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現(xiàn)實兩種

      2022-03-14 08:46:37宋長征
      西部 2022年2期
      關鍵詞:堂嫂媒人姑娘

      宋長征

      我有必要翻開虛無的記憶相冊,有必要對多年后的自己有所交代。她們不止一個人,有著不同的面孔、身高,不同的羞澀與笑容;當然,還有眼神中那個彷徨不定或不知天高地厚的我——頹廢的我,無奈掙扎之后又心懷那么一絲美好愿望的我。

      我機械地跟在那個婦人身后。路兩旁的桐花在開,風吹過,一縷迷幻的香氣。泡桐樹上沒有葉子,這是平原上最為高大的花樹,在春天擎起熱烈的花朵。是情欲的泛濫,還是無果而終的一腔情愿?我從來沒有看見泡桐的種子能落地生根,三哥栽植泡桐樹苗的唯一辦法就是用樹根扦插,等待長出荷葉樣的葉子,一年后移栽。我知道,在某種層面上我已經成人,已經初步具備人的動物性繁衍的能力,就像老河灘上所有的男人,在強健或孱弱的身體里,躁動著春天的激情。

      三姨在另一座村莊,距離我們村四五里地。三姨不是我母親的親姐妹,但由于地理上的近,顯得比很多親姐妹還要親。三姨家房舍簡陋。姨夫是當年淮海戰(zhàn)役的老退伍軍人,在戰(zhàn)場上被子彈打中了左腿,需要扶著膝蓋才能站起來,我上學的時候,經??匆娝持籽炓蝗骋还杖ユ?zhèn)街,去領每個月的補貼。三姨關心我的婚事,就像關心自己的孩子,每次去一定要問,有沒有找女朋友,甚至上學的時候也要問我,有沒有跟哪個女生好上,且說并不丟人、在他們眼里,無論任何年齡段只要能跟投緣的女生搞好關系,就不愁成年之后的婚事。我當然不置可否,一方面不想讓別人看扁,顯得自己很沒能力,一方面又覺得這種事讓人羞澀!找對象,多么讓人難為情的事。

      但是現(xiàn)在,虛榮也罷羞澀也好,狼奔豕突了好幾年業(yè)已到了有必要成家立業(yè)的年齡。在老河灘,生死是大事,找對象更是大事中的大事,如果一個男人很大年齡還沒能討上老婆,這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家庭乃至家族都會因此蒙羞。背地里,有人遠遠看見就會說,你看,二十好幾了還沒對象;難啊,家里一個癱子,一個屋里四個旮旯(家貧如洗的意思)。我母親身上就背著如此的屈辱,在我降生后曾有一個村里的文化人說,又是一個小子,打光棍兒吧。

      三姨是為解決母親的屈辱來的。三姨帶著她的能說會道的妯娌一上門就很有把握地說,一定能給我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不遠,就在她們村西的另一座小村,三姨妯娌的侄子媳婦的妹妹——其實并不繞嘴,你來老河灘,很多人家東拉西扯幾乎都能攀上親戚。既然婚事是大事中的大事,那么就會有很多人為此操心,為此夜不能寐,為此遍尋關系或曰知根知底的才比較放心。夜不能寐的母親臉上有了些喜色,就在年前,我的一次遠行歸返,差點讓她大病一場。嚴格說來,我和那個河南姑娘只能算是筆友,因著共同的對文學的愛好,書信往來,產生了似是而非的情感。那時我還在東北某城的一個水泥廠汽車隊,雪片似的書信到來,讓身處異鄉(xiāng)的我多了一些慰藉。我們商定,雪落時節(jié)我會去她所在的小城相見。果真是相見了,一座陰暗的小旅館里,彼此不咸不淡地說話,在提及重點時發(fā)生了根本上的分歧——我要帶她回老家;她只接受我入住她所在的這座小城,幾乎相當于入贅的方式?,F(xiàn)在想來,我是多么愚蠢,某些傳統(tǒng)觀念的余毒在思想里生根,不肯離開故土,不肯為愛付出應有的代價。

      看著母親臉上漸漸有了些喜色,我決定跟三姨的妯娌走一趟。

      我熟悉鄉(xiāng)間婚約的每一道程式化過程,我的小學同學扁頭就曾經來我們村相親。那天扁頭穿得整齊、整潔,一剪平頭就顯得有些扁的頭特意蓄了長發(fā),竟然看不到任何缺陷。我們村的姑娘要大扁頭幾歲,父親是木匠,家境也還不錯。扁頭走路有個特征,外八字,腳往外甩,嶄新的自行車用手推著,遇見村里的男人就會掏出煙來散上一圈。扁頭看見我,想要遞煙的手停在半空。我問他有什么事情,他說沒事沒事,來玩兒。事后我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相親。扁頭的相親并未成功,因為相互毗鄰的兩座村莊什么也隱瞞不了,自行車是借的,身上的西裝是借的,腳上那雙三接頭黑皮鞋也可能是借來的。

      我沒有任何揶揄的意思,我知道在鄉(xiāng)間這樣的人家占絕大多數(shù)。我在倉促之間輟學,外出打工,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家里部分壓力,至少在穿戴上,不再用母親操心去誰家索借。

      姑娘已經到來,我一直懷疑那姑娘的身高超過了我——在多年卑微的生存、生活中,我看一切的人都會有壓迫感。相親地點在她的姐姐家,簡單素樸的院落,男人不在家,三姨和介紹人簡單說了幾句便坐在院子里,留下我們在光線陰暗的堂屋里,門被姑娘的姐姐帶上,一束光穿過門縫,在我和她之間形成一道有形而無實的分界。我的眼睛在他處逡巡,就是不肯落在姑娘臉上;或許那姑娘也是如此,雙手絞著,等我開口說話。時間近乎停滯,似乎能感覺到光的移動,一點一點偏移。我的眼神在逡巡的過程中一定有過瞬間的停留——長發(fā),黑黑的膚色,丹鳳眼,幾粒并不明顯的雀斑分布在鼻翼兩側。時間很短,時間很長,在這并不確定的時間里,我們似乎對彼此有了初步印象。初次見面算是成功,只待第二次相見。

      村西修路,從村莊到鎮(zhèn)街的主要道路據(jù)說要鋪柏油路,每家每戶都需出工。我們一家人在路段上忙碌,一個村莊里的人都在忙碌,肩挑手提,有牛馬車的人比較省力,駕駛著牲口把坑里的泥土拉到路面上。我們只能用板車,蝸牛一樣慢慢騰挪。三姨的妯娌送信來,說要讓我履行第二個儀式,就是要去姑娘的村莊被相看——至少也要讓她的父母知曉高矮胖瘦。我騎著我新買的英克萊自行車,那時山地車尚算時髦,一陣風一樣來到姑娘所在的村莊。按照提前說好的時間,我們在村外的幾株大樹下會合。姑娘站在春光下,姑娘站在我的記憶里?,F(xiàn)在想來,我所經歷的每一個姑娘幾乎都是淳樸的,她們寧靜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顆樸素的心,她們對我的默許或承認,讓我感覺自己還有存在的價值,并不像我每次站在陌生人面前感受到的種種壓迫。

      是我心氣太高,抑或還是一枚生瓜蛋子,并不懂超乎外表之下的種種美好?我在質疑自己,在許多次質疑之后還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淺薄。我看那姑娘的眼睛,原來好看的丹鳳眼不復存在,上眼皮腫著,眼睛有些紅。后來介紹人解釋,說是姑娘愛美,非要去縣城做了雙眼皮,才導致紅腫。但無論怎樣,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已經讓我止步,讓我一步步走向吞咽自我釀就的苦果。

      我自忖自己是一個鄉(xiāng)村的異類,至少在對文藝的熱愛上,想要尋找與自己性情相近的人作為妻子。多么接近天方夜譚,就像一個人始終以為自己是雞窩里的鳳凰,天生就要過上貴族式的生活。而生活的磨難才剛剛開始,那些縹緲的事物在我眼前纏繞,結成真實的夢境。我在磚窯廠寫詩,拿給當年的語文老師看,我給縣城的小報投稿,豆腐塊空洞的抒情文字發(fā)表后會暗自歡喜。我在搖蕩于大海的漁船船艙里看書,唐詩宋詞,纏綿悱惻中的愛情之花虛幻而美好。我給某家詩刊社投稿,一封退稿信也讀得激動萬分。我想要參軍入伍,就像很多詩人的簡介中“軍旅詩人”,聽起來就大氣,充滿豪情——可是,我還是被時代遺忘,在文學大旗狂舞的時代擱淺在岸上。我看著那些遠去的前輩背影,那時的精神遠超于物質對人的誘惑,就連報紙的夾縫中的征婚廣告也寫著:“某男,文學愛好者”,以此作為贏得美好婚姻的籌碼。

      現(xiàn)實是一道銅墻鐵壁,橫亙在我們一家人面前。我們家的現(xiàn)實再也明顯不過,二姐出嫁,三姐即將出嫁,因為我的原因延遲著。父親和母親已六十幾歲,已沒有多少力氣可以再貢獻給土地——何況父親癱著。如此,我這個讓人羨慕多年的老生子進入了尷尬境地。原本我是有繼續(xù)上學升入大學奔向城市的可能的,原本我是有可以參軍入伍、在軍營里做“軍旅詩人”夢的機會……一切都已煙消云散,在堅硬的現(xiàn)實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母親招待過很多媒人,那些媒人長著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年紀,不同的性別。他們的到來讓人歡喜讓人憂。開始是二哥。母親會讓我出去買上一盒煙,父親陪著媒人說話,母親要做幾樣可口的飯食,招待上門的媒人。這些媒人就像牲口市上的羊經濟牛馬經濟,手縮進袖口里,用手語交換價錢達成買賣,不同的是媒人面對的對象是人,他們在每天的行道中吃飯中睡夢中,念叨著與自己職業(yè)相關的事情。有的媒人算有職業(yè)道德的,在尚未牽線成功之前,很少拿要主家的東西;有些基本上是江湖騙子,每天往返于各個村莊,吃進肚里,裝進兜里,至于婚事,往往不過是順口說出的一個虛擬的影子。但你一定不要說其壞話,他們往往會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有個專用詞叫“扒媒”,意即好好的一樁婚事,會被有些人添油加醋把所有事情顛倒過來,對男方不滿就說男方家的種種不是,對女方家不滿亦然。

      母親膽戰(zhàn)心驚地走在兒子們婚姻的鋼絲繩上,一邊心急如焚求告于親戚朋友,一邊滿懷善意地招待各種面孔的江湖媒人。二哥遠去東北,自己找了對象,三哥行伍出身,復員回來便和三嫂成了親。輪到我了呀,我是母親的心尖尖,是她最后的希冀和牽掛。我成家了母親便可以說:我們家終于沒有人打光棍兒了,對不起,讓老少爺們操心了。這是活在底層最卑微的滿足啊,我們牛馬一樣,我們草芥一樣,我們蟲蟻一樣,解決溫飽問題后只剩下唯一的念想——找到對象。

      再降低一些標準,哪怕對方是丑的,或者略有殘疾。我母親把我叫到里屋,前來說媒的是鄰村相熟的人,五十多歲,我該叫姐。母親說,你姐說得對,那姑娘是個子矮點、皮膚黑點,可是能干啊,家里地里一把手,說不定比你還能下力。你看我們家有啥,你父親的病越來越重。我沉默著,我在無邊的絕望中沉默著,感覺黑暗一團團向我擠壓過來。我認識那個姑娘,她是我的小學同學。我也知道那姑娘能干,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去鎮(zhèn)街賣自己種的韭菜茄子黃瓜。我更知道我父親的病,每天晚上咳嗽,把星星咳出來,把夜色咳了去。可我就因此退而求其次嗎?我要掩藏或掩埋起所有對愛情的渴望,僅僅是為了找一個女人嗎?

      第二次相親,仍然以失敗告終。愛情啊,或者在老河灘上本就不存在愛情。炊煙升起,女人喊著男人、孩娃的名字回家吃飯,夜晚,吹熄燈做那繁衍生息的事情。關上燈,閉上眼,就什么都看不見了。都看不見了,多么無奈的鄉(xiāng)村愛情。

      我甚至不如我的發(fā)小銀子。銀子和我走在雪地里,銀子遠遠看見他心愛的姑娘到來,在月光下身披銀子般的月光。銀子直來直去,口齒不清但不著急,在看見喜歡的姑娘時總有辦法套上近乎。銀子和我在一個城市打工的時候沒少談過戀愛,一唱歌就忘記口吃的他很受姑娘歡迎,巴不得就一起過了,巴不得就一起天天唱著過日子。又一個被銀子歌聲迷惑的姑娘,在冬雪中遠遠走來,兩個人擁抱在一起。我成了一個局外人,但我為他們的甜蜜愛情高興。我有這樣的本事,在美好的事物面前敬畏而激動,而不會去想所謂的尷尬或嫉妒。我是個少有嫉妒的人,在我的人世我的經歷中缺乏的美好渴望,即使在他人身上得以實現(xiàn),我也會給以真摯的祝福。

      然而,那仍然不是愛情,或者淺嘗輒止的青春歡喜,銀子一茬茬替換對象,外來的,故鄉(xiāng)的,種種面孔,而他并不覺得有所愧疚。這讓我惶惑起來,某些表面或者短暫的美好到底說明了什么——本能的欲望,還是對美色的無限度追求?

      我要的愛情并未出現(xiàn),父親的病情嚴重起來。我在讀閻連科新作《她們》時,陡然被擊中了某根脆弱的神經——閻連科要相親了,母親做了分工,姐姐一大早要把屋里屋外清掃一遍,母親一早要去買菜和割肉,“而父親——母親分給他的任務是,太陽出來村莊暖和了,他就躲到我家房后小院的日光下,勿動彈,曬暖兒,甭讓我的對象看見他是一個病癆人,一動身子就咳咳咳,吐痰,常常會一連不絕大半天”。我父親就是這般的病癆人,早年和銀子的父親在村里壘土墻、蓋土屋,后來落下半癱的肢體,還有同樣咳咳咳的肺炎支氣管炎,一口痰憋在腔子里大半天吐不出來。我懷疑鄉(xiāng)下的父親都長著一樣愁苦的面容,在面對孩子成人時激動、歡喜而又無能為力。媒人就要到來,這時的媒人換成和銀子談戀愛的姑娘村莊里的人。那天我們在冰天雪地里醒來,謊稱一早趕來這個村莊。姑娘的母親經不起慫恿,要給我向她一個妹妹家的女兒提親。我知道這要歸功于銀子心愛的姑娘、昨日說話到半夜,她姨家的女兒就生動在我的腦海里、我的睡夢里,若是真的能成親事,會是一樁多么大的好事啊,等她們都嫁過來,變成我們的女人,一切的一切都春暖花開。

      父親在做自己的打算,一大早起來就趔趄著去了我們家的后院,走下一個緩坡,沿著大道去了那座多年的牛屋。有時我想,父親在村莊活成了一個若有若無的剪影,像一個紙片人在風中飄來飄去。父親勤勞,我們家有羊的時候放羊,沒羊的時候喂牛,一頭頭喂,屈了膝蓋一只手往鍘刀下續(xù)草。鍘草人一個個輪換,二哥、二姐、三姐,最后換成我,在月光下切割麥秸或者玉米莖稈。其余時間,父親在想什么?家里缺錢他無能為力,田里需要出力他無能為力,給別人說討好的話他無能為力,甚至不能口齒清晰地表達出心中的想法。父親也急,天大的災病壓在身上,甚至不如死去,每當著急想要說話的時候,脖子上的青筋凸起,面癱的那邊在抽搐,肩膀手臂在顫抖,卻始終不能講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長嘆一口氣,放棄所有的努力。

      不放棄又能怎樣呢?在鄉(xiāng)村詞典里從來沒有“容易”二字。想要說親,必備的條件是:新蓋的房屋,等姑娘嫁了過來不用再為居住操心;倉里的糧食,你不能糧倉中空空如也,否則,即使再好的人家也會拂袖而去;父母雙全,等將來有了孩娃可以幫助帶管,這樣就省去了后顧之憂。我母親向媒人說了謊,說父親去趕集一時半會兒不能回來,那媒人和姑娘家的人也就滿滿意意離開了,說趁哪天天氣晴好,讓孩娃們自己談談,事情深深淺淺也就敲定了。

      我們在媒人家的土屋里談話,姑娘的白,姑娘好看的眼神,讓我有些激動。有時我會審判自己,在深夜,在每一個安靜下來的時刻,在面對一些事情時動物性的表現(xiàn)。我會看見藍的天綠的水時潸然淚下,我會在人來人往的某個景點聽見深巷里傳來的鼓聲時不能自已,我會在看見飛鳥飛上林稍時眼前一片模糊。而現(xiàn)在,我想抓住那個姑娘白白的手,從此再不放手。我們交換著彼此的看法,她在家里織掛毯,出口的那種,也有小小的收入,我建議等事情成了我們去更廣闊的天地,我們要去南方,哪怕打工,日子也會有盼頭。不再說什么詩歌和文學,此后的很多年我和文學之間是絕緣的,說不清楚的愛與恨,我知道這是一種轉嫁,將個人苦難的命運嫁禍于無辜的文學——而自己,也還不能走進那扇神秘的大門。

      無果而終,無數(shù)個無果而終構成了我青春期的平面記憶,這次相親又毫無懸念地壽終正寢。在姑娘的父親微服私訪時打探到我還有一個多病的父親,斷然不允許女兒和我交往。落日、土墻、高大的白楊樹,和去南方的那些幻想,全都煙消云散在冷冰冰的冬日。

      我和堂嫂家有一箭之地,晚飯后閑坐時常能聽見堂嫂的哭聲。壓抑的哭聲,孱弱的哭聲,沿著一縷縷夜色傳來落在人的心頭上,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滋味。堂哥是大伯家唯一的兒子,相當于承繼的香火,三十好幾了沒找到對象。堂姐家在鎮(zhèn)街上,供銷社承包后賣化肥,家庭經濟搞得比較好,就找到專門從邊疆地區(qū)帶姑娘的人去把堂嫂領來。我那時十三四歲,上初中的年紀,一些傳奇和故事都要和堂嫂交換,堂嫂大不了我?guī)讱q,正在上學,被爹娘喊回家,言說有人來招人打工,堂嫂就稀里糊涂跟著上了路。她不知道的是,來的人放下的錢已揣進了父親兜里,她已被承諾為別人家的媳婦。就鬧,就哭,一次次趁著夜色跑出來,心心念念想要回家。

      哪里能回得了家呢?大伯一家都是典型的老實人,是那種即使受了欺負也不會反抗的人,但他們疼人,雞蛋,圈養(yǎng)的雞鴨,集市上割肉,對堂嫂就像哄著自家孩娃,甚至比自家的孩娃還要親。小堂姐嫉妒了,無論吃肉還是雞蛋,小堂姐要不沒有,要不只能吃雞頭雞腳,便再也忍不住哭鬧了,大伯和伯母還是照樣疼惜他們小小的兒媳。灶膛里的火明著暗著,一個瘦削的身影在灶前里坐著,眼睛木然,望向明明暗暗的火光,望向自己晦暗的未來。她一定不會理解,自己怎么樣就翻山越嶺成了平原上的女人,自己怎么就從一個剛從學校出來的孩娃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堂哥繼承了大伯的老實相,木訥著用幾個生硬的語氣詞表達著自己的好,趕集,上田,一前一后,絕對不超過兩步距離,始終保持在一把能抓住對方的范圍之內。一個女人的命運就這樣牽系在一個男人身上,一個家庭活著活著就為了迎接這樣一個山高水遠的女子的到來。

      我曾參與過“追捕”堂嫂的行動,她趁著夜色一路奔逃,越過河堤來到南崗子的麥場上。追上了,嬸子大娘苦口婆心地勸說,這日子慢慢就好了,家里有糧種田有牛又不斷你的零花錢,還哪樣不行呢?我看著緩緩移動的月亮,一個人的未來如此分了岔,就像一條河流流進了蠻荒之地,青春啊、夢想啊、未來啊哪里由得你做主,你又何時清醒地走在自己自由的路上?

      我的無果而終的相親路在繼續(xù),這時當年瘦削的堂嫂已經完完全全成了一個平原上的素樸女人。大伯和伯母相繼死去,小堂姐出嫁到另外一個村莊。言及當年的妒意,小堂姐仍然耿耿于懷,說啥好吃的都讓爹娘給了堂嫂,堂嫂就哈哈哈地笑,好啊,我都還給你。一雙兒女是她最大的安慰,到了二十一世紀,隨著經濟條件慢慢變好,遠在四川的父母也會坐著火車遠遠地來看望分別多年的女兒。時間的魔法師,并不總是揮舞著輕巧的指揮棒,有時會舉起明亮的刀來,讓你屈從,讓你改變,讓你成為你最不愿意成為的那個人。

      堂嫂到了替我操心的時候,我有時一閃念會想,她是不是也會經由并不光鮮的渠道引來一位遠方的姑娘作為我的對象?但在家中人眼里,這樣的事情并不成立。這些遠道而來的女子一開始的命運并不為人看好。她們先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面對大了自己很多的男人,再就是鼓起勇氣和村莊里的女人們試圖交好,以求同情與理解,甚至終于在安頓下來之后,要比其他當?shù)嘏烁冻龈辔镔|上、精神上地討好來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將自己活成一個正常人的樣子。

      這是好的結局。不好的結局慢慢呈現(xiàn),大了十幾二十幾歲的男人過早失去了勞動能力,甚至死亡,她們只有獨自面對家中的老小,渴盼著兒女長大或者考上大學,有了工作的一天,才能一步步走出煎熬。最痛的結局也有,被引來的外地女子脾氣倔強,在反抗無望之后一瓶農藥或者一根繩子客死異鄉(xiāng)。

      我還是放棄了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父親依舊在媒人到來時悄悄躲去村后的小院。事情就這樣成了,一個騎著三輪車的老年媒人在生命的最后時光促成了一樁姻緣。按照當?shù)貞T例,我們買好了所有的聘禮,在姑娘家舉行了初步婚約達成儀式。半扇豬肉從三輪車上卸下來,十幾箱酒卸下來,煙和糖果卸下來,男方女方家的人們坐在一起推杯換盞,我和那位原本陌生的姑娘在里屋進行短暫的交流。彩禮錢并不多,兩千退回了四百,一千六百塊錢就算簽訂了一個不好明著言說的婚約,如果沒有其他波折,這個在昏暗燈影下的女子將是我此生的陪伴。

      父親老了。父親好像不服自己的衰老,血壓低到難以相信的數(shù)值,腔子里像是一只風箱呼哧呼哧喘著粗重的氣息,被鎮(zhèn)街上的醫(yī)院拒絕接收,說最好趕緊送縣城。父親哪能去縣城呢,母親說我們哪有什么錢去醫(yī)院看病呢,蓋房子的錢還沒還上,聘禮彩禮又花去了賣豬的錢,借來的錢還要張羅將來的某天娶親事宜。我用板車拉著父親在鄉(xiāng)路上奔跑,我想讓時間就這樣停下來,我的腳步不停,父親的生命不停,但于事無補。父親最后勞動的光影停留在某刻,他吃藥打針好了一些掙扎著從床上起來,去村后的谷子地除草。父親干活的架勢笨拙:右胳臂把鋤柄夾在腋窩下,一下一下費力地將田間草砍去,日光熾烈,他黑瘦的身體里再也擠不出汗水,他坐在地頭上,想要卷一支旱煙才發(fā)現(xiàn)早就因為肺炎支氣管炎戒煙了……第二天他躺在床上,再也沒能起來。

      我的第四次相親失敗,女方家還是派人來了,找到村支書家,將那些原本作為聘禮和彩禮的錢與物委托轉交給我們。

      退婚,對于一個普通農家來說不啻于晴天霹靂,這以后的日子該如何面對?這有了污點的人生該如何面對?這是母親的想法,或者說代表了多數(shù)鄉(xiāng)間長輩們的看法。我是有些悵然的,或許一切皆由天定,在我原本麻木的靈魂中并不曾起過太大的風潮。父親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躺在床上用那只能動的手臂一次次抓向空中,問他,他說不出,豆大的汗珠從黑瘦的臉頰上滾落,看得出他在做最后的希望和努力。我似乎能聽得出來他未說出的無奈,我似乎總能看見他在一次次避開媒人時趔趄走入夕光的背影。就這樣走了么,就這樣帶著遺憾和悵然告別短暫的一生,殘缺的一生?

      我也曾做過對自己人生的構想,設若我繼續(xù)堅持上學之路,像更多的農家孩娃一樣走出農門,那該是一種什么樣的榮光?在離別時懷著激動、夸張甚至某些卑劣的心態(tài)——哦哦,我終于還是離開這個一輩子也不可能翻起浪花的黑白世界了,光鮮的、燈光陸離的人生在前方的城市等待,我會試圖融入更多陌生的讓人艷羨的人群之中,和他們一樣坐在寬大的聳入云天的寫字樓里做永遠不再和土地相關的事情,我會在返鄉(xiāng)時將皮鞋踢出聲響,給那些當年瞧不起我們家的人看。

      秋風敲打著門窗,讓父親透不過氣來。這個老舊的身體,被時間一點點蠶食的身體即將歸于泥土了,歸于他掙扎一生的泥土。并沒有因為勤勞和節(jié)儉有所起色,并沒有因為孩娃們的爭氣而讓他在人間昂首挺胸。父親在病床上一次次想要佝起腰來,抓住虛空中正在消散的記憶,抓住那些或許也曾美好的光景,揣進懷里,而靈魂在一點點剝離,脫離肉身。我仿佛看見虛空中飄向遠方的父親,他的肢體舒展,他的聲音郎朗,他并沒有在揮手時落淚——向他遺落在故鄉(xiāng)村莊里的親人,就這樣冉冉遠去了,就這樣帶著遺憾帶著解脫飛升向另一個世界。

      我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鄉(xiāng)間光棍,在面對他人的嘲笑時低垂下頭顱。老河灘上的光棍是塵世里的自由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趿拉著鞋子慢慢踅到土墻根下,用一根稻草剔牙,用散失了光芒的眼睛望向遠方,用近似雕像的疲態(tài)面對村莊里的生生死死,或許,只有他們才更了解活著的意義所在,用最簡單的算法減除勞碌和夢想,而后化為土,化作野地上的一株莊稼和草,日夜咀嚼這極盡簡陋苦澀的前世今生。

      我和妻子的相遇是另一種機緣巧合,無數(shù)個偶然之后必然的花果必將在某一天悄悄懸掛在枝頭。愛情的廣義和狹義在老河灘從來不具備任何現(xiàn)實意義,為了生為了死為了陪伴可能更接近答案。伴隨兒子的出世,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山高水遠,鄉(xiāng)間的土地從來也不抱委屈,該開的花該結的果兒一步步追趕著節(jié)氣。我是老天手指縫里遺落的一粒種子,在接近土壤時就注定會扎下根來,散出葉來,擎出花果來,長成自己該有的樣子。

      3824501908212

      猜你喜歡
      堂嫂媒人姑娘
      秋姑娘的信
      堂哥的私房錢
      37°女人(2020年8期)2020-08-11 07:39:24
      媒人
      幽默大師(2019年5期)2019-01-14 17:22:26
      好人緣
      喜劇世界(2017年21期)2017-12-05 13:17:33
      泥姑娘
      愛你,就和你成為“等式”
      家庭百事通(2017年3期)2017-03-14 16:30:57
      胖姑娘看過來
      專職媒人的變化
      神秘的堂嫂
      三月三(2015年7期)2015-07-13 16:43:44
      新媒體崛起下報媒人的應對和變革
      新聞傳播(2015年3期)2015-07-12 12:22:35
      宜兰县| 吉木乃县| 东海县| 承德县| 富裕县| 民和| 江安县| 盐池县| 渝中区| 景泰县| 施甸县| 石景山区| 萍乡市| 东乡| 本溪市| 北京市| 龙游县| 衢州市| 青铜峡市| 石嘴山市| 深水埗区| 兴安盟| 阳江市| 韩城市| 伊吾县| 昌都县| 页游| 杨浦区| 南平市| 婺源县| 河北省| 香河县| 扶风县| 留坝县| 施甸县| 抚松县| 阳高县| 鄂伦春自治旗| 驻马店市| 平湖市| 武强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