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簡(jiǎn)文字“傘”考

蔡升奕

（韶關(guān)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廣東 韶關(guān) 512005）

李學(xué)勤有篇小文——《傘》，說到清代的《說文》學(xué)家都主張“傘”是晚出的俗體，其本字作“”，亦作“繖”。這和先有象形字，后有形聲字的常例正好相反。后來整理云夢(mèng)睡虎地秦簡(jiǎn)，《日書》甲種有個(gè)這樣的句子：“人過于丘虛，女鼠抱子逐人，張以鄉(xiāng)之，則已矣。”（日甲45背）句中的“”極像“傘”字，無論從字形還是文意來看，都應(yīng)釋作“傘”。但拘泥于前人所說“傘”是晚出俗字，1980年出版的《云夢(mèng)睡虎地秦簡(jiǎn)》發(fā)掘報(bào)告把這個(gè)字釋作“冊(cè)”，1990年出版的《睡虎地秦墓竹簡(jiǎn)》才把釋文改正了。這說明，研究漢字的發(fā)展不可輕視所謂“俗字”，有的“俗字”來源很古①這里是概括李學(xué)勤《傘》文內(nèi)容的主旨，《日書》甲種原句非《傘》文原有，系本文作者所補(bǔ)?！秱恪肺囊娪诶顚W(xué)勤《綴古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98-200頁。。其實(shí)，所謂“傘”為晚出俗字，即便是明清時(shí)期，也并非為所有人所贊同。明代方以智《通雅》卷三十七引升庵云：“傘亦古文?！保?］710就認(rèn)為“傘”的來源很古。無獨(dú)有偶，筆者在研讀楚簡(jiǎn)的過程中，也遇到了“傘”字的問題。

郭店簡(jiǎn)、新蔡葛陵簡(jiǎn)、上博簡(jiǎn)及清華簡(jiǎn)等有一古文字，自郭店簡(jiǎn)最早出現(xiàn)該字一直到《清華簡(jiǎn)（拾）》，學(xué)界對(duì)其構(gòu)形的分析及釋文存在嚴(yán)重分歧，該字究竟為何字何義，一直莫衷一是?，F(xiàn)將該字列出如下：

該字字形完整的有12處，字形殘缺的有1處，共計(jì)13處。既然構(gòu)形不明，該字的隸定也就成了問題。《郭店楚墓竹簡(jiǎn)》（荊門市博物館編，文物出版社，1998年）、《郭店楚簡(jiǎn)文字編》（張守中，文物出版社，2000年）、《郭店楚墓竹書》（《楚地出土戰(zhàn)國(guó)簡(jiǎn)冊(cè)合集（一）》，文物出版社，2011年）、《葛陵楚墓竹簡(jiǎn)》（《楚地出土戰(zhàn)國(guó)簡(jiǎn)冊(cè)合集（二）》，文物出版社，2013年）、《上博簡(jiǎn)（一）·緇衣》，均未隸定?！渡喜┖?jiǎn)（三）·周易》簡(jiǎn)14、《上博簡(jiǎn)（五）·融師有成氏》簡(jiǎn)8、《上博簡(jiǎn)（九）·卜書》簡(jiǎn)2，隸定為“”?！肚迦A簡(jiǎn)（壹）·保訓(xùn)》簡(jiǎn)2，隸 定 為“”?！肚?華 簡(jiǎn)（陸）·子 儀》簡(jiǎn)8、簡(jiǎn)14，《清華簡(jiǎn)（捌）·邦家處位》簡(jiǎn)1，及《清華簡(jiǎn)（拾）·四告》簡(jiǎn)48，隸定為“”。該字的釋文還有“逯”“疌”“適”“”“”“”等多種，有說“從‘甬’得聲”者，也有說是“琮”的表意初文。對(duì)該字的隸定，關(guān)鍵在于如何認(rèn)定上部的構(gòu)形，從形體上來說，該字上部與“彔”“啇”“帝”“甬”等形都有些相似，但以之構(gòu)成的字卻又都難以在上下文中通行無礙，學(xué)界圍繞該字探討并由此形成的多種完全不同的意見，都難稱允當(dāng)。筆者在充分研讀學(xué)界已有成果的基礎(chǔ)上，經(jīng)過求證，認(rèn)為該字是“傘”字的異體，下面從字形、語音、字義及用例等諸方面

將上舉“傘”的各異體的構(gòu)形與出土的這些實(shí)物傘的形制相對(duì)照，可發(fā)現(xiàn)其構(gòu)形明顯屬于象形。細(xì)分的話，“”應(yīng)是單層蓋傘的象形；“”“”和“”等形體應(yīng)是雙層蓋傘的象形。從字形可以看出，傘蓋的每層，分別是用“止”“正”“平”或“巫”等形表示。

而存在于郭店簡(jiǎn)、新蔡葛陵簡(jiǎn)、上博簡(jiǎn)及清華簡(jiǎn)的這一古文字與“”“”“”和“”的構(gòu)形明顯存在共通之處，筆者認(rèn)為該字正是“傘”字的異體。他們的共同特征是其形體下部為“止”形，上部為楚系文字的“平”或類似于“平”形。先來看上予以說明，以就正于方家。

一 、字形的分析

從文字的形體方面來看，該字與“傘”的幾個(gè)異體高度相似?！皞恪庇袔讉€(gè)字形奇特的異體，“”“”“”和“”等?！痘哿找袅x》卷第十《實(shí)相般若經(jīng)》“違暴”條：“（暴）從音淊，從暴省聲也。今經(jīng)文從田從恭，非也。正從日從出、從廾、從企?！迸f注：“＝傘”，“企＝傘”［2］。又《直音篇·亼部》：“”，同“傘”［3］?！端穆暺！と瞬俊罚骸?，音傘字?！保?］《中華大字典·補(bǔ)遺·人部》：“，傘 俗 字。”［5］“ ”“”“”和“”等 都 是“傘”的異體。

1986年，湖北包山楚墓出土了5件車傘，分單層蓋和雙層蓋兩種，見圖1、圖2。部，楚系文字有一“坪”字，一般作“平”字使用，其中有一類寫法其構(gòu)形如下：

圖1 包山楚墓出土的單層蓋傘

圖2 包山楚墓出土的雙層蓋傘［6］

去除所從之土，剩下的就是“平”。將“平”形與筆者要研究的存在于郭店簡(jiǎn)、新蔡葛陵簡(jiǎn)、上博簡(jiǎn)及清華簡(jiǎn)的那一古文字進(jìn)行比照就會(huì)發(fā)現(xiàn)，“”（《上博簡(jiǎn)（一）·緇衣》簡(jiǎn)9）、“”（《上博簡(jiǎn)（三）·周易》簡(jiǎn)14）、“”（《上博簡(jiǎn)（五）·融師有成氏》簡(jiǎn)8）、“”（《上博簡(jiǎn)（九）·卜書》簡(jiǎn)2）、“”（《清華簡(jiǎn)（壹）·保訓(xùn)》簡(jiǎn)2）、“”（《清華簡(jiǎn)（陸）·子儀》簡(jiǎn)8）、“”（《清 華 簡(jiǎn)（陸）·子 儀》簡(jiǎn)14）、“”（《清 華 簡(jiǎn)（捌）·邦 家 處 位》簡(jiǎn)1）、“”（《清華簡(jiǎn)（拾）·四告》簡(jiǎn)48），這些字形的上部，與“平”形完全相同。包括楚系文字在內(nèi)的戰(zhàn)國(guó)文字，偏旁的類化和趨同非常普遍，筆者認(rèn)為該字的上部就是趨同于“平”形而形成的。因而可以將其上部隸定為“平”，加上下部的“止”形，全字可隸定為“”。

二、語音的分析

從語音上來看，從傘的得名追索其語音聯(lián)系，可發(fā)現(xiàn)該字對(duì)應(yīng)的傳世文獻(xiàn)的用字與“傘”的語音存在嚴(yán)密的對(duì)應(yīng)關(guān)系。由于傳世文獻(xiàn)中“傘”字出現(xiàn)較晚，我們無法確定上古音中其語音狀況，但我們可以從傘的命名之由及“傘”的異體字的角度來探索。明方以智《通雅》云：“繖因古之縿”，“《爾雅》‘纁帛縿’注：‘眾旒所著正幅為縿，此即繖之原，’”［1］710“繖”是“傘”異體字，就是說傘因縿而得名。此說可從。《周禮·輈人》鄭玄注：“旌旗之屬皆有弧也，弧以張縿之幅?！保?］734孫詒讓案：“巾車注謂縿為旂之正幅，蓋以弧張之，而后縣于杠?！保?］旌旗的正幅，即縿，以弧予以張開時(shí)，如果用于遮雨避日，就是傘的功能了。正如《太平御覽》引《通俗文》所說：“張帛避雨，謂之繖蓋?！保?］這就是傘命名的緣由。筆者認(rèn)定為“傘”字的該字形現(xiàn)有的13處用字，其中有《緇衣》《周易》等3處可與傳世文獻(xiàn)的用字對(duì)照，《上博簡(jiǎn)（九）·卜書》《清華簡(jiǎn)（壹）·保訓(xùn)》等兩處亦可與《尚書·顧命》的相同辭例進(jìn)行比照。通過比照，可發(fā)現(xiàn)它們確實(shí)與“傘”存在語音上的密切聯(lián)系。

先來看“古文作貸”。又惠棟《九經(jīng)古義》卷二《周易古義》：“簪，古文作貣?！保?5］“貸”，從代得聲；代，從弋得聲。“貣”亦從弋得聲。如前所說，傘得名于“縿”，而參為侵部字。從弋得聲的字與侵部字相通之例甚多。如“”與“螣”通，《詩·小雅·大田》：“去其螟螣?！保?4］476《經(jīng)典釋文》卷六《毛詩音義》中：“螣，字亦作，徒得反?！墩f文》作?！保?3］85“黱”與“黛”為 異 體 字，小 徐 本《說文解字》：“黱，畫眉墨也。從黑，朕聲。”徐鍇《系傳》：“今俗作黛字。”［16］是其證?！拔煛薄包n”皆從朕得聲，而朕為侵部字。今傳本《周易》作“簪”，“簪”也為侵部字。而“貸”從弋得聲，所以，筆者認(rèn)為，“貸”“傘”互通，在語音上是合理的。此其三。

“荀作宗”。從宗得聲之字與從毚得聲之字可通，《左傳·昭公三年》：“讒鼎之銘?！薄墩x》引服虔云：“讒鼎《明堂位》所云‘崇鼎’是也。”［21］是其證。而“縿”又作“?”，它們是異體字，《集韻·鹽韻》云：“?，旗正幅為幓，或從糸，亦作?。”［11］562是其證。所以從宗得聲之字與從參得聲之字亦可通，則“宗”與“傘”可通。此其五。

“虞作戠”。《集韻·侵韻》：“篸，緇岑切，《說文》：‘首笄也?！蜃黥⒑d，古作?！保?1］557“篸”，古作“”，可見從參得聲的字與從甚得聲的字可通，則“傘”與從甚得聲的字亦可通。又《史記·孔子世家》：“黯然而黑。”［22］《孔子家語·辯樂解》“黯”作“黮”［23］，可見從甚得聲的字與從音得聲的字可通。而“戠”，《說文解字·戈部》：“戠，闕。從戈從音?！保?7］266段玉裁注：“按：此‘戠’當(dāng)以音為聲。故與朁聲疌聲為伍。然《尚書》‘厥土赤埴’、古文作‘赤戠’。是‘戠’固在古音弟一部也。一部?jī)?nèi)‘意’亦從音。音未必非聲。蓋七部與一部合韻之理?！保?4］段玉裁認(rèn)為“戠”從音得聲，其說可從。而“篸”，古作“”。則從參得聲的字與從音得聲的字亦得通。所以“傘”可與“戠”通。此其六。

三、音義結(jié)合的分析

從音義的結(jié)合上來看，“傘”有異體作“繖”，“繖”從散得聲，“散”又從得聲?！墩f文·肉部》：“散，雜肉也。從肉聲。”［17］90“”又從林得聲。高亨《古字通假會(huì)典》“林字聲系”下有“與散”條［26］，將“”歸屬于“林字聲系”。是其證?！啊保瑥碾读致?。而林聲與參聲可通，《爾雅·釋器》：“槮謂之涔?！保?7］90《釋文》：“（槮）《字林》作罧?！保?3］416“林”“參”得通，則“繖”“縿”亦得通。而“傘”得名于“縿”。這是其一。

陳劍《釋“疌”及相關(guān)諸字》一文考證了楚簡(jiǎn)中的“疌”字，并指出曾侯乙墓竹簡(jiǎn)的“疌”從各個(gè)方面看，“只有說為‘車蓋’才是最為合適的?！边M(jìn)而認(rèn)為“疌”通蓋。陳劍以為曾侯乙墓竹簡(jiǎn)“疌”意為車蓋，“曾侯乙墓竹簡(jiǎn)涉及車輛眾多，所記車器又頗為詳盡，如果其中竟然完全沒有提到過‘車蓋’，未免就太不合理了?！保?8］所言極是。但認(rèn)為“疌”通“蓋”，則不然。筆者認(rèn)為，曾侯乙墓竹簡(jiǎn)的“疌”及相關(guān)諸字通“傘”。從語音上看，從疌得聲的字從來就沒有與從盍得聲（蓋字所從）的字相通之例，而從疌得聲的字與從參得聲的字（“縿”為參聲）可通。《釋文》云：“（簪）京作‘撍’……蜀才本依京?！保?3］22翟均廉《周易章句證異》卷一：“陸希聲曰：撍今捷字。”［29］“撍”“捷”為古今字。又《周易會(huì)通》：“陰弘道案：‘張揖《古今字詁》：，作撍?！保?0］《集韻·感韻》：“簪，或作疌?！保?1］630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臨部》：“（兂、簪）假借為寁?！保?1］可見從朁得聲的字，和從疌得聲的字可互通。正如前所說，從參得聲的字與從朁得聲的字可互通，而“撍”即捷字，則從參得聲的字可得與從疌得聲的字通，則“疌”“縿”得通。筆者認(rèn)為，曾侯乙墓竹簡(jiǎn)“疌”字之所以從各方面來看都應(yīng)是車蓋的意思，正是因?yàn)樵谀切┚渥又械摹隘C”，本來就是“傘”的通假字。這是其二。

以上從字形、語音及字義三方面對(duì)該字進(jìn)行了考證，我們有充分的理據(jù)相信，該字為“傘”字的異體，其理據(jù)是充分的，是經(jīng)得起檢驗(yàn)的。

四、辭例的分析

“傘”字的識(shí)出，有利于我們從語音的源頭對(duì)和“傘”有關(guān)的句例進(jìn)行考釋，解決一些疑難。在現(xiàn)有13例中，有傳世文獻(xiàn)異文可以比照的《上博簡(jiǎn)（三）·周易》簡(jiǎn)14、郭店簡(jiǎn)《緇衣》簡(jiǎn)16和《上博簡(jiǎn)（一）·緇衣》簡(jiǎn)9三例，不在筆者的討論范圍。個(gè)別句例因殘缺過甚，如“……□（聞）傘昜（陽），（顏）色深（晦），而志行?（顯）明?！保ā渡喜┖?jiǎn)（五）·融師有成氏》簡(jiǎn)8）判斷“傘”在句中的用法較為困難，也不予討論。一些句例因存在可資比勘的材料，已基本得到解決，如《上博簡(jiǎn)（九）·卜書》簡(jiǎn)2、《清華簡(jiǎn)（壹）·保訓(xùn)》簡(jiǎn)2—簡(jiǎn)3的句例，《新蔡葛陵簡(jiǎn)》有關(guān)“坪夜君城之病”的三例也是如此，因?yàn)槎疾皇恰皞恪钡谋玖x，剩下的只是該字何以通假的問題。這樣一排除，余下4例是需要重點(diǎn)討論的。先來看《上博簡(jiǎn)（九）·卜書》簡(jiǎn)2、《清華簡(jiǎn)（壹）·保訓(xùn)》簡(jiǎn)2—簡(jiǎn)3，及《新蔡葛陵簡(jiǎn)》有關(guān)“坪夜君城之病”的三例。

凥（處）宮無咎，又（有）疾乃傘。（《上博簡(jiǎn)（九）·卜書》簡(jiǎn)2）

案：這兩條都和疾病有關(guān)?！侗Ｓ?xùn)》簡(jiǎn)2—簡(jiǎn)3，《清華簡(jiǎn)（壹-三）文字編》（修訂本）《保訓(xùn)》釋文括出該字為“漸”［32］；《卜書》簡(jiǎn)2，俞紹宏《上海博物館藏楚簡(jiǎn)校注》引mpsyx的說法，該字“可讀‘漸’，疾病加重，可與傳世文獻(xiàn)‘疾漸’及清華簡(jiǎn)《保訓(xùn)》之‘疾漸甚’對(duì)讀”［33］。

這里我們還可以從語音的角度進(jìn)行論證，《保訓(xùn)》及《卜書》的“傘”通“漸”，在語音上是成立的?！墩f文·艸部》：“蓡，人薓，藥艸，出上黨?！倍斡癫米ⅲ骸氨酒H經(jīng)作人參?！保?7］26《集韻·侵部》：“薓葠，《說文》：‘人薓，藥草，出上黨?！蜃魅?，通作蔘、參?！保?1］557可見“參”“蔘”“蓡”“薓”，為異體字，說明從參得聲之字與從浸得聲之字可通。

又《論語·顏淵》：“浸潤(rùn)之譖?！秉S侃疏：“浸潤(rùn)，猶漸漬也。”［34］以“漸”訓(xùn)“浸”，是為音訓(xùn)，說明“浸”“漸”可通。而“參”“蔘”“蓡”“薓”為異體字，異體字中的聲符“參”“侵”可互換，說明從“參”得聲之字與從“斬”得聲可通，則“縿”與“漸”可通。則理所當(dāng)然，“傘”可與“漸”通。

?思坪夜君城（成）傘瘳速疽（瘥）?（《新蔡葛陵簡(jiǎn)》零189）

?城（成）傘 瘳 速 疽（瘥），敢 不 速?（《新蔡葛陵簡(jiǎn)》零300、零85、零593）

?傘塞（賽）?（《新蔡葛陵簡(jiǎn)》零484）

案：上例三條簡(jiǎn)文，宋華強(qiáng)《新蔡葛陵楚簡(jiǎn)初探》一文引史杰鵬說，讀為《墨子》“鬼神之誅若此之憯速也”之“憯”［35］。從語音上看，其本質(zhì)是“傘”通“憯”，“憯”從朁得聲，“傘”與從朁得聲的字相通，前文已有論證。

下面分析其余4例，其疑難如果從語音的源頭“傘”字出發(fā)，便都能找到解決之道。下面筆者予以說明。

（2）占?jí)魝阌啦恍?。（《清華簡(jiǎn)（陸）·子儀》簡(jiǎn)14）

案：筆者認(rèn)為，此三例，“傘”通鳶?！皞恪迸c從弋得聲的字相通，前文已有敘述。而“鳶”，從鳥弋聲，“傘”得與“鳶”通。

《子儀》簡(jiǎn)8“鳥飛兮傘永”，即“鳥飛兮鳶永”。此處“永”通翔，《詩·周南·漢廣》：“江之永矣?！保?4］282《說文·永部》引“永”作羕［17］240?！段倪x·登樓賦》李注引《韓詩》“永”作漾［36］?！稌けP庚中》：“丕乃崇降弗祥?！保?7］《漢石經(jīng)》“祥”作永［38］?？梢姟坝馈迸c羊聲之字可通，而“翔”正從羊得聲?！傍S永”即“鳶翔”?！队衿B部》：“鳶，鴟類也。”［39］鳶屬猛禽類，俗稱鷂鷹、老鷹。鳶的飛翔也有自己的特征，《爾雅·釋鳥》：“鳶鳥丑，其飛也翔。”［27］213《爾雅》指出鳶類飛的特征是翔。翔，就是鳥飛的時(shí)候翅膀直刺不動(dòng)?！痘茨献印び[冥訓(xùn)》：“翺翔四海?！备哒T注：“翼一上一下曰翺，不搖曰翔?！保?0］是其證?！蹲觾x》簡(jiǎn)8“鳥飛兮鳶翔”，“鳥飛”“鳶翔”，正好構(gòu)成對(duì)文。鳶鳥通常都是在高空翺翔，南朝宋鮑照《代空城雀》詩：“高飛畏鴟鳶，下飛畏網(wǎng)羅?！保?1］正說明鳶類飛得高。因?yàn)轱w得高，一般的矰矢都?jí)虿恢韵挛牟沤又f：“余何矰以就之。”

《子儀》簡(jiǎn)14：“占?jí)魝阌啦恍?。”此“傘永”與《子儀》簡(jiǎn)8同，即“鳶翔”。全句意為：占?jí)豇S翔不止。

《四告》簡(jiǎn)48：“望鴟傘亟此獲，俾獲俾執(zhí)，俾尸俾執(zhí)。”與此句相應(yīng)，同篇簡(jiǎn)42、簡(jiǎn)46句中都出現(xiàn)了“鴟”?！端母妗泛?jiǎn)42：“今（望）鴟，延（誕）不才（在）氒（厥）卣（攸），日（來）服，集（止）于先公（寢）（廟）?！薄端母妗泛?jiǎn)46：“今（望）鴟或（又）（來），族集于先公之宗（廟）?！惫P者認(rèn)為，《四告》簡(jiǎn)48的“傘”通“鳶”，“鴟傘”即“鴟鳶”，屬同義連用。此“鴟鳶”即同篇簡(jiǎn)42、簡(jiǎn)46之“鴟”。

案：筆者認(rèn)為，該句的“傘”，通“忒”?！皞恪迸c從弋得聲的字相通已如上述。《詩·大雅·抑》：“取譬不遠(yuǎn)，昊天不忒?！编嵭{：“不差忒也?！保?4］556“忒”，意為差錯(cuò)?！啊保碚咦ⅲ骸耙徽f從辵毛聲，讀為‘覒’，《說文》：‘擇也?！蜃鳌d’。《玉篇·見部》：‘覒，本亦作芼?！对姟りP(guān)雎》‘左右芼之’，毛傳：‘芼，擇也。’《大戴禮記·衛(wèi)將軍文子》：‘君雖不量于臣，臣不可以不量于君。是故君擇臣而使之，臣擇君而事之?！保?2］此說可從?！俺紓憔保础俺歼懢?，臣錯(cuò)選了君。所以下文接著才會(huì)說“君唯聾狂，使臣欲迷”，這是臣錯(cuò)選了君的必然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