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目珍
朦朧詩的源頭,可以追溯到1969年前后的白洋淀詩人群。大約十年后,北島和芒克主編的《今天》文學雙月刊以油印的方式創(chuàng)刊,第1期上發(fā)表了舒婷的《致橡樹》《啊,母親》,芒克的《天空》《凍土地》《我是詩人——給北島》,以及北島的《回答》《微笑·雪花·星星》《一束》《黃昏:丁家灘——贈M和B》等12首詩①,算是朦朧詩(有的學者稱之為“新詩潮”)正式誕生的標志。此后的第2期到第9期,以及其后出版的三期“《今天》文學研究會內(nèi)部交流資料”還陸續(xù)發(fā)表了芒克、食指、北島、方含、江河、齊云、舒婷、嚴力、古城(顧城)、楊煉等人的詩。這一批詩人是后來朦朧詩的中堅。關(guān)于朦朧詩是不是一個文學社團或流派,學界有不同意見。王家新認為:“存在的只是‘今天派’,而所謂朦朧只不過是它在歷史上形成的某種‘氛圍’?!雹趶氖聦嵣峡矗跫倚碌挠^點更符合歷史實際。然而歷史就是如此偶然,朦朧詩就這樣不可思議地在“論爭”中被選擇性命名了③。如果從1978年12月《今天》文學雙月刊的創(chuàng)刊算起,朦朧詩已經(jīng)走過了42個年頭。仍記得在《今天》創(chuàng)刊號的《致讀者》中,北島如是說:“歷史終于給了我們機會……我們的今天,植根于過去古老的沃土里,植根于為之而生、為之而死的信念中?!雹懿坏貌徽f,《今天》雜志能夠問世并斷斷續(xù)續(xù)堅持到今天,與這種堅強的信念息息相關(guān)。
時至今日,朦朧詩已經(jīng)走過不惑之年,但其傳播與接受的歷程卻不是一帆風順的。從一開始,它就沒有得到主流詩界的普遍認可。其時,《今天》刊出的詩歌,因為創(chuàng)作模式、詩歌觀念、藝術(shù)手法、結(jié)構(gòu)技巧等的突破與創(chuàng)新,很快引起詩壇震蕩。關(guān)于它的討論,在幾年之間,一直此起彼伏地進行著。1979年,公劉在《星星》復(fù)刊號上發(fā)表《新的課題——從顧城同志的幾首詩談起》,揭開了這場論爭的序幕,一直到1985年李黎發(fā)表《中國當代文壇的奇觀——近年來新詩潮運動述評》為這場論爭畫上句號。盡管此后還有零星的評論發(fā)表,但至1985年,整個論爭已基本結(jié)束。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朦朧詩在公眾領(lǐng)域大致經(jīng)歷了一個從被發(fā)現(xiàn)到論爭到被廣泛接受的過程。不過,一直以來有一個點很少被研究者系統(tǒng)地觸及,這就是80年代的詩歌選本。在這些林林總總的詩歌選本中,朦朧詩有過怎樣的遭遇?本文試圖從這一視角入手揭開朦朧詩在當年傳播與接受的面紗。
20世紀80年代,最早出現(xiàn)的詩歌選本,應(yīng)該是詩刊社編選的1980年3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詩選1949—1979》的第一部。在此之前,1979年3月,《詩刊》已經(jīng)刊發(fā)了北島發(fā)表于《今天》創(chuàng)刊號上的《回答》;后來,舒婷的《致橡樹》發(fā)表于《詩刊》1979年第4期,《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這也是一切》發(fā)表于《詩刊》1979年第7期;顧城的《抒情詩19首》發(fā)表于四川《星星》詩刊1979年10月的頭條。不過,在這部“作為建國三十年詩選”的選本中,并未收入“新詩潮”詩人的作品。這一方面或許因為年輕的詩人們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另一方面或許也與當時該選本出版時的具體情形有關(guān)。一如此書的編選說明中所言:“應(yīng)收入從一九四九年十月至一九七九年十月的詩作。實際上,因排印所需的出版周期較長,所收詩作截止于一九七九年三月?!雹萑绱?,則無法更改的時間節(jié)點已完全將早期朦朧詩人的作品客觀性地排除在外。似乎這是一個很有力的解釋,然而到了1981年,詩刊社編《詩選1949—1979》的(二)和(三)時,仍然未見到“新詩潮”詩人的影子。這其中,或許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詩選的(二)(三)延續(xù)的是(一)當年編定的詩稿,只是時間拖到了1981年的2月和5月才出版,沒有增加新的作品;二是朦朧詩在當時尚存在爭議,未被官方認可,故而作品未能增入。從當年的一些資料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如1980年《詩刊》在北京舉辦“詩人談詩”講座時,時任《詩刊》副主編的柯巖對朦朧詩的態(tài)度是:“曾有人當場問我:‘允不允許朦朧詩存在?’我回答說:‘當然允許。不但允許,我們《詩刊》還發(fā)表幾首呢!但坦白地說,也只能發(fā)表很少的一點點,因為朦朧詩永遠不該是詩歌的主流?!雹薏贿^,由詩刊社編選、陜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4月出版的抒情詩集《在浪尖上》卻選入了一些朦朧詩人的作品,如北島的《回答》、駱耕野的《不滿》、舒婷的《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其實,朦朧詩人的很多詩篇并不朦朧,尤其是那些有關(guān)國家、民族命運和具有現(xiàn)實主義色彩的詩歌,時常表現(xiàn)出一種非常強烈的歷史責任感和時代擔當精神。這可能是這部抒情詩集選入少量朦朧詩人的重要原因。該選本之所以選入的朦朧詩人不多,也跟編選限制有一定關(guān)系。據(jù)該選本的出版說明,該詩集編選的是“《詩刊》自‘四人幫’粉碎后至一九七九年底三年間發(fā)表的優(yōu)秀新體抒情詩(按發(fā)表時序編排)”⑦。對于“朦朧詩”而言,1979年底是一個比較尷尬的時間。此時的“朦朧詩”才剛剛走過一年的歷程,很多詩人的詩作尚未登上《詩刊》。故此時只有少量朦朧詩人入選,是有其客觀原因的。
不過,早在1980年8月,由榕樹文學叢刊編輯部和中國作家協(xié)會福建分會合編、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榕樹文學叢刊》1980年第2輯的“詩歌專輯”中,卻早就遴選了作為朦朧詩人的江河的《紀念碑及其他》(三首)、方含的《謠曲》(四首)、北島的《陌生的海灘》(七首)、舒婷的《海島集》(八首)等詩歌⑧。《榕樹文學叢刊》是1979年9月由著名散文家、兒童文學作家郭風創(chuàng)辦的不定期大型文學刊物。第1輯是散文專輯,出版后在全國引起很大反響。此后,刊物打算出版詩歌專輯,由蔡其矯牽頭,擔任該輯的編輯。曾在《福建文學》擔任詩歌編輯的朱谷忠在一篇回憶蔡其矯的文章中,曾談到蔡介紹、推薦舒婷詩作《致橡樹》給《詩刊》和北島的情形,以及他本人與蔡交流北島詩歌《一切》的情景,從對舒婷詩作的推薦看,蔡其矯是認可舒婷作品的;而從交流《一切》時的觀點看,略顯謹慎,不過在整體上也是持肯定的評價。后來還談到蔡其矯向福建省內(nèi)外著名詩人如艾青、北島等約稿的情形。可見蔡其矯當時對于“朦朧詩”持一種認可的態(tài)度。
1980年下半年,當時還是武漢大學中文系學生的王家新,與張?zhí)烀?、徐業(yè)安、張水舟共同編選了一部《中國現(xiàn)代愛情詩選》,由謝冕作序。王家新等在編后記中交代編選此選本的目的是:“為滿足廣大青年的迫切需求,并對當今新詩特別是愛情詩的創(chuàng)作起一點借鑒和促進作用?!痹谡劦健胺鬯椤娜藥汀詠怼钡膼矍樵姇r,認為此一時間段內(nèi)的“愛情詩突破了‘禁區(qū)’,佳作不少”,故而“也選得多一些,尤其注重從詩壇新人新作中選取”⑨。從第3輯選錄的詩人和作品看,其中有不少是當時朦朧詩派的詩人和作品,如舒婷的《致橡樹》《贈》《自畫像》,楊煉的《秋天》《給愛人》,顧城的《別》《遠和近》,北島的《黃昏》《雨夜·丁家灘》,徐敬亞的《在一種節(jié)奏里,我走向你》,王小妮的《假日·湖畔·隨想》,方含的《謠曲》,李鋼的《省略號》等。可見編選者對于朦朧詩尤其是其中的愛情詩比較認可。此外,對比1985年閻月君等編選的《朦朧詩選》看,在詩(尤其是愛情詩)的遴選標準上,兩個選本有某些共通之處。另有一點需要指出,王家新也入選了閻月君等編選的《朦朧詩選》?;蛟S這更能說明,王家新等對朦朧詩應(yīng)該是持認同和親近態(tài)度的。此外,在選本序言的第三部分,批評家謝冕還對舒婷的詩歌進行了肯定,指出:“在為數(shù)眾多的青年的歌者中,我愿意舉出舒婷的名字來。”緊接著,還對其作品《致橡樹》和《自畫像》進行了詳細評論;最后對青年一代的愛情詩寫作進行了肯定。一直以來,謝冕對朦朧詩都持“允許探索”的寬容態(tài)度。早在1980年5月,他就指出:“我們一時不習慣的東西,未必就是壞東西;我們讀得不很懂的詩,未必就是壞詩?!澜缡嵌鄻拥?,藝術(shù)世界更是復(fù)雜的。即使是不好的藝術(shù),也應(yīng)當允許探索。”⑩從藝術(shù)發(fā)展的角度講,謝冕的觀點是客觀的,并非全然是為了支持朦朧詩而發(fā)出如此論調(diào)。
1980年是朦朧詩引起論爭較多的一年?!段乃噲蟆酚?980年第1期轉(zhuǎn)載了公劉發(fā)表在《星星》1979年復(fù)刊號上的文章,當時的“編者按”中說:“怎樣對待像顧城同志這樣的一代文學青年?他們肯于思考,勇于探索,但他們的某些思想、觀點,又是我們所不能同意,或者是可以爭議的。如視而不見,任其自生自滅,那么人才和平庸將一起在歷史上淹沒;如加以正確的引導(dǎo)和實事求是的評論,肯定會從大量幼苗中間長出參天的大樹來?!究剞D(zhuǎn)在《星星》復(fù)刊號上的這篇文章,請文藝界同行們讀一讀、想一想?!被蛟S正是這樣的一種觀點引發(fā)了朦朧詩的大討論。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1980年全國報紙雜志上發(fā)表的有關(guān)朦朧詩論爭的文章至少有100余篇。1980年4月7—22日在廣西南寧舉辦的“全國當代詩歌討論會”上還專門就“懂與不懂”“一些青年詩人的近作的評價”等問題進行了研討。但縱觀該年度內(nèi)的論爭,基本上還都是在文藝研究的范圍內(nèi)進行的討論。故而,學界對于朦朧詩雖然持不同意見,但是在一些詩歌選本(甚至官方主持的選本)上,朦朧詩仍得到一定程度的體現(xiàn),這是值得注意的。
1981年,朦朧詩的論爭仍在繼續(xù),《詩刊》《河北師院學報》《文藝理論研究》等報刊都開辟專欄或提供陣地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研討,刊發(fā)了論述朦朧詩的大量文章。本年度最值得一提的是孫紹振在《詩刊》第3期上發(fā)表了《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作者從人性、人的價值、自我表現(xiàn)、人道主義等比較敏感的問題出發(fā),分析和闡述了詩歌藝術(shù)中的“新的美學原則”,對朦朧詩進行聲援。后來,《詩刊》《文藝報》《詩探索》等報刊連續(xù)發(fā)表了一系列爭論文章,將這一論爭推向了高潮。1981年4月29日《人民日報》轉(zhuǎn)載了《詩刊》第4期發(fā)表的程代熙的《評〈新的美學原則〉——與孫紹振同志商榷》的文章。有的研究者從轉(zhuǎn)載這一行為出發(fā),認為本屬于文藝論爭的研討,到此時已經(jīng)起了些許變化。從實際情形看,這一轉(zhuǎn)載并未引起什么大的波動。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1981年發(fā)表的有關(guān)朦朧詩的爭論文章,至少在150篇以上。其時的這些爭論,對于朦朧詩的看法不盡相同。盡管存在這樣那樣的聲音,但卻對于朦朧詩取得認同和廣泛傳播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1981年11月,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的《1980年新詩年編》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該年編共選詩人123人,其中入選的朦朧詩人有徐敬亞、駱耕野、北島、梁小斌、江河、傅天琳、顧城、楊煉、王小妮、舒婷、杜運燮、孫武軍等12人,占了總?cè)藬?shù)的近1/10。據(jù)作序的文藝理論家荒煤所言,該年編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為編寫“當代文學思想斗爭史”或“當代文學史”所進行的資料準備工作,可見該年編對朦朧詩人的重視。同年12月,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選出版了一部《青年詩選》,該選本共選青年詩人45人,其中朦朧詩人有徐敬亞、舒婷、王小妮、傅天琳、駱耕野、梁小斌、孫武軍等7人,占了總?cè)藬?shù)的15%以上,可見編者對朦朧詩也大致持一種認同的態(tài)度。
值得注意的是,朦朧詩在全國引發(fā)的大討論,也影響到各高校,很多大學生意欲參與到這一討論中來,但是苦于缺乏相應(yīng)的資料,無法參與。于是一部在后來非常有影響的朦朧詩的選本便在當年應(yīng)運而出了,這就是遼寧大學中文系七八級學生閻月君等“在課業(yè)之暇”編選的《朦朧詩選》。該選本“編選了朦朧詩的部分作品和有關(guān)論文索引,雖不完備,尚可窺見概貌”。最初,它“作為中文系師生教學參考資料,少量刊印,在內(nèi)部發(fā)行”。在書的“情況簡介”中,編選者先對朦朧詩做了一個介紹:“一九七九年下半年以來,我國詩壇上出現(xiàn)了一種與傳統(tǒng)詩在題材、內(nèi)容、表現(xiàn)手法上都形成對照的新的詩歌現(xiàn)象,一般統(tǒng)稱之為‘朦朧詩’。其作者大都是十年‘文化大革命’中過來的青年人,代表人物和創(chuàng)作成就以舒婷、北島、顧城、梁小斌等為突出。這些詩之所以引起較大反響,是因為內(nèi)容上更多和更深地表現(xiàn)了這一代人的思考和內(nèi)心的感受、矛盾和奮進的決心。形式上,由于表現(xiàn)內(nèi)容決定,傾向于探索一種新的表現(xiàn)手法,有些詩吸收了某些西方現(xiàn)代派的表現(xiàn)手法,特點大致是感受、觀察和進入的角度新,象征派、意象派手法的吸收,行進節(jié)奏快,意象的組合及跳躍的空間大,電影蒙太奇手法的運用等。所達到的效果,擴大了詩的概括力和容納量,增強了詩歌的表現(xiàn)力,尤其是對于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表現(xiàn)力。同時,也有一些不成熟之處,出現(xiàn)某些問題?!边@部詩選的編訂,可以說是對1979—1981三年間朦朧詩發(fā)展狀況的一個有力概括。雖然其時的編選者的目的,主要是為大學生和研究機關(guān)中的文學工作者以及社會上其他行業(yè)中的詩歌愛好者們提供方便,現(xiàn)在回顧看來,這一總結(jié)非常有力度,并且有著非常重要的學術(shù)研究價值。與后來正式出版的春風文藝版《朦朧詩選》(1985年11月第1版)不同的是,此最初版本除了收錄“朦朧詩討論索引”,還收錄了楊煉、北島、舒婷、梁小斌、顧城、徐敬亞、王小妮的“青春詩論”。此版本,入選的詩人及其順序是:舒婷、北島、顧城、梁小斌、江河、楊煉、呂貴品、徐敬亞、王小妮、芒克、李鋼、杜運燮,共計12人,詩歌110首。謝冕先生在序言中曾對編選略作回顧,并對閻月君等對“新詩潮”的聲援做了肯定,認為:“這是當代新詩有特色的一個選本:它集中顯示了新詩潮主要的組成部分的創(chuàng)作實力。詩選對這些有著大體相同的追求目標和在這一目標下表現(xiàn)了大致相近的創(chuàng)作傾向的詩人群,作了最初的總結(jié)與描寫。入選者大都是此中藝術(shù)個性較突出,創(chuàng)作實績較顯著的。當這些詩歌受到形形色色的壓力時,編者的舉動無疑是無聲的抗議與聲援?!彪m然1981年前后“新詩潮”并未遭受大的壓力,但當時也出現(xiàn)了某些過激的言論,如有的老一輩詩人認為:“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所謂‘朦朧詩’,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股不正之風,也是我們新時期的社會主義文藝發(fā)展中的一股逆流?!辈贿^,到1985年春風文藝出版社正式出版《朦朧詩選》時,這種“受到壓力”的情形已得到很大緩解。
其實,在《朦朧詩選》編選之前,中國作家協(xié)會江西分會、星火文學月刊社曾編過一部《朦朧詩及其他》的詩歌文獻。據(jù)編者介紹,是“為了更好地探討我國新詩發(fā)展中的有關(guān)問題”而編,“旨在研究參考之用”(《后記》)。該書共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為“文選”,選錄了馮牧的《關(guān)于文學的創(chuàng)新問題》、章明的《令人氣悶的“朦朧”》、孫紹振的《給藝術(shù)的革新者更自由的空氣》等27篇討論新詩發(fā)展和朦朧詩的文章。第三部分為“附錄”,選錄了意象派的七首詩,然后附了關(guān)于意象派的介紹。因為朦朧詩的寫作,有很多借鑒了西方現(xiàn)代派、意象派的寫作,也許是為了與朦朧詩做對比研究,所以做了這個附錄。第二部分為“詩選”,選錄了中國新詩史上九位詩人的詩歌,分別是郭沫若(四首)、李金發(fā)(五首)、徐志摩(三首)、何其芳(十四首)、卞之琳(三首)、戴望舒(五首)、舒婷(十二首)、顧城(二十首)、北島(二首),其目的或如編者在《后記》中所說:“為了便于深入探討,我們還選收了五四以來幾位名家早期詩作和近年來詩壇新人的作品,從中可以看出,某些發(fā)展情況,對于新詩的探討是有所裨益的?!边@部文獻最值得注意的,也許正是編選者在此處將朦朧詩代表詩人與中國新詩史上五四以來的著名詩人進行并舉,從而使整個思考有了一個“史”的觀念。
前文提到,朦朧詩的論爭在1981年略顯激烈。到了1982年,朦朧詩的論爭雖仍在繼續(xù),但整體上看,略顯平穩(wěn)。雖然徐敬亞于1981年1月已經(jīng)寫出《崛起的一代——評我國新詩的現(xiàn)代傾向》,并在1982年4月油印成冊,后來又以《崛起的詩群——評我國詩歌的現(xiàn)代傾向》為題發(fā)表于遼寧師范學院的學生社團刊物《新葉》1982年第8期上,但并未引起大的反響。此文真正產(chǎn)生影響是在《當代文藝思潮》1983年第1期發(fā)表此文的刪改版之后。從選本的角度看,即使是某些有關(guān)“青春”的選本,如王一萍等選編的《青春詩選》(上海教育出版社,1982年5月版),收錄的“新詩潮”詩人也極少,只有傅天琳、舒婷和孫武軍三人。或許該選本意在收錄以“青春”為主題的詩歌,而非意在收錄正處于“青春”時期的詩人的詩歌,這從其中入選了賀敬之、田間、李季、密茨凱維支等人的詩可以得到驗證。
當然,這不意味著朦朧詩一直沒有進入到主流詩界,完全未被官方注意到。前文已述及詩刊社編選的《詩選1949—1979》中未收錄當時正引起爭論的“新詩潮”詩人的詩,但是在1981年編選《詩選1979—1980》時已開始正視中青年詩人的詩歌。其時“詩刊社受中國作家協(xié)會委托,舉辦了1979—1980年全國中青年詩人優(yōu)秀新詩評獎。經(jīng)廣大讀者推薦和評獎委員評定,共選出三十五首(組)獲獎作品”。這部分詩即是該《詩選1949—1979》的“上輯”部分。從具體的編選看,這三十五人中后來被視為朦朧詩成員的,有駱耕野、舒婷、傅天琳和梁小斌四人。既然是獲獎,說明當時的這幾位朦朧詩人其時已經(jīng)進入了官方視野,并且得到了廣大讀者和評委的認可。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號。其后在詩刊社編選的年度選本中,朦朧詩人幾乎年年都有入選,如1983年3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詩刊社正式編的第一本年選”《1981年詩選》中,顧城、駱耕野、傅天琳、舒婷、王小妮等人入選。1983年11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1982年詩選》中,王家新、舒婷、傅天琳、梁小斌、駱耕野、江河等人入選。據(jù)《1982年詩選》編者介紹,這是“從全國幾十種報刊(主要是省市以上的)所發(fā)表的詩作中直接選出的”。可見,朦朧詩人的詩作在當時已時常在省市級以上的報刊上發(fā)表,這也意味著朦朧詩在全國已被廣泛接受。
此外,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當代文學研究室于1982年啟動編選的《中國文學作品年編1981·新詩選》中也收錄了不少朦朧詩人的作品,如第1輯收錄了徐敬亞的《長征,長征》、江河的《讓我們一起奔騰吧》、駱耕野的《覺醒》(二首)、傅天琳的《心靈的碎片》(外一首)、顧城的《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楊煉的《沉思》、舒婷的《在詩歌的十字架上》,第3輯收錄了王小妮的《在北京的街上》、傅天琳的《在孩子和世界之間》、梁小斌的《神秘的笑容》、顧城的《給安徒生》、舒婷的《無題》(外一首)、北島的“抒情詩二首”、杜運燮的《訪德雜詠》等詩篇。從入選的陣容上看,這是一個不小的規(guī)模。楊匡漢在該書前言中指出:“回顧一九八一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我們看到許多勇于探索的詩人,在生活素養(yǎng)的汲取中,在獨標真愫、融進獨特審美感受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中,表現(xiàn)了他們的藝術(shù)個性。”接下來,在被列舉的詩人中,舒婷是其中的一位??梢?,舒婷被楊匡漢認為是當年有“藝術(shù)個性”的詩人之一。楊匡漢說,“舒婷的詩常常與感興對象有一種心靈上的呼應(yīng)”。此外,他還對傅天琳的《心靈的碎片》等作品進行了評價,指出:他們“都在各自獨特感受的基礎(chǔ)上馳騁詩情,讓讀者明顯地窺見他們氣質(zhì)不同的藝術(shù)心靈”。從以上可以見出,在1982年已經(jīng)有非常有影響力的研究機構(gòu)開始關(guān)注到朦朧詩人及其作品的價值,并在當時的年選中予以保留席位了。
1982年10月,福建人民出版社還出版了一部兩個人的詩選——《舒婷、顧城抒情詩選》(一九七一年—一九八一年)。出版社出版這部選本,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為舒婷是有影響力的詩人并且是福建人,再加上顧城也是朦朧詩派的代表人物,在當時也頗有影響,優(yōu)秀的女詩人與優(yōu)秀的男詩人搭配,在發(fā)行上可能也比較有市場。據(jù)出版數(shù)據(jù),該書在當年的第一次印刷量就達到了近萬冊。這其實也證明,朦朧詩人的詩歌在當時很受歡迎。當然,從朦朧詩傳播、接受的角度講,這部詩選更重要的意義可能是,進一步奠定了舒婷、顧城作為朦朧詩派核心詩人的地位。
1983年,首先需要提到的選本是《當代文藝思潮》編印的《部分青年詩選》。此詩選為該雜志《當代文藝思潮研究參考資料》的第1輯,收有舒婷的《致橡樹》、北島的《回答》、顧城的《一代人》、江河的《紀念碑》、楊煉的《織與播》、梁小斌的《雪白的墻》、王小妮的《我感到了陽光》、徐敬亞的《別責備我的眉頭》、駱耕野的《不滿》、傅天琳的《一個快樂的音符》、杜運燮的《秋》等一大批朦朧詩人的詩歌。據(jù)編者介紹:“作為參考資料的第一輯,這本《部分青年詩選》是根據(jù)徐敬亞同志的文章《崛起的詩群——我國詩歌的現(xiàn)代傾向》中所列舉到的詩作,并適量增補了一些篇目編輯而成的,目的在于將這場自一九八○年以來有關(guān)新詩問題的討論繼續(xù)深入地進行下去?!毙炀磥喌摹夺绕鸬脑娙骸钒l(fā)表于《當代文藝思潮》雜志1983年第1期,可見這部詩選的編印大致在文章發(fā)表前后。
不過,徐敬亞這篇文章的刊發(fā),很快引起了文藝界和詩歌理論界的廣泛關(guān)注。最后與《在新的崛起面前》《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一起受到嚴厲批判。1983 年11月9日《人民日報》刊出新華社訊,指出:“十月上旬在重慶舉行的詩歌討論會提出:興旺、活躍的我國詩壇上,近年出現(xiàn)了一股值得注意的錯誤思潮。這就是以《在新的崛起面前》《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和《崛起的詩群》為代表的三個‘崛起’論,它們的錯誤理論程度不同地背離了社會主義的文藝方向和道路,脫離了廣大人民群眾,給詩歌創(chuàng)作和詩歌理論帶來了混亂和損害。社會主義文藝工作者應(yīng)該對這股錯誤思潮做出認真分析并進行必要的批評和斗爭。”最后,這場批判以徐敬亞1984年3月5日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時刻牢記社會主義的文藝方向——關(guān)于〈崛起的詩群〉的自我批評》而告終。因此,朦朧詩在1983年秋至1984年春這一段時間里,因為這一場批判而在詩界尤其是主流詩界進入了一個發(fā)展的低谷,傳播與接受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如1983年12月,由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選、出版的《青年詩選1981—1982》,入選的朦朧詩人只有呂貴品和王家新二人。從詩刊社在1984年啟動編選的《1983年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中,也可看出這場批判所帶來的影響與焦慮。該選本中,朦朧詩人只入選了李鋼、車前子、杜運燮和傅天琳四位邊緣人士。他們四位或許因為一直未被看作是朦朧詩的核心人物才未被摒棄。
不過,在由民間主持編選的一些選本中,這種影響似乎不是很大。例如,1983年8月,由周良沛選編、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新詩選讀111首》,該選本編選自新詩誕生以來的71位詩人的詩歌,其中朦朧詩人北島的《回答》和舒婷的《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得以入選。這似乎也標志朦朧詩人再一次跟著進入了新詩史的行列。再如,1983年7月,由張永健編選、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當代短詩萃》,選現(xiàn)當代詩人128人的175首詩,傅天琳的《我是蘋果》、舒婷的《致橡樹》、顧城的《給我的尊師安徒生》也進入選本。同樣,在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張志民、雁翼、林吶)編選、1984年5月出版的《當代短詩選》中朦朧詩人也占有一席之地,像王小妮的《地頭,有一雙鞋》、北島的《宣告》、江河的《星星變奏曲》、楊煉的《耕》、駱耕野的《復(fù)活》、徐敬亞的《既然》、顧城的《一代人》、梁小斌的《玫瑰花盛開》、傅天琳的《晨》、舒婷的《致橡樹》等也都得以入選。從人數(shù)上看,朦朧詩人所占的比例還很高。1984年1月,由雁翼主編,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當代抒情短詩選》中也可見到多位朦朧詩人的影子,在這部以“近三十年的抒情短詩”為遴選對象的選本中,楊煉的《秋天》、駱耕野的《杜鵑》、顧城的《春景》《別》《遠和近》、梁小斌的《中國,我的鑰匙丟了》、傅天琳的《血和血統(tǒng)》、舒婷的《呵,母親》《致橡樹》《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進入了編選者的視野,可見在當時他們的某些抒情短詩已經(jīng)得到詩壇認可,并漸漸成為經(jīng)典廣泛流傳。雁翼在為該詩選所做的序言中說:“政治標準第一這一口號,三十年歷史檢驗的結(jié)果證明是不太科學的。凡是離開了詩人的實感,用政治口號寫的詩,幾乎全被歷史檢驗掉了。相反,凡是尊重詩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著力用詩的藝術(shù)表現(xiàn)詩人的生活實感的作品,卻被歷史所肯定?!毖阋淼挠^點是客觀的,也符合文藝自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其中當也包含了對朦朧詩的認可。
1984年出版的詩歌選本中,還有兩部專門的女性詩歌選本。一是由閻純德主編、福建人民出版社于4月份出版的《她們的抒情詩》;一是同由鐘文選編、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當代女詩人詩選》。前者遴選新詩誕生以來的女性詩人的抒情詩,后者著力于對當代女詩人所取得的詩歌成就進行勾勒。這兩部選本中,都有幾位朦朧女詩人入選。由于朦朧詩人中的女詩人本身并不太多,所以比較優(yōu)秀的女詩人如舒婷、王小妮、傅天琳都是入選的?!端齻兊氖闱樵姟酚芍u家謝冕作序,在序言中,謝先生首先肯定了女性及其詩歌的重要價值和意義,然后對古代女詩人中的優(yōu)秀代表及其作品,以及五四以來的女性詩歌做了詳細論述。在對當代女性詩歌的論述中,他對詩人舒婷進行了長達近兩百字的評述:“舒婷的出現(xiàn)引起了當代人的關(guān)注。她以青年女性特有的細膩,寫出了充滿矛盾的內(nèi)心世界的渴望與悵惘,少女初戀的朦朧的喜悅摻和著噩夢的驚悸,造成了屬于她自己的‘美麗的憂傷’的風格。她的詩也許不免失之纖弱和委婉,但若論及空前的社會動亂以及政治生活的失常所帶給人們的精神傷痛,一種受到長久壓抑之后重獲生機的驚喜交加的復(fù)雜心理,特別是青年女性的微妙情緒的傾訴,無疑的在她的詩中得到了藝術(shù)的凝聚?!逼鋵崳x冕一直以來對舒婷都比較推重,這從他在眾多選本的序言中對舒婷所做評述之多、之精彩可以得到最可靠的驗證?!吨袊敶娙嗽娺x》由詩人雁翼作序,在序中,他對青年女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做了一個簡單的評價:“她們由于各自的年紀、經(jīng)歷、生活、環(huán)境、學識、性格、美學興趣、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差異,就寫出了不同面貌的詩作品。”雁翼的評價,對當代青年女詩人的作品在整體上持一種肯定的態(tài)度,朦朧女詩人當然也在被肯定之列。
1984年的另一重要選本是由謝冕掛名主編的《中國當代青年詩選(1976—1983)》。據(jù)謝冕在該書的導(dǎo)言中所說,該選本的主要工作是由當時北京大學當代文學專業(yè)的研究生黃子平、張志忠、季紅真所做。該詩選雖然遲至1986年2月才出版,但是實際工作于1984年春就已完成。在這部收入82位詩人212首詩的詩選當中,朦朧詩人及其作品占了其中的16人65首。人數(shù)比例占了整本書的近20%,詩歌比例則超過了整本書的30%,可見對朦朧詩的推重。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編選者受到了謝冕先生對朦朧詩的態(tài)度的影響,如在談選詩的標準的時候說:“唯一能要求我們自己的是盡量做到有一種闊大的胸懷,一種歷史的眼光。也就是說,盡量做到從總體上,從運動和發(fā)展中,從新詩創(chuàng)作的多種多樣的聯(lián)系和中介中,來把握浩如煙海的這些作品?!辈⑨槍μ厥鈺r期青年創(chuàng)作的特點指出:“對新詩創(chuàng)作上一切有益的探求,我們都抱熱情的同時又是審慎的支持態(tài)度?!彼麄兊挠^點,與謝冕先生一樣,也是客觀的。另一方面,青年編選者對朦朧詩的這種推重當也與他們對朦朧詩的認同有關(guān)。從前文的敘述可以看出,大部分青年編選者(如大學生、研究生等)對朦朧詩都持一種比較認可的態(tài)度,故而選詩也很多?;蛟S這是因為大家在年齡上相仿佛,故而在思想和理念上也容易產(chǎn)生共鳴和理解的緣故。
1984年春,對《崛起的詩群》的批判告一段落。經(jīng)過幾個月的緩和,1985年文藝界對朦朧詩的爭論已大大減少。朦朧詩在經(jīng)過一年的漸進回暖后,又進入了一個相對活躍和繁榮的時期。就像1985年春風文藝出版社正式出版《朦朧詩選》時,謝冕先生在序言中所說:“時間過去了將及三年,如今當編者再度擴編她們的詩選,詩歌的發(fā)展又處于一個令人昂奮的轉(zhuǎn)折點上。許多人都在這個‘冬天里的春天’的美好季節(jié)中感受到了生活躍動的活力?!碑斎?,這一點從1985年朦朧詩在選本中的被廣泛接受也可以得到有力的印證。
1985年,貴州人民出版社策劃出版了《當代青年哲理詩選》《當代青年愛情詩選》等選本,其中朦朧詩人的作品被選入不少。如在前一選本中,選入了北島等13人的27首詩,占了全書74位青年詩人109首詩的近1/4。在后一選本中,選入了北島等10人的15首詩,占了全書79位青年詩人96首詩的近1/6。在一個詩歌的選本中,入選這么多的朦朧詩人及其作品,除了《朦朧詩選》和《新詩潮詩集》之外,這似乎還是第一次。在《哲理詩選》的編后記中,編者指出:“這本集子……連同《當代青年抒情詩三百首》和《當代青年愛情詩選》,共匯集了當代近二百位青年詩人的五百首作品,試圖從幾個側(cè)面展現(xiàn)當代青年詩人的勇于探索和創(chuàng)新的實績。”這一方面說明編選者對這一批青年詩人的探索與創(chuàng)新表示肯定,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朦朧詩寫作在哲理和愛情兩個方向上的偏重。
1985年5月份出版的選本中,還有一部向明選析的《抒情短詩》(花城出版社1985年5月出版),其中受到編者選析的朦朧詩人有兩位,她們及其入選的作品分別是舒婷的《思念》和傅天琳的《汗水》。編選者在書的小引中說:“歷來選詩有兩種作法:一是以人存詩;一是以詩存人?!龡l標準:思想上要健康,藝術(shù)上要有特色,形式上要短小精干,便于背誦。”由此可見,編選者首先是對作品表示認可,進而才認同作品背后的詩人。舒婷和傅天琳兩位女詩人在創(chuàng)作方式上都以抒情見長,這是她們二人入選該選本的最重要原因。同年6月,由侯洪等編輯的《當代大學生抒情詩》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其中入選的朦朧詩人及其作品有徐敬亞的《長征,長征》、孫曉剛的《藍天》(外一首)、呂貴品的《故宮》和王小妮的《雪》。據(jù)選本的“出版說明”:“這里編選的,是一部從七七級至今的《當代大學生抒情詩》?!緯捎玫脑姡饕菑牟糠指咝W罱霭娴脑娂约案鞯卮髮W生的大量來稿和《飛天》等雜志中挑選出來的?!庇捎谄湓谶x詩上有一定的局限,故而入選的朦朧詩人不多。8月,由哈爾濱師范大學北斗文學社、北方文藝出版社合編的《中國當代大學生詩選》由北方文藝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當時尚在高校的諸多年輕的朦朧詩人入選了這一選本。據(jù)編者介紹,該選本的編選工作自1983年就已啟動。其中入選的朦朧詩人有王小妮、王家新、孫武軍、呂貴品、邵璞、林雪、徐敬亞七人。這說明,當年朦朧詩人在大學生詩人群體中也占有一個比較突出的位置。在該書后記中,編選者還對當時的大學生詩人群體做了非常高的評價:“透過詩的這面三棱鏡,……看到了一代青年的眼淚和崛起;更看到了80年代中國大學生們的特有風貌和他們的詩創(chuàng)作給中國詩壇帶來的新的美學價值。……既葆有‘五四’以來中國新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又有國門打開之后,向世界學習的生動的創(chuàng)新,以新的風姿表現(xiàn)了我們的時代?!碑斎唬@一評價也包含對年輕的朦朧詩人的褒獎,是對他們詩歌創(chuàng)新的一種肯定。
1985年出版的詩歌選本,還有中國青年出版社編選的《青年詩選(1983—1984)》。這一選本中出現(xiàn)的朦朧詩人有李鋼、島子、孫曉剛。這三位詩人,后來一般不被認為是朦朧詩派的核心人物。結(jié)合此前出版的另兩部《青年詩選》,青年出版社在對朦朧詩的編選上時重時輕,或許有一種謹慎的態(tài)度在里面。與此相仿佛,詩刊社編的《1984年詩選》選入的朦朧詩人也只有車前子、北島、王小妮、舒婷四位,該選本的編后記中曾提到其編選標準:“1.盡可能反映出這一年內(nèi)我國社會生活的重大方面,如農(nóng)村新貌,城市改革等等;2.盡可能反映出新詩創(chuàng)作在這一年的實際成就和普遍趨向,如各種形式、體裁、風格等量的統(tǒng)計;3.盡可能反映出有別于往年的特點,如新人和‘新作’?!辈贿^,相比敏感時期編選的1983年年選而言,1984年的選本與另外幾部選本一樣,朦朧詩人的數(shù)量雖少,但是分量較重,因為入選的大多都是朦朧詩派的核心人物,而1983年的年選明顯沒有突出這一點。此外,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當代研究室編的《1983中國新詩年編》和《1984中國新詩年編》,也由花城出版社分別于1985年5月和12月出版。與往年相比,這兩部年度選本對朦朧詩人的推重有所減弱。1983年,入選的有王家新、杜運燮、李鋼、傅天琳四人,1984年入選的只有王家新、梁小斌、呂貴品三人?;蛟S編選時也受到1983—1984年《崛起的詩群》的批判的影響。對比而言,由《青春》編輯部編選的詩集《中國狂想曲》(浙江文藝出版社 1985年12月出版),則比較多地推出了一批朦朧詩人,呂貴品、島子、車前子、王家新、顧城、北島、王小妮、楊煉、徐敬亞等人盡皆入選。據(jù)該選本葛洛所作的序介紹,《青春》雜志五年來發(fā)表了很多優(yōu)秀作品,推出了一批文壇新秀,故編選者想將《青春》五年多發(fā)表的作品,連同《青春》推出的“青年文學叢刊”上發(fā)表的作品,“按文學體裁分類,分別加以精選,編成叢書出版”??梢?,這一批朦朧詩人是時常在《青春》或其“青年文學叢刊”上露面的詩人。同時說明,他們的作品得到了該雜志的認可。
1985年的詩歌選本中,還有謝冕、楊匡漢主編的《中國新詩萃(50年代—80年代)》,由人民文學出版社于11月出版。這是一部20世紀50—80年代的詩歌斷代選集,按年代分為四個部分,其中收入的朦朧詩人有杜運燮、北島、舒婷、傅天琳、江河、李鋼、梁小斌、駱耕野、王家新、王小妮、徐敬亞、楊煉等12人。之所以能有這么多的朦朧詩人入選,可能與兩位主編的詩歌觀念有關(guān)。謝冕對于朦朧詩的立場不必再敘述了。楊匡漢的詩歌觀念,從其編選“中國文學作品年編(1981)”的《新詩選》時即已顯出端倪,其中收錄的朦朧詩人及其作品之多,也是不容易見到的。與此相類似,鄒荻帆主編的《中國新文藝大系(1976—1982)·詩集》,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于12月出版。其中入選的朦朧詩人有王家新、李鋼、杜運燮、駱耕野、舒婷、傅天琳等六位。作為一部反映“中國新文藝優(yōu)秀成果及其發(fā)展歷程的拔萃本總集”,能有幾位年輕的“新詩潮”的代表詩人入選,算是比較幸運的。更何況,選詩的時間節(jié)點截止于1982年,此時的朦朧詩才剛剛走過四年的歷程。
對于朦朧詩而言,除了上面這些選本,1985年還有幾部具有重要意義的選本值得提出和紀念。首先是1985年1月,老木編選的《新詩潮詩集》刊印。該詩集長達兩萬余行,是由“一個人在一個月內(nèi)編選出來”的,分上下兩編,收入當時所謂的“新詩潮”詩人共計86人,幾乎囊括了當時所有代表性的朦朧詩人(如北島、舒婷、江河、芒克、顧城、楊煉、食指、多多、方含、嚴力、林莽、曉青、梁小斌、王小妮、呂貴品、徐敬亞、李鋼、孫曉剛、王家新、孫武軍、車前子等),并且收錄了他們的大量作品,是一次朦朧詩人的大集結(jié)。該詩集的另一個重要意義是,集中推出了詩人多多的36首詩,這是“多多的詩第一次集中在出版物上與讀者見面”,對樹立多多作為朦朧詩派代表人物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當然,《新詩潮詩集》更重要的貢獻可能是對自朦朧詩以來的“新詩潮”詩人進行了一個全面而又完備的呈現(xiàn)與總結(jié)。謝冕先生在為這部詩集所做的序言的最后部分,對當時的“新詩潮”及其未來做了一個前瞻性的概括:“他們以橫向的掃描和縱向的研討,造成了縱橫交錯的繁復(fù),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開掘與當代抒情史詩多層建構(gòu)的建立,造成了綿長的時間與深邈的空間的深廣融匯。這種局面給人信心,使人確信藝術(shù)的現(xiàn)代表現(xiàn)與東方文化傳統(tǒng)以及民族心理結(jié)構(gòu)的熔鑄,終將使中國詩歌走向世界并受到世界的承認?!笨梢娝麑σ噪鼥V詩為主的“新詩潮”的發(fā)展及未來充滿了信心。
其次是遼寧大學中文系閻月君等編選的《朦朧詩選》由春風文藝出版社正式出版。不過,這個版本無論是對入選詩人還是他們的出場順序都做了一定程度的調(diào)整,本次入選的詩人及其出場順序是北島、舒婷、顧城、梁小斌、江河、傅天琳、李鋼、楊煉、王小妮、徐敬亞、呂貴品、芒克、駱耕野、邵璞、王家新、孫武軍、葉衛(wèi)平、程剛、謝燁、路輝、島子、車前子、林雪、曹安娜、孫曉剛,共計25人,比1981年原版本少了杜運燮,增加了傅天琳等14人??梢?,經(jīng)過三年時間的洗禮,編選者在視野和理念上又有了一定程度的變化。但不論如何,《朦朧詩選》的正式出版,標志著朦朧詩作為一個詩歌現(xiàn)象或者詩學概念被正式接受,從而進入了詩壇,有其象征意義。謝冕在序言《歷史將證明價值》中對朦朧詩的特質(zhì)進行了一番前所未有的分析,并對其價值和意義進行了既合情又合理的推定,指出:“它意蘊甚深卻不求顯露;它適應(yīng)當代人的復(fù)雜意識而摒棄單純;它改變詩的單一層次的情感內(nèi)涵而為立體的和多層的建構(gòu)。模糊性使詩歌的錯綜復(fù)雜的內(nèi)涵的展現(xiàn)成為可能。急速的節(jié)奏,斷續(xù)的跳躍,以及貫通藝術(shù)諸門類手法的引用與融匯如電影蒙太奇的剪接與疊加,雕塑的立體感,音樂的抽象,繪畫的線條與色彩。這些‘引進’,都使新詩藝術(shù)有一個突進的擴展。這更加重了這些新詩潮對于已有新詩的挑戰(zhàn)性?!睆倪@部詩選后來的出版情形看,朦朧詩在后來確實有了相當力度的傳播,并得到了大面積的接受。據(jù)考察,該選本自1985年11月第1版第1次印刷,至1990年3月,短短四年多的時間內(nèi)一共印刷了7次,銷售量達到235500余冊。這不能不說是一次詩歌的震撼。
最后一部值得一提的詩選是福建省文學講習所編的《南風——抒情詩、朦朧詩選》,“這是一本富有南國韻味的現(xiàn)代抒情詩集”,于1985年12月由鷺江出版社出版。在這部詩選中,“老一輩詩人及‘崛起的詩群’的詩人們運用寓有深意的象征手法及多層次的空間結(jié)構(gòu),表達了對祖國山河真摯的愛戀與對社會、人生不倦的思索。作品風格各異,意境幽遠,發(fā)人深思”。對于朦朧詩而言,這是一部明確標注有朦朧詩的選本,有正名的意義,不可忽略。而且其中選入的朦朧詩人是:舒婷、北島、江河、顧城和楊煉,選入的人數(shù)雖然不多,但在朦朧詩人的經(jīng)典化上卻有其重要意義。一直以來,朦朧詩的代表人物無論如何變化,舒婷、北島、江河、顧城、楊煉五人基本都是核心人選。這部詩選首次奠定了“五人同臺”在朦朧詩人經(jīng)典化上的意義。與當年的《舒婷、顧城抒情詩選》有同樣巧妙的意蘊,也可以說是作家出版社于1986年出版《五人詩選》的一個濫觴。
注釋:
①見《今天》文學第1期(創(chuàng)刊號),1978年12月23日出版。按,另有喬加的《風景畫》《給——》《思念》3首,合計共12首。正文中,舒婷的詩題標為《致橡樹》(外二首),應(yīng)為《致橡樹》(外一首)。
②王家新:《回答四十個問題》,《中國詩選》,成都科技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417頁。
③據(jù)言是章明最早在《令人氣悶的“朦朧”》(《詩刊》1980年第8期)中將這種詩體稱為“朦朧體”。
④今天編輯部:《致讀者》,《今天》文學第1期(創(chuàng)刊號),1978年12月23日出版。
⑤詩刊社編:《編選說明》,《詩選1949—1979》(一),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版。
⑥參看柯巖《關(guān)于詩的對話——在西南師范學院的講話》,《詩刊》1983年第12期。
⑦詩刊社編:《出版說明》,《在浪尖上》,陜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⑧按:本文判斷詩人是否朦朧詩人的主要參照,是看是否入選了閻月君等編選的《朦朧詩選》(含1982年油印版和1985年春風文藝出版社的版本),洪子誠、程光煒編選的《朦朧詩新編》(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以及楊克、陳亮編選的《朦朧詩選》(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版)。另有一些選本,因與后來公認的朦朧詩人名單有較大出入,故未做參照,如喻大翔、劉秋玲編選的《朦朧詩精選》(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
⑨王家新編選:《中國現(xiàn)代愛情詩選》,長江文藝出版社1981年版,第356~357頁。按:此選本雖然遲至1981年9月才出版,但編后記落款時間為1980年12月,說明此書的選詩工作在1980年已啟動。
⑩謝冕:《在新的崛起面前》,《光明日報》1980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