰,不知道身處何地。我想,我大概是站在原地半天沒動。直到秦處長再次說,沒事了,你走吧。我才飄回了綜合辦公室。
蔣一梅看了看我,什么也沒說。何副處長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笑了笑。我突然覺得辦公室有點兒詭異。
接下來的事不再詭異,卻讓我哭笑不得。
那天的會議很重要,上海分院也要參加,是全院各部門領(lǐng)導的工作溝通協(xié)調(diào)會。參會人員是院全體領(lǐng)導班子和各科室負責人,會議形式是網(wǎng)絡視頻會。網(wǎng)絡工程處派一個人負責網(wǎng)絡調(diào)試和運行。秦處長把《派工單》遞給我的時候,我看見上面除了有他簽署的大名以外,在“網(wǎng)絡調(diào)試人”一欄里是我的名字。會議時間是十點開始,十二點結(jié)束。
會議重要,提前調(diào)試,我想。何副處長卻從我手里拿過《派工單》,看了看遞給了蔣一梅。說,算了,這個讓蔣一梅去吧。今天市里有一個網(wǎng)絡工程交流會,有很多網(wǎng)絡大咖參與,你跟我一起去學習學習吧。
說實話,這個學習機會對我確實很有誘惑力,可是……何副處長看我猶豫不決,又說,這個工作以前都是蔣一梅負責的,你來院里時間不長,院里的網(wǎng)絡她比你熟悉。
蔣一梅笑著說,小賈,看不出來嗎?何副處長在培養(yǎng)你呢。
學習期間,何副處長的手機響了好幾次,他最后干脆把手機關(guān)了?;氐絾挝晃也胖溃裉焐衔缭豪镎烁C,蔣一梅十點才去調(diào)試網(wǎng)絡,讓原定十點鐘開始的會議推遲了半個小時。院長在全院領(lǐng)導面前,惡批了秦處長,問他還有沒有能力領(lǐng)導網(wǎng)絡工程處的工作。
后來,我們的兩位處長,在處長辦公室惡吵了一架。秦處長說何副處長居心叵測,何副處長說秦處長工作安排不當。說小賈剛來院里時間不長,讓他多學習學習,盡快上手有什么不對?還說,這個工作原來就是蔣一梅負責的,你為什么要臨時換人?當時,這些話傳到我耳朵里,我更傾向于何副處長,對他心里多了一份感激。秦處長后來見到我時,對我撂下一句話,你以后就跟著何副處長干吧。
我原來喜歡的海闊憑魚躍,怎么也沒想到這海太深了,我擔心我這條愣頭愣腦的魚兒,遲早會被嗆死。
我決定辭職。
我的辭職報告還沒遞上去,秦處長出事了。
三
我老婆說,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變了,怎么變得小心翼翼,說話吞吞吐吐的。
我說,有嗎?
我老婆說,有。你過去的那種灑脫自信沒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說,我沒有心事。
我老婆又說,你是不是病了,你得去醫(yī)院找大夫看看。我告訴她,也許,但現(xiàn)在不行。這段時間院里正在做網(wǎng)絡工程改造,我們科室人少,一個當作兩個用還忙不過來呢,哪有時間去看大夫啊。
這些年,我們設計院發(fā)展太快了,業(yè)務范圍遍布全國。并且時不時地還有一些大項目,比如某重點大橋設計,某個機場設計等等。我們院領(lǐng)導高瞻遠矚,不僅在上海設立了分院,在廣州又建了第二個分院。為了三院聯(lián)動,達到工作及時協(xié)同的運作效果,決定將全院網(wǎng)絡升級,除了軟件以外,硬件設備全面更新,重點線路重新布控。我認為這是我們頭兒何處,新官上任后打開新局面的一次重要建議,也是院領(lǐng)導的英明決策。院長親自做了動員令,把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我們科室,其他各科室給予協(xié)助。
這一次網(wǎng)絡改造,全院網(wǎng)絡工程的一件大事。將是我們頭兒又一次偉大的杰作。他自己親自設計,親自和施工隊聯(lián)絡,還親自去現(xiàn)場督導施工??傊?,無處不見頭兒的身影。“親自”得夜以繼日,廢寢忘食,讓我們幾個做下屬的看見了,都心疼得肝疼。
我知道,看到這兒你一定著急了,秦處長出什么事了?怎么就出事了呢?
還是讓我回過頭來,把原來的事情說清楚。
秦處長怎么出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在我們兩位處長吵完架沒幾天,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跑到我們單位,找秦處長也大吵了一架,還砸壞了他的辦公桌。那一架就把秦處長吵得不再是處長了。
那個男人不是我們單位的,我們都不認識他。我不知道,秦處長怎么能和他有交集。不,不是和他有交集,是和他老婆有交集。他大聲說,秦處長勾引他老婆,說這種敗類、這種人渣,怎么還能在設計院當領(lǐng)導。這是什么樣的設計院???
鬧了一通后,那個人走了。秦處長說自己冤枉,說根本就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老婆是誰。還說自己報警都沒來得及,鬧完就跑了。事,卻留在了院里。那幾天,這件事是全院的頭條新聞,沸沸揚揚。我們是設計院不是公安局,偵破不了來龍去脈。有人說真,有人說假,就是沒有定論。
接二連三的問題,秦處長就不再是我們的處長了。何副處長去掉了“副”字,成了我們的頭兒,搬進了秦處長的辦公室。
其實,頭兒上任后也不是那么順利。比如他提出了“網(wǎng)絡升級,強化三院聯(lián)動,更新設備,提高工作效能”的建議,得到了院領(lǐng)導的認可,但在實施的過程中,卻遇到了很多困難。
首先是在更新設備上。我在前面說過,我們院有一個和網(wǎng)絡工程處平行的科室,就是器材處。所有的設備是器材處說了算。
有時多一個門檻,抬抬腿就過去了;有時多一個門檻,就像多了一根繩子,會捆住你的手腳。沒有哪一只鳥兒在飛翔的時候,愿意被拴上一根繩子,甚至被拔掉羽毛。人也一樣。
我們的頭兒絕對是智慧型的,他已經(jīng)預感到在全院網(wǎng)絡升級改造過程中,會遇到器材處的一些障礙。這個障礙,就是網(wǎng)絡升級中所有材料和器材的采購。首先,器材處的領(lǐng)導認為有些硬件設備是可以用的,沒有必要更換,如果全面更換太浪費了。其次是預算問題,網(wǎng)絡工程處遞交給院辦升級報告中的材料預算,和器材處遞交的采購預算有很大懸殊。也就是說,我們頭兒呈報的預算少,器材處呈報的預算多。后來,院辦就組織網(wǎng)絡工程處、器材處和財務處的領(lǐng)導共同研討,形成統(tǒng)一的預算報告,然后對所有的材料和器材招標采購。
對了,說了半天,忘記給您介紹器材處的領(lǐng)導了。剛好,今天我們的頭兒何處,帶上蔣一梅和我請器材處的領(lǐng)導吃飯。我就給您介紹一下。器材處藍處長,設計院的元老。厚厚的眼鏡片,稀疏的頭發(fā),似乎和年齡一樣有點兒褪色的藍工作服,總讓身體顯得瘦小。席間,頭兒讓蔣一梅和我輪番給藍處長敬酒,他自己也頻頻和藍處長碰杯。酒至酣處,我們的頭兒對藍處長說,哥,以后我不喊你藍處長了,只喊你哥。這次網(wǎng)絡升級,讓您多操心了。咱兄弟聯(lián)手把這項工作做好,給院里做個貢獻。
藍處長說,兄弟,沒問題。
問題是藍處長已經(jīng)撐不住酒力,喝倒了。
送走了藍處長,頭兒長舒了一口氣,也隨口罵了一句,藍處長,攔路虎。
接下來的事按部就班,進行得好像很順利。器材處按招標負責采購,網(wǎng)絡工程處負責設計和監(jiān)督施工。但是工程結(jié)束后,院里發(fā)生的一件大事誰也沒想到。
這次網(wǎng)絡升級最終要達到的效果,是大幅度提升網(wǎng)絡傳輸速度,并且通過更新設備,提升圖像傳輸?shù)那逦?,達到一個信源對多個信宿的使用功能。這樣才能徹底實現(xiàn)本地和上海、廣州三院聯(lián)動的傳輸效果,提高全院的工作效能。
我說過,對于網(wǎng)絡工程,我們是專業(yè)的,這點兒技術(shù)問題只是小菜一碟。誰知道對于多點傳輸這個問題,難住了我們頭兒。剛進院里上班的時候,我聽說,網(wǎng)絡工程處的何副處長,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頭兒,是網(wǎng)絡工程的技術(shù)能手,一部分網(wǎng)絡管理權(quán)限,都在他一個人手里。這么一點點的技術(shù)難度怎么可能難住他。
我看見頭兒這幾天確實有點兒眉頭不展,肯定有難題恥于下問。作為下屬,為頭兒排憂解難理所當然。
我走進頭兒辦公室的時候,蔣一梅和另外一位同事也在。我問頭兒,有什么工作安排?
頭兒拿出他設計的圖紙,對我說,來吧高才生。我們研究一下多點傳輸?shù)脑O計問題。
我看了頭兒的設計圖,發(fā)現(xiàn)一個致命的問題,他把信源和信宿的傳輸原理弄錯了,這樣的設計最多只能單點傳輸,根本不可能達到多點傳輸?shù)男Чτ诿媲斑@位網(wǎng)絡能手,我有點兒不認識了。我不知道這里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把抓起頭兒辦公桌上的筆,笑著對頭兒說,這種設計不可能達到多點傳輸,所有的信號都是信源發(fā)出的,只有通過中樞分解,才能夠多點傳輸。我三下五除二重新畫了一張草圖。
我得到了旁邊一位同事輕輕的贊許。
我看見了蔣一梅諱莫如深地笑。
我發(fā)現(xiàn)頭兒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地尷尬。
之后的幾天,蔣一梅一直對我保持諱莫如深的笑,這笑容老是在我眼前晃悠,讓我腦袋發(fā)暈,心里發(fā)毛。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我去問蔣一梅,她還是那樣諱莫如深地笑著說,你呀!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四
全院網(wǎng)絡升級順利竣工,大大提升傳輸性能,提高了工作效率,領(lǐng)導和同事們非常高興。我前面說過的那件大事也隨之發(fā)生了。
藍處長被總院的紀檢監(jiān)察叫去談話了。院辦和院紀檢監(jiān)察部同時收到了匿名信,說藍處長在網(wǎng)絡升級,所需的材料和器材采購招標中,徇私舞弊收受回扣,部分材料以次充好。嚴重玷污了黨員的形象,毀壞了設計院的聲譽,讓院里蒙受了經(jīng)濟損失。
我們的頭兒也非常生氣,給我們開會的時候義憤填膺。他教導我們說,這種蛀蟲就應該徹底清除,只有清除了這種發(fā)展中的攔路虎,全院的工作才能順利開展,工作效能才能真正提升。大家要引以為戒。我們都點頭稱是。
接下來,頭兒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從辦公桌上用手推給我一份“檢舉材料”,讓我簽字。材料上檢舉的內(nèi)容大致是,這次網(wǎng)絡升級使用的材料和部分器材價格虛高,有一些材料質(zhì)量不合格等等。我看見這份檢舉材料,蔣一梅已經(jīng)簽名,靜靜地躺在頭兒的辦公桌上。
我有點兒發(fā)蒙,懷疑自己愚鈍,因為我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這些問題。我對頭兒說,不可能吧。材料采購是通過招標的,怎么可能出現(xiàn)這種問題。
頭兒說,你傻呀,中標了才能做手腳呢。你知道中標的人是誰嗎?
我說,不知道。
不知道了吧!中標的人是“攔路虎”媳婦表弟的小舅子。頭兒不再把藍處長叫“哥”,改叫“攔路虎”。
我徹底蒙圈了,再一次像墜進了霧里,周邊云霧升騰,不知道身處何地。我想,我大概又是站在原地半天沒動。我記得我始終沒有簽字,但是我們簽字的檢舉材料,還是被送到了院辦和紀檢監(jiān)察室。
我徹底精神分裂,我病了。
我媳婦帶我去醫(yī)院看病。在醫(yī)院里,我和我媳婦都看見了藍處長。他坐在輪椅里,嘴歪眼斜,嘴角不停地流著口水,兩手僵硬地勾著。我媳婦說,聽說藍處長被紀檢監(jiān)察叫去談話,又看見一些“鐵證如山”的檢舉材料,犯了腦出血當場暈倒,沒成植物人已經(jīng)很幸運了。
后來,因為藍處長生病,器材處暫時由網(wǎng)絡工程處代管。再后來,有人恰逢其時地給院長遞交了一份,《精簡機構(gòu),節(jié)約辦公成本;減少環(huán)節(jié),提高工作效率》的報告。經(jīng)院長辦公室研究決定,將器材處和網(wǎng)絡工程處合并成一個科室,由何處統(tǒng)一負責管理。有人私底下說,那份報告就是我們頭兒遞交的。我想也許是。那就說明我們頭兒沒費一兵一卒,像收拾一座城池一樣合并了器材處。
我這樣說你別介意,因為我是個病人。從那時起,我就成了癔癥患者。有時清醒有時糊涂,膽子也變得小了。我每一天都擔心自己會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我甚至擔心有人會害我?;叵脒^去,我甚至懷疑,我可能生下來就有癔癥。一定說過一些不該說的話,做過一些不該做的事,可能都是在糊涂的時候,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我為此惴惴不安。院里的工作順利地進行著,一切都有條不紊,大家上班下班,點頭微笑。大夫給我開了很多藥,囑咐我按時吃藥即可,要保持心態(tài)平和。又叮囑我媳婦,千萬不要讓我再受到刺激。我也和其他同事一樣,每天上班下班,每天點頭微笑。只是我每天可能比他們多吃兩次藥。至于他們是不是也在吃藥,我未可知。
我想我的病情也許在加重,因為我總感覺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器材處合并過來以后,原來的器材處不在了,除了藍處長生病以外,有一位工程師退休了,另有兩人調(diào)到別的科室。還有兩位直接進入了網(wǎng)絡工程處。雖說合并了一個科室,我們只增加了兩個人,但可以看出,大家還是很興奮的,也可能有幾份新鮮感的緣故吧。蔣一梅更像打了雞血一樣,走路也變得風姿綽約起來,整天扭著個小屁股,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她和頭兒的關(guān)系似乎更近了,有時去頭兒的辦公室門都不敲。對我們也比以前親近了很多,有時還對我拋個媚眼,搞得我心旌搖曳。
有一次我們聚餐。酒過三巡,蔣一梅端起酒杯給大家敬酒,說,喝了這杯酒,大家以后不要叫我蔣一梅了。
叫你什么,叫蔣工?我們有點兒疑惑。
那樣就更外氣了。年齡比我小的喊姐,年齡比我大的喊妹子。蔣一梅說。
我叫你什么呢?我說。因為我和蔣一梅年齡一樣大。
你隨便。蔣一梅說。
叫你媳婦可以嗎?有人拿我和她開玩笑說。
只要你敢叫,就怕你沒長那個膽兒。蔣一梅笑著對我說。
我們都知道,蔣一梅和我們頭兒的關(guān)系不錯。你別誤會,我說的關(guān)系不錯沒有別的意思,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guān)系。我的意思是,蔣一梅在工作上是頭兒絕對的得力助手,頭兒對她也很關(guān)照,兩個人配合得非常默契。這一點我們都看得出來,我當初剛來院里上班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梢哉f,頭兒的工作開展得順風順水,蔣一梅功不可沒。
去年中秋節(jié),院里給每位員工發(fā)了一提月餅禮盒和一箱水果。我在領(lǐng)自己的時候,順便把頭兒的福利也領(lǐng)了回來。兩只手抱著水果和禮盒,沒辦法敲門,就直接用肩膀拱開了頭兒辦公室。蔣一梅坐在頭兒的辦公桌上,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嗑著瓜子。見我進來,頭兒略顯尷尬。蔣一梅卻毫不在意地跳下桌子,說,還是劍柯有眼力。
其實,蔣一梅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挺好,她是我們科室里唯一的女人。你也許聽說過“鯰魚效應”吧,她就是我們中間的“鯰魚”。有一次,蔣一梅當著我們的面和頭兒開玩笑,你給我們科室再整來個女生吧,讓奴家一個人好孤單喲!
我們都笑著打趣她,你就知足吧,你現(xiàn)在可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女皇??!
蔣一梅咯咯地笑著說,既然這樣,小女子就收下了,感謝頭兒和大家的恩寵!
我很喜歡,這種平靜的工作狀態(tài)。但我還是感覺到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五
山不轉(zhuǎn)那水在轉(zhuǎn),水不轉(zhuǎn)那云在轉(zhuǎn),云不轉(zhuǎn)那風在轉(zhuǎn),風不轉(zhuǎn)那心也轉(zhuǎn)。
那天,我不知道我的心情怎么那么好,莫名其妙地高興。我正哼著小曲往辦公室里走,一個同事跑過來對我說,別唱了。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讓我唱歌,正狐疑地看著他。他又小聲地說,頭兒有麻煩了。
怎么回事?我還是一臉狐疑。
院辦和勞資處在整理檔案的時候,有人舉報頭兒學歷造假,同時還舉報他誣陷他人、排除異己打壓同事、收受賄賂,而且證據(jù)確鑿。他說。
這怎么可能?我說。
你知道是誰舉報的嗎?
不知道啊。
那位同事左右看了看,確認沒有別人才小聲說,是蔣一梅。
我想,我狐疑的臉可能更狐疑了。我的歌就這樣唱到一半唱不下去了,也不好意思再唱了。
接下來的事,都是我在接下來的幾天里聽說的。
那幾天院里沸沸揚揚,流傳著一個經(jīng)年傳說,內(nèi)容大致如下:何愛國原本只有高中學歷,家境不好。畢業(yè)之后到處打工,后來在一家電腦城做銷售。因為聰明銷售業(yè)績不錯,也學會了電腦硬件維修。我們前任院長是他拐了彎兒的親戚,也就是,前任院長的弟弟是他的姑父。礙于他姑姑的面子,他帶著大學本科的學歷,進了院里的器材處。那時對學歷的審查不嚴,也可能因為是院長的親戚。但人家一點兒沒有領(lǐng)導親戚的樣子,干活勤奮,進步很快,人緣也好。干了幾年以后,也就是前任院長退休之前,調(diào)入網(wǎng)絡工程處任副處長。
也有人說,院里紀檢監(jiān)察處已經(jīng)出面,找蔣一梅談過話了,可能是核實情況。
可我看蔣一梅,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關(guān)于頭兒的傳說,還有對她的傳聞,她好像壓根兒就沒聽見,小屁股還是扭得那么風姿綽約,見到我們還是那么親。如果非要說有變化,就是沒有再看見她去頭兒的辦公室了。不過,頭兒這一段時間也很少在辦公室。
我想不明白,蔣一梅和頭兒關(guān)系那么好,好得讓我們嫉妒,怎么可能舉報頭兒呢?頭兒平時那么精明,怎么也能栽跟頭呢?
腦袋疼。不敢想了,再想又該犯病了。我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一首兒歌:排排坐,吃果果。你一個,我一個,妹妹睡著了,給她留一個。那聲音清脆,那歌聲甜美,那畫面單純,那感覺溫馨。
突然,歌聲沒了,畫面消失。我又感覺到,以后還會有事發(fā)生。我討厭這種感覺,要是沒有這種感覺,我的病也許就好了。
我想起來了,我老婆說我的藥早就吃完了,我得去醫(yī)院找大夫看看。
于是,我掏出手機給我老婆打電話,老婆,你陪我去醫(yī)院看病吧。
責任編輯?? 婧??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