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飛
(廣東海洋大學 文傳學院,廣東 湛江 524088)
山歌觀念是民間歌者的一些零散的歌唱體會,是他們在長期的編創(chuàng)山歌與歌唱山歌的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思想意識。民間歌者日常也操勞于繁重的體力勞動與困苦的物質(zhì)生活,相互之間也在交流這些歌唱的感想與經(jīng)驗。這些直觀的感性認識也在發(fā)展變化,個別知識與觀念有時會產(chǎn)生歧義,甚至前后抵牾;但是,它們能夠最大程度地代表本地百姓對于山歌的理解與看法,影響到歌者之創(chuàng)作與歌唱的心理、行為暨山歌的動態(tài)演繹及興衰更替等。筆者之所以將我國大西北流傳時代最久、流播地域最廣、影響力最大的兩類山歌——陜北“信天游”和河洲“花兒”的山歌觀念進行比較,除了因為這兩類山歌分別具有極強的典型性,相互之間具有很大的可比性之外,還因為不同時代、社會、地域、民族、群體之山歌觀念的相似點乃至相同點,差異點乃至不同點,都是建構民歌理論體系的基礎。以故,“花兒”方面,筆者選取了郗慧民所編《西北花兒》①,柯楊等所編《西北“花兒”精選》[1],臨夏回族自治州文化局所編《臨夏“花兒”選》(兩集)②,青海民間文藝研究會所編《青海民族民間文學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③,舒蘭所編《中國地方歌謠集成·花兒(寧·青·甘)》[2],《中國地方歌謠集成·寧夏·青海·甘肅》[3],紀葉所編《青海民歌選》里的“花兒”等[4]?!靶盘煊巍狈矫?,筆者選取了王克文等所編《信天游》[5],何其芳等所編《陜北民歌選》[6],延安地區(qū)群眾藝術館所編《延安民歌》(第一卷上﹑下)④,陜西省民族音樂編輯委員會所編《中國民間歌曲集成·陜西卷——陜北部分》⑤、橫山縣文化館所編《橫山民歌選》⑥,劉生峰所編《火艷艷的山丹丹——陜北信天游》里所收的“信天游”等⑦。具體方法是在這些歌集的雜歌類里,找出與之相關的“花兒”264首、“信天游”217首;把山歌觀念作為比較面——“母題”,把每一主題作為比較線——“子題”,把支撐每一主題的情感﹑思想﹑行為等作為比較點——“亞子題”;按照從“母題”到“子題”,再到“亞子題”的順序,首先根據(jù)閱讀印象,從大到小層層排列主題;然后一首一首分析鑒別,一項一項概括歸類,由量的積累達到對山歌某一方面的質(zhì)的定性。一首山歌表示兩個以上主題的,歸入兩個“子題”或“亞子題”里,以兩首計算——這些山歌一般歌唱頻率高,出現(xiàn)次數(shù)多,更加流行。這種辦法的根據(jù)在于:也許某個集子的山歌選編隨意性過大,不是科學的資料本;而由多種集子收集上來的山歌,則大致能夠反映當?shù)厣礁璧幕久婷?。從歌集里搜集、由量化到質(zhì)化的思路工作量雖大,方法笨拙,但畢竟是從大量的材料中導引出經(jīng)驗性判斷,結論的可靠性較強,也比較科學。
本類山歌包括“山歌多”“山歌美”兩項,“花兒”共計51首,占據(jù)母題比例的19.3%;“信天游”共計62首,占據(jù)母題比例的28.6%。其山歌類別、子題數(shù)量及占據(jù)母題的百分比如表1所示。
由表1可見,兩種山歌在“比喻山歌多”和“歌唱歷史長”上皆有選項,皆以“年”作為唱歌的時間單位,把“歌多”時量化;以“歌如流水”“容器盛歌”等把“歌多”具體化?!吧礁杳馈薄芭暽礁杳馈薄澳新暽礁杳馈笔莾傻馗枋值墓餐埠?。他們想方設法地贊美山歌:歌頌山歌唱到了人的心上,將山歌喻為祥瑞之物,以“鈴鐺”比喻女性歌聲的清脆悅耳,以對比與聽者強烈的心理感受突出女性的歌聲之美,也頌揚男性歌聲的高亢。如“花兒”:“太子山上的靈芝草,湫池海里的水草。唱‘花兒’你把我嫑嫌老,三個月唱不完個梢梢?!薄版伫P鴿帶的哨子響,飛的者瓦藍的天上。銅鈴鐺的聲嗓的啷啷響,你唱者我心里滲上?!薄靶盘煊巍保骸啊盘煊巍拖鬀]梁子斗,甚會兒想唱甚會兒有?!薄吧角鷥汉帽壬橙?,聽一回甜在心嘴嘴。”而兩相比較,“花兒”當中“歌唱歷史長”占的比重較大,直言“擋羊的阿哥”“拔草的尕妹”“鄉(xiāng)親們”歌多。它以“日”“月”“年”作為時間單位,以示歌多;以“擔子擔”“馱子馱”“馬車拉”等借喻山歌之多;無“歌唱地域廣”一項;“山歌美”所占百分比最大。同時,它以“春天”“牡丹”“鵓鴿”等喻體歌頌山歌;以“歌”為“食”,以“歌”為享受;以無盡的留戀﹑嗜好﹑沉迷、以命相換等凸現(xiàn)山民愛歌﹑愛唱﹑愛聽。它以喻體“銅嗩吶”展示歌聲的清亮,以令人振奮﹑快樂﹑沁人心脾揭示女性歌聲之美,重點美化女性山歌,不失突出男性歌聲的粗獷宏亮。如:“韓家集背靠的陽洼山,眼前是一馬的平川;唱下的‘花兒’用擔子擔,馬馱子馱給了半年?!倍靶盘煊巍睕]有“直言歌多”一項,“比喻歌多”占的比重大。它以“隨時”“年”“一生”“永世”作為唱歌的時間單位,以示歌多,以歌曲的詠唱范疇與傳播范圍展示山歌之多,以歌如“?!薄盀场薄熬虏恕薄盎▍病泵饔魃礁柚啵浴袄徰b”“斗裝”借喻山歌之多、曲調(diào)之廣。它以“春風”“百花”“泉水”為喻,贊美山歌的協(xié)調(diào)、絕妙、奪人魂魄,“女聲山歌美”與“男聲山歌美”所占比例基本相當。它直言女性歌聲之美或以“海棠聲”類比女性歌聲的美妙、撩人心懷和令人入神、入迷、發(fā)呆、神魂飄蕩、發(fā)狂;并以“攔羊嗓子回牛聲”直敘男性歌聲的直拗粗野,以女性專注、全力地傾聽及感覺悅耳、情深、迷戀、靈魂與肉體一起震顫來襯托男性歌聲之美,如:“聽見哥哥唱一聲,格顫顫打了一個二號號針?!?/p>
比較表明,兩地歌手注重標榜本地的山歌之多之美:以唱歌所耗的時量之大突出山歌的旺盛性,以歌如流水突出山歌的延續(xù)性,以容器盛歌突出山歌的的繁多性,以相異的類比區(qū)分男女歌聲的不同性,以繁復的比喻弘揚山歌的美妙性,以多樣的感受闡釋山歌內(nèi)涵的復雜性——證明兩地山民唱歌歷史悠久、歌風濃厚,對山歌有著先天般的愛好,也從側旁證明了當?shù)厣礁璧腻N煉程度與經(jīng)典性質(zhì)。而河湟民間歌手在“歌多歌美”方面構思程度淺,思維粗略,多數(shù)止于情感的熱度上,表達爽朗直率,漫“花兒”在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而陜北民間歌手考慮“歌多歌美”的思維趨于纖細,構思程度深,多數(shù)居于情感的熱烈和理性思辨之膠著狀態(tài)里,表達略顯具體、含蓄、精致,盡量尋找更多的說法凸現(xiàn)子題。
本類山歌“子題”分為“場合”“主角”“唱法”“難度”四個方面,計有“花兒”44首,占了母題比例的16.7%;計有“信天游”45首,占了母題比例的20.8%。其山歌類別、子題與亞子題之數(shù)量及占據(jù)母題的百分比如表2所示。
由表2可見,兩種山歌在“唱歌主角”上都有選項,且比例相當;兩地民間歌者甚多,涉及到不同行業(yè)、年齡、性別的諸類人物,主角為青年男女。他們在唱歌“場合”的共同選項是“野外”,鐘情于在野地里低吟高唱;在唱歌“難度”上的共同選項是“禁歌”,乃上層階級與一些民眾以許多借口或方法阻止他們唱歌?!俺ā碑斨械摹蔼毘笔莾傻匕傩盏墓餐x擇,有時純屬自娛,有時屬于共同娛樂,如“花兒”唱到:“麥袖森林的鹿羔多,隆務河里的魚多。擋羊的阿哥山歌多,拔草的尕妹曲多。”“勾魂爺拿的勾魂牌,陰風吹,手擦了雨般的眼淚。閻王的面前把‘花兒’對,好姊妹,我兩人犯了啥罪?!薄靶盘煊巍背剑骸案缫宦晛砻靡宦暎孟竽蛆P鴿帶銅鈴?!薄吧巾旐敼物L樹林林響,有錢人擋不住哥哥唱?!毕鄬Χ裕鄶?shù)“花兒”不言歌唱“主角”,其實男性歌手極多,女性歌手極少,兼有老人、小孩等歌手?!盎▋骸钡母璩皥龊稀币豁椌谷徽嫉健澳割}”的34.1%,并在“家里”與“酒場”兩項里形成空缺,聯(lián)系到河湟谷地村民家里多唱“小曲”的習俗,再一次說明當?shù)刂辉S在野外或“花兒會”上漫“花兒”的規(guī)距是受到特別強調(diào)的。唱歌難度只占“母題”的9.1%,并在“音調(diào)難把握”和“心理障礙”兩小項里形成空缺,說明歌手們嫻熟音調(diào),想唱就唱;強烈反對禁歌?!胺绞健崩镉歇毘灿袑Τ行蚤_頭,女性隨之。以“漫”竟喉,體現(xiàn)隨意、不受約束,也印證了“花兒會”上常見的男女對歌場面。如:“武山爺戴帽時下雨哩,東川里天晴下哩。唱不唱‘花兒’由你哩,‘少年’我漫下哩?!倍靶盘煊巍痹凇爸鹘恰币豁椛稀芭嗄辍倍嘤凇澳星嗄辍?,“其他人員”里歌者少,其實是女性歌手數(shù)量上占了優(yōu)勢,唱歌“場合”既有“野外”,又有“家里”,還有“酒場”,無專門“歌會”,只占母題的15.6%,說明無論在哪里皆可唱歌。當?shù)亟杓葻o習俗,也無條例。唱歌的難度占到“母題”的31%,主要源于女性歌手的“心理障礙”——害羞、怕人聽見、怕人笑話,心情不好,把握不好音調(diào)。歌手們以移換位置、避開當家人或聽歌人等辦法,避免因歌帶來的不適;“唱法”里沒有“對唱”,只有“獨唱”;以“抖”提音,祟尚旋律的回轉,如“不唱那酸曲兒不好盛,想唱那酸曲兒怕人聽?!?/p>
比較表明,兩地歌風雖濃,多數(shù)時節(jié)僅限于百姓的精神調(diào)節(jié)行為;也與男女情愛相關,兩種民歌的精華都是情歌。河湟歌者囊括男女老少,歌風更盛?!盎▋骸敝饕悄行缘母?,唱歌場合明確規(guī)定了它只能是“山歌”。民眾對漫“花兒”習以為常,唱歌與大家的日常生活距離更近,更加深入地融合于他們的精神活動里。唱歌有更高的娛樂性,也有男歡女愛的功利性目的。相對而言,陜北高原的歌風弱于河湟谷地,“信天游”主要是女性的歌,唱歌場合的隨意性證明了它功利性目的弱小,娛樂性目的更強。
本類山歌分為“緣起”“目的”“心理”“作用”四項,數(shù)量最多?!盎▋骸庇嫗?22首,占據(jù)母題比例的46.2%;“信天游”計為84首,占據(jù)母題比例的38.7%。其山歌類別、子題數(shù)量及占據(jù)母題的百分比如表3所示。
表3 “花兒”與“信天游”功能類山歌比較列表
由表3可見,兩種民歌在“緣起”的四個選項里都有一定數(shù)量,百分比都占到將近母題的一半;唱歌多因青年男女求歌、求樂、求愛而引起,多是“應邀而歌”的結果。歌聲被運用在戀愛場合里,實用“目的”是為了求愛?!靶睦怼币豁椀脑S多內(nèi)涵因為穿插在其他選項里,不能專門反映兩地歌手唱歌時的心理活動;而歌手們唱歌時普遍心情灰暗,伴隨著少許構思或回憶卻是相同的。在唱歌“作用”的選項里,兩種民歌所占的比例也大,得到了大家的共同關注,獲得愛情與解除煩惱是兩大基本功能。“花兒”歌云:“桃杏花開紅的二月天,尕阿哥站的者地邊。撇下的難寒先甭管,要唱個‘阿么’的少年?”“盤盤路上盤上來,清風兒送者雨來。散心的‘少年’漫上來,好‘花兒’跟著你來。”“信天游”歌云:“要聽你就站下聽,小妹妹唱曲子淚淹心?!薄俺痈绺缒悴灰撸l給妹妹解憂愁?!毕鄬Χ?,河湟歌者自己歌唱,也邀請他人歌唱,還要求他人與自己對唱?!澳信印备嗟貛в心凶訂畏角樵富蚣俣ㄅ酵獾囊馕?,這也是邀請女性唱歌的“花兒”雖多,“花兒會”里女性人數(shù)與女性歌者并不很多的原因。單純敘述個體難過的“花兒”不多。歌唱的“緣起”常常是因為男女初見,男性要與女性“搭話”而致。唱歌目的是男性單方面追求女性。唱時略顯緊張,略有思考,可能唱的多是熟詞熟曲,僅是“對唱”要求歌手盡快對答得上。在戀愛之始,男性歌聲是求偶的信號,女性應答是愿意交往的信息,且多半以是否“唱到心上”而判斷。唱歌的作用重在令人寬心、高興,兼與天上、人間、地獄的“禁歌者”斗爭。“花兒”歌云:“櫻桃好吃樹難栽,葡萄樹要搭個架來。心兒里有話口難開,‘花兒’里要搭個話來?!倍靶盘煊巍睆母枋趾吐牨妰煞矫娣从吵觥皯琛钡摹白宇}”,說明彼此對于山歌的喜愛?!澳信印鄙伲俅握f明對歌場面少。被邀請的歌者多為女性,少為男性,再次說明了女性是歌手的中堅力量。單純傾訴個人“心理難過”的民歌多,大致因為歌手“想親人”“不好盛”。唱歌僅僅是個人的抒懷,偶爾在青年男女相互熟悉、親密相處的情境下進行,其“目的”多用在戀愛的暗示、追求、想念等交流中,時而失望。在戀愛過程里,唱歌成了男子約會女子的暗號,回響在雙方逐步加深感情的階段中。之外,唱歌的基本作用是歌者為了“解心焦”“解憂愁”,如“信天游”歌云:“聽見哥哥唱著來,熱身子撲在個冷窗臺。”
比較表明,兩種民歌顯現(xiàn)出自身繁榮最為基本的功能形態(tài)——娛樂工具與婚戀媒介,隱現(xiàn)了民歌從生活功能發(fā)展到娛樂功能、戀愛功能的軌跡。唱歌時思維并不活躍,歌聲帶有極強的悲劇色彩。河湟歌者漫“花兒”既有獨唱,也有對唱,還有少量合唱?!皩Τ杯h(huán)境逼使歌者與歌者之間互相點撥,雙方的思維快速運轉,由此引起對“好花兒”或“唱把式”的更高評價標準。女性唱歌受到更多壓制,有更多忌諱。當?shù)馗栾L更加古樸淳厚:有迷信民歌的痕跡,公然對抗“禁歌”,唱歌目的與心理單一,歌手的情感體驗混沌而沉厚。陜北高原的歌者唱“信天游”多為獨唱,多在無人場景里進行,很少對唱,民歌的創(chuàng)新受到一定局限。絕大多數(shù)女性愁苦而歌,追懷過去生活,哀嘆現(xiàn)實處境,趨向于主動調(diào)節(jié)身心和補充精神生活,附加了戀愛等別的文化意義,一般沒有功利目的,歌者的情感體驗鮮明而強烈。
本類山歌分為“起源”“題材”“思維”“概述”四類,“花兒”計有47首,占了母題比例的17.8%;“信天游”計有26首,占了母題比例的11.9%。其“山歌類別”、子題及數(shù)量與“占據(jù)母題的百分比”如表4所示。
表4 “花兒”與“信天游”綜合類山歌比較列表
由表4可見,兩種山歌在“起源”一項里皆含“創(chuàng)始人”,說的是它們乃遠古某位帶有神奇色彩的神、仙、人創(chuàng)造、教習并流傳下來的?!邦}材”一項里都有“愛情生活”與“日常生活”,主要歌唱舊時民眾的窮苦日子與青年男女的戀愛經(jīng)歷。“花兒”有云:“西天取經(jīng)的是唐僧,通天河淌掉了真經(jīng)。留下‘少年’的孫悟空,留給陽世上寬心?!薄氨贝蟛际纸砝锇囡囡镉宣溍⒘?。唱一聲‘少年’了叫哥哥,心里頭有冤枉哩?!薄靶盘煊巍庇性疲骸耙坏赖腊自粕结贯股嫌危裁慈肆粝聜€‘信天游’?”“你給哥哥唱上個苦難難調(diào),腸肚打架睡不著覺?!毕啾榷?,“花兒”的“起源”選項里有“誕生地”,詠唱“創(chuàng)始人”的歌大大高于“誕生地”,唱的是孫悟空、蘇武、孔圣人留下“少年”,當?shù)亓碛械朗克?、仙女所教等“花兒”來歷的傳說。這些力圖說明時間、地點、人物的解釋正好說明“花兒”起源更晚?!案攀觥迸c“思維”兩項皆為空缺,說明當?shù)馗枵邔τ谏礁璧摹吧省薄皟?nèi)涵”等概括與“巧妙”“快捷”的構思并沒有多少思考。表中“愛情生活”的“花兒”雖有10首,“日常生活”與“歷史傳說”兩項中,也穿插許多愛情題材。即,情歌數(shù)量還是占了絕對優(yōu)勢。自敘“日常生活”的“花兒”呼喚“虧枉”“心愿”,以悲喜之唱映現(xiàn)歌手的心境。吟唱歷史典故的“花兒”有《楊家將》《三國演義》《隋唐演義》《水滸》《白蛇傳》《封神演義》《孟姜女》等,且唱時有先后次序。如“銀川的大米蘭州的瓜,好辣子出在了循化。漫上個‘少年’了走天下,‘花兒’的故鄉(xiāng)是臨夏。”而“信天游 ”的“起源”選項里沒有“誕生地”,歌手們一再地迷憫或叩問這種山歌是由“什么人”留下來的,當?shù)匾矝]有“信天游”起源之類的傳說,似乎說明它的產(chǎn)生時間、地點、人物早已消失于歷史的煙云里,誕生應該更早。表中“概述”和“思維”兩項合計快占到母題的一半,說明歌者常常琢磨這類民歌的土香土色與很多“意思”,贊揚對方構思的“巧妙”和“快捷”。詠唱“愛情生活”多于詠唱“日常生活”,“歷史典故”的詠唱出現(xiàn)空白,是因為后兩者的詠唱由陜北說書或民間小戲完成。吟唱“愛情生活”時而有一種幽默或俏皮,吟唱“日常生活”的歌側重于詳細描繪,如:“蛤蟆口灶火安了一口鍋,‘信天游’雖小意思多?!?/p>
比較表明,兩地歌者神化了兩類山歌的淵源,皆為它們尋找一些體面不凡的出處。這種神奇的描述當然可以證明它們的淵源之深和世代延續(xù),也從反面證明了民歌的創(chuàng)造和傳承恰恰是山愚百姓,所唱山歌緊緊圍繞著底層民眾的生活。河湟歌者對于“花兒”的淵源理解有著極濃的傳奇色彩,保留著原始的歌謠觀,缺乏細致琢磨。他們只是直觀地傾訴生活,詠唱范圍更加廣闊,表現(xiàn)了男性寬泛的生活圈子,崇尚的英雄氣質(zhì),略高的文化積累。陜北歌者對“信天游”的淵源理解更加理性化、人性化,歌手們有感而思,歌里有著初步的具象思考和抽象概括,構思時閃現(xiàn)出民歌萌生、成型的建構過程和歌者精巧、快速的思維才能,正好說明了歌者有著長期的唱歌經(jīng)歷,有著充足的時間靜靜思考,唱歌對他們的生活發(fā)生顯著影響。在很多歌里,愛情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嘻笑的成分占據(jù)了日常生活,無不映現(xiàn)出女性狹隘的生活圈子、單一的精神素養(yǎng)、豐富的情感世界、細膩的思維習慣等。
“花兒”與“信天游”中的山歌觀念比較涉及到如上述四個方面,證明了兩地山歌流傳時間長,蘊藏量大,以農(nóng)耕民族的情歌為主,質(zhì)量精粹。歌者主要是青年男女,在野外獨唱多;主要用于娛樂生活,附帶了談情說愛。功能類“花兒”所占母題百分比達到46.2%;夸飾類、綜合類與表演類等三項所占百分比小于20%,基本持平;證明“花兒”的主體意向明確強烈,正在發(fā)揮多方面的實用性功能,其他三項類別與之伴生。同一子題,“信天游”所占母題的百分比是38.7%,略微降低;夸飾類、表演類與綜合類等三項所占百分比依次遞減10%左右,說明“信天游”雖有許多目的性功能,但很多歌者較為細致全面地理解和思考過這類山歌,更加重視苦心編唱與傾情演繹,更加重視現(xiàn)場的逗趣與娛樂。
表5 “花兒”與“信天游”山歌觀念綜合比較列表
“花兒”與“信天游”在山歌觀念方面展現(xiàn)出來的共性與個性,自然各自有其自然環(huán)境、經(jīng)濟類型、政治制度、文化形態(tài)、民族來源、宗教信仰等原因。比如,它們產(chǎn)生和傳播在西北類似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下,存在于共同的社會發(fā)展進程里,都是源遠流長、影響廣遠的山歌。再如,河湟谷地向來是民族雜居區(qū),社會開化程度較低,歌風更加古樸濃厚,雖有忌諱,歌唱目的性更強。陜北高原明代就基本完成了民族融合,社會開化程度較高,歌風相對時尚淡薄,雖無禁忌,歌唱的娛樂性更高?!俺霎a(chǎn)‘花兒’的地帶,多少帶一點部落時代的古風,儒化的色彩甚淡。不出產(chǎn)‘花兒’的地帶,已經(jīng)是宗法社會的家族主義社會,深染儒化色彩”[7]?!霸谶@點上,說明兩種現(xiàn)象。第一,西北社會,有的停滯于部落時代的社會,或保有部落時代之遺風。有的停滯在封建社會的雛形。第二,山歌發(fā)達的地方,封建色彩淡,沒有山歌對唱風氣的地方,已經(jīng)是封建社會的雛形?!盵8]
注釋:
①郗慧民.西北花兒[M].北京:西北民族學院西北民族研究所內(nèi)部資料本,1984.
②臨夏回族自治州文化局研究室.臨夏“花兒”選(兩集)[M].臨夏:內(nèi)部資料本,1987.
③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青海民族民間文學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M].西寧:內(nèi)部資料本, 1979.
④延安地區(qū)群眾藝術館.延安民歌(第一卷上﹑下)[M].延安:內(nèi)部油印本,1982.
⑤陜西省民族音樂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陜西卷——陜北部分[M].西安:內(nèi)部油印本,1984.
⑥橫山縣文化館.橫山民歌選[M].橫山:內(nèi)部油印本, 1982.
⑦劉生峰.火艷艷的山丹丹——陜北信天游[M].靖邊:內(nèi)部資料本,寧新出管字[1998]第16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