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門山,又分左門山和右門山,或右門山和左門山。它是萬丈大山胸前的兩座小山,相互對稱,把持在一條進山的道口兩側,如同廟門里怒目而視的哼哈二將。兩門山,由此而得名。
穿過兩門山,通往大山深處的是一面漸高漸遠的漫坡,那里土質(zhì)肥沃,植被極為茂密。地主武玉山家的莊園,就設在那層巒疊嶂的大山里。
武玉山早年靠倒騰鹽的買賣發(fā)了財,后來隱居深山。此人讀過書,自稱鄉(xiāng)賢,寫得一手好字,為人謙和而文雅,家中七房姨太,被他調(diào)理得姐妹一般。
武玉山守山不忘山民。每年后秋打板栗、摘山果時,他都會吩咐管家到沿山各村寨去張貼告示——實施放山。
所謂放山,就是打開山門,讓山民們進山,打板栗、摘山果,撿一些家家戶戶過冬所用的柴禾。不盡人意的是,武府里的管家武少白——武玉山一個遠房的堂侄,歲數(shù)可能比武玉山還要大一些——那人可是個冷面無情的狠角兒。他實地操縱放山時,以大批山民進山不好管理為由,限制了當年及每天進山的人數(shù)。所以,每年武家放山,只有少部分山民有幸進山。
那么,讓誰進山,不讓誰進山,每天放多少人進山,管家武少白給出了主意,讓山民們憑自己的手氣——抓鬮。
山民們看過“告示”,提前幾天就知道放山的準確日期了,臨到放山時,家家戶戶五更趕來排隊,天明開始抓鬮。
光溜溜的一個大肚小口的壇子,事先用紅布扎好口徑,一大早擺在兩門山的道口那兒。
壇子里面裝著無數(shù)個小紙團,展開紙團,或許是個光板,或許寫著某天某日準允你進山和出山的時間。前來抓鬮的人,看不到壇子里面的紙團,但挽起袖子,可以把手伸進壇中,抓出一個你抱有希望的紙團,當眾展開,紙團上若是有字,且蓋著武玉山的私章,那就是你進山的憑證,當即笑逐顏開,且惹人羨慕。若是抓個紙團,展開來是個光板,搖頭嘆息中,注定你這一年就沒有進山拾柴、摘果的機會了。
有一年,山民們正聚集在兩門山道口那抓鬮,武玉山恰好乘馬車打此處經(jīng)過,看到那么多山民亂作一團,誤認為是聚眾鬧事,待他問明白是山民們抓鬮進山,他當即把管家武少白叫到跟前訓斥了一頓,隨即發(fā)話,讓所有山民統(tǒng)統(tǒng)進山。
那一年,沿山居民,家家戶戶都撿了好些山果,拾足了當年過冬的柴禾。不盡人意的是,武玉山不是每年放山時都能出現(xiàn)。
武家放山,與山民有口頭協(xié)議。即山民們進山所摘的山果、所撿的柴禾,與武家是三七分成。否則,武家的山林,怎么能讓你白白地得利呢。
但是,進山者要嚴守進山的規(guī)矩,不得破壞山上的一草一木。否則,你辛辛苦苦在山中忙活幾天,沒準就因為踏壞了山上的某株名貴的花草,不但一無所獲,極有可能被棍棒打出兩門山,甚者還要遭到斷指、挖眼的酷刑,讓你終身不得再踏兩門山。類似的血腥事件,每年放山時都會發(fā)生。但是,每年放山時,大批的山民們都搶著爭著要進山。
公元1947年夏末初秋,山東解放區(qū),派來一支“策反”小分隊,深入鹽區(qū)以后,專革地主老財?shù)拿?,他們?lián)絡山民,計劃在當年武家放山時,一舉攻進兩門山,摧毀武玉山的深山老巢。
不料,這消息提前走漏了風聲,早有警覺的武玉山,一面吩咐管家加強戒備,一面取消了當年的放山。
山民們不了解底細,仍然像往年那樣企盼放山,并根據(jù)往年武家的放山時間,自發(fā)地扛著筢籬,背著繩索、網(wǎng)兜,聚集在兩門山道口,呼喊武家放山。這其中,不乏有“策反”小分隊在鼓動。
而此刻,武府的管家武少白,看到大批民眾聚集在兩門山前鬧事,誤認為山民們要來鬧革命,便下令向民眾開炮。
當場炸傷、炸死數(shù)十位山民。
應該說,那是一場有計劃的“策反”,卻遭到了武家槍炮的壓制。部分無辜的山民為此獻出了生命。
這是一筆活生生的血淚債。
解放以后,人民政府鎮(zhèn)壓了大地主武玉山和他的管家武少白。山民們看到武少白被繩之以法,個個拍手稱快,齊呼要千刀萬剮了他!但是,對于武玉山,人們反而不怎么恨他。
原因是,武玉山對待山民,向來還是不錯的。
然而,當管家武少白被押上斷頭臺時,他卻大哭,直呼:“冤枉!……”他可能想說,他的所作所為,都是他的堂叔武玉山幕后指使的??赡窃?,已到他嘴邊,他又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