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王芳有好多年了,讀過她的一些文章,感覺她是一個有潛力的作家。
雖然不斷有人在說文學已經邊緣化了,但事實上,染指文學寫作的人比我踏上這條艱難之路時多了許多,水平也高了許多,單就宜昌而言,很有成就的作家一口氣是遠遠數不完的。
這樣多的人在同一條路上跋涉,如何讓別人能記住你的名字,記住你的作品,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寫得多又或者寫得好,無疑是重要因素,但是,寫得多寫得好談何容易,就我個人而言,幾乎窮其一生,也未能進入這個境界。那么,出路在哪?突出特色,抓住特點,或許是一條走得通的路。
王芳肯定對這一點深有所悟,她的新著《天邊蛾眉月》獨辟蹊徑,寫了22位和親女子的故事,她的這本書具有很強的辨識度,讓更多讀者記住了王芳,也讓我對王芳有了新的認識:跨越時空跟22位和親子女子對話的王芳,了不起!
王芳勇敢地挑戰(zhàn)了他人,也挑戰(zhàn)了自我。書寫這么多和親女子,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域。她們的呼吸掩藏在浩如煙海的歷史典籍之中,她們的吟唱在歲月的烽煙之中彌散。寫這樣的一本書,需要翻閱多少典籍,要讀多少史書。同一個人,同一件事,不同的史籍記載的不一定相同,作者的關注點不同,記載著不同的側面,只有都讀到了,相互印證,對一個人才會有完整的立體的印象,形象才會豐滿。有時,不同的史籍,對同一個人同一件事的記載評價還會相互抵牾,這就需要作者比較研究,去偽存真,這里面的工作量實在是難以估量。王芳是一所中職學校的老師,她的本職工作并不輕松,在中職學校教書不僅要承受高考升學與學生管理的雙重壓力,還要在當前初中畢業(yè)就將階層固化的招生政策下花很大的氣力去對學生進行心理疏導,內心的疲憊我是能夠理解的。再者,王芳居住在偏于一隅的興山,史料的查閱遠不及大都會那樣方便,要寫這樣一本書,困難可想而知。
青燈黃卷,通宵達旦,既是快樂的,更是辛苦的,我沒有勇氣去寫這樣的書,只能寫一點鄉(xiāng)土散文,寫一點身邊人身邊事,偶爾變一點現錢,沽二兩水酒,一邊喝一邊看夕陽落進山坳。
她用腳步去丈量山河。文學創(chuàng)作跟寫材料有著很大的不同,寫材料只要有了素材,然后把這些素材進行組裝編排拼接,就是一篇材料。寫材料的人總是站在幕后,我們看不到他的身影,看不到他的表情。文學創(chuàng)作是作者和讀者的對話,作者跟讀者總是面對面,讀者目睹著作者的喜怒哀樂,感受到作者脈搏的跳動和他的體溫。作家不能根據干癟的材料和冷冰冰的史料來完成一篇作品,他必須進入狀態(tài),必須尋找感受,必須打通情感的通道。因此,作家必須走向自然,必須接近土地,必須把自己的靈魂安放在天地之間,用山水的簧片來激活,才能有錦繡文章產生。王芳要寫這么多和親女子的生命歷程,要寫她們的外顯的生活狀態(tài)和豐富隱秘的內心世界,她就必須來到她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甚至是重走一次當年和親的道路,了解當地的山水風光,民風民俗,歷史文化,民族心理。我知道,王芳走了不少地方,青海、新疆、甘肅、寧夏、內蒙……一路奔波,一路收獲,一路走來,一路跟和親女子對話,王昭君、文成公主、劉解憂……一個個人物立馬在她面前活脫脫地呈現,她找到了文字感覺,找到了最為適合的表現形式,文字的河流汩汩而來,你讀這本書,才會覺得如此流暢,如此鮮活。
她準確地把握了分寸。和親,是一種政治聯姻,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一直存在著,它是已經逝去的風景。無論對這種現象是褒還是貶或者是褒多貶少又或者貶多褒少,總是牽涉到政治倫理,書寫過程中的分寸拿捏對一個作家的歷史水準、道德閾限、美學修養(yǎng)都是一個考驗。又,由于和親者的個人原因以及周邊的諸多因素導致和親者對政治干預的強弱,對社會進步影響的大小,對民族和睦推動的顯微,都是不相同的,對這些人的評價對作家也是一個考驗。還有,一些年以來,由于強勢話語的介入,對和親者的立場,情感或多或少做了向好的拔高,她們站在民族利益的高度,義無反顧地嫁到邊地,興高采烈的融入當地政治經濟生活,推動民族團結和社會進步。雖然很多和親者確實在客觀上為民族團結和社會進步做出了不小的貢獻,促進了邊境安寧,推動了生產力的發(fā)展,由此就完全否定孤寂、哀怨的情感存在,是不符合歷史真實的。這些方面,王芳的分寸把握得很好。她把這些和親者放在當時的背景之下,來展示她們的個人作為,來刻畫她們的情感世界。
靠聯姻來維持的政治是何等的脆弱,這種現象已經永遠退出歷史舞臺。作為幾千年中國封建社會的一種社會存在,當然是值得關注和研究的,也是可以用文學的形式來呈現的,但我們的觀察點只能選擇在和親者的那個時代,看她們如何在時代潮流的裹挾中呼喊、掙扎,一旦站穩(wěn)腳跟,如何用微薄的力量來制止和減少殺戮,來護佑每一棵生命的草芥,來讓人的尊嚴和價值的小花能夠開放。我們既不能用今天的價值觀來刻意貶低她們,也不要隨意把她們裝進今天的道德精神的器皿里成為某種論據。這個分寸,王芳拿捏得很好。
她用文學書寫歷史。近一些年,出版了不少歷史散文、歷史隨筆,佳作不少,像宜昌的張永久老師的歷史隨筆,有廣度,有深度,更重要的是,他把文學的復活液噴灑在歷史的木乃伊上,歷史的老媼不但迅速復活,而且年輕俏麗,楚楚動人!而我們有的歷史散文,只是把一些歷史材料相對集中,免去了讀者的搜尋之苦,雖然也是非常有益的,但是,你不能把它作為文學著作來讀,只能作為一本資料作為一本工具書來使用。
王芳的《天邊蛾眉月》是一本真正的散文集,是一本文學著作。書中大量的描寫非常出色,寫風光、寫環(huán)境,寫人物外貌、寫人物對話、寫人物心理活動。這些人物,不是王芳在向讀者介紹,在向讀者敘述,而是這些人物自己在活動。王芳用她靈動的筆,把我們帶到了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邊地,我們的心跟隨著那些和親者一起跳動,一起經歷生離死別,一起感受悲歡離合?,F在經常使用的一個詞叫代入感,《天邊蛾眉月》就是一部代入感很強的作品,我們被王芳引誘,在歷史的隧道中穿行,不斷遇到和親者,她們上演著屬于他們自己的人生悲喜劇,我們會情不自禁的走上臺去,尋找匹配的角色,加入演出的行列……
《天邊蛾眉月》這個書名起得特別好。天邊,喻指遙遠;娥眉,指美女細長而彎的眉毛,泛指貌美的女子;月,象征女性,美麗陰柔。月,有著幾分清冷。月,又有陰晴圓缺……
了不起的王芳,視野非同一般。記得她有一本書是楊秀武先生作的序,那是出名的大詩人,這本《天邊蛾眉月》竟然由任蒙先生作序,任蒙先生的文化散文在全國影響巨大,他來作序,可見這本書的分量非同一般。
溫新階,男,湖北長陽人,土家族,1989年加入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1997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湖北省宜昌市教育科學研究院高級教師?,F為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散文創(chuàng)作委員會副主任,宜昌市散文學會會長。出版散文集、小說集多部,曾有多篇散文、小說被《小說月報》《散文選刊》《北京文學》《作品》《讀者》《中外文摘》等刊物選載,散文《豆芽菜》曾在日本獲獎,散文集《他鄉(xiāng)故鄉(xiāng)》獲全國第七屆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散文集《鄉(xiāng)村影像》獲湖北省第七屆屈原文學獎。散文集《典藏鄉(xiāng)村》獲湖北省第九屆屈原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