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適夷
對于傅雷給孩子的教育,我是有許多記憶可以搜索的。
當四十年代初我在上海初識傅雷并很快成為他家常客的時候,他的兩個孩子都還幼小,大孩子傅聰剛及學齡。在四周被日本侵略軍包圍的上海孤島,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罪惡的氛圍。他不讓兒子去上外面的小學,甚至也反對孩子去街頭玩耍。
他把孩子關在家里,而且很早就發(fā)現(xiàn)在他們幼小的身心中,有培養(yǎng)成為音樂工作者的潛質,便決定首先由父母在家中親自承擔起教育的責任,并在最基礎的文化教育中,圍繞著音樂教育這個中心。
正如他在對己對人、對工作、對生活的各方面都要求認真、嚴肅、一絲不茍一樣,他對待幼小的孩子也是十分嚴格的。我很少看到他同孩子嬉戲逗樂,也不見他對孩子的調皮可愛行為表示過欣賞。他親自編制教材,給孩子制定日課,以身作則,親自督促,嚴格執(zhí)行。孩子在父親的面前,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所任性,只有當父親出門的時候,才敢大聲笑鬧,恣情玩樂。
他規(guī)定孩子應該怎樣說話,怎樣行動。做什么、吃什么都不能有所逾越。比方每天同桌進餐,他就注意孩子坐得是否端正,手肘靠在桌邊的姿勢,是否妨礙了同席的人,飯菜咀嚼時是否發(fā)出喪失禮貌的咀嚼聲。甚至因傅聰不愛吃青菜,專揀肉食,又不聽父親的警告,就罰他只吃白飯,不許吃菜。孩子學習寫字,父親卻只準他使用鉛筆、蘸水鋼筆和毛筆,不許用當時在小學生中已經(jīng)流行的自來水金筆。我不知道傅雷有這樣的“禁令”,有一次帶了傅聰?shù)皆@去玩,給他買了一支較好的兒童金筆,不料一回家就被父親發(fā)現(xiàn)沒收,說小孩子怎么能用那樣的好筆,害得孩子傷心地哭了一場。我事后才知道這場風波,心里覺得非常抱歉,對傅雷那樣管束孩子的方法,卻是很不以為然的。
同時傅聰也正是一個有特異氣質的孩子,他對愛好的事物常常會全神貫注,忘卻周圍的一切。
有一次他獨自偷偷出門,在馬路邊蹓跶,觀望熙熙攘攘的市景,快樂得忘了神,走著走著,竟和路邊的電線桿子撞到一起,額角上鼓起了一個包,鬧了一場小小的笑話。
他按照父親的規(guī)定,每天上午下午,幾小時幾小時練習彈琴,有時彈得十分困倦,手指酸痛,也不敢松弛一下,只好勉勉強強地彈下去。但有時卻彈出了神,心頭不知到來了什么靈感,忽然離開琴譜,奏出自己的調子來。在樓上工作的父親,從琴聲中覺察出異樣,從樓梯上輕輕下來。傅聰見父親來了,嚇得像什么似的,連忙又回到琴譜上去。但這一次傅雷并不是來制止的,他叫孩子重復彈奏原來的自度曲,聽了一遍,又聽一遍,并親自用空白五線譜把曲調記錄下來。他說這是一曲很好的創(chuàng)作,還特地給起了一個曲名,叫作《春天》。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一直到那回傅聰首次回國時,還問過他這么多年來除了演奏之外,是不是還自己作曲。
提問:
本文節(jié)選自《傅雷家書》的序言,作者是傅雷的老友。他回憶了傅雷在教育孩子上的哪些故事?由此可看出傅雷是怎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