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剛 余承法
《圍城》單行本在1947年一問世即受到國內外的關注。比利時天主教神父善秉仁(Jos. Schyns,1899-1979)肯定了小說中的詼諧和幽默,但站在宗教立場上否定了其藝術價值(Schyns 182)。美籍華人學者夏志清(C. T. Hsia,1921-2013)稱贊《圍城》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最趣味橫生、最用心經(jīng)營的一部小說,也可能是最偉大的一部小說”(Hsia 441),并節(jié)譯了部分章節(jié)。夏氏為《圍城》正“名”定“實”,揭開了海外譯介和研究錢鍾書著述的序幕。
《圍城》先后有英、日、俄、波、捷、法、德、西、韓、意、越、荷等11個語種的26個譯本(包括各種全譯本和變譯本),經(jīng)歷了多次域外旅行,締結了數(shù)起文學因緣。《圍城》最早的英譯本是美國學者珍妮·凱利(Jeanne Kelly)1974年發(fā)表在香港《譯叢》(Renditions)上的第一章節(jié)譯,她和美籍華人學者茅國權(Nathan K. Mao,1942-2015)合譯的全譯本Fortress Besieged于1979年由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首次出版,2003年由美國紐約新方向出版社再版,由美國漢學家史景遷(Jonathan Spence, 1936-2021)作序,2005年由企鵝圖書公司出版,并被收入“企鵝現(xiàn)代經(jīng)典”?!秶恰?979年英譯本被美國圖書協(xié)會評為1980-1981年“最杰出學術著作”,1980-1982年期間至少有10篇書評發(fā)表于《圖書館期刊》《紐約圖書評論》《國家評論》《泰晤士報文學副刊》《觀察家》《今日世界文學》《亞洲研究雜志》《中國文學:散文、論文和書評》等英美主流期刊報紙(余承法 116-121),包括漢學家霍克斯(David Hawkes,1923-2009)、何谷里(Robert Hegel)、史景遷、榮之穎(Angela Jung Palandri)等人的評介?!秶恰沸掳嬗⒆g本至少有7篇書評發(fā)表于《圖書館期刊》《對抗》《觀察家》《泰晤士報文學副刊》《金融時報》《紐約圖書評論》《獨立報》等。總體而言,《圍城》英譯本具有以下四個特色:第一,開創(chuàng)了由外籍譯者與華人學者合作翻譯《圍城》的模式;第二,經(jīng)過從大學出版社到商業(yè)出版社、由國外出版到中國轉內銷的出版歷程;第三,版本之多、收藏圖書館之眾、傳播范圍之廣、影響力之大,是其他語種譯本無法匹敵的;第四,掀起了海外“錢學”研究的高潮,助力《圍城》從中國經(jīng)典走向世界經(jīng)典。
日本漢學家荒井?。àⅳ椁? けん)1956年開始接觸《圍城》,多次嘗試翻譯未果。他在1975年前后節(jié)譯了部分章節(jié),1988年在巖波書店出版了他與學生中島長文(なかじま? おさふみ)、中島碧(なかじま? みどり,1939-2001)夫婦合譯的《結婚狂詩曲》(《囲城》)上、下冊。錢鍾書應邀為之作序,給予了高度評價,相信原著“會在日語里脫去凡胎、換成仙體”(錢鍾書 108)。三位譯者先后撰文,闡明書名和部分內容的翻譯處理,還分析《圍城》的主題、對它跟日本文學進行平行比較、論及歐洲文學對它的影響。《圍城》日譯本的出版,推動了日本漢學家小川環(huán)樹(おがわ たまき,1910-1993)、杉村安幾子(すぎむら あきこ)、有澤晶子(ありさわ あきこ)等人對這部小說的研究以及對錢鍾書其他著述的譯介。
莫斯科文學出版社1980年出版了蘇聯(lián)漢學家、翻譯家符·索羅金(Владислав Федорович Сорокин,1927-2015)翻譯的《圍城》俄譯本《Ocaждeннaя Kpeп-ость》,將其收入“中國文學文庫”,并邀請文學翻譯家和研究專家艾德林(Лев Залманович Олдрин, 1910-1985)作序。1996年,索羅金根據(jù)原著修訂本,對譯文做了部分修訂,將其與錢鍾書《上帝的夢》《靈感》《紀念》和楊絳《干校六記》合在一起?!秶恰范碜g本問世于中蘇關系出現(xiàn)緩和的時期,對蘇聯(lián)傳播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重啟中蘇人文交流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在某種意義上促成了錢鍾書決定再版《圍城》,正如他所言:索羅金的俄譯本比人民文學出版社重印本還早五個月(錢鍾書 3)。
巴黎克里斯蒂安·布格瓦出版社1987年出版了西爾維·塞爾望-許來伯(Sylvie Servan-Schreiber)和華人記者王魯(Wang Lou)合譯的《圍城》法譯本La Forteress Aessiégée,收入“東亞叢書系列”,1997年再版。美國學者貝緹娜·納普(Bettina L. Knapp)和加拿大籍華人學者馬森(Ma Sen)在書評中分析了小說的藝術特色和翻譯成就,馬森認為法譯本的出版為錢鍾書這位中國重要作家和學者增添了“一頂皇冠”(Ma 305-306)。法國前總統(tǒng)希拉克(Jacques René Chirac, 1932-2019)在錢鍾書去世后發(fā)給楊絳的唁函中,高度評價了錢先生對中法兩國文化交流作出的貢獻,指出“其作品的法文譯本,無論是短篇小說、長篇巨著《圍城》,還是評論研究都被我國廣大的讀者視為名著,受到他們的歡迎”(希拉克 488)。
德國漢學家莫宜佳(Monika Motsch,曾譯為“莫妮克”“莫芝宜佳”)是一位“鐵桿錢迷”,在跟德籍華裔學者史仁仲(Jerome Shih)合譯《圍城》的過程中,跟錢先生保持書信往來,還親自到北京請教翻譯中遇到的問題。《圍城》德譯本Die umzingelte Festung 1998年由法蘭克福島嶼出版社出版,2008年由慕尼黑施爾默-格拉夫出版社再版。錢先生欣然為德譯本撰寫前言,稱贊莫宜佳“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有廣泛而又親切的認識,善于運用漢語,寫出活潑明凈的散文”,感謝“她精細地指出了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一些印刷錯誤,以及我糊涂失察的一個敘事破綻”(錢鍾書 97-98)?!秶恰返伦g本迅速躋身于暢銷書行列,《明鏡周刊》《法蘭克福匯報》《南德意志報》等主流媒體發(fā)表書評,后來在法蘭克福書展上獲最佳翻譯獎。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如此評價:“就其獨一無二的構思和深度而言,《圍城》堪稱中國現(xiàn)代小說藝術最為講究的、在此意義上也是無可逾越的標志”(顧彬 209)?!秶恰窞槟思押髞戆l(fā)現(xiàn)和研究《管錐編》并從事“錢學”、漢學研究打開了通道,為中德文學的交流互鑒架起了又一座“萬里之橋”。
《圍城》問世70多年來,經(jīng)歷了國內外不同階段、不同程度的關注。國內學術界對其創(chuàng)作主題、內涵意蘊、藝術手法、人物形象、版本狀況等進行了多學科、多視角、多層面的研究,對其外譯本研究側重譯本評析、翻譯策略、誤譯現(xiàn)象等方面,較少梳理諸譯本在海外的譯介傳播歷程和接受效果,更少關注國外讀者對作品本身的解讀和評價。國外對《圍城》的譯介從英語世界開始,逐漸輻射和影響到歐洲主要語種和亞洲漢字文化圈,并延伸到錢氏其他論著的譯介和研究。
鑒于此,本刊特組織“他者視野中的《圍城》形象”研究專欄,向國內學術界提供第一手文獻資料,以譯文形式再現(xiàn)《圍城》在西方讀者視野中的形象,以期為國內“錢學”提供可以攻玉的“他山之石”。專欄的三篇譯文均為余承法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海外‘錢學文獻系統(tǒng)整理、研究與開發(fā)”(項目編號:19AWW003)的階段性成果。第一篇譯文源自德國學者穆勒(Michael Müller)發(fā)表在《法蘭克福匯報》(Frankfurt Allgemeine)2009年7月30日上的《圍城》德語版書評,題為“Ein herrlicher Nichtsnutz”,漢譯副標題為譯者添加。作者圍繞中西碰撞、“文明沖突”、文學與政治的關系等問題,指出非英雄化的主人公(unheldischen Helden)的困頓和磨難構成了這部小說的主旨,盛贊以博聞強記著稱的錢鍾書從世界文學中汲取了豐富的養(yǎng)料,其《圍城》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寶庫里最美的鉆石之一。第二篇譯文源自英國漢學家藍詩玲(Julia Lovell)發(fā)表在《衛(wèi)報》(The Guardian)2005年6月11日上的《圍城》企鵝版英譯本書評,題目為“Great Leap Forward”,副標題為譯者所加,譯文內容略有刪節(jié)。文章針對50年來中日兩國文學在西方世界映射的不同圖景,分析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一度在西方受到忽視的原因,認為《圍城》英譯本入選“企鵝現(xiàn)代經(jīng)典”迎來了中國文學作品英譯的“大躍進時代”。第三篇譯文源自法國著名漢學家畢仰高(Lucien Bianco)為《圍城》法譯本(克里斯蒂安·布格瓦出版社,1987)所作的序言,標題為譯者所加,內容略有刪節(jié)。作者采取中西文學比較的形式,分析小說中的諷刺手法、知識分子的困境、主人公的人生態(tài)度等,進一步指出:錢鍾書是“中國二十世紀古典文學研究的知名專家”,這位洞察力敏銳的藝術家“將最重要的作品獻給了中國傳統(tǒng)流浪漢小說”。
引用文獻【W(wǎng)orks C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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