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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白先勇小說中的子嗣缺席現(xiàn)象

      2022-04-29 12:44:56王天然
      華文文學(xué)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白先勇

      王天然

      摘要:白先勇小說中常常出現(xiàn)子嗣缺席的現(xiàn)象,女性的無后命運、同性戀者間虛構(gòu)的父子或母女關(guān)系、父輩與子輩間文化上的斷裂造成血緣子嗣的異化。探究白先勇小說中的子嗣缺席現(xiàn)象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子嗣的缺席實際上是白先勇對臺灣文化空間的感知,此地無希望、無未來。這種悲觀意識源于他的自身經(jīng)歷與特殊身份:同性戀者、出國留學(xué)者,家族的“孽子”。無子的現(xiàn)實與母體文化的割裂均指向臺灣的“明日”不可知性,其中暗含了白先勇對臺灣孤島空間與中華文化母體割裂的隱憂。

      關(guān)鍵詞:白先勇;子嗣缺席;文化割裂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22)2-0065-07

      子嗣在宗族社會中具有傳宗接代的基本功能,“種族要在這世界上綿續(xù)下去,不能不繼續(xù)不斷地有新個體產(chǎn)生出來代替舊個體的位置”①。子嗣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具有延續(xù)香火、情感寄托、精神重塑等寓意,子嗣描寫是文學(xué)作品中重要的元素。而白先勇的小說中出現(xiàn)了較多子嗣缺席的現(xiàn)象:或是女性的無后,或是同性戀群體的無后,或是子嗣異化的無后。為何白先勇小說中頻繁出現(xiàn)子嗣缺席現(xiàn)象?這一“無后”現(xiàn)象蘊含了什么樣的創(chuàng)作意識?本文將帶著這樣的問題對白先勇小說展開討論,探究其“無后”書寫背后呈現(xiàn)出來的文化意涵。

      白先勇小說中的子嗣缺席現(xiàn)象大概可分為三個層次:一是女性與子嗣的關(guān)系,女性具備孕育子嗣的生理條件,但卻面臨無后的孤獨命運,特別是歡場女性與子嗣之間存在無法共生的悲劇隱喻;二是同性戀群體中虛構(gòu)的父子、母女關(guān)系,年輕者的早逝暗示了虛構(gòu)子嗣的消亡,精神上的子嗣失蹤了;三是子嗣與父輩之間存在文化的斷裂,雖然文本中出現(xiàn)了血緣意義上的子嗣,但他們沒能繼承父輩的意志與精神,而成為了家族的“孽子”,子嗣成為失父、失國離散者,這是一種異化的子嗣缺席。這三者之間是層層深入,彼此關(guān)聯(lián)的。

      一、無后的悲?。号缘臒o子隱喻

      白先勇擅長描寫各種女性,但他卻很少描寫與女性關(guān)系頗為密切的子嗣?!督鸫竽棠獭肥前紫扔碌谝黄桨l(fā)表的小說,其中就初步呈現(xiàn)出“無子”的意識:金大奶奶被騙婚、騙財,且無子;《一把青》中秦老太是空軍眷屬,文中只帶過一筆“偉成和我膝下無子”②;《思舊賦》中的羅伯娘自述無兒無女、孑然一身;《孤戀花》中的總司令、金大班還有錢夫人等均是孤身無后的……這些作品中,白先勇從或是無意識的無子書寫到有意識地避開后代出場,他的創(chuàng)作從經(jīng)驗性轉(zhuǎn)向自覺性,子嗣的缺席構(gòu)成特殊的敘事倫理,無子的現(xiàn)實令小說中的人物處于無依無靠的飄蕩狀態(tài),而又與他們的身份處境十分契合。

      白先勇小說中的歡場女性形象是學(xué)界研究熱點,以往研究多關(guān)注女性群體的階級差異、悲劇命運與符號象征等,事實上,歡場女性的子嗣缺失亦是她們悲劇性的源頭之一。歡場女性這一特殊的群體,集中體現(xiàn)了女性與子嗣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在《永遠的尹雪艷》中,通篇唯尹雪艷孤零零一人,她沒有養(yǎng)育子嗣以延續(xù)“不老”神話,而是自身成為了“不老”的符號?!兑话亚唷分械闹烨鄦史蚝鬅o子,只能賣笑為生?!队螆@驚夢》中的歡場女性不關(guān)注子嗣是情有可原的,但臺北的太太們也無一人提及子嗣話題,這在以女性為主的社交場合中是較為怪異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的金兆麗和朱鳳互為鏡面,她們是墮胎與生育兩種選擇的寫照,在歡場文化語境下,子嗣的出現(xiàn)并不代表傳統(tǒng)意義上的喜慶、新生與希望,反而是一種忌諱與悲劇,“貨腰娘第一大忌是讓人家睡大肚皮”③。舞女不能懷孕,這成為歡場空間內(nèi)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出發(fā)點是為男性凝視提供免責的便利,“妓女是替罪羊,男人釋放自己的卑劣欲望,發(fā)泄在她身上,然后否認她。不管她受到警察的監(jiān)督享有合法地位,還是暗地里操皮肉生涯,無論如何她被當做賤民。”④嫖客對懷孕的舞女棄若敝履,“就好像你身上沾了雞屎似的”⑤,“子嗣”與“雞屎”在歡場話語中寓意同構(gòu),本應(yīng)是代表新生與希望的子嗣成為骯臟與墮落的象征,絕孕獲得了一種扭曲的合理性。

      朱鳳因“有子”而無法再當舞女,生育子嗣的同時意味著母體失去了謀生手段和庇護所,有子的選擇令母體面臨被侮辱、被損害的悲劇命運?!皯言懈静皇且粋€節(jié)日或者一種豐富,而是像自我的縮減”⑥。《思舊賦》中李家小姐與有婦之夫通奸,她因有子而離家,懷孕令李小姐的生活水平驟然下降。子嗣帶來母體生活的終結(jié)、母體價值的損害,子嗣與母體似乎無法共存,子嗣的存在意味著母體的消亡。

      在《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金兆麗對子嗣的敏感、嫉妒和厭惡,源于其曾被強行墮胎的痛苦經(jīng)驗,“只剩下她玉觀音孤鬼一個,在那孽海里東飄西蕩,一蹉跎便是二十年”⑦。“東飄西蕩”是對女性命運的最終預(yù)言,大陸遷臺的漂泊感、昔盛今衰的凄涼感、年華老去的焦灼感、無夫無子的孤獨感,在歡場女性身上集中爆發(fā)了?!兑话亚唷分械闹烨啾臼桥畬W(xué)生,喪夫后只得賣笑為生,白先勇特地避開遺腹子的情節(jié),朱青無夫、無子,與金兆麗的命運暗合?!队螆@驚夢》中錢夫人喪偶后同樣無夫、無子,金兆麗式的命運再現(xiàn)了,“舞女和貴夫人的相似反諷地暗示:盡管社會地位不一樣,實質(zhì)的身分和生命的情境卻相仿”⑧。如果說朱青是金兆麗的前世,那么錢夫人可以看作是金兆麗的后身,即使“玉觀音”最終“上岸”,也極有可能面臨錢夫人般晚景慘淡的命運:無夫無子、青春不再,仍然是“東飄西蕩”的孤鬼。

      追溯女性之所以踏入歡場的最初原因,她們通常被原生家庭遺棄、出賣,歡場女性在某種意義上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豆聭倩ā分芯昃甑膽言惺莵y倫與施暴的結(jié)果,施暴者反而占領(lǐng)了審判娟娟的制高點,娟娟因未婚先孕而具有道德上的污點,暴虐的父權(quán)導(dǎo)致了娟娟墮胎、賣身的命運?!吨喯稍埂分械狞S鳳儀在異國淪為陪酒女,“糖爹爹”實際上是有錢的中老年男性嫖客,他們被稱為“父”僅僅是一種性癖,并不能彌補原生家庭中父親的缺位。這些女性因原生家庭的殘酷或變故而不得不踏入歡場、出賣自身,因此,歡場女性無夫、無子,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無父,是只有“我輩”的孤魂野鬼。

      即使歡場女性擁有了子嗣,她們的生育也無法符合世俗道德標準,歡場女性與子嗣之間最大的鴻溝即父系血緣,“你們這種賣腰的,日后拖著個無父無姓的野種,誰要你?”⑨歡場女性的子嗣被默認為“野種”,他們的原生身份是混雜而骯臟的,子嗣一出生就面臨被流放的無父命運。在白先勇構(gòu)建的女性世界觀中,子嗣并不是一種對自我生命的豐盛,反而是對自身存在的縮減,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沒有留存子嗣,歡場女性的子嗣與母體產(chǎn)生了對抗性,這些都是女性無后的悲劇性來源。白先勇透過對女性群體、特別是歡場女性群體無后的書寫,構(gòu)建出一個子嗣缺席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無子是一種悲哀與無奈的象征,是一種無后、無未來的悲劇。女性的無子所表達的并不是一種對未來的恐慌或焦慮,相反,白先勇似乎認為無子是一種必然的悲劇,他對子嗣缺席的現(xiàn)象表露出克制的惋惜情緒,并沒有對此現(xiàn)象而呼天搶地。白先勇的敘事態(tài)度是很冷靜的,子嗣的缺席現(xiàn)象承載了白先勇小說中無希望、無未來的悲觀情緒。

      二、虛構(gòu)的替代:同性戀精神子嗣的失蹤

      如果說女性與子嗣的割裂是有意為之的悲劇,那么同性戀者則是在生理上失去了擁有子嗣的可能性。同性戀身份往往為家族所不容,同性伴侶關(guān)系缺乏合法性與穩(wěn)定性,生理的限制導(dǎo)致血緣子嗣的缺席——同性戀身份本身即隱喻了無父、無夫、無子的命運,他們亦成為“東飄西蕩”的孤鬼。

      白先勇偏愛構(gòu)建年長同性戀者與美少年的故事,二者形成一種在他者中重構(gòu)自我的情結(jié),年輕者承載了年長者的情感投射、意志傳遞、精神重生,“幾乎所有的重要人物都要在別人身上尋找自我,尋找精神的補償和替代”⑩,從而年輕者成為年長者精神上的子嗣,這是一種虛構(gòu)的替代情結(jié)。夏志清指出,“白先勇偏愛阿宕尼斯式的美少年”,阿宕尼斯(Adonis)充當了白先勇小說中的重要原型,《青春》明確點出了白先勇的阿宕尼斯情結(jié),《月夢》中的靜思、《寂寞的十七歲》中的楊云峰都是阿宕尼斯的化身與變形,他們承載了年長者的青春幻夢投影。阿宕尼斯的早亡與白先勇筆下美少年的命運暗合,“青春易逝”的悲劇不斷復(fù)現(xiàn),年長者成為年華老大的孤獨者,情感投射、自我重塑化為泡影——精神子嗣的失蹤,這是比性向不被社會接受更為殘酷的悲劇。

      《滿天里亮晶晶的星星》可謂《孽子》的前身。文本時間節(jié)點開始之初,“教主”朱焰就已是一個白發(fā)老人,“照片小生朱焰”成為笑談,“就朱焰來說,我們還可以認為一語雙關(guān),進一步解釋為‘朱顏’——中國幾千年詩文中積累起來的‘青春易逝’的象征”。姜青短暫地承載過朱焰重塑自我的希望,然而,姜青的意外早亡擊碎了朱焰虛構(gòu)的理想。在公園空間里,朱焰年華已逝、小玉生理殘疾,他們在邊緣化的男同性戀群體中,是邊緣中的邊緣。在年齡上,二人可以充當父子,但實際上小玉僅僅是肉欲的發(fā)泄物,不存在承繼精神的可能。從命名法來看,“青”和“玉”是一種替身與對照,“青”通“情”,是理想、希望與傳遞的象征;“玉”通“欲”,是現(xiàn)實、肉欲和幻滅的化身,肉欲的放縱并不能替代精神的傳遞。

      白先勇同樣關(guān)注女同性戀群體,這證明他超越了阿宕尼斯的單一性別限制,而將這一神話典故化為己用了?!豆聭倩ā贰吧顚佑蛛[含‘母女’同性之戀的心理分析,探索了母性父性關(guān)系與同性情愛之間的內(nèi)在心理關(guān)聯(lián)”?!豆聭倩ā分械木婆纬闪四概降耐詰訇P(guān)系,“大量妓女是同性戀者”。年長的“總司令”在年輕的五寶和娟娟身上找到情感寄托、延續(xù)自我的希望,“從那時起,我便對她生出了一股母性的疼憐來”。然而,五寶的早逝和娟娟的發(fā)瘋令“成家”的希望變成了奢求,她們之間的母女關(guān)系實際上是不可靠的、充滿虛構(gòu)性的,精神繼承與情感投射同樣是鏡花水月,女同性戀者同樣面臨虛構(gòu)的子嗣失蹤的困境。

      《孤戀花》的“成家”心愿延續(xù)到了《Tea for Two》中,混血美少年安弟對羅的感情糅雜了家庭血緣的彌補、種族身份的認同,“他說他很高興終于找到了一位中國哥哥”?!爸袊贝砹藢ΨN族血緣的回歸,“哥哥”則是生父缺位的替代。羅對安弟充滿憐愛之情,這隱喻了同性戀愛中虛構(gòu)的父子關(guān)系,羅以亦兄、亦父、亦伴侶的身份溺愛安弟。然而,安弟同樣是一名阿宕尼斯,他的意外死亡令年長者的情感寄托與生命延續(xù)理想失落了。虛構(gòu)子嗣的不可靠性再次在白先勇的小說中被證明了,同性戀的精神之子建立在虛構(gòu)的幻想之上,所謂的精神之子終究是自我形象的替代品,本身即具有消亡的隱喻。

      《Danny Boy》可以看作是白先勇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折點,其一,阿宕尼斯的美貌寓意被艾滋病的病態(tài)所替代;其二,同性戀之間虛構(gòu)的父子關(guān)系被明確點出。“慈悲的白先勇可以將號稱‘永遠’的尹雪艷這一幫人送進‘國葬’,卻終究為筆下的‘孽子’找到出路”,文本在艾滋病的死亡陰影下延續(xù)了救贖的可能性,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出路與慈悲——即使這種救贖建立在死亡之上?!吧纼筛舻母缸又異邸痹从诟枨禗anny Boy》的典故,“云哥與丹尼的情感、關(guān)系,如同父子”,二人年齡的差距增添了父子關(guān)系的合理性。丹尼承載了云哥追尋救贖的精神渴求,是Danny Boy理想形象的現(xiàn)實落腳點,他最終在救人與自救中完成了救贖。Danny Boy是阿宕尼斯的現(xiàn)代化身,是虛構(gòu)的精神子嗣,是個人理想的替代品。Danny Boy在白先勇構(gòu)建的同性戀話語中成為心靈寄托的理想對象,他們是青春理想、同性愛欲與生命希望的象征,帶有哀悼的性質(zhì)。

      《Silent Night》是2016年白先勇發(fā)表于《上海文學(xué)》的作品,該作中保羅神父與余凡之間形成了虛構(gòu)的父子關(guān)系,“先前他脫口叫了保羅神父一聲:Father——自己也吃了一驚,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大聲念出這個字來。自從那一刻起,他對保羅神父便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依戀”。Father同時具有父親與神父的含義,余凡的血緣身份與精神港灣同化了。漂鳥般的青少年是保羅神父的Danny Boy,再次墮落的孩子隱喻了虛構(gòu)子嗣的遺失,保羅無法拯救所有的Danny Boy。喬舅與余凡抱團取暖,失子與喪父的二人構(gòu)建了短暫的父子關(guān)系,實際上他們只是充當了各自摯愛的替代品,而尋求替代品的本質(zhì)是對自我歸屬的不確定性。

      從青春幻影的阿宕尼斯到身染重疾的Danny Boy,從愛欲畸形的白發(fā)老人到“紅燈區(qū)的救世主”,白先勇筆下的同性戀者形象沖破了壓抑的情感糾葛,轉(zhuǎn)投于更為廣闊的人性世界。同性戀者渴求情感寄托、精神傳遞、自我重塑,他們或許短暫地擁有過虛構(gòu)的子嗣,然而“青春易逝”才是人生的本質(zhì),虛構(gòu)子嗣的缺席的本質(zhì)是孤獨的意義,是無人共鳴、無人繼承的“我”之失蹤,同性戀者最終仍是無父、無夫、無子的孤鬼。白先勇給予同性戀群體以救贖的希望,他的小說中帶有宗教色彩,佛教與基督教文化影響了白先勇的宗教觀,而他給出的答案或許是死亡,即使是獲得了精神救贖的同性戀者也難逃肉體死亡的命運——將死亡看作快樂的歸宿,這或許已是白先勇對同性戀群體最大的慈悲所在。

      三、在場的異化:血緣子嗣的文化斷裂

      子嗣的缺席成為白先勇作品中的常態(tài),然而,子嗣的缺席并不是絕對的,亦有少數(shù)作品正面描寫了子嗣。子嗣具有正統(tǒng)的血緣關(guān)系,但他們在親情倫理、地理空間、文化心理等意義上,已與父輩割裂,父輩的情感無處寄托、父輩的歷史無人共鳴、父輩的精神無人繼承,子嗣沒能完成文化意義上的傳宗接代責任,甚至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脫節(jié)。在這種情況下,有子勝似無子,這是一種血緣子嗣在文化上的斷裂,是在場子嗣的異化,本質(zhì)仍是子嗣的缺席。

      《黑虹》里的耿素棠厭惡、懼怕自己的孩子,“一只只張牙舞爪的小手,一個個紅得可怕的小嘴巴”,白先勇筆下的子嗣呈現(xiàn)出惡魔化的形象?!缎£柎骸分械柠慃惢顫娍蓯邸⑼鹑缣焓?,如此正面美好的子嗣形象在白先勇的小說中是罕見的。然而,父女之間沒有達成親情的平衡,麗麗的存在與樊教授的專業(yè)理想相沖突。麗麗是火災(zāi)中唯一的喪生者,子嗣的出場曇花一現(xiàn),并不能從根本上為文本注入希望與活力,《小陽春》的內(nèi)容與標題構(gòu)成了反諷。《寂寞的十七歲》中楊云峰尋找不到在家庭中的位置,辜負了父輩的期許,“只當沒生過他就是了”?!皼]生過”暗示楊云峰失去了子嗣的位置與權(quán)力。“沒生過”的氣話在《思舊賦》中復(fù)現(xiàn),“你只當沒有生過我這個女兒就是了”,李家小姐主動斷絕了與親生父親的關(guān)系,她是后天的、自愿的、被流放的缺席子嗣。這種“沒生過”的子嗣于血緣關(guān)系而言無疑是在場的,但他們因不符合家庭傳統(tǒng)與宗族理想,被動或主動地失去了在家庭中生存的空間,從而成為缺席的子嗣,與父輩的文化傳統(tǒng)發(fā)生了斷裂。《思舊賦》李家少爺從外國回來后變得癡傻:“他之退縮到癡癲世界,根本原因還是他不能接受現(xiàn)實,只肯回顧,不能前瞻?!卑V傻的子嗣成為“回望”的象征,遺失了子孫后代所蘊含的“前瞻”期待?!读焊敢鳌窐愎膶O子名為“效先”,同樣暗示了子嗣的意義是對往昔的回溯。《歲除》劉英的童言稚語與昔日將軍的沒落形成鮮明對比,“陸軍總司令”的理想是屬于過去的、幻滅的假想,這是一種面向“過去”的“未來”理想。

      除了與父輩、家庭共處于本國空間的子嗣,還有一類血緣上的子嗣,他們離家去國,異國空間阻隔了親情的傳遞,無法掌控、無法親近的后代自然無法繼承父輩的意志與理想?!肚锼肌分腥A蕓香的女兒在外國生活,《冬夜》中俊彥的“異國夢”注定了他在文化心理上與父輩相異,而偏離中國的吳國柱是不婚無子女的,《梁父吟》中樸公的兒子一家都遷居美國,子嗣在地理空間上與原鄉(xiāng)遠隔重洋,在文化心理上與父輩的關(guān)系疏離淡漠。

      即使同處異國,子輩與父輩精神也難以溝通,子嗣成為異國的子嗣,而非家族的、原鄉(xiāng)的子嗣。《安樂鄉(xiāng)的一日》點明了異國生長的子嗣與父輩移民精神上的斷裂,依萍所代表的中國文化在家庭話語權(quán)爭斗中失敗了,具有純中國血統(tǒng)的女兒成為“美國女兒”,而非“中國女兒”,子嗣已經(jīng)被異國文明所同化,隱喻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繼承的不可靠性。白先勇同樣斷絕了異族通婚的可能性,《夜曲》中吳振鐸的混血孩子大衛(wèi)無法承擔父系血緣的厚重歷史,中國血統(tǒng)被異國文化所侵蝕。

      《謫仙記》中代表“中國”的李彤不僅沒有嫁人,同樣不愿意認莉莉當干女兒,她拒絕了在異國生長、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子嗣,這是李彤主動絕后的選擇。離散的華人陷入中華文化無法傳承的困境,“這些人物的意識深處永遠建構(gòu)著一個大寫的‘中國’——盡管這種建構(gòu)有時給他們的痛苦遠遠超過歡樂”。李彤象征了古老中國記憶的終結(jié),李彤投水而亡,暗示了中國記憶之消逝,沒有任何子嗣來繼承“中國”的意志,中華之子注定是缺席的。

      “治喪”的情節(jié)集中體現(xiàn)了在場子嗣的異化,子嗣都有在外國生活的經(jīng)歷,他們已經(jīng)成為了異國文化之子,對喪葬禮儀的漠視隱喻了對古老中華文化的無知與抗拒?!读焊敢鳌分械耐跫殷K從美國回來,“大概在外國住久了,我們中國人的人情禮俗,他不甚了解”。子嗣對治喪的禮俗知之甚少、不愿了解,他們與中國原鄉(xiāng)文化格格不入。在《國葬》中,李浩然將軍的兒子與父親斷絕了關(guān)系,即與父系血緣所代表的中華文明斷絕了關(guān)系。在秦副官眼中,喪禮上的李將軍的兒子僅僅是一個異鄉(xiāng)客、陌生人,子輩與父輩的精神互不相通,“國葬”葬的不僅是李將軍,也是李將軍所代表的國族文化——這是一種沒有子嗣繼承的、注定走向終結(jié)的文化,隱含了白先勇對中華文化無可繼承、無可發(fā)展的焦慮和隱憂。

      子嗣治喪的尷尬性與割裂感,隱喻了白先勇作品中孝道文化的缺失,也是中華文明無法傳承、無法延續(xù)的具象化體現(xiàn)。這種子輩與父輩文化的不同走向,恰是白先勇小說中父子關(guān)系的重要隱喻之一,子輩反抗父權(quán)話語、沖破宗族文化,子輩不惜站在父輩的對立面,將父輩歷史打倒和踐踏,以突出父輩的重圍,成為家族的“孽子”。父輩的死亡即意味著一個時代業(yè)已過去,隱喻了父輩文化的終結(jié),子輩的在場則象征著一個不同的文化替代了傳統(tǒng),子嗣無法繼承父輩的精神與理想,他們與父輩之間沒有過多的親密關(guān)系,只存在血緣上的關(guān)系。在這種語境下,即使子嗣在場,也會成為缺席的子嗣,這是文化意義上子嗣傳承的斷裂。父輩的傳統(tǒng)文化與子嗣的海外文化發(fā)生了沖突,這種文化在臺灣社會始終帶有著西方殖民文化的特征,這些家族的“孽子”、文化的混血兒將成為臺灣的未來,這種文化在白先勇的筆下是具有消極意義的,他們無法承載臺灣的厚重歷史。

      四、子嗣缺席的象征意義

      縱觀白先勇的小說,子嗣的缺席并非個例,而是他一以貫之的創(chuàng)作理念,且呈現(xiàn)出愈發(fā)明顯、愈發(fā)自覺的趨勢。為什么白先勇故意安排了子嗣的缺席?白先勇有意避開有關(guān)子嗣的書寫,這不得不令人感到好奇。白先勇筆下子嗣的缺席,與他個人對臺灣空間的感知、性取向及家族生活等方面相關(guān)聯(lián),子嗣缺席的最終意義指向?qū)χ腥A文化斷裂與錯位的消極態(tài)度,暗含了白先勇對臺灣孤島空間與中華母體文化割裂的隱憂。

      白先勇塑造的無子女性形象,或與白先勇對臺灣空間的感知密切相關(guān),與臺灣被殖民的政治歷史密切相關(guān)。由于歷史政治的影響,臺灣的長期被殖民歷史令其主體性與獨立性被壓制了,臺灣文化始終帶有一定的西方殖民色彩,臺灣作家對自我的身份認同、家國文化等具有混雜的認識概念,他們往往是多元、流散和孤獨的?!肮聧u”地理文化空間加重了臺灣與外界的割裂感,臺灣成為歷史的遺留物、拋棄品,臺灣與大陸母體文化存在斷裂的現(xiàn)象,這隱含了白先勇的憂慮。臺灣這一地理空間的文化隱喻與白先勇筆下“東飄西蕩”的女性形象重合了,臺灣文化的未來即無子女性的命運,即無希望、無未來的情況。當臺灣失去了民族歷史、文化身份,白先勇這類寫出“臺北人”的“臺灣之子”實際上面臨身份認同的困擾,他們試圖為“臺灣母親”書寫歷史,但母系血緣實際上是無根的、混雜的、被遺棄的,甚至臺灣也許并非這群臺灣作家的“文化之母”——由此誕生的子嗣終究難以逃脫離散的命運,子嗣的缺席承載了白先勇對中華文化應(yīng)當如何傳承的焦慮與困惑。

      就白先勇本身的生活經(jīng)驗而談,無子書寫是很好理解的,白先勇的同性戀身份令其失去了成為父親、觀察后代的生活經(jīng)驗,因此他或避開了自己沒有親身經(jīng)驗的領(lǐng)域。同性戀愛與阿宕尼斯情結(jié)密切相關(guān),白先勇借此構(gòu)建了自己的Danny Boy話語體系,虛構(gòu)子嗣的失蹤體現(xiàn)了白先勇的創(chuàng)作特色:孤獨、缺席、無常、青春易逝,“假如我們使用加拿大學(xué)者佛萊(N. Frye)以‘四季循環(huán)來象征文學(xué)的結(jié)構(gòu)特色’之理論來解讀的話,白先勇作品充滿衰颯悲涼、灰沉頹靡的氣息,無疑是屬于‘秋天的神話象征’——它代表著日落,秋天和死亡階段。”白先勇對人生中寂寥無依、好景不常的一面感觸頗深,從而影響了作品的哀婉色調(diào)與悲劇意識。

      血緣子嗣與家族文化、故國文化的斷裂,或源于白先勇過早的寂寞體驗:患病的經(jīng)歷使他性格變得孤僻,也使他更為親近文學(xué)世界。然而,他的“作家夢”并沒有受到父母的支持,去國赴美的留學(xué)生生活更是在物理空間上與家庭分離:“月余間,生離死別,一時嘗盡,人生憂患,自此開始?!卑紫扔虏⒎莻鹘y(tǒng)意義上的“孝子”,“天生的同性戀”無法承擔家族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的子嗣職責。白先勇筆下血緣子嗣對父輩歷史的漠視與疏離,或源于白先勇本人難以介入厚重家族歷史的變形,他始終以局外人、異鄉(xiāng)客的身份觀看父輩歷史,充滿寂寞感、游離感,他本人在某種意義上亦是缺席的子嗣,是他自己所言說的“孽子”。

      孝道文化的缺失來源于忠孝對象的不確定性,所謂忠孝文化,“忠”的是國家,但對于白先勇而言,故國的意義是含混的,臺灣處于歷史的夾縫之中,無法承擔“忠”的對象。即使白先勇對中國古典文化抱有濃厚的興趣,但他的小說中卻反映出中華文化之無法繼承的悲涼,“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已經(jīng)和真正的中國人生活逐漸脫節(jié)了。談起這些,白先勇沒有對現(xiàn)狀的氣憤,僅有對過去的惋惜”?!靶ⅰ钡膶ο笫歉改?,而身為“孽子”的白先勇無論在學(xué)業(yè)還是性身份上,都堅持了自我的意志,他實際上反抗了父母之命,意味著挑戰(zhàn)了父權(quán)制宗族社會。忠孝文化的失落與“孽子”身份息息相關(guān),“國”與“家”都失蹤了,“子”自然也不復(fù)存在,這便是白先勇子嗣缺席書寫的真正內(nèi)涵,他對于中國古典文化的傳承并不抱有積極態(tài)度,其作品中的子嗣缺席現(xiàn)象隱喻了對中華文化的惋惜、失落與終結(jié)。

      《臺北人》開篇的《永遠的尹雪艷》具有象征意味,“像一球隨風飄蕩的柳絮,腳下沒有扎根似的”,“柳絮”的比喻統(tǒng)領(lǐng)了白先勇的小說創(chuàng)作,“因為尹雪艷既是魔,既是幽靈,她說的話,她的動作,就超越一個現(xiàn)實人物的言語動作,而變成一種先知者之‘預(yù)言’(prophecy),也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作者對人生的評語”?!傲酢迸c“東飄西蕩”的孤鬼具有類似的意義,柳絮飄蕩在半空,遠離了樹木、也難以扎根——無根象征著故國原鄉(xiāng)的失落,無后象征著子嗣后代的缺失。

      值得注意的是,無根感、離散感是海外華人作家所共享的體驗,而白先勇在此基礎(chǔ)上更進一步,他的創(chuàng)作不僅是“無根”的,也是“無后”的,無后意味著血緣的斷裂、精神的遺棄、文化的失落。白先勇所書寫的離散文學(xué),不僅體現(xiàn)在遠離大陸、遠離中國、遠離主流話語,還體現(xiàn)在遠離之后的無所憑依,子嗣無法承擔文化繼承的歷史意義。敘事者“我輩”的離散命運不僅是失去家庭、失去國家、失去身份的飄零,同樣是沒有后代、沒有寄托、沒有繼承的孤獨,可謂上無源頭、下無繼承。由此,死亡的終結(jié)成為白先勇筆下這群“柳絮”的唯一出路,能夠從容赴死,已經(jīng)是白先勇的悲憫與溫情所在。

      從時間的維度研究白先勇作品是學(xué)界內(nèi)的熱點,令人感到異樣的是,在“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三重時間維度中,白先勇著墨于過去與現(xiàn)在,而缺失了未來的時間維度。白先勇醉心于構(gòu)建“昨日”與“今日”,在他的筆下“明日”是失蹤的,正如他在《香港——一九六○》中否定了“將來”,“但是我可沒有為明天打算,我沒有將來,我甚至沒有去想下一分鐘”。白先勇是活在“昨日”的作家,他所有的“今日”都是對“昨日”哀嘆、追憶與反思,他沒有費心構(gòu)建“明日”話語體系,仿佛“明日”并不存在,“明日”是不可知的。子嗣是“明日”語境下繼承、希望、重塑、新生的最佳象征,而子嗣的缺席與“明日”的失蹤正好形成同構(gòu)的寓意。

      ① 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78頁。

      ②③⑤⑦⑨白先勇:《臺北人》,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20頁,第66頁,第66頁,第71頁,第68頁,第122頁,第96頁,第108頁,第2頁。

      ④⑥[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Ⅱ》,鄭克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394-395頁,第329頁,第404頁。

      ⑧ 簡政珍:《白先勇的敘述者與放逐者》,《臺灣現(xiàn)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匯編43白先勇》,臺南:國立臺灣文學(xué)館2013年版,第246頁。

      ⑩張曉玥:《書寫心靈無言的痛楚——論白先勇小說》,《文學(xué)評論》2007年第2期。

      夏志清:《白先勇早期的短篇小說》,《寂寞的十七歲》,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344頁。

      喬志高:《世界性的口語——〈臺北人〉英譯本編者序》,黃碧端譯,見《臺北人》,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275頁。

      白先勇:《紐約客》,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111頁。

      符立中:《對談白先勇:從臺北人到紐約客》,現(xiàn)代出版社2015年版,第98頁。

      劉俊:《跨越與救贖——論白先勇的Danny Boy》,《紐約客》,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185頁。

      白先勇:《Silent Night》,《小說月報》2016年第3期。

      白先勇:《寂寞的十七歲》,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134頁,第190頁,第267頁。

      歐陽子:《白先勇的小說世界——〈臺北人〉之主題探討》,見《臺北人》,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238頁,第245頁。

      鄭偉雄:《孤雁的困惑——讀白先勇的〈紐約客〉》,《華文文學(xué)》1991年第2期。

      施懿琳:《白先勇小說中的死亡意識及其分析》,《臺灣現(xiàn)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匯編43白先勇》,臺南:國立臺灣文學(xué)館2013年版,第303-304頁。

      白先勇:《驀然回首》,《寂寞的十七歲》,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314頁。

      蔡克建:《同性戀,我想那是天生的!——PLAYBOY雜志香港專訪白先勇》,《樹猶如此》,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420頁。

      林懷民:《白先勇回家》,《樹猶如此》,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392-393頁。

      (責任編輯:黃潔玲)

      On the Absence of Offspring in Pai Hsien-yung’s Fiction

      Wang Tianran

      Abstract: In Pai Hsien-yung’s fiction, there is an absence of offspring as his women often don't have childre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athers and sons or mothers and daughters appears fictive, and the cultural rift between the fathers’ generation and their children’s generation lead to the alienation of their blood offspring. It is then of great importance to study this absence in his fiction as it actually is how he feels about the cultural space of Taiwan as a place of no hope and no future. Such a tragic sense originates from his own experience and special identity as a gay man, someone who studied overseas and an ‘evil son’ of the family.The child-less reality and the split from the mother culture point to the unknowableness of tomorrow, hidden in which is Pai’s concern for the lone-island space of Taiwan and the split from the mother culture of China.

      Keywords: Pai Hsien-yung, absence of offspring, cultural ri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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