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志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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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流行一句俗話:“霜打的白菜分外甜?!泵慨敶笱┓馍?,“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之時,莊戶人家就把鋤頭擱置墻角,不再下田勞作,享受一年中難得的悠閑時光。全家老少就著炙熱的柴火,圍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喝著自個兒釀的小酒,品嘗著白菜燴豬肉。白菜的甜與豬肉的香,讓全家人度過了一年又一年的幸福時光。
白菜屬于百搭蔬菜,是尋常百姓家里一道必不可少的風景。過去的農(nóng)戶家家都有地窖,冬季里有白菜儲存的農(nóng)家說明家境興旺。莊戶人家對白菜儲存是情有獨鐘的,那一株株大白菜被莊稼人用鋤頭小心翼翼地連根掘起,其動作一氣呵成且細致入微,猶如護理嬰兒一般把白菜捧在手心,井然有序地置放于地窖里,擺放切記要根部朝下,葉子向上,株株靠墻,相互簇擁或錯落有致地保持著分寸距離,其姿態(tài)儼然就像是長在肥沃的土地里。地窖蓋上木板后,白菜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天然儲存室里,靜靜地品咂著自己平凡而偉大的一生。
白菜是在金風送爽、天高云淡的快樂時光里,拽著秋天的大手破土而出,它有著寶貴的“適者生存”的經(jīng)驗與智慧,能歷經(jīng)寒冬的挫折與考驗。它榮辱不驚的外表下生長著一顆堅強不屈的內(nèi)心,它與寒梅一樣,用執(zhí)著與堅韌繪制了一道絕美的人間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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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是最懂得知恩圖報的。只要是在某個深秋把土地深鋤一遍,再間隔一尺挖一窩,撒下種子;著陸后的種子不出兩個星期就能突破土壤,開始吸天地精華,飲人間雨露;不到三個月,就從菜芽兒長成層層疊疊的大白菜,成了餐桌上人見人愛、溫暖妥帖的可心美食。
一株白菜的出世也是要經(jīng)過優(yōu)勝劣汰的,主人在播撒種子時從來都是好幾粒,土壤的資源十分有限,于是每顆種子都鼓足了勁兒地吸收水分和陽光,然后在體內(nèi)轉換成“生長骨骼”,最后,往往只有顆粒飽滿的種子率先沖破土壤,修成正果。有時候,一個窩里長出了好幾株小白菜,莊稼人會拔掉那些弱不禁風的小苗,以助看起來強壯一點兒的白菜苗生長。最后窩里僅留一株白菜被主人精細培養(yǎng),悉心照料。一株白菜的成長史也像極了我們?nèi)祟?,從牙牙學語到上學乃至參加工作,一路上歷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挫折,努力進取,才贏得了現(xiàn)在的位置,仿若只有飽經(jīng)了風霜雨雪,才能夠妥妥地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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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勞智慧的人們保存白菜的方法,除了放進地窖儲藏,還用腌制的方式讓美味留存。白菜洗凈之后撒上鹽,半月后白菜悄然變成了明亮的黃。民間有詩:“先生饞病老難醫(yī)。赤米饜晨炊。自種畦中白菜,腌成饔里黃薤?!比绻壤?,也可以在腌白菜時放些辣椒。但凡在冬天里能夠吃上又酸又辣的白菜火鍋,那真是大寫的愜意!
白菜乃一道風景,不僅在于其味美,更在于其堅定而清白的性格。冬天,雪染大地,好些植被們?nèi)缢蛄说那炎颖M失了顏色,而白菜卻臨危不懼,在嚴寒中守住初心,堅忍不拔,兀自旖旎。它白得純正,綠得高貴,“濃霜打白菜,霜威空自嚴。不見菜心死,翻教菜心甜。”可謂風姿綽約而不失高貴。
古代人稱白菜為“菘”。《本草綱目》中李時珍引陸佃《埤雅》曰:“菘,性凌冬晚凋,四時常見,有松之操,故曰菘。今俗謂之白菜,其色青白也。”并且民間還流行一句關于白菜的俗話:“初春早韭,秋末晚菘?!庇纱丝梢姲撞嗽诠艜r也是家喻戶曉、老少皆宜的“蔬菜寵兒”。
以前不知白菜是菘,為此我還鬧了笑話。有次請客點菜時,為了顯示誠意,見菜單上有道“東坡白菘”,心想它跟“東坡肘子”一樣肯定是道硬菜,誰知呈上來的卻是水煮白菜。我正在為自己的知識匱乏而感到面紅耳赤之時,朋友舉箸品嘗后居然贊不絕口,一盤素菜被她很快地風卷殘云了,末了還說下次如果再來必點這道菜。一番貼己話算是徹底緩解了我的尷尬。
人生如逆旅,你我亦行人。素心白菜的生命哲學同樣寓意了人的一生,剝開外面的粗糙大葉,才能窺見驚艷動人的鵝黃,原來它深藏于蕊中。甜是生命里的暖色調(diào),是驚喜——苦過之后即是甘甜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