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金平

摘要：從電影編劇中關于情節(jié)設置的“沖突律”理論考察，小說《草房子》的成功之處就在于它刻意弱化了外部戲劇沖突，讓觀眾在一種生活化的情境中，感受人物情緒的自然流淌以及人物內(nèi)心的嬗變，進而讓觀眾感受到人生的陣痛與欣喜。從電影編劇中關于人物設置的“弧光”理論出發(fā)，小說《草房子》的主題建構策略是：通過桑桑的眼睛，在見證他人的人生悲喜劇時，受到感動和啟發(fā)，得到教益或警示，從而洞悉了面對人生所應秉持的態(tài)度。雖然小說《草房子》在時代背景的處理、次要人物的沖突設置以及“弧光”處理上還有一些不足之處，但瑕不掩瑜，《草房子》仍然是一部非常有誠意，也非常用心的小說，它有一種散淡溫暖，又透著絲絲縷縷苦澀與沉重的氣息。它以兒童文學的樣式觸動了所有人的心靈，并在人們心中留下久遠的回響。

關鍵詞：小說《草房子》沖突律弧光

曹文軒的小說被稱為“純美小說”，情感基調(diào)浪漫、溫情、傷感、凄美，具有鮮明的散文化特點，不熱衷于設置強烈的戲劇沖突，也很少有激烈的外部動作，而是用敏感細膩的眼睛關注生活中那些不起眼的波瀾起伏，用純真的心靈感受那些甜蜜、憂傷的時刻，甚至用欣喜的目光注視著那些動物與植物的美妙與奇異之處，又用悲憫的眼睛注視著人物身上的苦難、大美、至愛。而且，在曹文軒的小說世界里，那些疼痛與憂傷不會尖銳或持久，而是飄落在字里行間，以一種溫婉含蓄的方式向讀者展示人世間的不如意、人生的小遺憾、時代的小苦痛，然后又用輕盈的舟筏將讀者渡向溫暖的人心與人性。

曹文軒的長篇小說《草房子》有著濃郁的“兒童情趣”，營造了一個似乎與世隔絕的童話世界，呈現(xiàn)了一段天真質(zhì)樸又溫暖感人的童年經(jīng)歷，這都天然契合了兒童的接受水平和審美情趣。只是，當許多孩子將《草房子》視為兒童讀物時，其實是對這本書最大的誤解，這種誤解導致他們將關注點放在文字的優(yōu)美、意境的空靈與悠遠，以及細膩鮮活的生活化細節(jié)上，至于情節(jié)的掌握、人物的分析以及主題的把握則可能不得要領。

小說作為一門敘事的藝術，其核心內(nèi)容仍然是（特定環(huán)境下的）情節(jié)和人物，此外才是結(jié)構方式和語言藝術風格。這時，電影編劇的視野就特別重要，因為電影編劇強調(diào)的就是對一個故事的整體編排，對于情節(jié)與人物的精心組織。在電影編劇視野的照拂下，我們可以從一種更具穿透力的角度，洞察小說的內(nèi)在機理，深入掌握整本小說的結(jié)構、人物譜系和主題，又在微觀的層面領略作品在細節(jié)處的用心和情趣，以及語言文字的感染力。

一、運用“沖突律”完成情節(jié)內(nèi)容的梳理

從電影編劇的角度來看，小說《草房子》是標準的散文式結(jié)構，沒有貫穿始終的戲劇沖突（戲劇式結(jié)構的特點），也沒有圍繞某一個人物展開情節(jié)或者突出人物身上性格的多個側(cè)面（小說式結(jié)構的特點），而是以一種生活化的流程展現(xiàn)情節(jié)自由流動的特點，將幾個沒有必然聯(lián)系的故事以看似隨意的方式拼湊在一起，但又將這些故事以某種情緒串聯(lián)起來。

《草房子》的情節(jié)內(nèi)容可以按章節(jié)分成以下七個部分：

1.禿鶴的故事（桑桑參與并見證）;

2.紙月的故事（桑桑參與并見證）;

3.蔣一輪與白雀的愛情故事（桑桑參與并見證）;

4.秦大奶奶的故事（桑桑見證）;

5.杜小康的故事（桑桑參與并部分見證）;

6.細馬的故事（桑桑參與并見證）;

7.桑桑治病的故事（桑桑經(jīng)歷）。

這七個故事雖然有桑桑作為貫穿始終的人物，但相互之間在情節(jié)上只有松散甚至勉強的聯(lián)系，結(jié)構上似乎比較隨意和散亂。散文式結(jié)構要達到“形散神不散”的效果，必然要在那些“情節(jié)碎片”中植入內(nèi)在的意義、情感關聯(lián)，將它們?nèi)坭T為一個整體。

電影編劇強調(diào)“沖突”，認為任何情節(jié)的起因都是因為人物有了某個動機，這個動機與環(huán)境、他人或自我產(chǎn)生了抵觸，進而有了“人物克服障礙追求動機的過程”。運用“沖突律”，我們可以找到《草房子》七個故事內(nèi)在的相通性，然后挖掘它們在主題上的內(nèi)在統(tǒng)一性。

第一個故事中，禿鶴遇到的沖突來自個人的生理缺陷，以及外界的不友好，這對他的尊嚴產(chǎn)生了重大傷害。為了解決這個沖突，禿鶴做了許多努力，例如，用生姜擦頭試圖長出頭發(fā)，用武力來對付嘲笑他的孩子，或者戴一頂帽子以遮掩禿頭。當這些努力都歸于失敗之后，禿鶴對世界充滿了仇恨，以一己之力毀掉了學校的集體榮譽。在受到大家的排擠之后，禿鶴通過參演文藝會演節(jié)目，為學校和個人扳回一局。那一晚，禿鶴一個人在河邊哭了，因為他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了尊嚴，得到了老師和同學的尊重。

第二個故事中，紙月因為身世不明受到欺凌，她通過轉(zhuǎn)學到油麻地小學來逃離這一切，但是，幾個壞孩子仍然不依不饒。在桑桑的幫助下，紙月終于有了安定的學習環(huán)境。但是，外婆離世，紙月孤苦無依，跟隨她的生父離開了板倉。紙月的動機是活得平靜安穩(wěn)，但這個動機被她復雜的身世、人性的陰暗、親人的離世一次次打亂。最后，靠著別人的幫助，以及紙月性格中的柔和、堅忍，她挺過了人世的艱險與困厄。

第三個故事中，蔣一倫與白雀相親相愛，但兩人的愛情遇到了白雀父親的阻撓。在這個戲劇沖突最為明顯和外在的故事中，我們依稀看到了《羅密歐與朱麗葉》或者《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影子，但是，蔣一倫與白雀的愛情悲劇的深刻之處在于，愛情的阻力其實并不僅僅來自外力，也有兩人的猶豫、軟弱、迷茫。在這個愛情故事中，兩位當事人看起來是與世俗觀念、父輩偏見做斗爭，其實是與他們的性格弱點相抗衡。

第四個故事中，秦大奶奶對于油麻地小學所在地有深厚的感情，因為這塊地鐫刻了她和丈夫當年奮斗的足跡，是她整個人生的見證，是她情感的歸宿。秦大奶奶的動機是留在油麻地小學，為此她與政府的強勢、桑喬的各種驅(qū)逐頑強不屈地抗爭。當秦大奶奶用柔和溫暖的心態(tài)對待這個世界時，她反而贏得了油麻地小學的尊重，最終完成了與世界的和解。

第五個故事中，杜小康曾經(jīng)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家道中落之后，他和父親試圖恢復家族的榮光，但在殘酷的命運面前，他們一敗涂地。但是，杜小康沒有一蹶不振，而是繼續(xù)與命運搏斗。杜小康的動機與尊嚴有關，要對抗的是命運的殘酷、人生的無常，杜小康所能憑借的，只有永不言棄的斗志。

第六個故事中，細馬被命運之手突然拋到油麻地，人生地不熟，在家庭中又感受不到太多溫暖，因而自暴自棄。細馬的動機是獲得心靈的平靜，他要對抗的是命運的捉弄。最后，在養(yǎng)父離世、洪水肆虐的多重打擊下，細馬反而成熟了，開始以更加坦然的心態(tài)來看待人生的苦難，激發(fā)出一種更加高昂的戰(zhàn)斗情懷。

第七個故事中，桑桑突然患了怪病，父親帶著他四處尋醫(yī)，依然無計可施。這時，溫老師用她的人生經(jīng)歷溫暖了桑桑，使他有勇氣去面對人生的不幸。桑桑的動機看起來是治病，實際上是面對人生的苦難與折磨。

在這七個故事中，人物遇到的沖突有些來自外界的傷害、各種意外、命運的殘酷與無常，但人物在面對這些外在的不如意時，最終都轉(zhuǎn)化為與內(nèi)心的迷茫、偏執(zhí)、軟弱、退縮的搏斗。這是《草房子》非常成功的敘事策略，刻意弱化了外部戲劇沖突，讓觀眾在一種生活化的情境中，感受人物情緒的自然流淌以及人物內(nèi)心的嬗變，進而讓觀眾感受到人生的陣痛與欣喜。如果要在這七個故事中找到內(nèi)在的統(tǒng)一性，我們可以將之歸納為人如何面對人生的不如意、不完滿。在這相似的處境中，每個人都做出了各自的選擇，呈現(xiàn)出各異的人生態(tài)度，最終也收獲不一樣的人生果實。

因此，《草房子》并不是“兒童讀物”，它是送給所有人的人生箴言，小說否定了面對人生不如意、不完滿時消極、偏激、軟弱、狹隘、逃避的心理，高揚了積極、健康、勇敢、圓融、坦然的心態(tài)。這使小說的情感基調(diào)相當正面，但并不淺薄或空洞。

同時，從“沖突律”的角度，我們還發(fā)現(xiàn)，小說中的人物在身處外部沖突時，如果創(chuàng)作者不能有效地帶領讀者窺探人物的內(nèi)心沖突，不能通過外部沖突進一步刻畫人物的性格，表現(xiàn)人物復雜的心理起伏，那么人物的立體性和感染力會大打折扣?！恫莘孔印分?，紙月、蔣一倫、白雀三人的內(nèi)心沖突未能合理展開，因而人物形象比較單薄，對于讀者的吸引力有限。

二、次要人物的“弧光”

電影強調(diào)“運動”，這種運動包括情節(jié)的發(fā)展、人物性格或價值觀的轉(zhuǎn)變、人物之間關系的變化。在塑造人物時，電影編劇會用“弧光”（arc）一詞來指稱人物的變化，無論是變好還是變壞。在一個故事中，人物在出場和退場時，會經(jīng)歷一段完整的情節(jié)，這段情節(jié)會對人物產(chǎn)生一定的觸動或者影響，并在心理、性格、價值觀等方面留下烙印，這就是“弧光”?；诖?，在分析小說中的具體人物時，我們可以把人物在情節(jié)起點與終點的表現(xiàn)做一個對比，看看人物在哪些方面有了不同，這些不同是通過哪些刺激事件完成的，它們對于讀者的啟示，對于主題表達的意義何在。

在一個常規(guī)故事中，主要人物之外的人物全部處于陪襯地位，他們與主人公有關聯(lián)并能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才得以出場。但是，《草房子》很特別，它嚴格來說并不算一部長篇小說，而像一部中篇小說集，每個故事可以單獨成篇，它們之間的勾連是通過桑桑這樣一個情節(jié)的參與者或者見證者完成的。因此，在《草房子》中稱桑桑以外的人物為次要人物并不準確，但為了分析的方便，我們需要通過這種簡單的區(qū)分來了解小說在人物安排上的用心以及目的。

《草房子》中這些次要人物，在各自的篇章里其實是主要人物，他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弧光”出現(xiàn)，這些“弧光”是人物的魅力之所在，也是小說主題表達的源泉。我們在評判這些人物的刻畫是否成功時，“弧光”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依據(jù)。

禿鶴的童年經(jīng)歷其實提出了一個非常嚴肅的人生課題：一個人如何面對生理上的缺陷，如何以積極的方式去贏得自己的尊嚴。在這個過程中，禿鶴變得更成熟、更豁達了，這就是禿鶴身上的“弧光”，他超越了外界歧視、捉弄對他的傷害，開始以一種更加坦然、有力的方式去重塑自己的形象和價值。

在紙月的故事中，創(chuàng)作者在紙月和桑桑之間建立了情感關系的“弧光”。最初，桑桑只是對紙月有樸素的好感，而紙月對于桑桑只有朦朧的好奇。通過桑?！坝⑿劬让馈钡膲雅e，紙月顯然對桑桑有了進一步的了解，而桑桑也在對抗“邪惡勢力”的過程中深切地懂得了勇氣、擔當?shù)暮x。

在蔣一倫和白雀之間，兩人熱戀，分離，彼此思念，藕斷絲連，本身就是對兩人關系“弧光”的細膩呈現(xiàn)。在這個過程中，兩人享受著戀愛的甜蜜與喜悅，同時也體味分離的苦悶與失落，但是，這段情感經(jīng)歷也暴露了他們對于愛情理解的膚淺，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深入地了解對方，也沒有正視各自性格中的弱點。在兩人的聚散中，創(chuàng)作者流露的與其說是有情人難成眷屬的感慨，不如說是對兩人幼稚、軟弱、不理性的譴責。當然，在此過程中，擔任兩人通訊員的桑桑，開始理解成人世界中的無奈，開始懂得愛情中一些更微妙、更復雜、更深邃的內(nèi)涵。

秦大奶奶把人生的全部意義都寄托在守住土地，以及和土地有關的記憶時，她的人生其實陷入了非常狹隘的境地。在秦大奶奶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個老人對于世界態(tài)度的變化，從偏執(zhí)到豁達，從偏激到平和，從固執(zhí)地認為人生的意義在于固守某些僵硬的原則，開始意識到人生有更為闊大的境界，有更為柔軟通透的處世原則，這就是人物的“弧光”。

杜小康是小說中非常有分量的人物，與桑桑的交集比較多，生活經(jīng)歷也非常豐富。桑桑與杜小康之間，曾經(jīng)存在隱隱的競爭和較勁的關系，但總體來說，杜小康的豁達、寬厚、勇于擔當，完勝桑桑。在某種意義上說，杜小康是桑桑成長道路上的“人生導師”。在杜小康身上，我們看到了這樣一條感人的“弧光”：他從有些驕傲、任性、清高，慢慢變得穩(wěn)重、成熟、堅強、有擔當。桑桑在杜小康身上，也知道了人世無常，知道人如何在無常中挺身而出，無畏無懼。

細馬是小說中存在感比較弱的一個人物，他從南方突然被過繼到油麻地，無疑是人生的一次突然轉(zhuǎn)彎，甚至像一個意外，把他拋入了另一條軌道。在油麻地，細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失落、孤獨、無助。在這種狀態(tài)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離。但是，面對親人離世和天災的打擊，細馬反而迅速成熟了，他開始有了擔當，有了志向，開始意識到必須以勇者的姿態(tài)去迎接挑戰(zhàn)，才能品味生活真正的甜蜜。

小說中大部分人物都體現(xiàn)了成長的“弧光”，如禿鶴、杜小康、秦大奶奶、細馬，他們都從一種比較偏激或者消極的狀態(tài)，變得更為圓融、平和、堅定。反倒是紙月，一直比較沉默、倔強，她的內(nèi)心世界從未示人，身上的“弧光”不明顯，導致人物的魅力與感染力比較孱弱。

還有蔣一倫和白雀，兩人之間的愛情固然比較纏綿、曲折、感人，但小說對于兩人的刻畫比較表面，大部分篇幅都是從桑桑的視角來表現(xiàn)兩人的甜蜜與憂傷，卻沒有從更為內(nèi)在的角度來揭示兩人的性格與心理。尤其是蔣一倫，因為情感問題就放棄了職業(yè)道德，比較自私和脆弱。還有白雀，在明知蔣一倫已經(jīng)結(jié)婚的情況下，仍然與蔣一倫藕斷絲連，并不是一種理智的做法。小說對于兩人這些行為背后的心理起伏和性格依據(jù)，其實是付之闕如的。小說在兩人的愛情中夸大了白雀父親的阻撓，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兩人性格中的軟弱、情感上的猶豫、道德上的模糊，“弧光”未能充分體現(xiàn)。

一部小說中，人物一定要有“弧光”，這種“弧光”最好能觸及人物性格和心理層面，而不僅僅是人物身份、與他人關系的變化?！恫莘孔印分?，“弧光”最不明顯的就是紙月、蔣一倫、白雀，小說雖然用了很多篇幅去表現(xiàn)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情節(jié)，但他們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變故之后，讀者對于他們的理解卻依然顯得模糊，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三、桑桑的成長“弧光”

通過對七個故事中人物動機與障礙的分析，通過對一些次要人物身上“弧光”的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了《草房子》的主題建構策略：通過桑桑的眼睛，在見證他人的人生悲喜劇時，受到感動和啟發(fā)，得到教益或警示，從而洞悉了面對人生所應秉持的態(tài)度。在這個過程中，這些次要人物既是桑桑成長道路上的同行者，也是觸動桑桑、教育桑桑的輔助者。在油麻地小學的這段經(jīng)歷，桑桑身上的“弧光”在于，他從無憂無慮、任性妄為的童年狀態(tài)，一步步開始懂得人世間的無奈與辛酸，也一點點感受到他人的溫暖、關懷與鼓勵，逐漸變得堅強、勇敢、有擔當。

桑桑出場時是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學生，有著這個年齡所特有的童真。他敏感、沖動，有時顯得幼稚可笑，也有著男孩式的倔強和調(diào)皮。紙月的出現(xiàn)，讓他幼小的心靈忽然有了一種渴慕和向往，開始一點點觸摸到紙月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與傷悲，開始意識到人生并不永遠是童年般的無憂無慮，終究會遭遇親人的離喪（紙月的外婆），會遇到成長的磨難（壞孩子），會身處人生的無助時刻，人正是在這種情境中一點點成長。

桑桑在擔任蔣一倫與白雀的情報員時，從一種熱烈、歡快的心情，慢慢感覺到沉重和別扭;從對兩人的衷心祝愿，慢慢冷眼看著兩人變得疏離又陌生。這段經(jīng)歷使桑桑意識到人生不可能永遠如童年般所求遂愿，或者如孩童般天真爛漫，而是有著各種的世俗打算及人性的妥協(xié)動搖。這種認識使桑桑變得更成熟、更深刻，開始直面人世間的缺憾與不如意。

小說的最后一章里，桑桑求醫(yī)的經(jīng)歷令人淚眼婆娑。對于桑桑來說，這不僅僅是一次劫后余生的經(jīng)歷，更是一次人生教育課，使他真正懂得了達觀、平和的力量。而且，桑桑從對父親的隔膜甚至痛恨中，慢慢感受到父親對他深沉的愛，以及一位父親在兒子患病時那種積極擔當、永不放棄的堅忍。

小說中每一個人物都在體驗“挫敗與失落”，甚至深陷失望與痛苦中，但他們用一顆真誠的心靈，用一種柔韌的力量對抗著人世間的不如意與不完滿。這是桑桑的故事，也是杜小康、禿鶴的故事，更是紙月的故事。小說真正能做到“形散神不散”的原因不是因為有油麻地小學那個固定場景，而是創(chuàng)作者使每一個人的故事都呼應了共同的主題，進而像大合唱或者交響樂一樣，各自用自己的聲部演奏了一曲感人的多重奏。

小說《草房子》通過遠離時代，選擇一個近乎世外桃源的純真世界，在一種沉靜內(nèi)斂、飽含詩意的語言風格中向觀眾呈現(xiàn)了桑桑等孩子在成長歲月里所歷經(jīng)的那些痛苦、失落、無助，以及感動、喜悅、滿足，進而帶領觀眾一起感受了成長的足跡和成長的心路歷程，在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表現(xiàn)上都有著極高的成就。

當然，小說在處理時代背景時顯得猶豫不決，雖強調(diào)了1962年的時間坐標，但“時代”并沒有真正出場，也沒有影響人物的命運?；蛘哒f，小說一方面想表現(xiàn)特殊時代里普通人的生存狀態(tài)，另一方面又覺得被時代支配的命運會打上時代的烙印而失去普遍性。在這種遲疑中，小說中的人物最終都像活在抽離了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語境的真空中，這看起來維護了油麻地的純凈與詩意，但同時也使這種生活過于虛浮和蒼白，甚至有部分情節(jié)流露出倉促或編造的痕跡，缺少人物性格和心理的依據(jù)（尤其是蔣一倫結(jié)婚后與白雀的情感糾葛）。當然，瑕不掩瑜，小說《草房子》仍然是一部非常有誠意，也非常用心的小說，它有一種散淡溫暖，又透著絲絲縷縷苦澀與沉重的氣息。它以兒童文學的樣式觸動了所有人的心靈，并在人們心中留下久遠的回響。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1年度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項目一般項目“‘立德樹人’視域下中小學影視課程的體系與內(nèi)容研究”（課題編號C2021269）前期成果

作??? 者：龔金平，文學博士，復旦大學藝術教育中心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編??? 輯：趙斌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