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書法的美學思想和藝術境界探析

劉鑫

魏晉時期是中國書法史上的重大變革時期，各種書法類別紛紛涌現(xiàn)出來，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的態(tài)勢，其中王羲之的書法影響較為廣泛和深遠。王羲之擅長行書、楷書、草書的靈活運用，個人、家庭、社會政治環(huán)境因素以及復雜時代背景的多重影響，造就了王羲之獨特的書法藝術風格。分析王羲之書法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和藝術淵源，可充分了解這一書法的藝術性和美學性元素。現(xiàn)從美學思想和藝術境界兩個角度分析王羲之書法的藝術特點，從書法的情與意、中和思想、形與勢，從筆法細膩、自然本真、意象自由、人格獨立等角度充分了解王羲之書法所體現(xiàn)出的美學思想與藝術境界，進而從美學藝術角度深入剖析王羲之書法的藝術底蘊。

王羲之，東晉著名書法家和書法理論家，擅長行書、草書、楷書多種書法字體。據(jù)史料記載，王羲之出生于公元303年，卒于361年，享年59歲。他生于東晉名門望族，自幼深受書法世家的影響，之后聽從長輩安排，拜當時的書法名家衛(wèi)夫人為師，又研習了魏晉時期書法大家的書法風格，將其融會貫通，突破魏晉以來的傳統(tǒng)書法風格，創(chuàng)造出了屬于自己的獨特書法體系。主要代表作有《蘭亭集序》《喪亂帖》《快雪時晴帖》等，主要書法理論有《書論》《用比賦》等。其書法作品和書法藝術風格不僅在當時風靡一時，甚至也給后世及其他國家的書法藝術發(fā)展帶來了極大的影響，可見其書法藝術成就之高。

王羲之書法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

魏晉時期是重要的政治轉型期，這一時期的社會局勢不夠穩(wěn)定，政權更迭頻繁。這一變化，給文學藝術的發(fā)展奠定了思想源泉和現(xiàn)實基礎。漢王朝滅亡之后，當時的社會進入了一個戰(zhàn)亂頻發(fā)的階段，統(tǒng)治階級壓制著底層階級的窮苦百姓，整個社會烏煙瘴氣，緊張壓抑。這樣動蕩不安的背景，給社會大眾的文化心理也造成了影響。人們開始重視先秦諸子思想，開始建立新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經(jīng)過不斷探究和演化，真正理性的哲學、文學作品開始出現(xiàn)，給當時思想、文化、藝術的發(fā)展帶來了極大突破。許多名人士大夫將自己的興趣轉到內心世界和寄情山水中，進而在藝術領域大放異彩，也就是從這一時期開始，書法才得到重視，并且開始發(fā)展和繁榮。

王羲之作為這一歷史背景下脫穎而出的書法大家，前期經(jīng)歷了系統(tǒng)的書法理論學習和創(chuàng)作，有著豐富的思想和鮮明的主題觀點，其對政治的態(tài)度、對世事的感悟無不體現(xiàn)在對書法造詣的獨特創(chuàng)新上。而且從哲學基礎上來看，雖然王羲之并未接受過系統(tǒng)的哲學思想學習，但從其言論與作品中都可探究出其對哲學思想的感悟。郭沫若曾評價王羲之的書法是集儒家、道家于一體的混合藝術品。商承祚也認為王羲之的思想中含有儒道并蓄的一面。由此可見，王羲之的書法中含有豐富的哲學思想元素。

王羲之書法的藝術淵源

個人原因

王羲之所在的家族是魏晉時期的瑯琊王氏，是當時遠近聞名的名門望族。由于社會動蕩，這一氏族舉家遷到了戰(zhàn)亂較少的江南地區(qū)，之后在此定居。等到瑯琊王順利登上帝位，瑯琊王氏因從龍之功成為新朝貴族，王羲之便是生于這樣的家族中。他自小在物質和思想上都十分富足，雖然幼時木訥寡言，但這絲毫不影響其藝術天分的流露。受父輩的影響和熏陶，王羲之從小養(yǎng)成了不好名利、向往個性和自由的性格，因此一直擔任著清職小官，不欲卷入紛爭。之后受朝廷公卿盛情相邀，才勉強擔任了右軍將軍，后人多稱其為王右軍。但后來因其與上司政見不和，內心愈發(fā)渴望脫離官場，最終以為雙親守孝為由離職。自此，王羲之便遠離官場，與幾位好友時常相伴游山玩水，閑娛垂釣，進而在思想境界上有了質的變化。同時他在書法學習上天賦異稟，且十分刻苦，每日臨池洗硯。其書法學習先后受到其叔父和衛(wèi)夫人的教導，之后又博采眾長，在游歷過程中不斷吸取優(yōu)秀書法的精髓，開拓了自己的眼界，最終在書法上有了更深的造詣。

家庭原因

從其個人成長環(huán)境看，瑯琊王氏是王羲之的根祖，屬于古時的大姓家族。龐大的家族勢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蘊給王羲之創(chuàng)造了練習書法的條件。比如其祖上有謀士王翦、王賁，著名賢士王戎，人才輩出。這一氏族的勢力范圍因這些人才的充實而得到擴大，當時民間有“王與馬，共天下”的傳言，可見這一氏族的威望之高。這是從政治歷史角度來看，而從文化角度分析可知，瑯琊王氏是一個文化氛圍十分濃厚的家族，王羲之的父輩中，其叔父王廙，是東晉時期著名的書法家、畫家，受到社會民眾的喜愛，在王羲之啟蒙時期，其是王羲之人生中的第一位書法老師。王羲之家族自西漢王吉以來便十分崇尚儒家風氣，到魏晉時期，儒家家風已經(jīng)十分成熟。王氏家族十分注重門風孝友、清廉簡樸的生活作風和處世作風，家中有文集者共有54人，有文名無文集者數(shù)不勝數(shù)。于書法一域，其一家便出現(xiàn)了幾十位書法大家，比如王羲之的祖輩王戎、王衍等擅長草書，父輩王曠、王廙擅長行書、草書，同輩中的王洽擅長隸書和行書，王恬擅長隸書、草書。不僅如此，在晚輩中，王羲之的幾個兒子也都精通書法，其第七子王獻之和其侄王珣的書法技藝十分高超，對后世的影響也較大。由此可見，這樣嚴謹有度的家風和文化氛圍濃厚的環(huán)境為王羲之書法造詣的不斷深化提供了肥沃的成長土壤[1]。

社會環(huán)境因素

從其生長環(huán)境中可知曉王羲之所處社會環(huán)境的復雜性，也正是由于當時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才造就了王羲之書法中精煉的美學思想和深厚的藝術底蘊。從公元196年到公元589年，這三百多年，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最動蕩的時期，幾乎平均5年才有一段戰(zhàn)亂平息的日子。同時，這一時期也是自然災害的頻發(fā)期，據(jù)史料記載，這一時間段內水澇、蝗蟲、傳染病等自然災害共發(fā)生600多次，但統(tǒng)治者只顧爭權奪利，不顧這些天災帶來的禍患。在東晉時期，皇權政治形態(tài)是皇權與門閥士族共同治理，由此出現(xiàn)了“王、謝、桓、庾”四大家族與天子共治天下的民間說法。王羲之出生的時代便是東晉政權剛剛建立的時期，用“位高權重”來形容王羲之的祖上也不為過，而王羲之的家族便屬于這四大家族的一員。正是這一特殊的政治時代，給王羲之渴望自由的思想埋下了種子。

王羲之書法的美學思想

講究傳情表意

我國傳統(tǒng)藝術文化講究意象美，古代文人雅士都習慣用自然意象來表達自己的內心情感與志向，進而賦予了藝術作品更為豐富的內涵和人文氣韻，藝術價值也得到提升。在書法領域也不例外，東晉王羲之的書法作品在美學元素表現(xiàn)中，十分講究傳情達意，以意表形，以形補意。從王羲之對傳情表意的藝術處理上來看，首先，他素來就十分推崇“令意在筆先”的觀點，強調書法創(chuàng)作中立意的重要性;其次，王羲之認為立意的體現(xiàn)需要以具體的“象”為載體，因此在書法研習中，十分講究書法行云流水、遒勁有力的形態(tài)，這一書法筆體與漢魏時期書法的質樸風格大相徑庭，而王羲之所要表達的“意”就是要融入“象”之中，由二者相互映襯、相互體現(xiàn)。這一形式正是王羲之書法中美學思想的典型特性。另外，在書法研習與創(chuàng)作中，王羲之也將情感和思想滲透到了“意”的領域。在其不同作品中，王羲之所表達的心境也有所不同。孫過庭對王羲之的書法作品評價道：“寫《樂毅》則情多怫郁;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jīng)》則怡懌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由此可見，對不同情感、不同意境的呈現(xiàn)是其書法美學思想的特色之一[2]。

崇尚中和思想

中和思想即中庸思想，是儒家思想中的重要內容。儒家文化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智慧結晶，在指引思想發(fā)展、承載傳統(tǒng)藝術精神中一直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從書法美學來看，中和思想講究不偏不倚，比如書法下筆圓潤有度、端正有形，在這種文化思想影響下，能呈現(xiàn)剛柔并濟的書法字體，體現(xiàn)出創(chuàng)作者的精神氣節(jié)。這一點王羲之早有論述。其在《書論》中，便闡述了書法應當力道適中、圓潤有度、載骨抱筋，這一論述體現(xiàn)了王羲之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強調中和的美學思想。從王羲之的筆體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無論是行書、草書還是楷書都非常靈活多變。比如《蘭亭序》中所采用的字體便兼具草書與行書的特點，其中“之”字的筆體形式更是有多種寫法，被歷代書法理論家研究和探討。同時，王羲之還從用筆的角度對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提出了要求，認為書法用筆需要曲直并用、疾澀兼?zhèn)洹Ｓ纱丝梢?，在用筆方面王羲之也十分講究中和的美學思想。

注重形勢兼具

古代書法與漢字產(chǎn)生的時間大體相似。學者李學勤認為，中國古代文字的起源便是書法的起源。在漢代時期，書法風格傾向于大氣內斂，文人墨客都以豪邁開放的精神氣韻來練習書法，字體形式也是由此開始從單一化的籀篆演變?yōu)殡`、草、行、楷等書體，其在形式、結構上的變化給書法形式的多樣性帶來了廣闊的發(fā)展空間。同時這些書體也開始在功能上呈現(xiàn)出表情達意的特點。書法學者在相互探討作品時，首先關注的就是其“形態(tài)”體現(xiàn)，就如同我們遇到一個人，會先觀察其整體的氣質。書法中的形態(tài)指的是書法本身所具有的形象氣韻，是一種能夠被人所感知的狀態(tài)。漢字產(chǎn)生之后便有了象形表現(xiàn)手法，技法也不斷充實和完善，為書法的形成提供了源頭基礎。書法寫作時要求粗細、曲直、方圓等均衡有度，王羲之的行書、草書作品中，最直接的表現(xiàn)就是自然流暢、藝術美感強，極富形態(tài)氣韻。而“勢”的表現(xiàn)是書法美學元素中的重要內容，反映出其書法氣勢的張弛、內斂、溫和、開闊等。王羲之的作品《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著重對“點畫”“書”作了論述，強調勢由形來體現(xiàn)，形蘊含于勢中，二者筋脈相連，別具意蘊。這一觀點印證了王羲之對形勢兼具的辯證美學的看法[3]。

王羲之書法的藝術特色

細膩簡約

自東晉起，以往的古拙書風也發(fā)生了明顯變化。王羲之的生平中，在書法領域的應用已經(jīng)登峰造極，具有明顯的細膩、簡約、藝術化特征。以楷書為例，楷書在東漢時期流傳范圍較小，到了西晉時期才開始被大眾關注和應用，當時的文人墨客又創(chuàng)新了與楷書十分相近的書體，王羲之的楷書便是由此演化而來。在用筆方面，注重起筆處停頓動作的力道和技法的控制，入筆后又十分注重回、折、按等手法的靈活搭配，使得書法作品整體結構嚴謹，布局規(guī)整。在運筆速度上也是舒緩在前，急促在后，在筆畫形態(tài)上講究排列緊密、氣勢如虹。經(jīng)過這一創(chuàng)新性的排列改造，楷書字體筆畫之間的關系已經(jīng)基本形成。整體結構規(guī)整矯健、細膩流暢，書法創(chuàng)作由古質走向了新妍，這為之后楷書的普及奠定了基礎。

自然本真

臺灣學者盧建榮曾說：“魏晉人習慣用‘自然一詞來表現(xiàn)豐富的想象力和飽滿的意象體系。”其中“自然”一詞從正面可理解為事物之本原;從反面來看可理解為不因物之變化而受到破壞的意象。自然作為一種接近天然的風格，是書法大家一直追求的創(chuàng)作形式。王羲之的書法作品大都是隨性書寫而成的，極少有“創(chuàng)作”，因此從其作品中可看出，多數(shù)內容都是記錄日?，嵤碌模热缋蠋熆夹?、親友問訊等內容，篇幅不長，三言兩語，一揮而就。著名的《蘭亭序》法帖便是信手所作，內容中甚至有草稿涂竄的黑疙瘩，真真體現(xiàn)出了自然、隨意灑脫的藝術特征[4]。

意象自由

從王羲之書法中體現(xiàn)出的藝術境界來分析，張?zhí)忑徬壬u價王羲之書法是“禮玄雙修”，認為王羲之書法中的立意和意象，是回歸自然、追求獨立自由的精神表現(xiàn)。對王羲之書法的這一評價有兩方面的意思，其一是講究書法在藝術境界上的體現(xiàn)，其二是講究書法在人生境界和書法境界中的有效銜接。恰如其分地剖析出了王羲之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意象自由的藝術境界。而且王羲之在《尚想黃綺帖》中提到了“尚想黃綺，意想疾于繇”，這一句話直接將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書法藝術追求緊密銜接了起來，賦予了書法“意”的內涵。同時，王羲之《初月帖》和《萬歲通天帖》兩帖的風格氣韻，自然天真、恣意暢達，不加修飾，體現(xiàn)出了王羲之在創(chuàng)作技法上的精妙絕倫、自然天成。

表露人格

魏晉人士極為看重風骨，這樣的社會風氣給大眾思想與靈魂的解放提供了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支撐。鐘繇提出“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這一說法闡述了“人”這一主體在書法創(chuàng)作領域的技法造詣。王羲之在《記白云先生書訣》中也提到了“把筆抵鋒，肇乎本性”，充分彰顯了個人的風骨氣節(jié)。

古人說：“文如其人。”書法藝術首先表現(xiàn)的是創(chuàng)作者的人格情緒，其次才是技藝水平。書法能反映一個人的價值取向和審美品位，還能反映創(chuàng)作者的人格特點。比如王羲之在行書、草書、楷書上講究自然平和，在筆勢運用中講究健美遒勁，這與其自身風流豁達、率性縱情的個性相一致。由此可見，王羲之書法追求的不是粗狂，而是灑脫自如、渾然天成，恰恰體現(xiàn)出王羲之追求獨立人格的藝術境界[5]。

王羲之之所以被后世稱為書圣，不僅僅是因為他高超的書法技藝，更在于其書法作品中蘊含著的深厚精神內涵和藝術價值。因此，后世從其書法作品的美學思想和藝術境界方面探討其書法作品的綜合價值，不僅具有現(xiàn)實意義，同時還為藝術文化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提供了新的思路，由此可見王羲之的書法對后世書法藝術及書法美學研究的影響之深。

參考文獻

[1]周娟.王羲之書法美學思想探析[J].決策探索（下），2020（06）：86.

[2]蔡洞峰.《蘭亭序》的魏晉風度及其美學思想[J].貴州大學學報（藝術版），2021，35（01）：79-83.

[3]王亞輝.重精抑熟：王羲之的書法觀念[J].中國書法，2019（19）：184-186.

[4]李剛田.王羲之書法的淵源與流變[J].中國書法，2019（09）：56-73.

[5]姬力昭.王羲之書法藝術淵源及其對后世的影響[J].新西部，2020（14）：118-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