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垣、呂思勉、錢穆、饒宗頤這四位現(xiàn)代中國著名史學家,都不是科班出身,走的是“自學成才”的路。總結其治學經(jīng)驗,目的是重新勘驗一百多年來中國高等教育及學術發(fā)展的路徑,也是在反省幾代學人所面臨的巨大陷阱。
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接受新式教育(最好是高等教育),逐漸成為第一流人文學者的標配。受過良好教育(西式教育)的人文學者,大都安于在某特定學科從事專深研究,不再有“一物不知,儒者之恥”的奢望。反而是未受西式高等教育規(guī)訓的學者,因生活經(jīng)驗及讀書路徑不同,有可能走出一條新路。
自學成才者更大的特點在于,不受現(xiàn)代學科體制所限,博學深思,自我做主。1961年,北師大校長陳垣給歷史系應屆畢業(yè)生談話。提到如想對中國歷史書籍“大體上能心中有數(shù)”時,陳垣建議多翻閱《書目答問》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那是他早年讀書的經(jīng)驗。從《書目答問》上手,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入門,這其實是那個時代中國讀書人的通途。很小就立志從事史學研究的呂思勉,也是這么走過來的。
1984年,北大名教授季羨林為《饒宗頤史學論著選》作序,開篇就是:“饒宗頤教授是著名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文學家、經(jīng)學家,又擅長書法、繪畫?!别埾壬x書做學問與主流學界的注重專精,形成鮮明對照。
陳垣樸學根基極佳,每有新作,必能創(chuàng)新;呂思勉的通史眼光與專史寫作殊堪擊節(jié),敘事尤為一絕;錢穆有經(jīng)世情懷。而饒宗頤懂得找問題、開新路,往四面八方拓展,短期看不出來,日后結賬,方才驚嘆其涉獵之廣,成績之大。這四位先生均由目錄學入手,以考證為根基,以史學致廣大,如此學問規(guī)模,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逐漸養(yǎng)成的。
總的感覺是,凡自學成才的,喜歡講“讀書門徑”,一般來說學問比著述大;凡科班出身的,更傾向于“治學方法”,一般來說著述比學問大。
(摘自《北京大學學報》 陳平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