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兵 錢曉虎
海軍航空大學某基地艦載機飛行教官群體。萬全/新華社
天邊傳來轟鳴聲,一張張年輕的面孔,駕馭殲-15戰(zhàn)機出現(xiàn)在預定空域。航空塔臺內(nèi),一雙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緊盯著屏幕上不斷跳動的參數(shù)。
近了,更近了!航母敞開了寬廣的“胸膛”,隨時準備迎接與“雛鷹”的第一次擁抱。此刻,在場的官兵都屏住了呼吸。
隨著一聲拉動弓弦般的脆響,艦載機的兩個后輪“拍”在甲板上,機腹后方的尾鉤精準地鉤住了攔阻索,戰(zhàn)機掀起的氣流,猛然涌向兩側(cè),激起了一縷青煙,一個象征勝利的巨大“V”字出現(xiàn)在甲板上。
掌聲和歡呼聲瞬間激活了所有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一顆顆揪著的心一下子舒展開來。
迎著寒冷的海風,中國海軍新一批艦載機飛行員通過航母著艦資質(zhì)認證,創(chuàng)下了單批認證人數(shù)最多的新紀錄。
此刻,教官、學員緊緊相擁,站在這片與他們共同見證了使命、見證了夢想的甲板上。
從“1”到“N”的量變積累,從“飛”到“戰(zhàn)”的質(zhì)變躍升……作為航母力量建設的核心環(huán)節(jié)之一,海軍航空大學某基地肩負改革之重,艦載機飛行教官群體為戰(zhàn)育人、敢于擔當,打造出艦載機飛行人才培養(yǎng)的“中國樣本”。
逐夢海天,矢志強軍,他們奮飛在新時代的“大課堂”里……
“雛鷹”的航跡,仿佛繪出一個“鏡中的我”。教官王勇眼眶一熱。他永遠忘不了自己第一次駕機著艦的那一刻,更忘不了中國艦載機飛行員第一次駕機著艦的那一刻——
2012年11月23日,王勇的飛行教官、“航母戰(zhàn)斗機英雄試飛員”戴明盟一著驚海天,以一道完美的弧線,定格了中國海軍“航母時代”的鏡像。
“可你知道嗎?著艦時,戴明盟已經(jīng)40多歲了……”
從一個人到一群人,從40多歲到20多歲,艦載機飛行人才培養(yǎng)的歷史性突破,飽含著飛行教官們太多的心血和汗水。
“航母艦載機事業(yè),靠一個人不行,靠一代人也不行。時代早已教會了我們?nèi)绾芜x擇。”王勇意味深長地說。
海軍航空大學某基地晝間飛行結(jié)束后,飛行教官王勇(左二)為學員們講評著艦動作。周剛/新華社
我國在艦載機飛行人才培養(yǎng)體系方面完全是從零開始。這意味著,現(xiàn)在以及未來一段時期內(nèi)每個培養(yǎng)班次都是在提供標準和方法,一代代艦載機飛行教官都要承擔這種探索和選擇的壓力。
一次訓練,教官楊勇在進行戰(zhàn)術(shù)機動訓練時,屏顯系統(tǒng)突發(fā)故障,飛行高度、速度、姿態(tài)等重要參數(shù)信息都無法顯示。
駕駛艦載機緊急返場,在旁人看來,擺在楊勇面前的選擇只有兩種:一是像陸基戰(zhàn)斗機一樣“正區(qū)”著陸,這樣最安全;二是仍然實施“反區(qū)”著陸,但為了安全,應該選擇更合適的著陸位置。
然而,楊勇作出了第三種選擇:著艦應該怎么飛就怎么飛!
本是“刀尖起舞”,何況“蒙眼”飛行,這個選擇讓現(xiàn)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事后,楊勇道出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海上作戰(zhàn),任何情況都可能遇到。這次特情,是摸索提升著艦技術(shù)的好機會,也正好給學員們探探路。”
“5、4、3……”回到驚魂時刻,楊勇憑著過人膽識、過硬本領,與LSO(艦載機著艦指揮官)密切配合,艦載機在“黑區(qū)”精準觸地。漆黑的輪胎擦痕,記錄下這一次完美的著陸。
如今凝視這片“黑區(qū)”,一道道擦痕新舊疊加,早已分辨不出哪一道是當時留下的。
而在楊勇看來,這片“黑區(qū)”投射著艦載機飛行教官的“精神疆域”——無論這一落多么驚險、意義幾何,都不過是一道尋常的擦痕。而每一次對前路的探索,無數(shù)個熱血的選擇就藏在這一道道擦痕里。
海軍航空大學某基地進行飛行訓練,飛行教官登上殲-15戰(zhàn)機。萬全/新華社
漸次亮起的艦面燈光,記錄下飛行員突破夜間起降難關的歷史時刻。
首個升空的身影,是基地司令員孫寶嵩。緊隨其后的,則是王勇。
這是作戰(zhàn)序列。他們面前,是艦載機飛行員在夜間嘗試的一條著艦新航線。
著艦前的那段時間,飛行員在一個很低的高度,以很低的速度操縱飛機,卻看不見航母,也看不見海面,“看不見是最令人恐懼的,最后一段反而簡單了?!睂O寶嵩解釋說,“看到航母了,你馬上能虛擬出一個世界,航母在那兒,下面是海,上面是天。只要確保精確的操控,就能將艦載機降落在航母上。”
盡管孫寶嵩描述得云淡風輕,但不可否認,夜間著艦是國際公認的危險課目。
幾個月后,孫寶嵩、王勇帶領首批飛行教官順利取得夜間航母起降資質(zhì)認證,標志著海軍航空大學具備了晝夜間全時域教學能力,我國艦載機事業(yè)向前邁出一大步。
“盡管道路漫長,也許要經(jīng)過幾代人的付出,但我們不能滿足于做趕路者,還要勇敢去做領跑者?!睂O寶嵩談道。
那年,楊勇受命參與艦上最大起飛重量試飛任務。根據(jù)計劃,他需要試飛不同載重的戰(zhàn)機。
當楊勇駕駛中段載重的戰(zhàn)機起飛后,明顯感到戰(zhàn)機迎角比預先設定參考值大。飛行一結(jié)束,他判讀參數(shù)后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接近該型機最大安全迎角。
如果繼續(xù)增加載重,飛出艦艏后的迎角會更加明顯,勢必危及飛行安全。
“性能到此為止了嗎?”
“能不能在戰(zhàn)機飛出艦艏后立刻推桿抑制機頭上揚,從而把迎角控制在安全范圍內(nèi)?”楊勇將目光放到了平時研究的飛行方法上。
楊勇的想法讓陷入僵局的任務重現(xiàn)曙光,最終成功標定艦上最大起飛重量,為全面掌握戰(zhàn)機操縱性能積累了寶貴經(jīng)驗。
孫寶嵩將這歸結(jié)為艦載機飛行員“對未知的熱愛,對應知的執(zhí)著”。而這些,恰是“拓荒者”最得心應手的工具。
“去做事,把時間填滿吧!”下一個起飛時刻,他們初心依舊,激情依舊。
剛飛離航母甲板,上級命令任務時間推遲數(shù)十分鐘,機艙里的王勇陷入兩難。
是在空中待戰(zhàn),還是申請著艦重新起飛?空中待戰(zhàn)可能會導致返場油量不足,重新起飛又可能錯過進攻的關鍵節(jié)點。
每一秒都變得沉重起來,“兩個可能”在大腦里快速進行解算。通過計算任務時間和油量,王勇大膽判定可以空中待戰(zhàn)。
戰(zhàn)斗打響,王勇贏得主動,占盡先機。然而,許多人不知道,當王勇駕機降落時,飛機所剩油量已逼近極限。如果估算和操控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設想。
艦載飛行操縱方式不同于普通飛行,想掌握精準沒有任何捷徑,每一項“日常”都要以極為苛刻的標準來完成。
只有我們這樣嚴苛嗎?飛行教官艾群有自己的見解。
一次著艦訓練,多架戰(zhàn)機空中列隊。前一架次著艦后,攔阻索因受損必須更換。后續(xù)戰(zhàn)機是否需要“暫?!钡却??沒想到,艦面操作員發(fā)出確定信號:繼續(xù)進行,按時著艦。
“那是疾風閃電般的著艦間隔。艦面戰(zhàn)友就在我們認為似乎不可能的時間里,快速精準地更換攔阻索,確保戰(zhàn)機依次著艦。嚴絲合縫,一點都沒卡!”這讓艾群感慨萬千,“航母事業(yè)是個‘巨系統(tǒng)’,每個戰(zhàn)位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環(huán)。在各個戰(zhàn)位運轉(zhuǎn)的大體系中,精準是基本素養(yǎng)?!?/p>
艦載機飛行員被稱為“刀尖上的舞者”。在“刀尖上起舞”的又何止是飛行員。艦載機在離艦的瞬間,一旦偏離跑道,高達上千攝氏度的巨大尾噴,就可能流掃到旁邊的起飛助理……
舍我其誰的膽氣,是面對高危事業(y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無畏,是“刀尖上”不離不棄的守望與升騰。
“這個時代里,不缺用身軀去鋪路的人。盡管路途艱難又布滿風險,但奮斗者并不孤獨。”王勇講起一個故事。
一次特情課目訓練,飛行教官丁陽駕機在高空按指令“單發(fā)關車”,等待飛機達到邊界狀態(tài)。
取得預期效果后,指揮員下達重啟指令,但監(jiān)控畫面中啟動信號燈并未點亮。
1秒、2秒、3秒……戰(zhàn)機在空中晚啟動1秒,風險就會成倍增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塔臺陷入一片寂靜,只見屏幕上的參數(shù)不斷刷新。
座艙里,丁陽的神經(jīng)同樣緊繃,他一邊觀察儀表參數(shù),一邊控制飛機姿態(tài)。手指放在重啟按鈕上,卻遲遲不肯按下。
邊界值越來越近……他懸著的手指終于按了下去。
“啟動成功,轉(zhuǎn)速、溫度正常!”接到丁陽的報告,在場所有人為之振奮。一項新的極限數(shù)據(jù)被記錄下來。
駕機著陸后,大家以為當時是通訊出現(xiàn)了故障,丁陽卻坦言:“晚幾秒鐘作出響應,是我自己想驗證飛機的真實極限。我多擔一分風險,帶教時就多一分經(jīng)驗,打仗時就多一分勝算?!?/p>
這條硬漢,并不是“特殊材料”做成的。高強度的飛行,讓他患有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一次飛行結(jié)束,他差點爬不出座艙……
為啥這么拼?丁陽說,自己忘不了艦載機英雄飛行員張超?!霸诤侥甘聵I(yè)的征途上干得越久,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帶來的情感沖擊。我有幸和他共處一個時代,一個能夠把數(shù)代人用生命凝聚的夢想變?yōu)楝F(xiàn)實的時代,并不是每個時代的人都能如此幸運?!?/p>
強軍有我,強軍忘我。此刻海風漸起,又一批年輕的飛行員成功駕機著艦。
“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睂τ谥饓艉L斓呐炤d機飛行員來說,他們從辛棄疾詞作中讀出了一種理想主義和英雄情懷。
(摘自七一網(wǎng) 七一客戶端/《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