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
老太去世了,老頭對兒子說:“拾掇拾掇院子,咱放三天電影?!眱鹤影櫚櫭?,不解地看著爹:“爹,咱不準備辦喪事,放電影干啥?”“讓你辦,你就去辦。先放電影,后辦喪事?!?/p>
兒子不知道爹啥意思。人家兒子結婚或孩子考上大學有喜事了什么的,才放場電影慶賀慶賀。難道娘去世了,爹還高興不成?
爹的話就是圣旨。兒子就去請人來放電影。
晚上,院子里拉上了雪白的影布。
聽說老太去世了老頭要放電影,村人都過來看稀奇。這老頭不會精神不正常了吧?
電影開始了。老頭搬一只板凳過來,坐下,手里拿著老太的遺像,說:“杏花,今天咱們好好看看電影?!贝迦艘豢催@情形,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都默默地走開了。
第一部片子是《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透過銀幕,老頭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那時,老頭老太都才十八九歲。那時候,農村人沒有什么文化娛樂,最多是隔三差五地看一場電影。
聽說哪村晚上放電影,小伙子們就歡呼起來。白天商量好,晚上一起去。其實小伙子們一般都不是真去看電影,他們是去“掛大妮”。就是找那些大姑娘們拉呱,談對象。
老頭和老太是一個村的。老頭小名叫滿囤,老太叫杏花。他倆早就對上眼了,就是沒機會拉呱。那天白天,他們一起在生產隊里干活,聽說村里晚上放電影,兩人白天就定好了點子。傍黑放工回家,杏花就草草吃了點飯,對娘說:“娘,我去看電影了?!蹦镎谖关i,就答應一聲:“去吧。”又說,“早點回來啊?!?/p>
杏花“哦”的答應一聲,就跑出去了。門口的柴垛后面,滿囤早就在那等著了。兩人就手拉手,一路小跑,一頭鉆進了村邊的玉米地里……等到電影散場,兩人就從玉米地里鉆出來,混進看電影的人流回家了。
杏花回到家,娘早就上了床,還沒睡,就問:“杏花,放的啥電影呀?”
杏花暗笑:“我打盹了,哦,對了,是‘先打白骨精’吧?!彼锹爠e人說的,把“三打白骨精”說成了“先打白骨精”了。反正娘也不懂,她說啥是啥。后來,兩個人一提這件事,都嘻嘻哈哈笑。
第二部片子是《渡江偵察記》。老頭說:“杏花,別困,不能困啊?!闭f著,老頭的淚就滾下來了。這是當年村里第二次放的電影。那晚,他和杏花在玉米地里私定了終身。想想那晚可真危險,杏花她爹滿電影場里找杏花。她爹可能聽到什么風聲了。杏花回到家,爹還沒睡,嘴里含著一桿旱煙,正在屋里轉圈子,見杏花回來了,立住,瞪起眼珠子吼:“我找遍了電影場,都沒見你的人影!你死哪去了?”看那個樣子,像要一口把杏花給吃了。杏花最不服的就是爹的這副臭脾氣?!拔遗堪宓噬纤?,你沒看到嗎?”杏花的心怦怦地跳,反問道。說得跟真的一樣。
第三部片子是《地雷戰(zhàn)》,這是當年村里第三次放的電影。那晚,他和杏花在玉米地里商量到電影完場,兩人咬了咬牙,離開了村子——杏花她爹極力反對他們的婚事。
杏花爹氣得半死,揚言要砸斷他的狗腿,邀上一伙人把他家砸了個稀巴爛。他娘也嚇得不輕。
幾年后這事才算平息。他家托人去杏花家把這事說活了,兩人才敢從外面回來,過起了正常人的日子。
一天,村里又放電影。杏花對他說:“滿囤,咱娘為了咱受了不少罪,也沒看過電影,今晚你看著孩子看著家,我?guī)锶タ匆换仉娪鞍??!闭l知走到半路,突然不知從哪里躥出一條惡狗來,追著她們娘兒倆就咬。眼看就要咬住娘的腳,杏花就拿石頭打狗,狗又轉過來咬杏花,杏花腳下一滑,掉進了路邊的石頭溝里,摔斷了腰……杏花成了癱子。后來,電視一興起,電影就漸漸地退出農村市場了。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兩個人都老了。一天,坐在輪椅上的杏花像做夢似的對他說:“老頭子呀,跟著你,我這輩子還沒看回電影呢!”
他就笑著說:“這個好辦,抽空我找人給你放一場,給你補上不就行了?!鳖D了頓,他又說,“現(xiàn)在天天看電視,哪還有人看電影呀?”
“電視是電視,電影是電影,我做夢都想看看電影,看看電影上的那個白骨精到底長啥樣子呢。”
還沒等他抽出空來,誰知她說走就走了呢。
往事如電影……老頭早已淚流滿面。
下葬那天,兒子找人給娘做了一臺紙電影機。兒子邊燒邊說:“娘啊,您啥時想看就啥時看啊……”
點評:
通過一場電影,引出一段感人的情話。小說寫得真實、質樸,因而具有動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