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都市情感作家,專為本刊撰寫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理性一點說,如果女人連續(xù)拒絕男士友人三次吃飯喝茶的邀約,基本代表她對他不帶感,沒什么暗燃的可能性。只是沒有明說,給彼此一點體面而已。
如果男士不再糾纏,能退回到理性合適的距離,待到熱情勁過后,擇機請他參加一個眾樂樂的局,婉轉(zhuǎn)表示謝意,消弭尷尬,于情于理,都很合宜。男士只要不是目的不純,通常都會配合,雖遺憾卻也釋然。熱鬧的人易散場,慢熱的人最情長。君子之交,?是此類關(guān)系最好的結(jié)局。盧梭說過,?女人最使我們留戀的,并不一定在于感官的享受,主要還在于生活在她們身邊的某種情趣。
反之,如果男人連續(xù)婉拒女士友人兩次邀約,再去約,只能代表女士思路不清,連自己都會鄙夷自己的期待。期待有時是一種微妙的暴力。有些友誼注定只可遠觀。女人的風情,?關(guān)鍵在于自知。予人予己合適的進退空間,得體又識趣。
當年亦舒在書中寫道,有一種男人,約了女子外出,深夜讓她獨自過海回家。他看她沒有事,?下次再來約——深以為詫。
倒不是亦舒老派,而是道出了無論時代的車輪行駛到哪個歷史階段,?男士都該具備的最基礎(chǔ)的文化自覺。有些男人將當代女性愛獨立作為自己的“尚方寶劍”,似乎女性獨立就意味著自來自去,盈虧自理。他們嘴上“吹水”(粵語俗語,意為“侃侃而談”)?著一擲千金,行動上錙銖必較。上不能報效祖國,下無心保護婦孺的男人,?心安理得享受溫情而吝于付出的男人,?需要的是能“賴得倒”和“現(xiàn)開銷”?的女人來制衡。
真正見過星辰大海,懂得仕途經(jīng)濟的男人,絕大多數(shù)是知冷知熱、知情識趣的人。上海男女多數(shù)遵守海派人際交往的公序良俗,即使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游戲,也會盡量在過程中無可挑剔,恪守禮儀。我覺得都市文明這種東西,不是衣著妝容無懈可擊,?不是摩天大樓的裝置藝術(shù),主要體現(xiàn)為一種思維方式和日常行止。
一切交往都有不可超越的界線,?這界線貌似不清晰卻又是確定的。不到特定時機不能冒進。我發(fā)現(xiàn)許多人與人之間的齟齬與不自在,都在于一方想突破這道界線而另一方無意于此,?這就形成了一種對峙與冒犯,形成了傾銷與反傾銷。對來路不明的熱情和交淺言深,上海人向來是比較警惕的,?速熱更多意味著不靠譜,意味著任性和獨頭獨腦,意味著速朽。人與人之間是有交往密碼的。一搭脈,一交手,?無需說太多,就明白個大概。寧缺毋濫,?惜時惜力。階層是個過濾器,彼此眼中的世界生來不同,有些人自以為坐到一張桌上就是拿到了入場券,其實自己奮斗一生,都可能尚未達到別人的起點。當然,任何一場有陌生人參加的聚餐都可能是參加者命運的交匯點,更多的則是擦肩而過。
十幾年前,在聚餐時我不少次見到過推杯換盞之際女人頻頻示弱,男人挺身而出說“來,這杯酒我替她喝了”?這種事。能用一個杯子喝酒的,那關(guān)系是生怕別人不知。誰不知道,潘金蓮勾引武二郎時就說“若有意,替我飲了這半盞殘酒”。這種場景在現(xiàn)在看來,實在充滿了靡靡的氣息。
如今聚餐時,已經(jīng)不太能看到這種名場面。上海這座城市的骨髓里有著將粗鄙進化成精致的傳統(tǒng)。人們早已很難從餐桌上看出人與人之間的真實關(guān)系。不過有些是可以肯定的,那些打情罵俏的、上躥下跳的及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多數(shù)不在核心圈,不掌握彼此的核心信息和價值,多半是吃喝玩樂和初級合作的關(guān)系,很少有資源共享、核心價值交換、精神提升、心靈寄寓的作用。
坊間時常聽說誰看到別人聚會的照片而拈酸吃醋的趣聞,因這些信息而腦補劇情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微信朋友圈也成為這類人重要的舞臺。在我看來,這些形式大于內(nèi)容的關(guān)系,?也許不能歸為有意義的關(guān)系。
當然,掌握資源越多的人,發(fā)朋友圈常常越慎重。他們的舞臺和網(wǎng),?不在微信上。他們會適時向大眾公開生活中并不太核心的內(nèi)容,顯得親切合群一些。其實早已將說話的場合、熟識的人進一步梳理細分。
其實人與人之間真正深層次的鏈接,怎會輕易示人呢?這不是秀場,?城門打開被圍觀是忌諱的。論友誼,?內(nèi)心每個層級所能容納的人數(shù)都有限。在一頓飯時間內(nèi)看到本質(zhì)的人,和花半輩子也看不清本質(zhì)的人,是不會真正同路的,湊到一起也只是吃吃喝喝的關(guān)系。李澤厚的熟人說他走路顧盼自雄,而他的好友則說他是踽踽獨行。
海派的友誼需要心智上的門當戶對、勢均力敵,與愛情的邏輯大致相仿。當弦外之音遇到落子無悔,即使一瓢濁酒也能盡余歡,這樣的交往才有真正的內(nèi)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