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加明
摘要 蘇軾的名篇《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雖然語言平易,然而近千年來卻感動了無數(shù)的讀者。何以感人呢?“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細讀文本,師生不難發(fā)現(xiàn)詞人通過多維層進的藝術(shù)方式帶領(lǐng)我們走進了他的情感世界:時間維度——“十年生死”,不思難忘;空間維度——“千里孤墳”,凄涼無處;讓步角度——“縱使相逢”,逢而不識;夢境角度——“幽夢還鄉(xiāng)”,軒窗梳妝;虛擬維度——“相顧無言”,垂淚千行;揣測維度一“明月松風(fēng)”,年年斷腸。
關(guān)鍵詞 多維角度層進《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情感世界
蘇軾的名篇《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雖然語言平易,然而近千年來卻感動了無數(shù)的讀者。何以感人呢?“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詞人在不經(jīng)意間以多維層進的方式,帶領(lǐng)我們走進了他的情感世界。
一、時間維度——“十年生死”,不思難忘
人,從真正跨入“自覺時代”開始,就將時間納入生命省察的范疇。蘇軾作為一代文豪,自然是時間的自覺感悟者和體驗者?!督亲印ひ颐露找褂泬簟分校_篇的一句“十年生死兩茫?!?,就將后世讀者帶進了時間的無盡曠野中,感受那觸動人心的穿越千年之深情。此時,蘇軾的妻子王弗已經(jīng)去世整整十年了,而詞人自己,一直都是輾轉(zhuǎn)于仕途,漂泊不定。生死相隔,十年光陰之茫茫迷霧橫亙在詞人與亡妻之間,由于時間久遠,作者眺望妻子的視線也越發(fā)“茫?!逼饋恚拮幽?,對詞人的處境也是無所知,曾經(jīng)的清晰也難免模糊“茫茫”起來,曾經(jīng)的情深之伉儷如今卻在時間的蒼茫曠野中“兩茫?!?,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迷茫者……
“不思量,自難忘”,所以然者何?其實正是作者在妻子離世的十年里,一刻也不曾忘卻妻子的音容笑貌,一時也不曾忘記琴瑟和鳴的甜蜜幸福,根本不用刻意地去“思量”,所以詞人才說“不思量,“自難忘”中,一個“自”字,將十年來對妻子的無盡的思念淋漓盡致地和盤托出!
二、空間維度——“千里孤墳”,凄涼無處
詞人不僅在“十年生死”之時間維度表達深情,更是依托空間之遠隔來抒發(fā)無法直接在亡妻的墳前傾訴相思之苦的無盡的遺憾之情。十年來,夫妻二人既不能在現(xiàn)實中長相廝守,仕途上奔波的蘇軾又不能在亡妻的墳前長期陪伴,甚至沒有機會回到妻子的墓前看一眼,這種“無處話凄涼”的無奈讓詞人感到極度的痛楚……
其實,痛苦的又何嘗僅僅是詞人自己呢?“千里孤墳”之“孤”字,展現(xiàn)的不正是妻子孤孤單單、冷冷清清的現(xiàn)狀么?即便妻子已然長眠地下,然而在詞人心中,她還是那么的真切,所以一想到妻子的“孤墳”“孤單”,詞人就情不能自已,將自己“無處話凄涼”的苦楚也傾瀉而出。安葬于家鄉(xiāng)的妻子是孤單的,而千里之外的詞人自己何嘗不是孤寂的呢?更為痛苦的是,偌大的大宋,對于蘇軾而言依然是有限的存在,因為詞人的相思之苦無人可訴,竟然“無處”可以“話凄涼”。
雖然遠隔“千里”,但是輾轉(zhuǎn)不定的蘇軾從來沒有忘卻妻子——“千里孤墳”,始終是他放不下的牽掛;“無處話凄涼”,一直是十年來詞人最深沉的無奈和傷痛,其實“無處話凄涼”的又何止是詞人一人呢?
三、讓步角度——“縱使相逢”,逢而不識
既然無論是時間維度,還是空間維度,都是橫亙在詞人與亡妻之間的巨大隔膜與鴻溝,那么多情的造物主你做個讓步又如何呢?然而,即便是讓步了“縱使相逢”,也仍然是“應(yīng)不識”,這讓“十年生死兩茫?!钡挠星橹鞂偾楹我钥澳??
逢而不識,這是何等痛苦的煎敖。本來,陰陽兩隔、千里之遙的夫妻二人相逢已經(jīng)是“難于上青天”了,而“縱使相逢”之后,竟然還不能互訴衷腸、一抒相思之苦,反而是逢而不識,這歲月是怎樣磨蝕了詞人的容顏,讓深情的亡妻都無法再認出自己歷經(jīng)滄桑的面貌,這對十年來深情掛念著妻子的作者來說是一種怎樣的苦澀與無奈的體驗??!唐代詩人、江州司馬白居易尚且有貶謫中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慨,而蘇軾所遭遇的竟然是“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的無盡的概嘆!
唐代詩人王勃有言——“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表達了陰友之間跨越時空的天涯咫尺之憧憬與友誼。對于宋代詞人蘇軾而言,如果說,“十年生死兩茫?!敝皇菚簳r的分離,“千里孤墳”也只是相對有限的空間之隔,那么“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則無疑是跨越時間曠野、歷經(jīng)千山萬水之后的咫尺天涯之痛……
四、夢境角度——“幽夢還鄉(xiāng)”,軒窗梳妝
既然“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那么不如在夢境中相遇吧,因為畢竟雙方的夢境中的對方想必應(yīng)該是十年前永別時的模樣,抑或是更早一些時日里夫妻二人琴瑟和鳴時的甜蜜之形象??傊?,妻子應(yīng)該不至于認不出滄桑之前的詞人的。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念念不忘妻子的詞人終于在夢中回到了故鄉(xiāng),看到了思之念之的妻子——“小軒窗,正梳妝”?,F(xiàn)實中難以成真的愿望終于在夢境中得以實現(xiàn)了……最為難得的是,妻子還是那樣的年輕,還是那樣的善解人意——“小軒窗”旁,妻子正在“為悅己者容——”正梳妝”。詞人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夫妻相伴、伉儷情深的時候,回到了那個“何事不語”“何情不訴”的時代。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詞人對亡妻的念念不忘,終于在“幽夢”之中有了“回應(yīng)”——“小軒窗,正梳妝”無疑正是作者無限懷念亡妻之后的心靈之“回響”,雖說只是夢境,然而詞人對亡妻的摯愛深情又有誰能夠視而不見呢?
五、虛擬維度——“相顧無言”,垂淚千行
當(dāng)現(xiàn)實太難“兌現(xiàn)”時,藝術(shù)的想象、虛擬便更有機會“登場”了。遺憾的是,夢境中的夫妻二人沒有言語的交流,只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何以如此呢?生死相隔的十年里,積蓄下的太多太多的心里話哪里去了呢?何以“相顧無言”呢?應(yīng)該是夫妻二人有太多的思念要說,然而突然之間的夢中相遇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抑或是妻子對突然進入眼簾的“應(yīng)不識”之客感到有些陌生,然而卻又是似曾相識,不敢貿(mào)然相認,但是妻子最終還是認出了歷經(jīng)滄桑的詞人……
于是,夫妻二人有太多的感慨想要訴說,然而畢竟相隔十年了,千言萬語卻只是化作“淚千行”之感喟,二人只是靜靜地、仔細地審視著久違的對方,看看思念太久的摯愛之人是否還是那么的默契!
“此時無聲勝有聲”,雖然是“相顧無言”,但是,詞人與妻子對十年之久、千里之遙的分隔顯然是積淀了太多太多的情感之流,于是只有垂淚千行來宣泄心中的無限感慨一有無盡的思念、有語言難以盡述的感慨、有猝然在夢中相逢的激動、有久別重逢的無限驚喜……
六、揣測維度——“明月松岡”,年年斷腸然而,再美好的夢終有醒來的時侯,于是,詞人只能回到現(xiàn)實中來,以揣測的方式想象——“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料想那年復(fù)一年令你思念我而斷腸的地方,就是那明月夜下的長著矮松的小山風(fēng)。何以知道如此呢?
因為詞人無論是在京師為官,還是在杭州、密州州任職,亡妻都是他內(nèi)心深處不忍觸碰的最柔軟、最痛心的人。想起妻子的曾經(jīng)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那么的美好;想起妻子活著的時候,夫妻二人或吟詩酬唱,或飲茶賞月,是那么的溫馨;而如今妻子卻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明月夜,短松岡”下;詞人也是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斷腸”心痛……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風(fēng)”,詞人看似在寫“千里”之外的“對面”的妻子,其實亦是在寫十年來“年年腸斷”不已的自己;此處作者只是在借揣測、揣度妻子來抒發(fā)自己的斷腸之痛!夫妻二人的斷腸之痛,也許只有天空的那輪明月能夠見證和理解,因為那輪明月不僅照耀著這十年來詞人所在的京師、杭州、密州,亦曾照耀著妻子的“千里孤墳”,正所謂“千里共嬋娟”……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無疑是以從對面寫來的揣度的方式將作者蘇軾對亡妻的思念之情推向了極致,因為明月長存,而“明月夜,短松岡折射的不僅僅是妻子對詞人的無盡的思念,亦是詞人對亡妻的無盡的、永遠的緬懷……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一詞是如何以多維層進的方式向讀者展露詞人的情感世界的呢?
細讀文本,師生不難發(fā)現(xiàn)詞人多維層進的藝術(shù)方式的近千年不衰的感人魅力:時間維度——“十年生死”,不思難忘;空間維度——“千里孤墳”,凄涼無處;讓步角度——“縱使相逢”,逢而不識;夢境角度“幽夢還鄉(xiāng)”,軒窗梳妝;虛擬維度——“相顧無言”,垂淚千行;揣測維度——“明月松岡”,年年斷腸。
[作者通聯(lián):江蘇灌南高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