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筱慈
秋日里,我喜歡從一大叢一大叢的狼尾草中穿行,邊走邊仰望藍天。晴空如洗,讓人的心神肺腑多了一片澄凈空明。
秋風(fēng),從狼尾草身邊穿過,如此蓊郁。我追著秋風(fēng)的尾巴,滑起滑板,仿佛回到少年時,做一個酷酷 ollie 動作,飛快穿過狼尾草,聽它們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劃過我的指尖,享受那種自由飛馳的快感。那一叢叢狼尾草也仰望著高空。它們悠閑、安寧,仿佛有治愈身心的強大能量;它們葳蕤、蔥綠、澄明,似參透了天地間的遼闊與精微,與自然合一,成為秋天爽朗的一叢生機。
這些不被人關(guān)注的草們獨自生長,勢不可擋。它們想要生長成為自己心中最美、最堅貞的樣子,并得到了光陰的認(rèn)可。它們的驚奇之美與清新之味,給了秋天一個最樸實、最美好的交代;它們的旺盛與成長,也給了天地光陰一個坦然恣肆的交代。
日月星辰、風(fēng)霜雨雪、云霞露滴、天地鴻蒙,它們都會記住這些植物。天地自會給一切成長正名,名正而言順。
四季輪回中,萬千植物未必會被所有人記住,可曲折漫長的歲月怎會不知曉它們曾肆意絢爛過?這不僅是自然的規(guī)律,也是人生的不同歷程。一步步走來,帶著自己的夢想和那些有趣好玩的審美趣味走過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斷加深對人生、人性的理解,或是在一定程度、范圍內(nèi)開悟、頓悟。
我與滑板和風(fēng)一起慢下來,看著一叢叢的狼尾草,心中的某處突然變得柔軟起來。它們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卻都在秋風(fēng)的吹拂下無言地被吹散。
我把滑板放在身邊,坐下來看著它們,又感到它們彰顯了一種豪邁風(fēng)韻,像書法中的一片片飛白,比如米芾,比如王鐸。
草木也好,人也罷,如果靈性被天地鴻蒙催醒生發(fā),會越來越明白自己是誰,好像一個生靈有了自己的名字、形狀,從此之后,他會越來越知道自己想說什么、想表達什么,這是一個自然天成的過程。
進入秋天,進入這通透遙遠的空間,你才會看到天地之間無論長于哪里的草木,都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樣子和天地自然最吻合的樣子。
我站起身,和曾經(jīng)的滑板車一起,去追回少年的風(fēng)。
從小,我就相信一句話:有些東西是你的,早晚都會遇見。
十年前,我忽然想淘些方形老青磚鋪院子。想到就做!我和好友冬開了幾小時的車,來到一個明朝就有的古村落。窮鄉(xiāng)僻壤至此,卻走出十多個文武秀才,很是難得。村里有一個大大的古戲臺,看得出已經(jīng)很久沒人在上面演戲了,木頭腐朽得有些落寞。記得參加工作后,有時心情郁悶,也會專程跑來這里四下轉(zhuǎn)轉(zhuǎn)。登上村西頭的廟臺望遠,看地里的農(nóng)民在半山腰用最原始的農(nóng)用工具耕田,耳畔都是雞鳴狗吠,內(nèi)心卻異常安靜。時隔數(shù)年,再次走進這片村落,恍如隔世。因為交通不便利,好多人家都搬走了,木門緊閉,掛鎖早已銹跡斑斑。留在村里的人長者居多。走過一家家的門口,門楣上都是“松竹舊友”“山嵐成趣”這樣的帖子,很是文雅。
經(jīng)過一個四合院,看到一個老太太在二樓晾曬紅豆和綠豆。我買了十斤紅豆走下樓,在角落里看到一筐磚雕的破瓦片,裝在柳編的大破筐里正準(zhǔn)備扔掉。如果我沒看錯 的話,那應(yīng)該是老陶。我又和老太太買了幾斤綠豆,攀談起來,趁機向老太太討要那筐破瓦片。她急著說:“誰要誰拉走!我這兒沒地方放?!蔽矣纸o她一百元的豆子錢,告訴她不用找了,過幾天還來買。老太太高興地送我們出了高高的院門。冬幫我把那筐破瓦片吃力地搬上了車。
我們把車開到村西頭。冬不解地問:“要這一筐破瓦片干啥?”我回頭看著后備廂那一筐破瓦片里露出的殘破虎頭瓦當(dāng)說:“別忘了,這里可是出過很多秀才的!我們想象不到這里曾經(jīng)擁有怎樣的繁華。這些清代的瓦片能挺到現(xiàn)在,和咱們相遇也算是緣分吧!”
到了村西頭,我們把車停下,繼續(xù)走進滿是石頭的巷子里找青方磚。隨便經(jīng)過一家門口,就能看到丟棄大石槽子、破舊門板的主家,看樣子,還真是回到了古村落。有的人家只要開著門,就能直接進門。我們走進一戶人家,進門的影壁邊種了綠油油的竹子,右側(cè)進院,一桌子人正在打麻將,只聽得有人說:“你家男人真不回來了!”一個中年婦女狠狠說道:“愛回不回!”隨后,麻將聲和笑聲混到一起。我和冬接著往里走,那幾位婦女看到我們。冬問: “有老青磚嗎?”剛才發(fā)狠的那個中年婦女放下麻將,拉著冬說她家就有青磚。到了她家,看到青磚是窄的,我沒看上。偶然間卻看到她家東面舊廂房里露出半邊斑駁的舊木頭箱子。我問這是啥,她說這個破玩意從她嫁進門就有,說著從東廂房門后拿出露出棉花的厚棉襖、半袋黃豆、一口袋棒子,把東西挪到一邊,箱子上還有一個帶裂痕的榆木方桌。當(dāng)這個戲箱子出現(xiàn)在眼前時,我努力抑制著興奮之情,打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套戲服,散發(fā)出陳年的味道。由于年頭久了,戲服上的金線掉了許多。墊箱底的是一張1974年的舊報紙。那女子說:“連同這個小方桌,你要的話五百拿走……”接著又變卦,“一千!少一分不賣!這可是我們的傳家寶?!蔽易焐险f著“太貴”,手卻很誠實地拿出錢。那女子接過錢,說了句“不管送”,讓我們自己搬走。冬抱著小方桌,我則抱著那個沉重的大戲箱子,颼颼地往村邊停車的地方走。門口的老頭老太看著我們抱著兩個大家伙走過長長的石頭巷子,紛紛在背后指指點點不知說些什么。管他呢!走好自己腳下的不平路,讓別人說去吧!我倆好不容易走到車邊,快速打開后備廂把東西放上去。我囑咐冬快走,別他們一會兒反悔追上咱。車子飛馳出村,我才發(fā)現(xiàn)全身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冬打趣道: “平時擰個瓶蓋都很費勁,這么沉的大箱子,你抱一趟街,我竟一點看不出你吃力的樣子呢!”看著滿滿一車的收獲,此時的我志得意滿,才感到胳膊有點微痛,撩開一看,早已勒出了好幾道血痕了。
到家后,我忙不迭地拿出戲服。令人驚喜的是,戲服下還有好幾個頭面簪子,簪上一層土。我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擦出它們原本的光澤。我把戲服放進大盆里浸泡了半小時,手洗了無數(shù)遍。因為年頭太長,透了二十多遍水,盆里還是黑乎乎的,金線倒是掉了半盆。我還是堅持把它洗干凈??粗慌枧栉鬯?,我終于體會到這套戲服曾經(jīng)有多繁華,如今就有多落寞。
經(jīng)過整整一個上午,一遍遍不厭其煩地?fù)Q水,戲服才顯出些本色來。我又用帶香味的消毒液泡了幾分鐘,才把衣服反過來晾在陽光下。戲服的里子是密度極高的白襯布,已經(jīng)洗不出當(dāng)年純白的原貌了。一陣風(fēng)吹過,依然能聞到掩蓋在香味下的腐朽氣息。時間的侵蝕力太過強大,一切事物在它面前都會敗下陣來,可誰又能離開時間呢?
戲服晾干后,我把正面翻了過來,繡在墨綠底色上的富貴牡丹展現(xiàn)出來。我撫摸著每一朵繡花、水紋,愛不釋手??粗谋緛砻婺浚裥浅皆俅吸c燃了余溫中的清雅,我沉浸在一種甜美的興奮中。這華服的一針一線繡出了繁華無盡,盡顯高雅風(fēng)情,它們可還記得舊時光里那一聲聲動人心魄的鑼鼓點?可還記得是誰穿著它們水袖高拋,上演了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戲?我想象著戲服里那一段段細膩的光陰留痕,是怎樣的迷離晶瑩,那戲臺上的角兒得有多俊??!可戲終歸是一場戲,終要散場,留下的那些美好而短暫的回憶,叫人無奈又知足。唯有眼前的戲服讓人心神寄遠。
民間的好東西真不少,但懂得欣賞的人卻不多。很難想象,這樣精美的戲服竟被塵封在柜子里一藏幾十年。也好,它是一直在等我,等我找到它。
齊璋爺爺年輕時在北京做木工,恰巧和齊白石做了鄰居。兩家都在劈柴胡同?。ㄈ缃竦谋俨藕?,一來二去就熟識了。
同姓的兩人很投緣,加上齊璋爺爺是木匠出身,幫齊白石家做了不少事情,鄰里之情彼此信任中慢慢加深。
齊白石的金條不僅托李可染保管過,也曾托齊璋保管過半天,足見兩人的關(guān)系之密。
做人中規(guī)中矩的齊璋爺爺對齊白石家的大事小情雖了然于胸,卻向來守口如瓶,直到晚年,有次和爺爺喝酒,齊璋爺爺才扯開話匣子:“齊白石這老頭兒可不摳門,對那些索要畫作的人表現(xiàn)出來的小氣是對人性的諷刺,是那種有個性的小氣。他特別感激給他帶來靈感的人,對他自己喜歡的人從來都是舍得花錢的。”后來聽爺爺講,齊璋爺爺還為齊白石喜歡的女人遞過情書。這則花邊新聞倒讓這位畫壇大師顯得更接地氣了,再看他的畫作也覺得更為生動了。
古人講“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這也是齊白石行事風(fēng)格,他只是不想把精力分散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一個畫家心中的意境,需要不斷的閱歷來營造,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深省出生命個體的綻放,才能在作品中表達出獨一無二的深意。
1955 年,為感謝齊璋爺爺為自己的家事忙前忙后,齊白石送了一幅畫與他,是一只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覓食的小畫。齊璋爺爺把畫拿回家給爺爺看,爺爺連嘆畫得“筋道”,后又臨摹了好幾幅,不能畫出原作的神韻。
后來,劈柴胡同改建,齊璋爺爺也隨之搬家了。不知怎的,那幅畫也隨著時代變遷,再也沒有找到。
我時不時要趕趕大集,這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這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特別接地氣兒,有著最真的人生百態(tài),時刻提醒我要認(rèn)清自己是誰。
小時候的農(nóng)村沒有商廈超市,吃穿用度的必需品都要去大集上選購。五天一個集,人們大多把這個集空的蔬果備齊全,等下一個集的到來。那時,誰家日子過得富裕,趕趟大集就能看得出來。村里大媽大嬸聊閑篇兒時會說:“張家集集到,蘋果買最紅的,香蕉稱最大把的,橘子都是成筐往家搬,魚肉菜拿不了還得再跑一趟集市?!比藗兗娂娡秮砹w慕的目光,在當(dāng)時,吃好喝好就是最大的幸福。
百姓生活在柴米油鹽的日子里,誰家也逃不過婚喪嫁娶、添丁祝壽這樣的人生大項。這些生活中的重要時刻, 總需要買幾米花布,添幾件新衣裳,做幾個新被罩,自然也都要來大集上挑選。
三十年前,父母養(yǎng)家的營生就是追大集擺攤賣布料。天天風(fēng)吹日曬的,父母的皮膚變得黝黑,卻總是笑容滿面,雖辛苦但每天都有所進項,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父親又會裁縫,人又和氣,好多人在大集上買了布料,順便讓父親量好了尺寸,等下個集就能拿衣服。一來二去, 父母把小本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回頭客多多。每個大集賣了布料的同時,還能收不少制衣的活計。
趕上廟會的大集,父母早晨六點就要出攤,直到晚上九十點鐘才回來,全身是土。洗漱干凈后,父親還要熬夜把著急的活計趕出來。小時候半夜醒來聽到縫紉機的“噠噠”聲是常事。但我從沒見過父母露出疲憊的神情,他們好像有著用不完的力氣。夜深人靜時,母親拿出收錢的提包,數(shù)著一提包零錢。我記得有一次,他們忙活了一天共賣了一萬一千一百六十五元。那時,一萬元在農(nóng)村能蓋五間大瓦房。媽媽做夢也沒想到一天就成了萬元戶。然而,農(nóng)村的輝煌大集像一百年前的京劇一樣,一去不復(fù)返了。如今,父母有二十多年不再追集賣布料了,倒成了悠閑趕集的一員。
還記得追集的兩口子,做了二十多年的賣魚營生,一年四季都見他們在大集上穿著長筒雨鞋忙前忙后,女的負(fù)責(zé)賣,男的負(fù)責(zé)殺。他們的魚攤子總是收得最早,因為家中還有兩位老人腿腳不利索,需要照顧。只要我趕集時,總會想著去他家魚攤子買兩條魚。鮮活的魚能濺得買家一身魚腥,得遠遠挑選兩條歡實的才好。兩口子合作默契,稱好后,沒兩分鐘男的就把魚打理好了。
春節(jié)時的大集最熱鬧。去年父母回老家過春節(jié),定要去大集上買些魚肉。賣魚的兩口子還能認(rèn)出父親,感激當(dāng)年父親沒少給他們一家老少做衣服。賣魚的男人說著便裝上兩條大鯉魚送給父親,父親推脫不了只好收下。后來,父親又去稱了兩斤五花肉給賣魚的兩口子送去,告訴我:“別人敬咱一尺,咱得敬人家一丈!”
長大后,逛多了各地的時尚大超市,看多了眼花繚亂的時尚潮流,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認(rèn)為趕集是土氣的。以為不再喜歡趕集了,可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我卻越來越對這煙火氣十足的大集懷念至深??粗蠹系娜巳?,好像看到了不同時間的自己,有的活力四射、有的垂頭喪氣、有的溫文爾雅……我們都是這平凡大集中的一員,雖然平凡,卻也與眾不同。你甚至能在大集上直觀地看到每家有每家的故事,每家的故事就構(gòu)成了這人氣鼎沸的大集。
某天,當(dāng)我再次走在大集上時,竟感覺如此自在閑適。大集的小吃攤花樣繁多,熱燒餅、油炸糕、油條、燜餅、刀削面……空氣中彌漫著難以描述的誘人香味。人們通常不會放過這樣解饞的機會,隨便吃上一碗熱乎乎的吃食都是那么心滿意足。賣鹵水豆腐的老漢只賣最新鮮的,去得早時,還能看到豆腐攤冒著熱氣。賣綠豆糕和山楂糕的父子聽著匣子里的新聞,總是一副不著急賣的樣子。我最愛吃他家的綠豆糕,比稻香村的都好吃,每塊綠豆糕上都點上了楊貴妃額頭上那樣的花飾,好吃好看。他們都是靠譜的常攤兒。
大集上遇到瘦瘦的七十老伯,穿著樸素,蹲在一角賣自家產(chǎn)的紅豆、綠豆,一看那紅豆就是當(dāng)季收的,成色和那些亮得邪乎的截然不同。我會把紅豆、綠豆全買來(綠豆用來冬天時生豆芽,紅豆補氣血,怎樣吃都好吃),老伯也能早些回家。老伯高興地告訴我,他家還有黃豆。我告訴他下個大集還來,讓老伯有了盼頭,身體就硬朗了。
賣耗子藥的攤子我不喜歡,高音喇叭里放著“蚊子、 蒼蠅、老鼠藥”,還反復(fù)循環(huán)播放,簡直讓心情大打折扣。每次路過那個攤子,賣藥的男人總是雙手抱膝,神秘又熱情地看著來往人群。豐富的想象力告訴我,他必然知道許多有關(guān)生離死別的問題。
大集上還有讓人心疼的人和事??糠N地養(yǎng)家的大媽布袋子里裝著賣黃豆的三百多元錢,本是要給自己和丈夫準(zhǔn)備置辦件像樣的棉襖,誰知一轉(zhuǎn)身布袋子就不見了,大媽的哭聲讓我心里一緊一緊地不是滋味。大集也是有魅力的,在這里經(jīng)常能聽到一口純正的京腔。穿著洋氣的北京人嘻嘻哈哈地推著兩個轱轆的購物小車來村里趕大集。他們也討價還價,圖的就是個樂趣。
有時在大集上走著走著還能淘到手藝人做的柳編用品和好看的盤子碗,每至此時,我就感覺趕大集是超值的。我特愛和大集上配鑰匙的老師傅聊天。他記不住我的名字,總叫我“古董年輕人”。老師傅的鑰匙里有很多門道,他腦子里的門道也多。買完了蔬果,若時間空余,我會折回去,聽配鑰匙的老師傅和旁邊賣鳥的大爺侃大山。他倆都是很有趣的人。賣鳥的大爺把自己的一只鳥馴養(yǎng)得很好玩,小鳥就停在他的肩膀上不動,可有意思了。大爺說:“馴鳥可比當(dāng)年追我家老婆子都費精力!”逗得一群看鳥人哈哈大笑。這不禁讓我想到王世襄提到的百靈“不冤不樂”趣話。
直到散集,我才肯離去。和爺爺說起大集上那些有趣的事時,奶奶總會遺憾地說:“老天爺把你托生錯了?!?我反駁:“奶奶到老也不改重男輕女的毛病?!?h4>三?
我們村的集市趕起來方便,有空騎上自行車就去了,回來時,車筐提籃里滿滿的都是好吃的??瓷舷矚g的綠植,車后座還會墩上兩盆花,開心極了。經(jīng)過攤煎餅的攤子,還要攤個煎餅,拿回家享用。煎餅好吃,吃一個不解饞,忍不住騎上車再去攤一個。媽媽見了就會數(shù)落:“這點出息啊!”我憨笑,也不以為意。集上攤煎餅的男人說話和氣,瘦瘦高高的。每次見,他總是一身白大褂,戴一頂白布帽子,看起來干凈利索。
小時候,爸爸帶我去過他家,給他老母親量衣服,進屋看到他家的灶臺鍋蓋都擦得一塵不染。農(nóng)村那時家家燒柴火,能做到如此干凈很是讓人刮目相看。當(dāng)然,干凈人也最適合搞餐飲,讓人放心嘛!那人推著煎餅車不管春夏秋冬皆守候在每個大集道口,攤子總是被人圍得密不透風(fēng)。
攤了一輩子煎餅,到底把一雙兒女培養(yǎng)成了大學(xué)生。他尊重知識,若非當(dāng)年家窮,他應(yīng)也是名牌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但他從來沒抱怨過,人生固然有殘缺,但把煎餅攤圓了,也是功德圓滿。他愛扭大秧歌,畫上紅臉蛋,看著就喜人,大紅綢子一甩,粉色大扇子前后飛舞,能把來看高蹺會的人的目光都集結(jié)到自己身上。伴著喧天的鑼鼓,他也舞出了一片燦爛的生活。
集上東西雖然既實惠又有趣,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許多人就不趕大集了,而去超市享受方便快捷的購物體驗。不過,大集仍是有它存在的價值,只是針對的人群不同,尋得的心境亦不同而已。
《和好玩的事物打成一片》
我喜歡趕大集,無論何時,老百姓過的是日子,走在抬頭一片天的大集上,透著日子里的開闊,就感到自己是真真切切、扎扎實實地生活著。老百姓都要伴著這熱氣騰騰的煙火氣走下去,我們離不開它。
我的那本厚厚《辭?!肪褪瞧吣昵霸诖蠹系呐f書攤淘得的。賣筐頭的挨著賣舊書的,我買了一個農(nóng)民下地干活用來裝玉米棒子的柳編筐頭,順便把那本厚重的《辭?!泛推渌麕妆就鈬膶W(xué)一起放進去。賣我書和筐頭的兩個人既高興又奇怪地望著我,我報以微笑,背上筐頭就回家了。
大集可不就像一個筐,筐里裝滿了人間滄桑、世間文化。如果還沒趕過大集,那你離真正的生活還差一截呢!
(責(zé)任編輯:馬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