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運華 朝戈金 劉守華 孟昭毅 王立新 沈衛(wèi)榮
“東方民間文學”的學科范式與實踐維度
邱運華
《東方民間文學》一書的正式出版,是我國民間文學界的一件大事,對于我國民間文學學科建設具有重要影響,更是北京市高等教育精品教材建設工程中的重要成果。
《東方民間文學》使用了傳統(tǒng)的“東方”概念,把歐洲之東、之南國家和地區(qū)的民間文學納入教授的視野,用“歷史文化概述”“民間文學概況”和“民間文學研究概述”三大塊統(tǒng)攬起來,形成亞洲和非洲各國(包括古埃及、古代兩河流域、古希伯來(猶太)、印度、伊朗、阿拉伯、巴基斯坦、中亞各國、泰國、越南、南非等等)民間文學產生、發(fā)展和學術研究的基本面貌,為中國學術界進一步深入研究上述各國民間文學,奠定了基礎;繼而,對于研究民間文學影響到的其他學術領域,也具有重要的啟發(fā)作用。應該特別指出,在東方民間文學學科建設里,教材建設是一個重要層次,從《東方民間文學概論》③張玉安、陳崗龍等著:《東方民間文學概論》,北京:昆侖出版社,2006年。到《東方民間文學》,陳崗龍教授先后和張玉安教授、張文奕博士等業(yè)內專家學者共同領銜編撰完成東方民間文學大型教材,對這一學科建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東方民間文學學科的建立,離不開這兩套教材的奠基之功。
東方民間文學學科建設首先是理論建設,而理論建設首先需要有問題意識。提出并著力解決學科建設獨有的問題,形成本學科的話語體系,是學科建設的關鍵一步。陳崗龍教授以長篇導論“東方民間文學與東方文學”為題,實際上把本書的學術來由表達出來:作為一個大領域的“東方民間文學”與傳統(tǒng)學術史上的“東方文學”具有淵源關系;這一觀念結合陳崗龍教授對“口頭傳統(tǒng)”的倡導,實際上主宰著本書出發(fā)點和走向,即東方民間文學從寄生在“東方文學”的概念之下,到形成自身的安身立命原則,走向學術自立,這一努力方向是本書的目標。這一判斷,對“東方民間文學”學科建設來說,是實事求是的。①陳崗龍:《東方民間文學與東方文學(導論)》,陳崗龍、張文奕主編:《東方民間文學》(上),第7頁。在“導論”里,陳崗龍教授系統(tǒng)提出并闡釋了“口頭傳統(tǒng)與東方文學史上的民間文學”“民間文學與東方作家文學”“民間文學與古代東方文學對西方文學的影響”“從一國民間文學到東方民間文學”“東方民間文學的范疇”“東方民間文學的研究方法”②同上,第1—14頁。等關鍵命題,廓清了它們之間的關系。我認為,這一系列問題的提出和初步闡釋,是學科意識自覺和學術立場逐漸清晰的表現(xiàn),具有重大理論價值。
也正因為放在學科建設這一視野里,有一些關鍵問題必須認真反復研討,仔細深入斟酌。首先是東方民間文學研究的“口頭傳統(tǒng)”問題。本書批評以往民間文學研究的觀念,“把口頭講述或表演出來的民間文學口頭表演文本,統(tǒng)統(tǒng)當作文字寫在紙上的書面文本,從而混淆了作為口頭傳統(tǒng)的民間文學表演文本和作為書面?zhèn)鹘y(tǒng)的文字文本,不加思辨地用作家作品的思路指示和代替了民間文學”,強調“要用口頭傳統(tǒng)研究的目光去重新審視和反思東方文學史中的民間文學作品,還民間文學的本來面目?!雹弁?,第2頁。這一立場無疑是民間文學研究理念的體現(xiàn)。在堅持“口頭傳統(tǒng)”立場這一方面,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朝戈金學部委員做了充分的介紹和闡述,我近期認真檢索、學習,深受啟發(fā),但仍然認為,截至目前,就如何在上述意義上的“東方文學”研究中堅持和踐行“口頭傳統(tǒng)”,還需要做一系列具體深入的理論建構工作,以解決理論本體和實踐問題。例如,口頭傳統(tǒng)的具體構成因素問題,口頭傳統(tǒng)較之于書寫傳統(tǒng),有哪些因素是關鍵性的?這些因素之間是一種怎樣的關系?如何在具體研究(目前多是對口述的記錄和對表演音像的錄制)中體現(xiàn)口頭傳統(tǒng)的特征和優(yōu)勢?也就是:口頭傳統(tǒng)作為一種研究理念和方法論,它的理論結構,需要深入研究,方可成為可行的觀念。再如,口頭傳統(tǒng)與書寫傳統(tǒng)的關系是彼此補充的而不是彼此對立的,在一些古代文明業(yè)已失傳的區(qū)域,如古埃及、古代兩河流域、古希伯來、古印度等,這些地區(qū)的民間文學全都是以書寫傳統(tǒng)記錄下來,如何“用口頭傳統(tǒng)研究的目光去重新審視和反思”?在其他有接續(xù)或連續(xù)傳承的文明里,當下活形態(tài)民間口頭文學表現(xiàn)出來的,準確說應該稱作“當下的口頭傳統(tǒng)”?!翱陬^傳統(tǒng)”之所以是鮮活的,是因為它始終在變化,在被新的生活因素(包括人、生活狀態(tài)、群體、環(huán)境等)所改造、所創(chuàng)造,而上述那些失傳或中斷的文明,其民間文學業(yè)已被固定在文字、以書寫方式傳承,那么,強調用“口頭傳統(tǒng)”來研究如何可能?朝戈金學部委員在一次講座中曾經提出“兩個輪子”的說法,我覺得很有價值:口頭傳統(tǒng)與書寫傳統(tǒng)猶如兩個輪子,缺一不可①朝戈金:《非遺保護視野下的口頭傳統(tǒng)文化》,《人民政協(xié)報》,2014年7月14日,第11版。。民間文學的記錄方式,在音像和數(shù)字化技術之前,一直采用文字書寫記錄,保存了豐富系統(tǒng)的口頭傳統(tǒng),這些記錄成為研究古代口頭文學的基礎,為傳承口頭文學履行了歷史使命?;钚螒B(tài)口頭傳統(tǒng)以鮮活生動的形態(tài),為現(xiàn)代技術(包括音像、表演、數(shù)字化技術)記錄下來,作為“在場形式”,是綜合研究的樣本。我個人的淺見是:民間文學是各民族口頭傳承的文學,但因文明發(fā)展中斷的原因,有些文明中民間文學的口頭傳統(tǒng)消失在歷史長河中,而僅僅保存著書寫形式,是沒有必要再勉強刻意強調口頭傳統(tǒng)研究的;在文本研究的理論視野里,結構主義文本研究、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研究,甚至新歷史主義研究方法,都有大顯身手的余地。因此,放在歷史長河里,書寫傳統(tǒng)和口頭傳統(tǒng)在民間文學研究中可以彼此補充的,而不是彼此排斥的。
其次,還有一個“東方性”問題?!皷|方”是西方社會和學術界對西歐(粗略說是愛琴海)以東地區(qū)的泛指,后來,把基督教文化體系之外的地區(qū)包括非洲一部分也包含進去。中國學術界長期以來也習慣性在這個意義上使用這個術語。陳崗龍教授在導論里強調一個“東方各國民間文學趨同性”觀念,提出要“超越這種研究格局(即一國民間文學中心論),把東方各國的民間文學看做一個具有歷史內在聯(lián)系的有機整體,進行宏觀描述和系統(tǒng)闡釋?!薄把芯繓|方民間文學,首先應著力于東方各國、各民族的民間文學和它們之間的歷史的、文化的聯(lián)系以及它們相互之間的趨同性。其目的是在描述東方各國民間文學的內容和特點的基礎上,通過歷史研究、比較研究的方法,探索東方各國民間文學之間的趨同性,從而建構超越一國民間文學的東方民間文學。這種超越東方‘一國民間文學’的區(qū)域民間文學,不是東方各國國別民間文學的簡單疊加,也不是從東方各國民間文學之間的淵源關系和久遠的歷史接觸關系,揭示其共同的區(qū)域特點和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從而顯現(xiàn)其為具有歷史延續(xù)性的有機整體。因此東方民間文學得以建構的基礎,是東方民間文學分別描述的客體。”②陳崗龍:《東方民間文學與東方文學(導論)》,陳崗龍、張文奕主編:《東方民間文學》(上),第5頁。簡單說,在陳崗龍教授的理想中,存在著一種超越各國民間文學的“東方民間文學”。這一觀點值得認真反思。應該說,《東方民間文學》這本教材,客觀地描述了各國民間文學產生和發(fā)展的現(xiàn)實狀態(tài),給讀者提供了一個各國民間文學的生動圖譜。它們在各自歷史文化發(fā)展的背景下產生、發(fā)展,形成經典,為書面文學的創(chuàng)作、為各自民族文化的定型,甚至對民族性格、精神和價值觀的形成,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應該說,各章節(jié)的國別民間文學描述,尚未提升到“東方民間文學”的境地。涉及各國民間文學的“趨同性”問題,的確需要慎重考慮。例如,古埃及民間文學與古印度民間文學、日本民間文學與希伯來猶太民間文學等之間,是否存在著趨同性?在什么層面上說它們之間存在著趨同性?例如在民間文學的產生與民族文化之間的關系層面、與整體社會發(fā)展之間的關聯(lián)性層面等。這些民族內部的文學與文化、文學與經濟社會發(fā)展關聯(lián)性具有某些共同發(fā)展規(guī)律性因素,如果從這一層面上說,不僅東方各國民間文學生存發(fā)展存在著某些趨同性,而且在世界文學發(fā)展格局中,也是可以用“趨同性”這一概念的。又或者在各民族的民間文學的文本生成與文本結構層面,存在著某種相同或相近規(guī)律,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若是認為超越民族,在古埃及、古希伯來、古印度和古日本民間文學之上,存在著某種趨同性,則需要認真研究方可提出?;蛟S,這意味著世界民間文學研究的一個新的課題。
當然,在處理這一棘手的問題之前,還需要特別注意“東方”這一概念的視角和文化站位問題。
東方民間文學學科建設對于中國民間文學學術界來說,是一個新的領域,目前在這一領域存在著太多西方學術印記,沿用一些現(xiàn)成概念術語在所難免,而改造和依據(jù)東方各國歷史文化實際予以創(chuàng)造,是民間文學學術界面臨的艱難使命。陳崗龍教授領銜的學術團隊在這一方面付出了艱苦努力,取得了可喜的初步成果,值得欽佩。我個人和中國民協(xié)表示衷心祝賀!
打造跨學科、跨地域、跨語言、跨國界的民間文學研究局面
朝戈金
民間文學和東方學在歷史上就關系密切。并且,東方文學研究本身的發(fā)展對學科建設、文學研究的深化、文藝理論的建構意義非凡。此前,在很多講座中,我都分享過這樣一個觀點,就是比較完整的詩學圖譜應該包括古代和今天的詩學成就,既包括東方和西方,也包括口頭和書面。東方民間文學在其中占了兩個重要的維度。但是,這兩個重要的維度在整個人文學術傳統(tǒng)中,還是存在重西方輕東方、重書面輕口傳的傾向。
這個情況在中外學界的長期存在是不容置疑的現(xiàn)實。
今天,這些已出版的研究成果和學界在此的長期積累,讓我們切身感受到這個局面在逐步地改觀,這會在整個文學研究的未來道路投上一束亮光。
東方文學為什么很重要?首先,它有助于我們人類從整體上反思文學的特點和功能。西方文學,特別是西歐的文學,人們往往認為古希臘文學是濫觴,主要是荷馬史詩。人們對古希臘的悲劇、喜劇、神譜、荷馬史詩的梳理和研究,為深入理解文學特征和文學內涵,做出了重要鋪墊。從另一方面說,因為有源頭,就有流脈,在歐美的整個文學傳統(tǒng)中,都可以看到古典文學源頭所引領的某些趨同特征。
東方則不一樣。東方文學在形式上充滿了多樣性,在宗教信仰、文化傳統(tǒng)、語言文字等方面充滿了豐富性。這些特性給予東方文學神秘莫測、迷離撲朔的風格。東方文學中的這些特性又與日常生活和生產實踐相聯(lián)系,給文學研究帶來無限的可能性。在這里,民間文學不僅有娛樂性,還有其他社會功能,往往是生活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譬如和儀式活動、信仰活動等社會事象環(huán)環(huán)相扣,彼此橋接,像驅邪禳災,送靈或納福等。文學常常呈現(xiàn)為生活事象。所以,當我們今天再看東方文學的時候,不僅要看到它文學的那一面,也要看到它社會功能的另一面。只有完整地了解、深入地剖析、深刻地討論東方文學的諸多面向,我們才能對人類的文學活動有更深刻的認識,才能更好地采拾人類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在不同地區(qū)、不同文化傳統(tǒng)中所結出的豐富多彩的“花朵”。
民間文學經常是在與作家文學、書面文學的對應關系中被拿來討論的,所以,我們以往對民間文學規(guī)律的總結,也總是在這種對比中進行。但是從現(xiàn)在起,我們應當在更廣闊的論域上討論它??陬^傳統(tǒng)和口頭詩學都給我們提供了更為完整的知識體系和方法論工具,比如關于“大腦文本”“傳統(tǒng)指涉”“演述場域”“傳統(tǒng)池”的討論,就讓民間文藝學的研究在學科化的徑路上大大前進了一步??梢哉f,口頭詩學的發(fā)展,在東方文學領域就有了用武之地。而由東方文學研究催動的口頭詩學的進一步發(fā)展,將對全人類詩學建設發(fā)揮重要作用。
從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以來,人們已經建立起一套比較完整的書面文學闡釋法則,不過其中缺了口語的詩性智慧這一部分。在本次討論中,陳眾議講到了網絡文學、類型文學和民間文學的密切關系,網絡文化現(xiàn)象和古老常新的口頭敘事藝術的關系等等,這其實是最值得研究的“口語詩性智慧”問題。這類問題已經逐漸成為當下民間文學不可回避的前沿話題,也是有迫切現(xiàn)實需要的話題,以及很好發(fā)展前景的話題。在一些重要刊物上相關討論已經展開:人類“古老常新”的信息技術(指口頭傳統(tǒng))在今天的互聯(lián)網時代走勢如何?其詩學法則會如何演化?這些都是富于挑戰(zhàn)的課題。
最后,談及東方民間文學的研究在世界范圍內的特殊意義。中國作為有國際影響力的大國,除了要把“自己”看清楚,把“自己的事”大致弄明白之外,更需要有全球性視野,需要對人類不同地方的知識和文化,有系統(tǒng)性的認識。沒有全球眼光的國度是難以稱為“大國”的。以往,我們側重于研究那些有影響力的國家,研究它們的歷史、文化、政治等;今后,假如想在精神境界上占據(jù)高位,想對人類的思想有所引領,想要成為人類重要思想的生長土壤,那么,整體性地研究人類文化的景觀、研究那些重要的和看上去一時“不那么重要”的國家和民族的文化,就是必不可少的。東方民間文學研究恰恰是走出這一步的突破口,有著廣泛的前景。希望以后關注東方各國民間文學的論文不僅刊發(fā)在外國文學研究領域的刊物上,也能發(fā)在《民族文學研究》這類刊物上。
未來,東方民間文學要加強國際合作,國內的學者和東方各國的研究者展開國際合作,共同推進學科進步。今天的國際形勢變化多端,東方各民族的文學研究家攜起手來工作,增進彼此了解,消除誤會偏見,就有更大的必要性。東方民間文學研究機構之間的合作也十分重要。在會議手冊后面附著的細心整理的長長的目錄,我們看到在北京大學之外,還有很多社科院的前輩和現(xiàn)在很活躍的年輕學者的專業(yè)貢獻。今后,希望我們少數(shù)民族文學領域的學者也積極參加到東方民間文學的研究中,把這個跨學科、跨地域、跨語言、跨國界的民間文學研究局面打造得更加紅火!
把東方民間文學的“文化基因”更好地融匯到人類文化中去
劉守華
我研究民間文學幾十年,感到在蓬勃發(fā)展的民族文化中,民間文學具有很重要的價值。
民間文學一般的價值,我們都是很熟悉的。但是,這幾年我又有一些新的體會。2016年,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中宣部部長劉奇葆同志在會上致辭,認為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間,民間文學、民間文藝是最基本、最生動、最豐富的組成部分,值得我們很好的禮敬和傳承①劉奇葆:《在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國藝術報》,2016年6月15日,第001版。。我從事民間文學研究幾十年,發(fā)現(xiàn)過去我們對于民間文學一般的說法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過去也有領導同志在主持中央工作的時候,講過“民間文學是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次,劉奇葆同志在“重要組成部分”前頭加上“最”字。這三個“最”是怎么來的呢?翻一翻歷史就知道,這并不是劉奇葆同志個人的說法,其實來自于1950年成立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的時候,他們推選郭沫若為首位會長,他在成立大會上的講話里提出來的。過去我們宣傳不夠,這一次,劉奇葆同志在民協(xié)代表大會上又給“重要組成部分”加上了三個“最”字,這樣就把民間文藝提高到了一種新的高度,對我們很有啟發(fā)意義。聯(lián)系到當前世界形勢,我們對這個話應該有一種新的審視?,F(xiàn)在,習近平主席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已經深入世界人心。這一次,全世界人民和新冠肺炎“惡魔”進行抗爭,東方各國人民所顯示出來的團結,積極抗爭、共同對敵、戰(zhàn)勝“惡魔”時表現(xiàn)出來的智慧,可以說是遠遠超過了西方民眾。在這個過程中,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民間文化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在東方的民間文學中間,抗擊瘟疫、抗擊疾病有很多生動的表述,比如云南的大黑天神崇拜,就是一個很鮮明的例子。因此,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宣傳東方民間文學,把東方民間文學學科建設得更好,將東方民間文學所表述的這種“文化基因”更好地融匯到整個文化體系中間去就更有意義。因此,東方民間文學教材的出版是有特別的意義的。
這次編寫的教材又有新的特色。作為教材,它對過去東方文學研究的成果進行了提煉,介紹得更為通俗化,簡潔明快,適合于教學,也適合于普及。同時,這部書在普及東方文化知識、培養(yǎng)專門人才,弘揚東方文化等方面也十分成功。在這部書的后記中,主編還談到他們在2007年曾經應邀參加了華中師范大學民俗學和民間文學教學、教材研討會,這是華師舉辦的一次重要的教學教材編撰會議。大家在會議上對編寫民間文學和民俗學教材提出了很好的建議,進行了經驗交流。這一次,陳崗龍教授就特別提出來,他們在編教材的時候也很好地吸取了這次討論會上大家的經驗,改進了他們教材工作,這樣,我在讀這本教材的時候就感到特別親切。我當時在做民間故事比較的時候,也參考了、吸收了東方民間文學、東方民間故事的研究成果,比如在印度民間文學部分就得到一些很好的內容。在此,我也對這些從事東方文學、東方各國民間文學研究的專家們表示感謝。今天的東方民間文學教材討論會,我不能夠親身前來參與討論,再加上我已經是87歲了,現(xiàn)在行動就相當困難,所以我借此機會向大家致意,對各位專家學者、各位朋友致以衷心的感謝和祝福!
民間文藝學的力作——《東方民間文學》述評
孟昭毅
民間文藝學是文藝學的組成部分。它的理論建構必須以豐富的民間文藝創(chuàng)作和民間文藝批評為基礎。它的實踐研究必須要關注民間文藝創(chuàng)作史和民間文藝影響接受史兩個方面。由此看來,民間文藝學研究從理論到實踐都離不開民間文藝創(chuàng)作。在民間文藝創(chuàng)作的研究中,民間文學的搜集、記錄、整理、分析、闡釋等諸多方面工作的開展,已取得不少成果,但還是遠遠不夠的。包括中國在內的東方各國、各民族、各地區(qū)的民間文學是人類豐富的文化遺產寶庫,需要有諸多的有志之士矢志不渝地進行長期深入細致的整理與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近日出版的由陳崗龍、張文奕主編的《東方民間文學》就是這一領域的力作。作者是從東方民間文學的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和實踐論四個方面來構建這部書的。
首先,作者要解決的是東方民間文學的研究范圍和性質的問題,陳崗龍指出:“東方民間文學是東方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包括東方各國古代民間文學和現(xiàn)代活形態(tài)民間文學兩個部分?!睘榱诉M一步厘清東方民間文學的研究范疇,作者還提出“民間文學與東方作家文學”以及“從‘一國民間文學’到東方民間文學”等問題。①陳崗龍:《東方民間文學與東方文學(導論)》,陳崗龍、張文奕主編:《東方民間文學》(上),第1—14頁。
民間文學和民俗學屬于民間文藝學研究的范疇。早年,鐘敬文先生從分析東方區(qū)域范疇的中、日、印三國民間文學的貓鼠型故事中,擴展了民間文藝學的研究。從而將東方民間文學研究提升到科學的高度,難能可貴。1935年,鐘敬文先生在日本留學時,就曾撰文倡導“民間文藝學”。在近八千字的論文中,他指出包括民間文學在內的民間文藝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它的口傳性、集團性等,此外,還可以添上兩項,就是類同性和樸素性。”②鐘敬文著:《鐘敬文學術論述自選集》,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9頁。陳崗龍教授無疑是這種學術衣缽的直接傳承者,而且還是勇于創(chuàng)新的探索者。
他在書的“導論”中開宗明義地指出“口頭傳統(tǒng)與東方文學史上的民間文學”的問題,將東方民間文學的口頭傳統(tǒng)即口傳性視為一種重要的特性。他指出:民間文學作品是“自古以來就在每個東方國家、民族中口頭傳承至今的一種傳統(tǒng)”“東方各國的古代文學都有一個從口頭文學過渡到作家文學的發(fā)展階段”。③陳崗龍:《東方民間文學與東方文學(導論)》,陳崗龍、張文奕主編:《東方民間文學》(上),第5頁。而這種口頭傳統(tǒng)即口傳性的典型特征則“集中體現(xiàn)在‘重復’中”。這種“重復”造成了民間文學作品反復出現(xiàn)于異地和版本繁多的現(xiàn)象,我們可稱之為“層累”性。這是文人作家創(chuàng)作文本所少有的,它恰好體現(xiàn)了民間文學的“民間性”。在東方民間文學長期發(fā)展變化中,這種由口傳性引發(fā)的“層累”性所形成的民間性,逐漸演化為“東方文學”的基石。即是說,它既是《東方民間文學》一書的立論之本,也是構建東方民間文學學科的立說之本。陳崗龍教授在書中以層層剝筍的方式將這個問題闡釋得清清楚楚。
其次,作者在解決了東方民間文學的本體論和性質意義之后,必然要解決東方民間文學的研究方法和具體實踐的問題。東方民間文學的研究方法主要包括理論建構的方法和實踐研究的方法。從理論建設來看,作者認為“東方民間文學從學科屬性來講,是民間文學的?!彼@然應該屬于民間文藝學的范疇。因此,“東方民間文學應在全面描述東方各國民間文學內容和特點以及歷史文化聯(lián)系的基礎上,探索和建構自身的理論體系?!边@一重要的任務必須由民間文藝學來完成。因為只有它才能在一般民間文藝學的概念和理論的基礎上,有針對性地“根據(jù)概括東方民間文學自身的內容來探索適合作為整體的區(qū)域民間文學研究的理論體系。”這是不言而喻的,這也是它的本質屬性決定的。此外,作者還指出:“東方民間文學要借助東方文學史所提供的研究對象和作品文本,同時還要通過對東方文學研究理論的批評繼承來實現(xiàn)自己的理論建構?!雹芡希?頁。東方文學史研究關注作家創(chuàng)作史,即作品經典化過程;批評史,即在世與去世作家的作品評價;影響接受史,即作家作品的授受關系。但是它對作品口頭傳統(tǒng)的起源不夠重視,因此,應該提倡東方民間文學研究理論既要運用于古典(文獻)民間文學的研究,又能指導當代活形態(tài)民間文學的調查與研究。
從實踐研究方法來看,作者認為:“東方民間文學的研究,除了運用一般民間文學的理論和方法外,還要結合東方民間文學和東方文明自身的特征和條件,要輔助以多種研究方法。”例如“結合考古發(fā)現(xiàn),利用各種非文字的圖像資料來進行跨文本形態(tài)的比較研究?!薄肮糯裨捠吩姷难芯窟€要和古代民族的民族志研究結合起來,進行綜合考察?!薄懊耖g口耳相傳的活形態(tài)民間文學的研究更要依靠民俗學和人類學的田野調查”①陳崗龍:《東方民間文學與東方文學(導論)》,陳崗龍、張文奕主編:《東方民間文學》(上),第13頁。等等。最后他提出“東方民間文學的比較研究問題”②同上,第13頁。。因為“以《五卷書》為代表的東方民間故事對世界民間文學的巨大影響”“決定了東方民間文學具有非常廣泛的比較研究的前景和潛力?!雹弁?,第13頁。實際上,民間文學研究是比較文學主題學研究的溫床。主題學所包括的主題、題材、母題等研究,都離不開民間文學。德意志的童話和印度的民間故事即是其中的經典研究。由此可見,東方民間文學實踐研究的方法是多樣化的。其原因主要在于東方民間文學研究是研究東方文學、東方戲劇、東方比較文學乃至東方文化和東方學的基礎。這些領域的理論建構、實踐研究都離不開東方民間文學,而其中諸多的研究方法之間自然存在著交感區(qū)域與兼容部分。這些關聯(lián)使東方民間文學研究成為東方學范疇一個極富生命力的學術增長點,成為東方文化領域一個最基礎的研究對象。
再次,作者在這部專著式的教材中,使原來各自分散的東方民間文學研究變成有理論指導、規(guī)范化的系統(tǒng)性研究,在此基礎上,努力構建東方民間文學學科,并對該學科進行了民間文藝學層次的總結與提升?!稏|方民間文學》從醞釀到成書的十余年間,正處于“后理論”之后的“后”時代,也是“東方學”的學科意識正形成的時期。本書的作者出于“文化自信的兩個基礎”,即吸收域外影響與堅持固有傳統(tǒng)不可偏廢的認知,堅持對東方民間文學用“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和“文從心出,論從史出”的兩個原則,進行創(chuàng)作??朔水斍坝行┤恕爸恢淙?,不知其所以然”的無根據(jù)的主觀臆斷式的研究傾向,丟棄了那種碎片化、扁平化、膚淺的面壁虛構式的闡釋說明,取得了非常好的實際效果。
全書緊緊抓住東方民間文學口頭傳統(tǒng)這一東方民間文學同一性的關鍵,主要運用了譜系學的方法,以縱向的歷史性書寫為主干,從橫向的自然地理范疇的北非西亞、南亞、中亞、東南亞、東亞、非洲等幾大區(qū)域各國的民間文學發(fā)生發(fā)展的實際出發(fā),從歷史文化、民間文學、民間文學研究三個方面,對東方民間文學進行廣泛深入的梳理、闡釋與研究。從發(fā)生學的角度分析并注重民間文學的原發(fā)性,即初始性研究。因此,全書在成功地運用“原文、原典、原史”的基礎上,用民間文藝學的方法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提煉等方面,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
“原文”即指記錄民間文學時所使用的語文。東方民間文學包括諸多民族的文學,涉及多種語言文字。本書作者都是以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專家為主的20余位全國東方語言文學的精英學者。他們以自身所學的各地區(qū)語言文學為基礎,撰寫了相對應的民間文學,具有很高的學術性和可信度。“原典”指民間文學原初時的那些口頭傳說、故事中的典故、題材和母題等文本。這些內容構成了《東方民間文學》一書的主體部分。作者挖掘出許多前人聞所未聞的材料,給后人學習研究創(chuàng)造了很好的條件?!霸贰敝傅氖菛|方民間文學從源到流的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的“層累”性事實和歷史。每一個故事在產生地都有一個被不斷重復增刪的“層累”過程。而當它們因“授受相隨”的原則,流傳到異地他鄉(xiāng)時,又被當?shù)厝瞬粩嗟亍斑^濾、變異”或“添枝加葉”,進入一個新的“層累”過程。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變化都被作者注意到了,并記載在書中。這種頗有“語文學”研究傳統(tǒng)的學術態(tài)度,使這部著作成為民間文藝學范疇的又一部力作。
《東方民間文學》雖名為“概論性教材”,但是其中的概論以及全書的理論基礎是民間文藝學的觀點、理論和研究方法,所以實際上已具有了學術專著的性質。如果說教材是專業(yè)課所需,那么專著就是學科的理論構架。由于以陳崗龍和張文奕兩位專家領銜,又有諸多學養(yǎng)豐厚的學者參與,這本書無論是在材料上、理論上,乃至研究方法上都處于同類書籍的前列。愿此書在今后的再版修訂中,為東方民間文學這一學科做出更大貢獻。
時代之變與東方文學教材編寫和學科建設
王立新
我們正身處一個變化的時代,“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是近些年常常被提及的一個說法。對于既關聯(lián)著深厚的歷史人文傳統(tǒng)和審美情懷,又體現(xiàn)著時代文化特征的東方文學學科來說,學科的建設與發(fā)展、學術研究領域的拓展與教材編寫理念的刷新,在時代之變的過程中一定會面臨著難得的機遇與挑戰(zhàn)。而在今天談論時代的特征問題,一定會涉及兩個相互關聯(lián)的方面——民族文學與世界文學。正如在過去的一個多世紀中我們看到的那樣,一方面幾乎每個地區(qū)或國家的歷史無不因被卷入世界歷史的大潮而改變,主動或被動地對全球化這一加速運動的過程作出回應,另一方面這種回應必然是各個區(qū)域和國家從自身內在的政治、經濟、文化根據(jù)出發(fā)做出的。因而,如同如今我們談論“民族文學”時必然要具有“世界文學”的視野,需要在世界文學的版圖和譜系中彰顯、凸出乃至重新評價民族文學的價值與特色一樣,東方文學的學術研究、教材的編寫也必然體現(xiàn)著我們今天對整個東方文學學科的新的認識。在這方面,北京大學東方文學研究中心作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20年來推出的眾多學術成果、系列東方民間文學教材以及由此產生的對兄弟院校積極的影響,對此作出了生動的詮釋。在此我粗淺地談三點體會。
第一是中心學者在研究和教材編寫中體現(xiàn)出的理論思考和理論建設意識。眾所周知,東方世界民族、國家眾多,歷史傳統(tǒng)悠久,各區(qū)域文化又獨具鮮明的特色,這與歐美文學、文化傳統(tǒng)具有的一體性文化特征完全不同。無論從古代時期東方文學高度繁榮的盛況來看,還是從近現(xiàn)代以來東方諸民族、國家在努力擺脫西方國家的經濟與文化殖民、爭取民族獨立和自由過程中發(fā)展出自身新的文學成就來看,如何透過紛繁復雜的文學現(xiàn)象,從理論高度上歸納、概括東方文學的發(fā)生、發(fā)展的規(guī)律,探討東方文學經典形成的機制,客觀敘述和總結彼此間文類、文體、主題、觀念、敘事模式與抒情特征相互影響的特點,進而探討伴隨著民族、國家、區(qū)域的歷史不斷走向世界史,東方文學與西方文學從民族文學走向世界文學的大趨勢,深入發(fā)掘東方文學對世界文學的持續(xù)貢獻,就成為東方文學學者和教師在教學科研工作中的重要責任。北大東方文學研究中心以及圍繞中心的老師們都從不同的角度,為東方文學研究的理論建設做出了自己的貢獻。特別值得指出的是,很多老師的相關理論思考既有連續(xù)的專門論述,更體現(xiàn)在具體的教材編寫和著作研究之中。陳崗龍教授在剛剛出版的《東方民間文學》的長篇導論①陳崗龍:《東方民間文學與東方文學(導論)》,陳崗龍、張文奕主編:《東方民間文學》(上),第1—14頁。中,就提出了一系列重要而富有啟發(fā)性的理論思考和觀點,值得我們進一步進行專題探討。
第二是對專業(yè)主義精神的追求。東方文學學科的建設,在我國經歷了艱難曲折的過程,迄今,在國內高校文學門類中的地位仍需大力加強,這從外國語學院、文學院的學科建設現(xiàn)狀中都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但與過去相比,改革開放四十余年來,東方文學的學科建設取得了快速發(fā)展,無論教學、科研、人才隊伍培育還是國際間的學術交流都是如此。在這一過程中,北大的東方文學學科建設體現(xiàn)了一種建基于深厚學術傳統(tǒng)之上的專業(yè)主義精神,尤其充分顯示在近些年來推出的一系列成果上。所謂“專業(yè)主義精神”,當然內涵廣泛,但就學術研究和教材編寫而言,一個重要的標志是看一個學者與其研究對象之間關系的契合度。我們看到許多成果基于源語文本與文獻的翻譯、分析、比較和解讀,填補了國內外國文學研究的空白,例如陳崗龍教授的《蒙漢目連救母故事比較研究》②陳崗龍:《蒙漢目連救母故事比較研究》,北京:昆侖出版社,2016年。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同時,我們也看到這樣一批術業(yè)有專攻而又具開闊視野的教師構成了教材的編寫隊伍。他們對于相關知識的介紹、對于文本的選擇和分析、對于一國或一種文學傳統(tǒng)的傳播與影響乃至與中國文化與文學傳統(tǒng)之間的交流關系的敘述不斷擴大或深化著我們對東方文學、世界文學認識的原有版圖。
第三是學科建設中的開放、對話意識。北大東方文學研究中心20年來碩果累累,與中心始終秉持開放、對話的原則進行基地建設的初衷和理念是分不開的。這一方面表現(xiàn)在中心學者與國內兄弟院校學者在項目研究、教材建設和教學規(guī)劃等各方面全方位的合作上,另一方面更體現(xiàn)在東方文學學科建設方面與國外學界展開的富有成效的對話意識上。今天的中國東方文學學界正以更自信的姿態(tài)走向世界,更積極地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對西方式的“東方主義”的揭露和批判無疑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那個建立在“西方中心主義”基礎上作為“他者”的東方世界的形象隨著中國東方文學和文化學者扎實的教學、科研努力也必然難以為繼。中心推出的教材和研究成果顯示了中國學者的立場和文化價值觀念,但值得特別提出的是,學者們是以對話而非對抗的方式客觀展開與各國學者和知識傳統(tǒng)的交流的。這種不陷入非此即彼二元對立的邏輯預示了真正廣闊的未來,《東方民間文學》的理論思考與編寫實踐就對此作出了很好的回應。
語文學與東方民間文學
沈衛(wèi)榮
首先,語文學與東方民間文學有很多交叉點。不僅是東方的,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其實民間文學這個大的概念都是古典學和語文學的主要對象,比如說西方古典學對《圣經》的研究、對荷馬史詩的研究。一直到了近代,德國第一個語文學家沃爾夫(Wolff Christian)就研究了荷馬史詩的民間口頭流傳、書面形成過程、語言習慣、成書背景等內容。而除此之外,民間文學及其研究在整個近代史上還起到了建構民族國家的作用。比如格林兄弟與《格林童話》等都是非常重要的民族國家建構史上不得不提及的節(jié)點式的存在。這離不開民間文學本身的性質,不管在任何時代,諸如荷馬史詩等民間文學文本都在一定程度上構建了文明的基礎。這里還可以以中國民族文學中西藏《格薩爾》史詩的整理作為一個例子,說明史詩等民間文學作品對保護民族文化、記錄文化傳統(tǒng)方面的意義。藏傳佛教不分派的時候,一部分宗教人士開始關注民間文學的文本,收集、整理《格薩爾》史詩,這是藏族文化傳統(tǒng)的一個重要內容,也對后世人們再度對西藏史詩展開研究奠定了文獻和經驗基礎。所以,我認為民間文學的研究和古典文學的研究都在一定程度上關聯(lián)了整個世界人文科學的本質。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心和探索民間文學的個案,陸續(xù)出現(xiàn)很多的成果。
其次就是關于“東方文學”這個概念?!稏|方民間文學》在概念界定上是深得認同的,但是這里還是需要強調“東方學”和“東方文學”兩個概念的差別。東方學(Orientalism)更適合于與“Occidentalism”相對應,它建立在與西方主義的對比關系中,它整個就是對西方中心主義的反思。但是“東方文學”的“東方”更強調區(qū)域的概念,分類比較詳盡,基本上是“東方區(qū)域”的意思,在西方國家的研究傳統(tǒng)中甚至將漢學也納入這個區(qū)域中。
再就是對“阿拉伯民間文學”的具體研究中,也應該針對《一千零一夜》的研究展開細化的分類?!兑磺Я阋灰埂纷鳛榘⒗耖g文學的一個主要內容,在研究范疇和目的上應該引起學界的一點警覺。因為人們對《一千零一夜》更多的研究建立在東方主義、殖民主義的視角上,其中有一個版本是英國東方學家、探險家理查德·弗朗西斯·伯頓(Richard Francis Burton)在1885—1888年翻譯的英文譯本①Richard F.Burton,trans, The Book of the Thousand Nights and a Night,10 vols.(Benares,India,1885-86),and Supplemental Nights to the Book of the Thousand Nightsand a Night, 6 vols.(Benares,India,1886-88).,人們多對這一版本進行后殖民主義批判,那這就屬于“東方學”的研究范疇,不屬于東方民間文學的研究范疇。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們講民間文學的時候,實際上可以跟現(xiàn)在“世界文學”的概念進行互參。因為不管是民間文學還是世界文學,它都是以地區(qū),以區(qū)域文字、語言反映的對普通民眾的關懷、對現(xiàn)代性的關懷。如今,《東方民間文學》從世界區(qū)域文學研究的角度來區(qū)分,對民間文學進行研究,更要反映民族的特色語言文字,從共同的話題出發(fā)來做一些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