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華龍
那么,公元前三千紀的埃勃拉人又是什么人?他們和亞摩利人之間存在何種聯(lián)系?由于亞摩利人被視為早期西北閃米特人的代表,加之埃勃拉地處敘利亞西北部,人們很容易將敘利亞以及埃勃拉周邊視為西北閃米特文化的傳統(tǒng)勢力范圍。然而,公元前三千紀的歷史現(xiàn)實顯然沒有幾百年后的亞摩利時代清晰。即便在東部兩河流域叱咤風(fēng)云的亞摩利人真的來自西部,我們也無法斷定公元前三千紀的埃勃拉人就是亞摩利人或西北閃米特人。因此,公元前三千紀埃勃拉文化締造者的族群歸屬便成為本文探討的核心問題。
對古代西亞族群屬性的分析往往離不開陶器風(fēng)格、藝術(shù)特征、聚落和喪葬習(xí)俗、社會結(jié)構(gòu)和文化、語言文字、宗教信仰和人名等線索。⑤Govert van Driel, “Ethnicity, How to Cope with the Subject,” in Wilfred van Soldt, ed.,Ethnicity inAncient Mesopotamia: Papers Read at the 48thRencontre Assyriologique Internationale,Leiden, 1-4 July 2002, Leiden: Nederlands Instituut voor het Nabije Oosten, 2005, pp. 4-6.與許多早期西亞地區(qū)的族群相比,公元前三千紀中期埃勃拉留下了豐富的文字資料,給了學(xué)界相對于物質(zhì)文化更加直接和相對確鑿的族群分析元素。學(xué)界從人名學(xué)⑥Alfonso Archi, “The Personal Names in the Individual Cities,” in Pelio Fronzaroli, ed.,Studies on the Language of Ebla, Firenze: Istituto di Linguistica e di Lingue Orientali, Università di Firenze, 1984, pp. 225-251; Marco Bonechi, “Onomastica dei Testi di Ebla,” Studi Epigrafici e Linguistici sul Vicino Oriente Antico, Vol. 8, 1991, pp. 59-79; Amalia Catagnoti, “L'onomastica dei testi di Ebla nel contesto siriano del III millennio a.C,” in Amalia Catagnoti,ed., Atti del XXII Congresso internazionale di scienze onomastiche (Pisa, 28 agosto-4 settembre 2005), Nominatio: Collana di studi onomastici, 2011, pp. 459-72.、埃勃拉語言系屬①MichaelAstour,“ToponymyofEblaandEthnohistoryofNorthernSyria:APreliminary Survey,”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 108, No. 4, 1988, pp. 545-555.、地名學(xué)②Richard Caplice, “Eblaite and Akkadian,” in Luigi Cagni, ed., La lingua di Ebla: Atti del ConvegnoInternazionale (Napoli, 21-23 Aprile 1980), Napoli: Istituto Universitario Orientale,Seminariodi Studi Asiatici, 1981, pp. 161-164; Michael Streck, “Eblaite and Old Akkadian,” in Stefan Weninger, ed., Semitic Languages: An International Handbook, Berlin and Boston: De Gruyter Mouton, 2011, pp. 341-352; John Huehnergard and Christopher Woods, “Akkadian and Eblaite,” in R. Woodward, ed., The Ancient Languages of Syria-Palestine and Arabi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Press, 2008, pp. 83-152.等角度的研究,而爭論主要圍繞埃勃拉文化屬于東閃米特傳統(tǒng)還是西邊閃米特傳統(tǒng)。其中,布切拉蒂(G. Buccellati)提出應(yīng)從城鄉(xiāng)而非東、西閃米特二元對立的角度理解埃勃拉與亞摩利人的關(guān)系。③Giorgio Buccellati, “Ebla and the Amorites,” in Cyrus H. Gordon and Gary Rendsburg,eds., Eblaitica: Essays on the Ebla Archives and Eblaite Language,Vol. 3, Winona Lake:Eisenbrauns, 1992, pp. 83-104.本文以文字資料為主,考古發(fā)現(xiàn)為輔,從語言、宗教信仰和藝術(shù)特征三個最能體現(xiàn)族群特質(zhì)的方面分析公元前三千紀埃勃拉的族群歸屬特征及其在不同時代的發(fā)展變化。在此基礎(chǔ)上,本文將對布切拉蒂的假設(shè)作出評議,進而探討埃勃拉人的族群歸屬問題及其與后來西北閃米特亞摩利人的關(guān)聯(lián)。
我們了解埃勃拉語言的主要資料來源是寫于公元前24世紀的埃勃拉檔案。埃勃拉出土的楔形文字泥板資料多為行政和經(jīng)濟文獻,也有國際條約、咒語、占卜,或具有文學(xué)、神話性質(zhì)(如ARET V.6, 7)的文獻。從文字和書寫傳統(tǒng)來看,埃勃拉的楔形文字傳統(tǒng)兼具外部和本土特征:其早期的書寫和拼讀方式可能受東部兩河流域和馬里的影響;自國王伊爾卡卜·達穆(Irkab-dāmu)時期開始,埃勃拉楔形文字傳統(tǒng)逐步在文字細節(jié)上也呈現(xiàn)出自身特點。④德國學(xué)者扎拉貝爾格(Walther Sallaberger)認為,埃勃拉本地書寫傳統(tǒng)建立于這一時期,與其在政治上逐步擺脫馬里的陰影有關(guān),文化方面的獨立發(fā)展很可能源于埃勃拉政治地位的日益提高。參見Walther Sallaberger, “Die Entwicklung der Keilschrift von Ebla,” in Jan-Waalke Meyer,Mirko Novák, Alexander Pruss, eds., Beitr?ge zur Vorderasiatischen Arch?ologie Winfried Orthmann Gewidmet, Frankfurt: Johann Wolfgang Goethe-Universit?t, Arch?ologisches Institut, 2001, pp. 439-441, 444。
我們關(guān)注的焦點則是語言本身,特別是埃勃拉語在閃米特語言中的位置以及它是否是一門獨立語言。嚴格地說,后者并不僅是一個語言學(xué)問題,也是一個術(shù)語和命名問題。更重要的是,在現(xiàn)代社會,語言的劃分受到政治和文化因素的影響。有些完全可以互通的語言,隨著政治的分化而被視為不同的語言。①如塞爾維亞語、克羅地亞語、波斯尼亞語以及最新產(chǎn)生的“黑山語”。Sr?an Jovanovic',“The Discursive Creation of the ‘Montenegrin Language’ and Montenegrin Linguistic Nationalism in the 21st Century,” Acta Universitatis Sapientiae: European and Regional Studies, Vol. 13, 2018,pp. 67-86.而在討論一門古代語言應(yīng)被看作“獨立”語言時,我們往往很難了解其背后的政治動因,因此應(yīng)更多關(guān)注這門語言的整體特征及與其他語言的共性,并據(jù)此探討語言的系屬問題。在關(guān)注語言整體特點的同時,也應(yīng)關(guān)注其獨特性,特別是與同系屬的語言相比具有何種明顯的獨創(chuàng)性差異,以及哪些特征受到了其他語言的影響。
埃勃拉語在整體上體現(xiàn)了東閃米特語的特征,并與敘利亞地區(qū)不同時期的西北閃米特語之間存在較大差異。在詞匯方面,埃勃拉語與其他阿卡德語方言共有的詞匯較多。②Michael Streck, “Eblaite and Old Akkadian,” p. 349.在動詞變位方面,埃勃拉語中的動詞和阿卡德語各類方言一樣,使用前綴變位形式來描述過去發(fā)生的動作即“過去式”(preterite),這一點有別于使用后綴變位即“完成體”(perfect tense)的大多數(shù)西北閃米特語。③至遲在公元前三千紀中后期就流行于敘利亞部分地區(qū)的亞摩利語(Amorite),一般被認為是西北閃米特語,但也有前綴過去式(prefixed preterite),我們不了解其現(xiàn)在時的形態(tài)。部分人名中的狀態(tài)式或許可以被解讀為變位動詞。其實,西北閃米特語中一開始也是存在前綴型變位的,特別是出現(xiàn)在敘述當(dāng)中(烏加里特語)。但后來“過去”這一概念被后綴型變位取代,或僅保留少數(shù)固定形式里面(如古典希伯來語中的wayyiqtol型)。比如:
da-si-ig[tassiq]=你親吻了(ARET XIII 1 r. XII 12)
i-sa-gur[yiskur]=他說了(ARET XVI 1 r. VIII 23)④Amalia Catagnoti, La Grammatica della Lingua di Ebla, Firenze: Dipartimento di Scienze dell′Antichità, Medioevo e Rinascimento e Linguistica, Università di Firenze, p. 130.
其次,埃勃拉語中表示現(xiàn)在或?qū)淼膭釉~形式也采用前綴變位法,且與阿卡德語一樣,在詞根第一和第二輔音之間有一“a”:
ne-sa-bar[nisappar]=我們(將)送、寄(ARET XIII 13 v. III 7)⑤Ibid., p. 131.
再次,埃勃拉語動詞的后綴變位與在阿卡德語中一樣表示一種狀態(tài)(Stative),有時有被動含義。而在很多西北閃米特中,后綴變位是完成體,可以帶直接賓語。
最后,埃勃拉語和阿卡德語一樣,動詞完成體帶有-ta-中綴,而這種變位方式基本不見于西北閃米特語:
ig-da-ra-ab[yiktarab]=他已祝福過(ARET XI 1 v. VIII 15)①卡塔尼奧蒂(Amalia Catagnoti)指出,雖然這一形式容易與阿卡德語的Gtn(表示反復(fù)、經(jīng)常性動作)相混,但此處上下文似乎指的是一次性已完成的動作。參見Amalia Catagnoti, La Grammatica della Lingua di Ebla, p. 132, n. 500.
ne-da-ma-ru12[nītamar]=我們已看到(ARET XVI 10 v. II 3)②Amalia Catagnoti, La Grammatica della Lingua di Ebla, p. 132.
上述特征表明埃勃拉語與阿卡德語在動詞變位方面高度一致。
此外,從詞干③詞干(Stem)指輔音詞根字母的固定組合方式;同一詞干的動詞往往在語義、語態(tài)上有相似性。的分布和特征來看,埃勃拉語中的使役詞干(Causative Stem)與阿卡德語一樣使用-?-來表示。當(dāng)然,盡管許多西北閃米特中使役詞干的符號是-h-或-?-,但單憑-?-本身無法斷定埃勃拉語屬于東閃米特語。在作為西北閃米特語的烏加里特語中,使役詞干也用-?-表示。④關(guān)于亞摩利語中的使役詞干,參見Michael Streck, “Amorite,” in Stefan Weninger, ed.,Semitic Languages: An International Handbook, p. 456; Ebbe Knudson, “Amorite Grammar: A Comparative Statement,” in Alan S. Kaye, ed., Semitic Studies in Honor of Wolf Leslau on the Occasionof His Eighty-fifth Birthday, Wiesbaden: Harrassowitz, 1991, pp. 866-885。后者指出亞摩利語中也許存在H使役詞干。
除動詞外,埃勃拉語中也有若干名詞變化與阿卡德語一致而基本不見于西北閃米特語,如表示地點的名詞尾綴[-ūm]和表示趨向的名詞尾綴[-i?](如gatum-maga-ti-i?[qātūmma qāti's],“從一只手到另一只手”)。⑤Michael Streck, “Eblaite and Old Akkadian,” p. 345。須注意,烏加里特語中可能有-ūm的同源尾綴-u,表示地點。參見John Huehnergard, An Introduction to Ugaritic, Peabody:Hendrickson Publishers Marketing, 2012, p. 40。埃勃拉語中形容詞的陽性復(fù)數(shù)形式也與阿卡德語相同(-ūtum)。需要注意的是,埃勃拉語形容詞陽性復(fù)數(shù)的詞尾形式與陽性名詞復(fù)數(shù)并不一致。而在西北閃米特語中,名詞和形容詞的詞尾一致。其中,形容詞陽性復(fù)數(shù)一般以-ū/īm(烏加里特語、希伯來語、腓尼基語等)或-īn(阿拉姆語、摩押語等)結(jié)尾。
在語序方面,埃勃拉語和阿卡德語一樣以主賓謂為主流,但也有謂主賓和主謂賓這兩種語序。其中,謂主賓體現(xiàn)了西北閃米特特征,但也可能是原始閃米特語的遺存。因此,可以說埃勃拉語的語序在整體上也體現(xiàn)了東閃米特語的特點。⑥Michael Streck, “Eblaite and Old Akkadian,” p. 349.
在詞匯方面,埃勃拉語的介詞sin(si-in,有時也拼寫成si-ma,意為“向著……”)不見于阿卡德語或西北閃米特語。除埃勃拉語外,這個介詞僅存于埃勃拉語和古南阿拉比亞諸方言(Old South Arabian)中的賽博伊語中(Sabaean/Sabaic)。賽博伊語中存在一個介詞s1wn(“向著……”)。②Joan Biella, Dictionary of Old South Arabic, Sabaean Dialect, Chico: Scholars Press,1982, p. 330.賽博伊語中的s1對應(yīng)原始閃米特語中的?,而這一輔音在埃勃拉語中發(fā)成[s],③Amalia Catagnoti, La Grammatica della Lingua di Ebla, p. 63.因而這兩個詞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是可能的。這個介詞有可能是原始閃米特語在兩門相距較遠的分支語言中的偶然遺留。
埃勃拉語還有兩個疑似語音方面的特征頗具特色:一是有時輔音r會被寫成l;二是輔音l偶爾可以脫落。
l脫落的情況如下:
i-da-kam4[yihtalk-am](ARET XIII5v.X 12)
ne-mi-ga-am6[nimlik-am](ARET XVI 5 r. V 9)
我們首先需要明確一點:這些特征體現(xiàn)的是書寫或正字法問題,還是真正的語音問題?r寫成l這種拼法,現(xiàn)有證據(jù)似乎難以判斷。而l的脫落似可由上述最后一個例子(ne-mi-ga-am6=[nimlik-am])明確為語音問題,因為專門用一個符號來表示[mli]這種復(fù)輔音開頭的音節(jié)并不符合楔形文字的書寫習(xí)慣。與此同時,l的脫落并不是一定的——很多l(xiāng)得以保留。上述幾個例子表明,l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下均可脫落,包括元音之間、詞末、輔音開頭音節(jié)之前的音節(jié)末尾、緊隨上一音節(jié)末尾輔音的音節(jié)開頭。不過,這些例子并不能反映重音與l脫落的關(guān)系。埃勃拉語中的r寫成l和l脫落這兩個現(xiàn)象或許來自于底層語言的影響,但也有學(xué)者指出在烏爾第三王朝時期和后來古巴比倫時期馬里的文獻中也偶有類似現(xiàn)象出現(xiàn)。①Michael Streck, “Eblaite and Old Akkadian,” p. 343.
關(guān)于上述差異是否足以讓我們認定埃勃拉語是一門獨立的東閃米特語而非阿卡德語的一種方言,學(xué)者們的看法見仁見智。⑤一些學(xué)者認為埃勃拉語獨立于阿卡德語,是東閃米特語的另一個分支。其他學(xué)者則認為埃勃拉語是一種阿卡德語方言。施特雷克對主要觀點進行了總結(jié),參見Michael Streck, “Eblaite and Old Akkadian,” pp. 350-351。埃勃拉語雖然在語音和形態(tài)變化方面的細節(jié)上與眾不同之處,但整體上與其他阿卡德語方言之間沒有本質(zhì)上的差異。用施特雷克(Michael Streck)的話說,埃勃拉語與后來的亞述、巴比倫方言之間的區(qū)別并不比亞述、巴比倫方言之間的區(qū)別更大,而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新特征也不多。①一些學(xué)者認為埃勃拉語獨立于阿卡德語,是東閃米特語的另一個分支。其他學(xué)者則認為埃勃拉語是一種阿卡德語方言。施特雷克對主要觀點進行了總結(jié),參見Michael Streck, “Eblaite and Old Akkadian,” pp. 351-352.在詞匯方面,埃勃拉語與阿卡德語方言之間共有的基礎(chǔ)詞匯很多,但同時明顯受到西北閃米特語影響。因材料所限,語言特征之外的判定因素(如政治主權(quán)、民族主義等)在此案例中難以探究。若以語音、詞法、句法和基礎(chǔ)詞匯為判斷標準,似乎應(yīng)該將埃勃拉語視為一種受西北閃米特語影響頗深的古阿卡德語方言(屬亞非語系閃米特語族東閃米特語支)。②Ibid.
庫拉(dKu-ra)毫無疑問是埃勃拉文獻中最重要的神祇。埃勃拉的檔案至少有200多次提到庫拉。這些資料大多記錄了獻給庫拉神的貢品(nindaba=“祭品”;níg.ba=“禮物”),包括金銀錠、金銀飾品(如gú-gi-lum=“手鏈”)、羊、面包和衣物等。在這些文獻中還提到了庫拉神乘坐的戰(zhàn)車(gi?-gígir-sum?a-tiu5dKura...,如ARET XI 2 23)以及供奉庫拉的廟宇(édKu-ra,如ARET III 800 I)。目前還無法將庫拉的廟宇與考古發(fā)現(xiàn)中的神廟對應(yīng)起來,但其位置大概在宮殿(sa.zaxki)中或?qū)m殿附近。④參見Francesco Pomponio and Paolo Xella, Les dieux d'Ebla: étude analytique des divinités ébla?tes,Münster: Ugarit, 1997, p. 246; Walther Sallaberger, “Kura, Youthful Ruler and Martial City-Godof Ebla,” in Paolo Matthiae, ed., Ebla and Beyond: Ancient Near Eastern Studies after Fifty Years of Discoveries at Tell Mardikh: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gress Held in Rome, 15th-17th December 2014, Wiesbaden: Harrassowitz Verlag, 2018, p. 120.。而且,與同時期某些其他神祇(如阿勒頗的哈達)不同,庫拉只在埃勃拉一地被供奉,因此可以視之為埃勃拉獨有的保護神。⑤庫拉在一些地方有“分身”,如阿爾米的庫拉(dKu-ra ar-miki)、馬努提烏姆的庫拉(dKu-ra ma-nu-ti-umki)、西拉哈的庫拉(dKu-ra si-la? ki)等。作為保護神,庫拉及其配偶巴拉瑪(Barama)與埃勃拉的國王、王后和王權(quán)概念本身關(guān)系密切。每年一月的庫拉節(jié)來臨之時,國王會參加一個潔凈儀式,在儀式上王權(quán)會被更新。由于庫拉、巴拉瑪與象征母親的女神寧杜爾(Nindur)關(guān)系密切,寧杜爾在這個儀式上也會象征性地給予庫拉新生。學(xué)者扎拉貝爾格由此認為,庫拉應(yīng)該被視為所謂“年輕一代”戰(zhàn)神。①Walther Sallaberger, “Kura, Youthful Ruler and Martial City-God of Ebla,” p. 127.“年輕一代”指神祇多為諸神之主的兒子或下級。在兩河流域,具有戰(zhàn)神特征的城邦保護神可能被看作兩河流域主神恩利爾(Enlil)的兒子。②如基爾蘇(Girsu)的主神寧基爾蘇(Ningirsu),參見Jeremy Black, Anthony Green and Tessa Rickards, Gods, Demons, and Symbols of Ancient Mesopotamia, London: British Museum Press, 1992, p. 138。而在公元前二千紀后期的烏加里特,則有兼具風(fēng)暴神和戰(zhàn)神特點的年輕一代神祇巴力(Baal)晉升為眾神之王的神話。不過,庫拉并無風(fēng)暴神的特征。因此,我們并不能根據(jù)兩河流域或西北閃米特的神話傳統(tǒng)推測庫拉的特質(zhì)及其與其他神祇的關(guān)系。此外,扎拉貝爾格的研究表明,雖然在名字上類似,但很難確定庫拉與胡里(Hurrians)文化圈中的諸如庫爾維/庫拉(Kurwe/Kura)、庫里(Kurri)等神祇之間是否存在直接關(guān)系。畢竟埃勃拉的“庫拉”是否應(yīng)該這樣釋讀尚無定論。③Ibid., p. 114.除貢品記錄外,庫拉也出現(xiàn)在人名中(如ku-ra-damu;?u-ma-dKu-ra),共24次。④Francesco Pomponio and Paolo Xella, Les dieux d'Ebla: étude analytique des divinités ébla?tes,p. 245.總之,庫拉并不是常見于西亞地區(qū)的閃米特神祇,是埃勃拉宗教信仰本土特征的體現(xiàn)。
另一位重要的本土神祇是伊施哈拉,一位在敘利亞北部頗具影響力的女神。在埃勃拉,伊施哈拉(dAMA-ra/dBARA7/dSIG7.AMA/dBARA7-ra/dBARA7-i?)被提及40次以上。這些文獻還偶爾提及多個伊施哈拉的分身,特別是出現(xiàn)了近20次的dBARA7-i?/ramá-NEki和出現(xiàn)了13次的dBARA7/dGáxSIG7-i?/-i?zu/sura-am/muki。⑤Ibid., pp. 208-209, 216.伊施哈拉與埃勃拉的主神庫拉之間關(guān)系也很緊密。雖然巴拉瑪是庫拉的官方配偶,但是伊施哈拉被視為城邦及其統(tǒng)治者的守護女神。獻祭財物記錄中多次提及“國王的伊施哈拉圣所”(dagxdAMA-raen),體現(xiàn)了伊施哈拉女神與國王的特殊關(guān)系。伊施哈拉和埃勃拉的關(guān)聯(lián)在公元前三千紀末期赫梯語和胡里語的《解放史詩》(EpicofEmancipation)中亦有體現(xiàn)。伊施哈拉在這部史詩中被描述為埃勃拉的守護神,這表明她在埃勃拉的特殊地位延續(xù)到了公元前三千紀末期。
這位女神的起源不明。意大利學(xué)者阿爾奇(A. Archi)認為伊施哈拉歷史悠久,代表了埃勃拉的底層文化。①Alfonso Archi, “Divinités sémitiques et divinités de substrat: Le cas d'I?ara et d'I?tar à ébla,” in Alfonso Archi, Ebla and Its Archives: Texts, History, and Society, pp. 685-86而這個名字也許和西閃米特的有關(guān)。②Francesco Pomponio and Paolo Xella, Les dieux d'Ebla: étude analytique des divinités ébla?tes, p. 216.伊施哈拉也曾被看作是西北閃米特神達干(Dagan)的配偶。而最終伊施哈拉的影響延伸到了安納托利亞和兩河流域,與女神伊施塔(I?tar)融合,最終成為胡里諸神之一。③Jeremy Black, Anthony Green and Tessa Rickards, Gods, Demons, and Symbols of Ancient Mesopotamia,p.110;AlfonsoArchi,“FormationoftheWestHurrianPantheon:TheCaseofI?? ara,”inK.AslihanYenerandHarryA.HoffnerJr.,eds.,RecentDevelopmentsinHittiteArchaeology and History, Papers in Memory of Hans G. Güterbock, Winona Lake: Eisenbrauns, 2002, p. 31.無論如何,伊施哈拉和埃勃拉的特殊關(guān)系使其可被歸類為具有鮮明敘利亞北部特色的埃勃拉本土神祇。
尼達巴爾是埃勃拉的另一個重要神祇,在埃勃拉獻祭記錄中出現(xiàn)了40次。而尼達巴爾在各地的分身多見于祭品記錄。比如,“盧班的尼達巴爾”(NI-da-bal lu-ba-anki)被提及逾110次,“阿魯加杜的尼達巴爾”(dNI-da-bala-ru12-ga-duki)則被提及66次之多,“阿基魯?shù)哪徇_巴爾”(dNI-da-bal?a-gi-luki)也出現(xiàn)了近40次。此外還有“哈馬的尼達巴爾”(dNI-da-bal?a-ma-duki),此處的哈馬就是如今敘利亞的同名城市。其中,尼達巴爾與盧班和阿魯加杜這兩處屬于埃勃拉附庸國阿拉拉赫的城市④TM.75.G.1462中提到阿拉拉赫和盧班向埃勃拉進貢;TM.75.G.1527記錄阿拉拉赫單獨向埃勃拉進貢。關(guān)于阿拉拉赫在青銅時代早期與埃勃拉的關(guān)系,參見Alfonso Archi, “Alalah al tempo del regno di Ebla,” in Alfonso Archi, Ebla and Its Archives: Texts, History, and Society,pp. 360-362。關(guān)系尤為緊密。兩位埃勃拉公主曾在盧班擔(dān)任“神的配偶”(dam.dingir),即女祭司。⑤Alfonso Archi, “The High Priestess ‘dam-dingir’ at Ebla,” in Alfonso Archi, Ebla and Its Archives: Texts, History, and Society, p. 699。尼達巴爾神的這個分身每年十一月都會在不同的城鎮(zhèn)之間巡游(?u-mu-nígin)。⑥關(guān)于對TM.75.G.2377和TM.75.G.2379的解讀,參見Alfonso Archi, “The Cultic Journey of the God Hadabal,” in Alfonso Archi, Ebla and Its Archives: Texts, History, and Society,pp. 615-621。埃勃拉檔案中還提及了“宮殿的尼達巴爾”(dNIda-balsa-zaki),這或許與埃勃拉宮殿中的尼達巴爾祭壇存在關(guān)聯(lián)。與其他神祇一樣,大量貢品被分配給尼達巴爾。不過,在人名中這個神名較為罕見。總之,尼達巴爾可能是埃勃拉諸神中僅次于庫拉的核心神祇之一。⑦Francesco Pomponio and Paolo Xella, Les dieux d'Ebla: étude analytique des divinités ébla?tes, pp. 245-246.
以上提及的三位神祇只是埃勃拉本土神的代表。它們體現(xiàn)了公元前三千紀敘利亞北部的宗教傳統(tǒng),有的或許與后來的胡里傳統(tǒng)有關(guān)。但是,這并不代表它們的來源就是胡里文化。此外,雖然伊施哈拉的名字可能有西北閃米特背景,但在整體上埃勃拉的主要神祇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有別于后代西北閃米特諸神傳統(tǒng)。
敘利亞北部歷史上一直是不同文化交融的地區(qū),除這些具有鮮明埃勃拉特色的神之外,西北閃米特神祇在埃勃拉獻祭文獻中的地位也較高。有些西北閃米特神和前述幾個埃勃拉主要神祇一樣,在該地區(qū)擁有祭祀中心并接受大量貢品。其中,最重要的是被提及超過80次的阿達(d?à-da)。阿達在阿勒頗的分身被提及達57次,而阿勒頗在此時期是埃勃拉的附庸國,也是阿達神的崇拜中心。埃勃拉的阿達即后世西北閃米特文化中地位最高的風(fēng)神哈達(Hadad/Haddu,兩河流域的Adad),在公元前一千紀是阿拉姆人(Arameans)最重要的神。①Francesco Pomponio and Paolo Xella, Les dieux d'Ebla. étude analytique des divinités ébla?tes, p. 52.另一個在后世極為重要的西北閃米特神祇是拉薩普(dra-sa-ap)。這位與冥界關(guān)系緊密的神在馬里亦有發(fā)現(xiàn),后來也出現(xiàn)在烏加里特、腓尼基、阿拉姆乃至希伯來圣經(jīng)中(如《申命記》32:24中的“”)。②Ibid., pp. 313-315; Paolo Xella, “Resheph,” in Karel van der Toorn, Bob Becking and Pieter van der Horst, eds., Dictionary of Deities and Demons in the Bible: DDD, second extensively revised edition, Leiden and Boston: Grand Rapids, MI: Brill; Eerdmans, 1999, pp. 700-703.
有些相當(dāng)重要的西北閃米特神名則僅出現(xiàn)在人名中。比如,伊勒(il/ilum)在閃米特語中既是泛指“神”的普通名詞,也特指某一個神。在烏加里特和其他迦南文化以及希伯來圣經(jīng)中,伊勒(El,即,伊勒在希伯來語中的形式)被視為眾神之主。不過,由于埃勃拉文獻并未提及伊勒的祭祀中心,此處“il或ilum”可能是“神”的泛稱。阿爾奇認為,早期敘利亞人群有部落乃至游牧背景,所以明確的、以城市為中心的神祇祭拜并不成熟。在早期人名中的神名部分并不一定是指某確定的城市主神。因此,“伊勒”可以指某家族所信賴、倚仗的任何神祇。在阿爾奇看來,這也體現(xiàn)了古代近東所常見的個人和家庭宗教傳統(tǒng)。③Alfonso Archi, “Il in Ebla Documentation,” in Alfonso Archi, Ebla and Its Archives:Texts, History, and Society, pp. 648-655.阿爾奇的觀點基本上是可信的。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另一位西北閃米特主要神祇達干在埃勃拉也只出現(xiàn)在人名中(16次),但獻祭記錄超過30次提及“圖圖爾的主”(dBE du-du-lu/la-laki)④達干的崇拜中心就在圖圖爾城。,接受不同類型的祭品或禮物(nindaba/níg.badbedu-du-lu/lalaki;ARET I 10 3; II 12 4)。換言之,達干在埃勃拉擁有自己的祭祀中心并接受金銀等祭品。鑒于“El”在人名中如此常見,如果此處它指專有名詞“伊勒神”,則它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人名中卻不見于埃勃拉獻祭文獻(即沒有屬于自己的祭壇、圣所)。所以,伊勒在埃勃拉可能并不特指某一個的神祇。
從埃勃拉的人名來看,有些人名中的元素雖然出現(xiàn)在神名的位置,但本身有其他寓意,并不是擁有祭祀中心的神祇。如埃勃拉國王人名中常見的-līm(部落)和-dāmu(血緣),②此二者也見于亞摩利時代敘利亞地區(qū)埃勃拉、馬里、亞姆哈德等地的王名之中。表示“名字”或“后代”③“名字”在閃米特語中多有“后代”之意。的-?um和-zikir。也有“國王”(-malik-)、“正義”(-i?ar-)等元素出現(xiàn)在人名中,充當(dāng)“神名”元素。有些地名可能被神化并出現(xiàn)在人名中,如公元前三千紀敘利亞地區(qū)得到強國馬里和納加爾以及附屬于埃勃拉的名稱阿勒頗,都可充當(dāng)人名中的神名元素。④Francesco Pomponio and Paolo Xella, Les dieux d'Ebla: étude analytique des divinités ébla?tes, pp. 466, 473.納加爾對應(yīng)的神祇配偶形式“寧-納加爾”(nin-nagar)出現(xiàn)在馬里的資料中。⑤Ibid.,p.473.
除獻祭之外,埃勃拉人也會通過咒語、占卜等方式爭取神對現(xiàn)實生活的干預(yù)。而這些活動也可能反映出埃勃拉與兩河流域宗教傳統(tǒng)的關(guān)系。以占卜為例,埃勃拉的占卜活動與和兩河流域一樣,圍繞著作為祭品的羊展開。占卜師將羊肝取出,并根據(jù)羊肝的形狀、紋理、脂肪分布等情況預(yù)測戰(zhàn)爭勝負和經(jīng)濟狀況。埃勃拉的占卜術(shù)語也與兩河流域接近,如“觀察”羊肝的動作寫作ba-la-um(bar?m),同阿卡德語;“占卜師”寫作lúmá?(-má?),而má?在蘇美爾語中指用于占卜的羊。①關(guān)于其他占卜相關(guān)的術(shù)語,參見Alfonso Archi, “Divination at Ebla,” in Alfonso Archi,Ebla and Its Archives: Texts, History, and Society, pp. 687-698。
從整體上看,埃勃拉在宗教和信仰體現(xiàn)了敘利亞北部本土、兩河流域以及西北閃米特等三種文化的結(jié)合。首先,所謂“古代敘利亞”本土文化的具體特征很難定義。在這一時期,后來在此地區(qū)活躍的胡里人及其文化尚未完全成型,但從神名等方面可以看出埃勃拉的宗教文化帶有明顯的非閃米特、非兩河元素,譬如“庫拉”這種用閃米特語或蘇美爾語無法解釋的神名。其次,見于埃勃拉資料的西北閃米特神祇則體現(xiàn)了埃勃拉所處的大環(huán)境,也反映了西北閃米特文化的亞摩利人影響力上升之前就已經(jīng)流行于敘利亞地區(qū)。最后,兩河流域的神明及宗教活動范式(如獻祭、巡游、羊肝占卜)給埃勃拉本土傳統(tǒng)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提供了平臺。盡管無法斷定埃勃拉宗教文化的源頭是兩河流域的蘇美爾和阿卡德文化,但兩河文明本身特別是其宗教習(xí)俗和思想無疑使埃勃拉的本土習(xí)俗、信仰和價值觀得以整合、發(fā)展并形成體系。
與早期敘利亞文明的許多其他方面一樣,埃勃拉在陶器制造及以陶器和金屬制品為載體的形象藝術(shù)及其他手工藝術(shù)品等方面,也展現(xiàn)出本土傳統(tǒng)與外來影響特別是兩河流域文明的交融。
首先,埃勃拉在制陶工藝方面體現(xiàn)了早期敘利亞地區(qū)陶器制造的普遍特征。我們目前對埃勃拉及其周邊地區(qū)陶器樣式、陶器生產(chǎn)及使用的了解,主要來源于若干地區(qū)的集中出土發(fā)現(xiàn)。在埃勃拉城市內(nèi)部,大量不同類型的陶器發(fā)現(xiàn)于G宮殿。而在宮外,位于埃勃拉遺址下城西北部P區(qū)南部的一座房屋(P4號建筑)內(nèi),也發(fā)現(xiàn)了功能性的陶器集合。在埃勃拉城市之外的小型遺址中也有大量陶器出土,例如位于阿勒頗東南45公里處建于埃勃拉城市被毀后的小型地區(qū)中心圖坎遺址丘(Tell Tuqan)。研究顯示,埃勃拉城內(nèi)(取樣為G宮殿內(nèi)的陶器遺存)與城外(圖坎)的本地產(chǎn)陶器在原材料以及工藝方面并沒有明顯的差異。①關(guān)于G宮殿內(nèi)陶器遺存與圖坎地區(qū)陶器遺存原料、質(zhì)地和燒制技巧的比較研究,見M.L. Santarelli, “Archaeometrical Analysis of Pottery Production at EB III-IVA Ebla and Tell Tuqan,”in Paolo Matthiae and Nicoló Marchetti, eds., Ebla and Its Landscape: Early State Formation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 pp. 357-366。從整體生產(chǎn)技術(shù)上看,埃勃拉G宮殿的陶器與同時期包含圖坎、阿菲斯遺址丘(Tell Afis)等地在內(nèi)的埃勃拉地區(qū)陶器生產(chǎn)技術(shù)和風(fēng)格類似。其中城市地區(qū)的陶器生產(chǎn)更傾向于生產(chǎn)標準化高的制品,如高腳酒杯、卵形罐等。而這一時期敘利亞地區(qū)整體的陶器生產(chǎn)中心化和標準化仍不明顯,具有多中心的特征。②S. Mazzoni, “Centralization and Redistribution. The Pottery Assemblage of Royal Palace G.” in Paolo Matthiae and Nicoló Marchetti, eds., Ebla and Its Landscape: Early State Formation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 pp. 89-96.
與制陶工藝方面的敘利亞本土特征不同,埃勃拉在圖像藝術(shù)中方面則在以兩河流域為源頭——如對滾印(cylinder seal)的使用——的同時,兼具本地特色。其中,帶有不同圖案主題的滾印印記是我們了解埃勃拉圖像藝術(shù)的重要途徑。在埃勃拉,用于封印的泥塊(bullae)和陶器表面是滾印印章出現(xiàn)的主要媒介。在封泥上的滾印往往與早王朝時期兩河流域的藝術(shù)風(fēng)格類似,但以爭斗場面為主,宴會場面則基本不見于埃勃拉滾印之上。埃勃拉的滾印一般只有一幅條狀圖案(不分上下兩幅),有一些在頂部和底部有由幾何圖案構(gòu)成的條帶,有的在頂部還有一條由人和動物頭部圖案組成的飾帶。③Frances Pinnock, “Palace vs. Common Glyptic in Early Syrian Ebla and Its Territory,” in Paolo Matthiae and Nicoló Marchetti, eds., Ebla and Its Landscape: Early State Formation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 p. 72, Figure 3.7.爭斗圖案一般涉及動物(如獅子、牛和鹿等較為溫順的動物)人、牛頭人和神祇。在一枚印章上,一位牛頭人還舉起了一個看起來似乎由四顆人頭圖案組成的盤狀物。④Ibid., Figure 3.9.在其他印章上還有手持鹿后腿的男性和與牛形人物相擁的女性形象。⑤Ibid., Figure 3.8.陶器上帶有的印章圖案,在埃勃拉地區(qū)目前共發(fā)現(xiàn)約50例。根據(jù)意大利學(xué)者馬佐尼(Stefania Mazzoni)的研究,大部分印章圖案集中于球形波紋罐和球形三足罐兩類陶器。同時,陶器上的印章圖案主要分為幾何和植物主題與豐產(chǎn)女性圖案兩種。其中,前者主要出現(xiàn)在波紋罐上,后者主要出現(xiàn)在三足罐上。⑥Stefania Mazzoni, “Seal Impressions on Jars from Ebla in the Late Early Bronze Age,”American Journal of Archaeology, Vol. 88, No. 4. 1984, p. 488; Stefania Mazzoni, Le impronte su giara eblaite e siriane nel Bronzo Antico, MSAE 1. Roma: Missione Archeologica Italiana in Siria,1992.目前還很難判定陶器上的滾印圖像起到的是裝飾、象征作用,還是在行政上分門別類的作用。馬佐尼指出,這些印章可能標示了器皿的功能或里面所裝的物品。而有關(guān)豐產(chǎn)和放牧的圖像,則可能是為了求吉兆。①Stefania Mazzoni, “Centralization and Redistribution. The Pottery Assemblage of Royal Palace G.,” in Paolo Matthiae and Nicoló Marchetti, eds., Ebla and Its Landscape: Early State Formation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 p. 93.
除了滾印圖像外,在埃勃拉還出土了豐富的藝術(shù)品,體現(xiàn)了埃勃拉文化和政治精英對權(quán)力話語的理解、構(gòu)建和表達。考古學(xué)家在G宮殿發(fā)現(xiàn)了國王和一位女性(或許是王后)的木制雕像,以及帶有國王及其隨從雕像的雪花石飾板。宮殿內(nèi)還出土了滑石制的男性和女性頭飾,也可能是國王和王后的物品。②Frances Pinnock, “Artistic Genres in Early Syria: Image and Ideology of Power in a Great Pre-Classical Urban Civilisation in its Formative Phases.” in Joaquín Ma. Córdoba et al., eds.,Proceedings of the 5thInternational Congress on the Archaeology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Madrid:UAM Ediciones, 2008, pp. 25-29, Figure 1-3, 5, 9, 11.學(xué)者皮諾克(Frances Pinnock)認為,國王的形象在埃勃拉乃至公元前三千紀的敘利亞地區(qū)整體的圖像藝術(shù)傳統(tǒng)里都占有關(guān)鍵位置。與強調(diào)國王與神祇密切關(guān)系的同時期兩河流域傳統(tǒng)相比,③當(dāng)然,整體上埃勃拉乃至早期敘利亞整體與兩河流域在藝術(shù)風(fēng)格上的相似之處是廣泛存在的。埃勃拉出土的石碗、青金石鎖、瀝青和青金石制獅子雕像等與烏爾(Ur)地區(qū)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有一定相似性。參見Frances Pinnock, “Ebla and Ur: Relations, Exchanges and Contacts Between Two Great Capitals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Iraq, Vol. 68, 2006, pp. 85-97。埃勃拉地區(qū)權(quán)力的展現(xiàn)主要圍繞著國王及其家庭(特別是王后和大臣)本身,而王宮就是呈現(xiàn)這些形象及其背后的價值體系的核心區(qū)域。在G宮殿內(nèi)出土的軍旗上甚至沒有神祇的形象。此外,真人大小的國王塑像就矗立在王座所在的大殿入口兩側(cè)。而在王宮其他房間內(nèi)也裝飾有帶有國王形象的嵌板。在埃勃拉的特產(chǎn)雕刻并嵌有飾物的木質(zhì)家具上,國王和其他王室人物形象也時常出現(xiàn)。埃勃拉和早期敘利亞其他政治中心以展現(xiàn)國王形象為核心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可能也影響了后世敘利亞乃至兩河流域新亞述帝國的王權(quán)思想及其藝術(shù)呈現(xiàn)。最后,盡管埃勃拉藝術(shù)品中國王形象居重要位置,但在埃勃拉尚未發(fā)現(xiàn)兩河流域常見的國王碑銘。④Frances Pinnock, “Artistic Genres in Early Syria: Image and Ideology of Power in a Great Pre-Classical Urban Civilisation in Its Formative Phases,” in Joaquín Córdoba et al., eds., Proceedings of the 5thInternational Congress on the Archaeology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pp. 19-20, 24。在公元前2000年第二埃勃拉被毀后,新的人群(或許是亞摩利人)在保存部分早期埃勃拉文化的基礎(chǔ)上,帶來了新的宗教和文化元素。例如,閃米特女神伊施塔的地位代替了過去埃勃拉的主神庫拉;而國王在宗教和儀式當(dāng)中的角色也比過去更加明顯。參見Frances Pinnock, “Change and Continuity of Art in Syria: Viewed from Ebla,” in Jan-Waalke Meyer und Walter Sommerfeld, eds.,2000 v. Chr.-Politische, wirtschaftliche und kulturelle Entwicklung im Zeichen einer Jahrtausenwende: 3. Internationales Colloquium der Deutschen Orient-Gesellschaft, 4-7 April 2000 in Frankfurt/Main und Marburg/Lahn, Saarbrücken: In Kommission bei SDV, Saarbrücker Druckerei und Verlag, pp. 87-118。
需要指出的是,除兩河流域的持續(xù)影響外,地處兩河文明與埃及文明交匯之處的敘利亞自然也與后者建立了文化上的聯(lián)系。例如,埃勃拉G宮殿內(nèi)曾出土一個刻有埃及第六王朝法老裴皮一世(Pepi I)頭銜的雪花石膏制容器蓋。①PaoloMatthiae,“ALongJourney.FiftyYearsofResearchontheBronzeAgeatTell Mardikh/Ebla,” in Paolo Matthiae and Nicoló Marchetti, eds., Ebla and Its Landscape: Early State Formation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 p. 45.
總之,作為商貿(mào)重鎮(zhèn)的埃勃拉,在文化上體現(xiàn)了不同地區(qū)特色的交融。其中,滾印的使用使埃勃拉的藝術(shù)呈現(xiàn)出明顯的兩河流域特征。作為早期敘利亞地區(qū)城市文明的代表,埃勃拉在以藝術(shù)表達的權(quán)力概念體系與意識形態(tài)上頗具自身特色。
上述討論為我們明確回答“埃勃拉人屬于什么族群歸屬”這一問題奠定了一定基礎(chǔ)。嚴格地說,由于無法確認埃勃拉地區(qū)的統(tǒng)治者和平民是否屬于同一個族群,而絕大多數(shù)文獻及考古資料僅提供有關(guān)統(tǒng)治階層的信息,因此我們的推論也存在局限性。假如埃勃拉統(tǒng)治階層在語言、宗教上的特征反映了埃勃拉文化創(chuàng)立者的來源,則這種文化在早期就已具有明顯的混合特征。首先,埃勃拉語是一種具有本地特征東閃米特語。其次,盡管埃勃拉最具影響力的神祇如庫拉或許有非閃米特背景,有些后來還曾被納入胡里諸神,但許多埃勃拉的重要神祇在后世的西北閃米特宗教中地位至關(guān)重要。最后,在藝術(shù)上埃勃拉兼具兩河流域和敘利亞本土特征。除這三點之外,還需注意埃勃拉本土的人名主要是閃米特人名且大多帶有西北閃米特語特征。②從人名的類型來看,卡塔尼奧蒂將其歸類為“敘利亞型”。與之相對應(yīng)的是“兩河流域型”,主要發(fā)現(xiàn)于同一時期的馬里。她指出,敘利亞型人名的主要特征是親族關(guān)系術(shù)語在名字總充當(dāng)神名元素的情況較多(-līm,“部落”;-dāmu,“血”,或許指祖先;此外還有“父”、“兄”等詞),且這些親緣術(shù)語在此處也反映了埃勃拉的政治思想,比如“兄弟”一詞也可能指代國與國之間的聯(lián)盟關(guān)系。參見Amalia Catagnoti, “L'onomastica dei testi di Ebla nel contesto siriano del III millennio a.C.,” pp. 466-69。-dāmu,-lim,-malik(國王),-zikir和 -?umu(名字)充當(dāng)人名總神名元素的情況也見于其他早期敘利亞城市,如艾馬爾國王的名字中也常出現(xiàn)-dāmu。參見Alfonso Archi, “The Personal Names in Individual Cities,” p. 238。埃勃拉人名中的“部落”、“血緣”等元素不禁讓我們聯(lián)想起公元前二千紀前半期馬里等地亞摩利人人名中的“-līm”這個成分?!發(fā)īm”這個詞雖然可能與阿卡德語的līmu(一千、千人隊伍)有關(guān),但更可能來自西北閃米特語(如烏加里特語中的līm;希伯來語中的,“民族”、“族群”)??傊?不管從詞源角度考慮,還是從其背后所反映的政治、社會意識形態(tài)(部落政治背景)角度考慮,似乎埃勃拉命名傳統(tǒng)中存在不可忽視的西北閃米特元素。在這一時期的敘利亞北部邊緣也存在族群歸屬不明的人名,用閃米特語或蘇美爾語都完全無法解釋。至少其中一小部分可能與后來在此地區(qū)十分重要的胡里人有關(guān)。①如bù-gú-e。此外,埃勃拉文獻中提及了阿爾米(Armi)和杜魯(DU-lu)這兩座城市若干以-wa-du結(jié)尾的非閃米特人名。參見Amalia Catagnoti, La Grammatica della Lingua di Ebla,pp. 462-63, 464。總之,早期埃勃拉文化具有東、西閃米特及非閃米特的混合特征。
由此可見,早期埃勃拉文化所體現(xiàn)的特征難以歸于任何一個特定族群。值得注意的是,在語言文字和宗教(特別是人名中的神名元素)這兩方面,起到主流作用的傳統(tǒng)來源分別是東、西閃米特傳統(tǒng)。那么,埃勃拉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應(yīng)被歸為東閃米特人,還是西閃米特人?是東閃米特人采用了西北閃米特的某些信仰和文化元素,還是敘利亞本土業(yè)已存在的西北閃米特人學(xué)習(xí)了東閃米特語言和楔形文字?
意大利學(xué)者布切拉蒂(Giorgio Buccellati)另辟蹊徑,認為在公元前三千紀,作為一個文化—語言—族群概念的“西北閃米特”可能尚未出現(xiàn),因此“東、西之別”并不存在。他認為,后來被看作“西北閃米特”文化早期代表的亞摩利人在公元前三千紀并不應(yīng)被看作是一個與“西”這個方位有特殊關(guān)聯(lián)且在語言、民族上已完全區(qū)分于其他閃米特人的族群。在自然條件與相應(yīng)的經(jīng)濟模式的影響下,在鄉(xiāng)村生活的閃米特居民可能因為降水不足而在敘利亞南部、東部的某些地區(qū)走向半游牧化。同時,鄉(xiāng)村生活使他們既從屬于某一以城市為核心的政治實體,又與城市的居民和文化逐漸區(qū)分開來。甚至他們的語言也逐漸有別于城市居民的語言,從而形成某種“社會方言”(sociolect)而非傳統(tǒng)語言上由地域決定影響的方言(dialect)。所謂亞摩利人,就是鄉(xiāng)村人,與他們相對應(yīng)的是埃勃拉、阿卡德等城市中心人口。這兩類語言當(dāng)時并未完全分開,但鄉(xiāng)村話更存古。②Giorgio Buccellati, “Ebla and the Amorites,” pp. 98-102.如果布切拉蒂的說法成立,那么我們似乎可以認為,埃勃拉語里面的所謂“西北閃米特”元素只是尚未分化的北部閃米特(如以阿拉伯半島為閃米特諸語的“南部”區(qū)域)語言的共有特征。這些元素因鄉(xiāng)村語言存古而得以保存,而在阿卡德語這種城市語言中則已經(jīng)消失。如此一來,埃勃拉文化的族群歸屬背景便應(yīng)該被歸為某種夾雜著鄉(xiāng)村語言特征的北部閃米特文化,與“東”、“西”分野并無關(guān)聯(lián)。
然而,盡管布切拉蒂的理論不乏新意,但有一些問題仍無法解釋。首先,如果公元前三千紀北部閃米特語言的內(nèi)部分化不以東、西為界線,而是城鄉(xiāng)二元對立,那么不同城市中心之間的方言何以存在較大差距?如上所述,埃勃拉語在詞匯方面(介詞、動詞)以及部分形態(tài)學(xué)、語音特征上與薩爾貢時期的阿卡德語(也是城市方言)差距頗大。這種差別恰恰屬于地域差異而非城鄉(xiāng)差異。其次,按照布切拉蒂的邏輯,或許可以推論,既然鄉(xiāng)村語言即亞摩利語存古,那么埃勃拉語的“西北閃米特”特征也是因為存古,而存古的原因則是他們受鄉(xiāng)村人口(即他眼中的亞摩利人)影響很大。然而,根據(jù)埃勃拉文獻記載,亞摩利人(在埃勃拉文獻中依蘇美爾語稱為Mardu)在埃勃拉似乎被看作一個位于當(dāng)今敘利亞中、東部從帕爾米拉向東北延伸到幼發(fā)拉底河的政治實體,埃勃拉文獻還提到過亞摩利的“國王”。因此,亞摩利人和埃勃拉似乎是分開的兩個群體。①Alfonso Archi, “Mardu in the Ebla Texts,” in Alfonso Archi, Ebla and Its Archives: Texts,History, and Society, pp. 353-354.布切拉蒂自己也認為,在埃勃拉內(nèi)部似乎沒有亞摩利人。②Giorgio Buccellati, “Ebla and the Amorites,” p. 85.若亞摩利人在埃勃拉文化中的直接影響不大,那么埃勃拉語究竟為何“存古”而有別于東部的阿卡德語?布切拉蒂的理論未能解答此問題。再次,亞摩利語是否真的存古?實際上,我們對公元前三千紀的亞摩利語知之甚少,大多只能依靠人名來了解。而判斷一個人名是亞摩利語還是阿卡德語,有時只能看動詞前綴是ya-還是yi-。現(xiàn)存亞摩利人名中缺少前綴加雙寫第二詞根字母的未完成體和明確的、能帶賓語后綴變位(人名中的后綴變位區(qū)分于動詞狀態(tài)型)。而恰恰是這兩種特征的有無,影響著我們對一種閃米特語是否存古的判斷。因此,布切拉蒂關(guān)于亞摩利語存古的結(jié)論,實際上很難證明。③前者被語言學(xué)家構(gòu)擬于原始閃米特語中,可視為存古特征;后者為西閃米特語新起的特征。亞摩利語是否具有此二特征不得而知,因此無法判斷其存古程度。見John Huehnergard,“Proto-Semitic,” in John Huehnergard and Na?ama Pat-El, eds., The Semitic Language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19, pp. 62-63。感謝芝加哥大學(xué)張泓瑋博士關(guān)于此問題的建議。
綜合前文對埃勃拉某些文化特征的歸納,我們不妨可以提出一種更為簡明的觀點:即埃勃拉等敘利亞城邦和附近的鄉(xiāng)鎮(zhèn)甚至部分村落的居民就是東閃米特移民,本身就講與兩河流域阿卡德語同源的語言。與此同時,以亞摩利人為代表的西北閃米特人在那一時期已經(jīng)形成在語言、宗教上別具特色的另一種族群,而敘利亞的鄉(xiāng)村地區(qū)恰恰就是他們的聚居地。④一般認為,亞摩利人會采用季節(jié)性游牧的生活方式。在公元前三千紀末期,隨著環(huán)境變化,亞摩利人可能涌入了敘利亞—巴勒斯坦地區(qū)的傳統(tǒng)城邦(如馬里、埃勃拉、烏加里特/Ugarit、比布羅斯/Byblos)并更廣泛地接受了定居生活。這一點也得到了考古和文本資料的印證。參見Minna L?nnqvist, “Were Nomadic Amorites on the Move?: Migration, Invasion and Gradual Infiltration as Mechanisms for Cultural Transitions,” in Hartmut Kühne, Rainer M. Czichon and Florian Janoscha Kreppner, eds., Proceedings of the 4th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Archaeology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29 March-3 April 2004, Freie Universit?t Berlin, Wiesbaden: Harrassowitz Verlag, 2008, pp. 203-206.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共存和交流,埃勃拉的東閃米特人群在語言、宗教、人名乃至藝術(shù)各方面吸收了業(yè)已存在的西北閃米特元素。在語言方面,形態(tài)變化、句法基本與薩爾貢時期的阿卡德語類似,但詞匯層面則有西北閃米特特征,這說明埃勃拉語的本質(zhì)上是一種東閃米特語。語法和形態(tài)變化方面保守,而詞匯上廣受西北閃米特語影響,這也符合語言接觸中借用現(xiàn)象發(fā)生的規(guī)律。①例如,中古英語接受了大量來自法語的借詞,但形態(tài)變化則較少受到法語影響。這一點在漢語、日語及漢語、朝鮮語之間的關(guān)系上也有類似體現(xiàn)。在語序方面,埃勃拉語和阿卡德語一樣以主賓謂為主流(可能受蘇美爾語影響)。西北閃米特語(材料多來自公元前二千紀和前一千紀)常用的謂主賓僅偶然出現(xiàn)。參見Michael Streck, “Eblaite and Old Akkadian,” p. 349。這表明西北閃米特語對埃勃拉語的影響并不深入,僅以詞匯(名詞、動詞和部分介詞)為主。關(guān)于形態(tài)和詞匯在語言接觸中被借用的不同可能性,見Donald Winford, “Contact and Borrowing,” in Raymond Hickey, ed., The Handbook of Language Contact, Malden: Wiley Blackwell, 2010,pp. 175-177。在宗教、人名等方面,非閃米特和西北閃米特元素的影響則更大。②埃勃拉人在語言上保留了祖先的東閃米特語言并吸收了定居地的詞匯,而在人名和宗教上則受到本土非閃米特和西北閃米特元素更為深遠的影響。這一情形在古代社會的族群遷徙過程中比較常見。比如,公元1000年前后馬扎爾人定居于當(dāng)今匈牙利。至今,匈牙利語言屬于芬-烏戈爾語系(Finno-Ugric),被周圍的印歐語包圍。而在宗教方面,匈牙利早已成為歐洲基督教世界的一部分,并隨之采用了大量有希臘、羅馬、日耳曼、斯拉夫及帶有圣經(jīng)背景的人名。關(guān)于馬扎爾人的早期定居史,參見Miklós Molnár, A Concise History of Hungary,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 pp. 8-40。這一時期北敘利亞的西北閃米特文化和非閃米特文化,或許是底層文化,或許和東閃米特文化一樣屬于外來移入的文化,但它們都為埃勃拉等東閃米特文化增添了新的色彩。
以埃勃拉城邦為代表的公元前三千紀敘利亞文化為我們展示了地中海東岸地區(qū)早期文明的特征。這一時期的敘利亞在文明的基礎(chǔ)屬性上(語言及部分宗教特征)明顯具有兩河流域東閃米特文化的特點。與此同時,西北閃米特的特征已經(jīng)滲透到語言、人名、宗教和藝術(shù)等方面,在某些方面甚至起主流作用。本文認為,東閃米特是其族群文化的主體,主要是因為其語言屬于東閃米特語。東閃米特語在敘利亞這一后世西北閃米特語通行區(qū)的出現(xiàn),或許因為早期敘利亞城邦曾普遍使用東閃米特語,而后被西北閃米特人群逐步吞沒;也可能因為西北閃米特人群早已生活于此,而埃勃拉等城市是外來東閃米特人形成的“語言孤島”。無論哪種情況,都說明公元前三千紀的埃勃拉居民及其文化源頭是和阿卡德居民一樣的東閃米特人群。
這一結(jié)論并不令人意外。事實上,早在公元前四千紀末,西亞早期文明的發(fā)展就與兩河流域文明核心區(qū)的向外擴張關(guān)系密切。在這一時期,兩河流域南部蘇美爾地區(qū)的經(jīng)濟和文化水平達到一定高度。同時,為更好地控制遠離蘇美爾城邦的資源和貿(mào)易通路,以烏魯克(Uruk)為代表的蘇美爾政治力量開始向外擴張,在伊朗、兩河流域北部、安納托利亞、敘利亞北部哈布爾河(Habur River)和拜利赫河流域(Balikh River)等地區(qū)建立了殖民地和據(jù)點。這一波城市化在敘利亞北部持續(xù)到公元前三千紀初期結(jié)束。①關(guān)于敘利亞的烏魯克殖民地,參見Guillermo Algaze, “The Uruk Expansion: Cross-cultural Exchange in Early Mesopotamian Civilization,” Current Anthropology, Vol. 30, 1989, p. 577。當(dāng)然,由于在埃勃拉地區(qū)并未發(fā)現(xiàn)烏魯克類型的陶器,它應(yīng)該并非烏魯克擴張的直接產(chǎn)物。有些學(xué)者認為,埃勃拉的初期發(fā)展可能源于烏魯克擴張結(jié)束之后敘利亞北部地區(qū)于公元前三千紀中期開始的第二波城市化。②Lucio Milano, “Ebla: A Third-Millennium City State in Ancient Syria,” in Jake M.Sasson, ed., Civilizations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New York: Scribner, 1995, p. 1220.而促成第二波城市化的因素也可能包括來自兩河流域文明核心區(qū)的第二波移民。在公元前三千紀中期,操東閃米特語的人群和蘇美爾人一樣也是兩河流域文化元素的傳播者,很可能曾經(jīng)向西遷徙并在敘利亞地區(qū)建立了城邦文明。操東閃米特語的埃勃拉就是其代表之一。當(dāng)然,截至埃勃拉文獻所記載的公元前二十四世紀,敘利亞的西北閃米特和非閃米特元素也已成為了埃勃拉文化特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傊?埃勃拉在語言、文字、宗教、人名、藝術(shù)等各方面為我們提供了考察早期文明傳播、政權(quán)建立與族群遷移之間關(guān)系的經(jīng)典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