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甘建華,生于1963年,湖南衡陽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湖南省詩歌學會理事,中詩網(wǎng)駐站詩人。
1.有人說,20世紀80年代是中國大學生詩歌的黃金時代,您認同這個觀點嗎?
每當想到20世紀80年代,我的心里都是一熱。那是我們這一代大學生美好的青春歲月,如今我們都在50歲上下,已經(jīng)陷入集體回憶。那時我們多么不靠譜,但是我們又非常純真,“我們是80年代的新一輩”,我們熱愛詩歌,我們相信理想,“我們渴望生活,渴望在天上飛”。現(xiàn)在,我們“擦完了槍,擦完了機器,擦完了汗”,只能在心底里大吼一聲:“閃開!讓我歌唱80年代!”
2.你們是否創(chuàng)辦過詩刊、詩報?
社刊就叫《湟水河》,一共出了3期。創(chuàng)刊號是我刻的鋼板,印出來后,大家高興得不得了,趁著夜色深沉,到學校各個系各個班去送,現(xiàn)在的話就叫免費贈閱。
關于這一段往事,當年中文系80級學霸,后來成了著名記者、作家的凌須斌有過文字記載。2012年8月,在我離開青海高原20年后,省委機關報《青海日報》接連以兩個半版推介我,紀念我曾在這片沃土讀書、工作、生活的青春歲月,“也是饋贈給這位昔年校園著名詩人、西部之西文化拓荒者最高貴的禮物”。凌須斌《西部之西唱大風》一文中這樣說:“當手工刻印的《湟水河》在校園內(nèi)散發(fā)流傳的時候,更多的人認識和了解了湟水河文學社。湟水河文學社作為青海高原第一個組織機構健全、社員人數(shù)眾多的大學生文學社;《湟水河》作為第一本由學生編寫、印發(fā)的文學刊物,仿若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濺起了一圈又一圈漣漪。盡管裝幀簡樸,略嫌單薄,但散發(fā)著墨香的刊物在同學們手中傳閱的時候,他們無不為擁有了同學寫、寫同學的刊物而欣喜和激動。作為發(fā)起人、社長的甘建華,既是撰稿人,又是主編,還是刻寫工,一個文學社,一本刊物,不知讓他付出了多少心血?!?/p>
3.你們編印或出版過詩集嗎?
沒有出版過大學生詩集,但是有一本《這里也是一片沃土》,這是我在1986年初夏大學畢業(yè)前夕主編的,也是青海高原歷史上第一部大學生文學作品集,名字是《青海師大報》編輯王宏偉取的。全書232個頁碼,收錄了77級至83級46位校友的55篇作品,分小說、詩歌、散文、文藝評論、報告文學五輯,展示了恢復高考以后青海師范大學學生文學創(chuàng)作成果豐碩的一個側面。詩歌這一塊是重點,順應了當時大學生詩歌運動的洪流。
序言開始我想叫已經(jīng)畢業(yè)的中文系學長們寫,但他們都很謙遜,說整個事情都是你做的,而且你也完全可以寫好,所以我只得勉為其難,寫了一篇四五千字的《一枝紅杏帶露開》,發(fā)表在《青海日報》江河源文學副刊。
為了這本書的誕生,我們從策劃、組稿、編輯、印刷等各個環(huán)節(jié),全力以赴,廢寢忘食,忙乎了兩三個月。由于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校長陳業(yè)恒教授親自設計封面,成為青海師范大學30周年校慶的獻禮書,印了一千多冊,現(xiàn)在孔夫子舊書網(wǎng)還有賣。
4.當年各大高校經(jīng)常舉辦詩歌朗誦會,給您留下最深印象的詩會有哪幾次?
我們因為是師范大學,文科比較強,所以女生比例高一些,而且女生的聲音也好聽些,感情也豐富些,所以每逢詩歌朗誦會,基本上都是由我們地理系王軼群領銜,還有中文系81級龐曉玲。外語系82級陳善莉,人長得漂亮,聲音有點嗲嗲的,男生特別喜歡聽。我們學校的廣播站搞得非常好,尤其是每年初夏的大學生運動會,在全國大學的廣播站都是有些名氣的。那時我在學校學生會兼職做宣傳部長,又是學校廣播站站長、總編輯,有一個得天獨厚的條件,所以力推湟水河文學社詩友們的詩歌。多年之后回首往事,同學們都感嘆不已:“那個時候青海師大的校園詩人很牛氣?。 ?/p>
5.你們那個時代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怎么樣?有沒有受到什么干擾?
1984年、1985年的時候,反對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清除精神污染的口號叫得比較響,學校雖然沒有開大會,但是各個班級傳達了上面的文件,說是大學生今后往外投稿,要到系里蓋章才行。我壓根兒沒理這個茬,想寫就寫,該發(fā)就發(fā),過后也從來沒有誰找過麻煩。我問過中文系的同學,有膽小的真的去蓋過章,把我們樂得笑岔了氣。
我們地理系的老師大都比較開通,前后兩任系主任田錦墀、郭耀文,輔導員肖壓西老師,都很支持我搞創(chuàng)作,生活上也很關心我。我本來就不喜歡地理學,成天想著當作家、詩人,所以并沒有多少心思學習專業(yè),考試總是其他同學幫忙作弊,尤其是班上的女同學很仗義,監(jiān)考老師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樣混到了大學畢業(yè)考試。那一天,郭主任、肖老師分別私下里對我說:“這次考試事關分配和今后的前程,非常非常嚴格,學校要派教務處和其他系老師監(jiān)考,沒有人能幫得了你,你得完全依靠自己!”于是沉下心來復習,死記硬背兩三周,五門綜合考試得了個全班亞軍,但是沒有一個同學信服,都說我又像高考一樣猜中考題撞了大運。經(jīng)此一變,我開始對地理學感興趣了,還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無中生有地編造了一個后來流傳很廣的地理名詞“西部之西”。當年那些專業(yè)成績好的學霸們,大都做了中學地理教師,我卻在新聞界、商界混跡多年,又回過頭來寫作《西部之西地理辭典》,還被中國地理學會招為會員。真是愧對各位老師和同學,讓他們笑話了,還望寬恕則個!
6.愛情是詩歌的佐料和奮斗的動力,你們那個時候有沒有過愛慕者?或者拿著詩歌去追女孩子?
拿著詩歌追求女同學,聽說有人干過這事兒,但是成沒成功,我也不知道。至于愛慕者,我覺得不好說,就我個人而言,似有還無吧。說有,我大學四年確實沒有談過戀愛;說沒有,好像也不全是,畢竟還是喜歡過別人,也被別人喜歡過,屬于朦朦朧朧、欲說還休的那種。
7.當年的大學生詩人們最喜歡書信往來,形成一種很深的“信關系”,您和哪些詩人書信比較頻繁?
很奇怪的是,我在西北,卻與從未謀面的東北兩個人通過多次信。一個是哈爾濱師范大學潘洗塵,一個是黑龍江大學楊川慶,他倆那時在全國大學生詩人中名氣比較大。楊川慶印行了一本詩集,寫信叫我?guī)退其N,我說寄來吧,他一下子寄來100本,大概是一塊錢一本。我給他推銷了三四十本,其余的又給他寄回去了。潘洗塵最有名的那首詩《六月,我們看海去》,當時影響比較廣,我現(xiàn)在還記得開頭那一句:“看海去看海去沒有駝鈴我們也要去遠方?!彼莻€頗有野心的家伙,居然辦了一張面向全國大學生的詩刊《大學生詩壇》,幾次來信向我和青海的大學生詩人約稿。他還主編出版了一本《中國當代大學生詩選》,讓我們非常羨慕,覺得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畢竟是東北虎?。?/p>
我們都是1963年出生的,同時考入大學,1985年之后就沒有什么聯(lián)系了,因為要畢業(yè)教學實習、聯(lián)系工作單位,再就是我對詩歌的興趣已經(jīng)轉移。說到底,我只是在青海高原客串了一把詩人。網(wǎng)上看到楊川慶現(xiàn)在黑龍江省委辦公廳工作,潘洗塵跟我一樣,先是在新聞出版界工作,后來都成了儒商,最終又回歸昔日的文學陣營。前幾日,我在長沙一家古舊書店,看到潘洗塵一本詩歌集《一生不可自決》,睹物思人,便買了下來。
8.您的代表作有哪些?如果放到現(xiàn)在,您還能寫得出那樣單純而美好的詩歌嗎?
都不敢說自己那時有什么代表作,如果一定要說有沒有像樣一點的詩歌的話,可能就是那組《西寧:四月的主題及其變奏》,借植樹節(jié)這個主題,分別獻給肖壓西、郭耀文兩位恩師,還有同窗衡陽老鄉(xiāng)王鋒、同為油田職工子弟的好友凌須斌。還有一組《花土溝:鉆井工組曲》,這是寫我父親他們開發(fā)的油田,和我將要去工作的地方。事實上,大學畢業(yè)時,我是被內(nèi)定留校團委的,省文聯(lián)也想叫我去,但我毅然選擇了柴達木盆地——這一步我走對了!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當年寫的那些詩歌雖然稚嫩,但重新來寫的話,很難說會有那種激情和勇氣了。我前前后后在省內(nèi)外報刊公開發(fā)表過四五十首詩,到我在校園內(nèi)外稍有點名氣的時候,王宏偉老師叫我?guī)椭帯肚嗪煷髨蟆?,這就為我后來從事報紙副刊的編輯工作打下了基礎。
9.您如何看待20世紀80年代大學生詩歌運動的意義和價值?
可以用一句古詩來形容:“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辈粔虻脑挘€有一句:“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p>
10.回顧20世紀80年代大學生詩歌運動,您最大的收獲是什么?最美好的回憶是什么?
我們這一代大學生,沒有趕上戰(zhàn)亂兵火,沒有趕上五四運動,沒有趕上上山下鄉(xiāng),這是我們的幸事抑或不幸呢?我們好歹趕上了一場詩歌運動,而我們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那時我們都很年輕,臉上寫滿燦爛的陽光,憑藉執(zhí)著、明快、單純、向上的詩歌,表達對世界的愛與渴望,希望從中尋找到文學與人生的真諦。就我個人而言,最大的收獲就是強化了文學素養(yǎng),開闊了文化視野,增加了人生見識,得到了珍貴友情。最美好的回憶就是一窮二白的時候,我們還擁有青春和詩歌,依稀看到了前方道路上的一抹曙色。
11.目前,20世紀80年代大學生詩歌運動這一現(xiàn)象已經(jīng)引起研究者的高度關注。請問,您對今后大學生詩歌運動歷史的研究有什么好的意見和建議嗎?
一件事情沉淀多年之后,能夠成為一種現(xiàn)象,并引起更多人的關注,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國際著名導演李安曾經(jīng)說過:“這世界上唯一扛得住歲月摧殘的就是才華?!彼终f過:“文化是一種斗爭,歷史是贏的人在寫,所以希望大家是贏的這一邊?!蔽矣X得都很適用于您所從事的20世紀80年代大學生詩歌運動的研究工作。去年第一次接到您的網(wǎng)信,我當即回復:“您做的是一場功德無量的事情,希望能夠把一部良史寫成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