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希萌
(延安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
許泰作為明武宗時期一個特殊人物,學(xué)界目前并無專門研究許泰的成果。相關(guān)成果也是將許泰置于了解明武宗于豹房政治下勛臣冊封、豹房政治、佞幸、邊將入衛(wèi)等問題中①。
目前學(xué)界關(guān)于許泰的研究,還未將關(guān)注點聚焦于許泰本身。許泰本人在傳世文獻中的記載,充滿了復(fù)雜性以及關(guān)于其封號的不確定性。關(guān)于許泰的名字,除被賜國姓的“朱泰”外,“許太”也出現(xiàn)在了傳世文獻中。對于名字的記載不同,可以認為是史家在記載過程中出現(xiàn)了人為疏漏。但是許泰的封號,也出現(xiàn)了“安邊伯”與“永定伯”兩種不同的記載,封號的不同就不能將其認為是人為的疏漏?!睹魇贰ぢ毠僦尽酚涊d:“封號非特旨不得與?!彼詢煞N不同的封號在明代歷史中一定是真實存在過,但為何在傳世文獻中卻通常將許泰封號記載為“安邊伯”,“永定伯”封號又是緣何出現(xiàn),又緣何消失。本文擬通過對史料的倒敘梳理,厘清史料之間的記載關(guān)系,從而對許泰“永定伯”封號的來源進行考證辨析。
清代史料中記載許泰為“永定伯”的文獻為《明史》《古今圖書集成》《明書》與《欽定續(xù)文獻通考》。
《古今圖書集成》中記載:“按名山藏勛封記永定伯朱泰故姓許……賜國姓為義兒從巡邊斬敵首封伯。”可見,《古今圖書集成》雖記載許泰為永定伯,但其根據(jù)何喬遠《名山藏》勛封記所編纂,借鑒了明代史料。
《明書》中對于許泰的記載出現(xiàn)在了《恩澤功侯伯表》與《神英傳》兩處。《恩澤功侯列表》記載為:“許泰,義兒,賜國姓,永定伯。”《神英傳》記載:“有許泰者,起指揮,驍勇通文義為游擊將軍,征流賊河南、山東、淮沛間有功,升都督、冒國姓、為義兒,從上巡邊,矯斬寇,功封安邊伯,泰頗知法度,不敢挾威服肆毒,以故不得誅,謫戍邊。”從編纂邏輯與具體描述來看,《明書》與明代史料《吾學(xué)編》與《皇明功臣封爵考》一致?!痘拭鞴Τ挤饩艨肌放c《吾學(xué)編》在記載時同樣呈現(xiàn)出了兩個部分對于許泰封號記載的不同,更明確的一點是三種史料記載許泰封安邊伯時皆是取自本書中的《神英傳》。從具體描述來看,三種史料的記載基本一致?!痘拭鞣饩艄Τ伎肌分杏涊d:“有許太者,起指揮,驍勇通文義為游擊將軍,征流賊河南、山東、淮沛間有功,升都督、冒國姓、為義兒泰頗知法度,不敢挾威服肆毒,以故不得誅,謫戍邊。”《吾學(xué)編》亦記載:“有許太者,起指揮,驍勇通文義為游擊將軍,征流賊河南、山東、淮沛間有功,升都督、冒國姓、為義兒泰頗知法度,不敢挾威服肆毒,以故不得誅,謫戍邊?!笨梢姟睹鲿吩谟涊d許泰時借鑒了明代史料《吾學(xué)編》與《皇明功臣封爵考》。
《明史》中對于許泰的記載出現(xiàn)在了《外戚恩澤列表》與《許泰傳》兩處?!锻馄荻鳚闪斜怼酚涊d為:“安邊伯,朱泰,彬弟,與彬同日封,十六年除?!钡钟涊d:“永定伯,朱泰,本姓許,正德中以義子賜姓封,十六年除?!薄对S泰傳》記載:“賊平……留京師,與彬日侍左右,賜國姓,冒應(yīng)州功,封安邊伯?!庇纱丝梢姡睹魇贰分嘘P(guān)于許泰的記載出現(xiàn)了不一致的情況。記載的分歧點在于,名字的記載不一致,即按照《恩澤列表》的說法,安邊伯并非許泰,永定伯才為許泰。但是按照《許泰傳》的記載安邊伯應(yīng)該為許泰。
針對《明史》中關(guān)于許泰不一致的記載,《欽定續(xù)文獻通考》進行了論證,以佞幸傳與《續(xù)文獻通考》為證據(jù)認為“有一朱泰其為誤作二人也”,但同時對于許泰一人有兩個封號的情況給出了“不可考”的結(jié)論。中華書局1974年版《明史》在《恩澤列表》后進行了??闭f明:“永定伯朱泰與下文安邊伯朱泰當是一人……只是封號不同,一稱安邊伯,一稱永定伯,皇明功臣封爵考目錄卷七有永定伯許太,正文卻作安邊伯許太,可證是一人。安邊伯朱泰彬弟,疑衍,或當作彬義弟……安邊伯許泰江都人,江彬宣府人。”在??敝?,認為永定伯與安邊伯皆是許泰的封號,并以《許泰傳》作為依據(jù),以二人籍貫為證據(jù),認為許泰為安邊伯。解釋了記載矛盾的原因,并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永定伯與安邊伯是兩個人的認識。
從《明史》的編纂來看,很大程度上參考了《明實錄》。徐乾學(xué)在《修史條議》中就提到:“本之實錄,而參以它書。”《明實錄》中就記載:“甲寅,封右都督朱彬為平虜伯,左都督朱泰為安邊伯,各食祿千石,世世承襲?!彼栽凇睹魇贰肪硎?、卷一百九十、卷一百九十五、卷兩百零八等章節(jié),皆記載許泰為安邊伯。但在《許泰傳》中對于許泰有“冒應(yīng)州功”的記載,從這具有感情色彩的記載中可見《許泰傳》并非完全參考《明實錄》,大體上來自于私家編纂。這也符合《明史》編纂中“諸書有同異者,證之于實錄,集眾家以成一是”的原則。在中華書局的??敝校彩菂⒖肌睹鲗嶄洝返挠涊d許泰安邊伯的論斷,而未認為其為永定伯。在中華書局對《恩澤列表》??敝幸浴痘拭鞴Τ挤饩艨肌纷鳛樽糇C,可見《恩澤列表》的史料來源很大程度上來自明代史料《皇明功臣封爵考》??梢娗宕m有記載許泰為永定伯的史料,但都參考了明代史料。
明代文獻中記載許泰為永定伯的文獻為《皇明功臣封爵考》《名山藏》與《吾學(xué)編》?!痘拭鞴Τ挤饩艨肌分械挠涊d出現(xiàn)了兩處不同?!痘拭鞴Τ挤饩艨肌酚涊d許太事跡時在目錄中稱其為“許太,義兒,恩幸永定伯”。而正文將其記載為安邊伯太,封爵原因亦為其“上巡邊,矯斬虜功封安邊伯”。記載不同的原因,緣于《功臣封爵考》的史源不一致?!痘拭鞴Τ挤饩艨肌酚涊d:“署中舊有功臣底簿,然自魏國以下四十五家弗全也?!笨梢?,《皇明功臣封爵考》以《功臣底簿》為藍本,補充《功臣底簿》的記載缺失?!豆Τ嫉撞尽分杏涊d正德時期勛臣有:咸寧伯仇鉞、高平伯谷大寬、鎮(zhèn)安伯魏英、安仁伯王濬、涇陽伯神英、安定伯張容、平?jīng)霾R山、慶陽伯夏儒、泰安伯張富、永壽伯朱德??梢娫谟涊d中,缺少了一些勛臣,《皇明功臣封爵考》也是補充正德中后期新封勛臣的記載,如江彬與許泰。
《皇明功臣封爵考》的史源據(jù)記載:“異姓諸侯王……採券文及鄭端簡公吾學(xué)編附入?!笨梢?,補充正德朝勛臣的記載中參考了鄭曉的《吾學(xué)編》。在行文的邏輯上,《皇明功臣封爵考》與《吾學(xué)編》在記載許泰時,皆出現(xiàn)了目錄與正文記載不一致的說法。更重要的是在行文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相同記載?!痘拭鞴Τ挤饩艨肌酚涊d許泰事跡時在目錄中稱其為“許太,義兒,恩幸永定伯”?!段釋W(xué)編》記載許泰事跡時在目錄中稱其為“許太,義兒,永定伯”?!痘拭鞴Τ挤饩艨肌吩谡闹姓膶⒃S泰記載為安邊伯太,封爵原因為其“上巡邊,矯斬虜功封安邊伯”?!段釋W(xué)編》在正文同樣將許泰記載為安邊伯太,封爵原因亦為其“上巡邊,矯斬虜功封安邊伯”。且兩種典籍中關(guān)于許泰的介紹也出現(xiàn)了一致的情況?!段釋W(xué)編》記載:“有許太者,起指揮,驍勇通文義為游擊將軍,征流賊河南、山東、淮沛間有功,升都督、冒國姓、為義兒泰頗知法度,不敢挾威服肆毒,以故不得誅,謫戍邊?!薄豆Τ挤饩艨肌酚涊d:“有許太者,起指揮,驍勇通文義為游擊將軍,征流賊河南、山東、淮沛間有功,升都督、冒國姓、為義兒泰頗知法度,不敢挾威服肆毒,以故不得誅,謫戍邊。”可見《皇明功臣封爵考》在編撰過程中針對于許泰的記載,照搬了鄭曉的《吾學(xué)編》。
《名山藏》勛封記記載:“永定伯朱泰故姓許,起指揮,驍勇通文義為游擊將軍,征流賊有功,升都督、賜國姓、為義兒,從巡邊斬虜首封伯?!笨梢姟秳追庥洝吩诰幾薪梃b了《吾學(xué)編》中記載許泰的內(nèi)容不同點在于《名山藏》省略了“河南、山東、淮沛間”征繳流賊的地點以及將“冒國姓”改為“賜國姓”??梢姟睹讲亍方梃b了《吾學(xué)編》中關(guān)于許泰的記載。但又在典謨記中記載:“封左都督朱泰為安邊伯。”從《名山藏》的史料來源看,張德信認為,《典謨記》《勛封記》的史料來源為《明實錄》。從而《典謨記》記載許泰的名字與爵位也與《明實錄》吻合,未出現(xiàn)許太與永定伯的記載。但是《勛封記》中記載許泰為永定伯,可見《勛封記》并非來源于明實錄,很大程度上來源于私人編撰。
鄭曉的《今言》記載為:“許太安邊伯。”可見,《今言》并未將許泰記載為永定伯,而是與《吾學(xué)編》一致,將許泰記載為許太。鄭曉《征吾錄》記載:“翁既集是(吾學(xué))編,而事猶未詳,意猶未盡,則又川分條析,為《今言》三百四十余首。”可見《今言》作為鄭曉最后一部筆記著作,補《吾學(xué)編》之未備,所以在記載中也呈現(xiàn)出了與《吾學(xué)編》記載同源的情況。對于許泰的名稱未做更改,但改變了許泰的封號。通過對于許泰名稱與永定伯封號的分析,關(guān)于永定伯封號記載的源頭文獻,很大程度來源于鄭曉的《吾學(xué)編》。
封號的出現(xiàn),絕非史家私自杜撰。首先,永定與安邊二詞書寫、讀音并無一致,故而排除了記載錯誤的情況。其次,可能出現(xiàn)許泰初封為永定伯,后因避諱改為安邊伯的情況。從明代避諱來看,永定與成祖年號永樂雖有所沖突。但根據(jù)明代避諱的規(guī)定來看,“其所犯御名及廟諱,聲音相似、字樣各別,及有二字止犯一字者,皆不坐罪”。根據(jù)《大明律》的規(guī)定,永定并不涉及避諱,也就不會出現(xiàn)更改封號的情況。并且洪武時期諸如雄武侯周溫、武定侯郭英也與洪武年號相近,未見因封號獲罪。最重要的一點,爵位的敕封由中央負責,從而也證明了永定與避諱無關(guān)。封號的出現(xiàn),絕非史家私自杜撰,而是緣于中央。
《明史》職官志記載:“封號非特旨不得與?!敝档猛嫖兜木褪恰胺翘刂疾坏门c”,從正德時期來看,勛臣的冊封并不完善,出現(xiàn)了特殊的“鎮(zhèn)國公”朱壽?!睹鲗嶄洝酚涊d:“上自封為鎮(zhèn)國公,降手敕曰總督軍務(wù)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統(tǒng)領(lǐng)六師,掃除邊患,累建奇功,特加封鎮(zhèn)國公,歲支祿米五千石?!被实圩越禐閲讶灰堰`背章法,但武宗卻能力排眾議加封為國公,可見這一時期勛臣冊封的決定權(quán)向皇帝傾斜,已于明代勛臣冊封的傳統(tǒng)不符。江彬、許泰也在武宗自封為鎮(zhèn)國公后被加封為伯爵,就可理解在典籍中出現(xiàn)被記載為“冒應(yīng)州功”。正如《說文解字》對于勛的解:“能成王功也?!痹S泰、江彬并未取得與爵位相互匹配的功勞,但依仗武宗寵信卻能封伯,正如王世貞在《弇山堂別集》中提及:“自古賞功之濫,未有如此役者?!?/p>
明代冊封勛臣封號,雖無明確的規(guī)定封號需與功勞相互匹配,但多數(shù)勛臣的封號多能體現(xiàn)其功勞。鄭汝璧《皇明功爵封臣考》將功勞分為20種,即開國、征西、征交趾、征南、征胡、征蠻、征番、御胡、捕反、補倭、戰(zhàn)勝、戰(zhàn)歿、歸附、推戴、海運、營建、迎立、奪門、外戚、無軍功以恩封者。如洪武時期因海運功敕封的航海侯張赫、舳艫侯朱壽,因營建功敕封的崇山侯李新,因歸附功敕封的歸義侯明昇、歸德侯陳理等。具有明顯的功勞與封號高度匹配的特性。其次,功勞中存在大量的軍事功勞,這一類勛臣的封號中,封號中多有“武”“定”“遠”“平”等帶有軍事色彩的詞匯。如正統(tǒng)時期因征胡功被敕封的定西伯蔣貴、寧遠伯任禮、永寧伯譚廣、平鄉(xiāng)伯陳懷、招遠伯馬亮、忠勇伯蔣信??梢?,勛臣封號與勛臣功勞很大程度上是相互匹配的。按照李洵在《正德皇帝大傳》中的說法,許泰這一批人屬于豹房公廨中不同的政治實力派。武宗為籠絡(luò)這一批宦官、邊帥,以收義子、賜國姓、加官進祿的方法,憑借平定安化王叛亂與應(yīng)州之戰(zhàn)兩次契機,對宦官群體與邊帥中的骨干進行封爵。隨之而來的正是正德時期冒濫軍功的現(xiàn)象與勛臣冊封的違背傳統(tǒng)。正如章潢所評價的:“正德時期,軍功冒濫,其弊有三,奏帶越額、紀驗失實、選法變亂也?!?/p>
注釋
①李洵在《正德皇帝大傳》中在豹房政治的視角下,對正德時期勛臣冊封、邊軍入衛(wèi)情況介紹中,涉及到了許泰;閆瑞:《明史·佞幸傳》研究,東北師范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3年;呂楊:《明代正德朝佞幸述論》,載于《第十一屆明清史國際學(xué)術(shù)討論會論文集》,兩篇文章介紹正德時期佞幸現(xiàn)狀時,涉及了許泰;陳濤:《明正德應(yīng)州之役研究》,湖南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16年,以應(yīng)州之戰(zhàn)為切入,涉及了許泰封爵的過程,但立足點還是將應(yīng)州之戰(zhàn)認為是豹房政治運作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