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真

那年，媽媽說：他什么都沒有，你跟他生活會苦的。

我說：我們兩人手腳健全，腦袋又不差，不會差到哪里去的。

一晃眼，二十五年的光陰如細流般從指縫間溜走。兩人已是知天命年。我的容顏已不是當(dāng)年的青春飽滿，他也已滿頭霜發(fā)，歲月刀刀痕跡如此觸目驚心。

但媽媽和我說的話恍如昨日一般清晰入耳。

媽媽，我要跟您說：他是上天派來守護我的神使！他是代替您們來保護我的！

這次，我再次遭到病痛的襲擊，右肩部肌腱損傷斷裂，做了個“關(guān)節(jié)鏡肩袖修補術(shù)”，他再次默默地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他的溫情和滿滿的愛意足以抵御病痛帶來的沮喪和煩躁。

謝謝你，我的愛人！時光見證了你對我的一往情深，眼里折射出來的全是你對我的寵溺和庇護！

還記得那天從手術(shù)室推出來，一睜眼望見的是你滿眼的驚喜、擔(dān)憂和焦慮。整整三個小時的等待，讓你的心如空中的氣球一般無從著落，覺得時間漫長得望不到頭。

回到病房，麻醉劑讓我沉沉昏睡，不自覺的呻吟使你坐立難安，整整一宿，你的眼睛馬上充滿血絲，眼角的皺紋似乎加深了許多，連白發(fā)也顯得特別扎眼，亮得嚇人。

當(dāng)清晨的陽光透進病房時，我也睜開眼睛，你迅速握住我的手：怎么樣？我為難地皺著眉：我想小便……你無措地抖著手，想扶我起床，但我的身子比石頭還沉，尤其右肩部更是痛不可觸。后來你想到入院時的便盆：用這個吧，試試看。手忙腳亂地折騰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解決。你的額頭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難為你啦！

醒來后，麻醉劑的藥效漸漸退減，右肩部的疼痛感排山倒海般地翻卷而來，那種鈍痛從骨頭里散發(fā)出來，仿佛一頭惡獸伸著尖銳的利牙啃噬著骨頭，蔓延到肌肉，由內(nèi)到外的撕裂感，讓我“嘶嘶嘶”地倒吸著氣：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坐起來，右手臂掄幾個輪回，然后狠狠地甩出去！

你馬上靠過來：再忍一忍，再忍一忍！然后無措地望著我，繞著病床幾圈，繼而跑去找醫(yī)生。醫(yī)生隨后帶來止痛藥、止痛貼說：“輸液里已經(jīng)含有止痛藥，止痛棒也用上了，再這么疼，這個止痛貼貼脖子，藥丸再吃一顆。實在扛不住，只能打杜冷丁啦?！?/p>

你看著被疼痛噬咬得變形的我，一會兒緊握我的左手，想傳遞給我力量；一會兒端來溫水，讓我吸幾口；一會兒給我按摩手指頭、腳趾頭。摸到腳趾頭冷冰冰的，趕快蓋緊被子；瞅見我額頭冒汗，又趕緊掀開被子透透氣。

你無助地嘆了口氣：疼痛只能你自己忍受啦！可憐的你啊！我又不能代替你呀！

手術(shù)的第三天，稍微可以翻身，本以為可以松口氣，卻毫無征兆地嘔吐，你收拾完污穢物，赤青著臉跑去找醫(yī)生。醫(yī)生說：是麻醉劑的后遺癥。

“哦，原來是這樣啊！”你長長地吁出一口氣，臉色緩和了許多。

在醫(yī)院七天，你都沒好好閉眼睡個囫圇覺，我稍一翻身，病床就“吱呀吱呀”地發(fā)出聲響，你馬上彈跳起來：“怎么啦？”“要什么？”“起來嗎？”

你的緊張和擔(dān)心讓你立馬憔悴瘦了下來。

出院回到家里，你更是忙得像只陀螺，整天圍繞著我轉(zhuǎn)。

我得意的一臉壞笑：小時候命理先生說我是富貴命，看來真的要享福啦！

你一邊忙活著一邊應(yīng)話：你就安心享福吧，好好養(yǎng)?。?/p>

好咧，要聽話。從前一直忙碌張羅的我，如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心理確實調(diào)適不過來。其實被愛著，被疼護著確實是一種幸福。

你給我洗澡換衣時，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傷口；因改用左手拿湯匙，吃飯相當(dāng)不利索，你光顧給我盛湯夾菜的忙不迭手；每早一定給我擠上牙膏、擰好毛巾恭候；水果洗干凈、切塊放盤子；出門時，立刻蹲下身為我穿襪子、套鞋子、扯直褲腳；走路時，一定護在我的右側(cè)，擔(dān)心被哪個莽撞人再次碰撞……

你每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準備早餐、晾曬衣服；出門上菜市場買菜；趕在學(xué)生上學(xué)前開店；趁店里小妹看店，洗菜燉湯。每天你變著花樣燉湯：姜絲黃芪水鴨湯、青仁黑豆豬尾骨、洋參鴿子湯、海參排骨湯……煲完湯再從店里拎湯回家，順便給我整理頭發(fā)。

說到頭發(fā)，手術(shù)后好多人勸我：干脆剪短發(fā)好打理?？赡銋s說：不用啦，我來。其實這種活你從來沒做過。手術(shù)后三個多月來，全靠你給我扎頭發(fā)。剛開始皮筋老是扎反了，后來越來越順手。每天早上不管我起得多遲，你再忙都要騰出手為我梳頭。

“昔有張敞畫眉，今現(xiàn)黑棗梳發(fā)”，親戚朋友見了艷羨不已。

手術(shù)后修養(yǎng)期間，我的體重竟然飆升六七斤。捏著胖嘟嘟的臉頰，我抗議：不能再多吃啦！不能再喝湯啦！

你笑了：你沒胖起來，那才對不起我呢！

我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場子宮肌瘤手術(shù)，前后長達半年的問診治療手術(shù)，也是你鞍前馬后地奔波陪伴，照顧伺候。

有一天，我愧疚難忍：“對不起，給你添累啦！”

你平靜地說：“一家人說什么客套話？我不照顧你，換別人來做對嗎？”

我忽然想起沈復(fù)說的愛情：“閑時與你立黃昏，灶前問你粥可溫”，俗世間的愛情無非就是如此簡單，摒棄一切華麗辭藻，握在手心的是那顆愛你的心臟。

媽媽，如果您還在世的話，肯定不會再說不放心的話。

于千萬人間，遇見我想遇見的人；于千百個日子里，享受你給予我的獨愛。

“我心中，你最重，悲歡共生死同……”平時你最愛唱的《霸王別姬》，一句一句地敲打在我的心坎上。謝謝你，感恩我們所有經(jīng)歷的一切。

歲月很長，生命卻短，讓我緊緊握住你的手，享受你傳遞給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