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 陳夢娜
摘要:生于明朝前期的林良因畫技精湛被召入宮,成功躋身于宮廷畫家之列,并有幸得到當朝皇帝和貴族賞識。因皇室貴族的需要,林良的作品精致、華麗、工巧、豐富,洋溢著熱鬧祥和的氣氛。而身處明朝后期的徐渭,一生經歷可謂凄慘,先是家道中落,后又妻離子散、仕途不順,只得靠賣畫維持生計,這種自我價值的不被發(fā)現(xiàn),使得徐渭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終日里只能借助書畫表達心中的郁郁不得志。在徐渭的作品中,滿是單著墨色及快要溢出畫面的闊筆潑墨所形成的寂寥之感。林良與徐渭的人生軌跡對應著明朝的興盛與衰亡、熱鬧與寂寥。
關鍵詞:林良;徐渭;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J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9-0-03
0 前言
相同的朝代、不同的時期,造就了兩個非凡畫家不同的人生經歷和繪畫風格。論述林良和徐渭的時代背景、個人經歷以及繪畫作品的異同點,可以幫助我們在原畫臨摹過程中感受畫家作畫時的所思所想,進而注重用筆用墨時帶有的強烈思想感情。在今后的繪畫創(chuàng)作中,要從對時代背景和個人經歷的認知角度來創(chuàng)作作品,奠定對應的思想基礎。
1 時代背景
明朝早期從明朝開國皇帝朱重八登基之初算起,一直到明孝宗朱祐樘在位期間,此時畫家多圍繞帝王、后妃作畫,各地官員也紛紛向宮廷進獻畫作。由于向皇宮輸入了大量畫作,一些畫家因此受到皇帝的喜愛,進而進宮創(chuàng)作。這段時期浙江畫派和宮廷繪畫日漸繁榮、各有千秋、精彩紛呈。明朝后期,由于政權急劇變化,宦官把持朝政,內閣紛紛爭權,社會動蕩不安。畫壇興起了一批新生畫家,展現(xiàn)了新的面貌。他們大膽突破之前文人畫所形成的向往隱逸生活的氛圍,把強烈的憤慨之情傾注在畫中,具有極強的感染力,同時創(chuàng)新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技法,促進了中國畫的發(fā)展。明代繪畫在繼承宋元繪畫的基礎上蓬勃發(fā)展,明代文人士大夫的創(chuàng)作逐漸帶有世俗傾向,使正統(tǒng)繪畫受到沖擊。雅俗共賞的非正統(tǒng)繪畫和師古崇雅的正統(tǒng)繪畫殊途同歸,相互交融。一批又一批著名畫家相繼出現(xiàn),風格各異、異彩紛呈的作品,展現(xiàn)出了欣欣向榮的畫壇盛況。尤其是花鳥畫的發(fā)展勢如破竹,不僅在這一時期展現(xiàn)了應有的風貌,而且還推動了后世花鳥畫的繁榮。
2 人生遭遇的差異
林良生于1428年,逝世于1494年,歷經宣德年間、成化年間、弘治年間,屬于明前期的畫家。他30多歲時因為善于繪畫而被舉薦為宮廷畫家,初入宮廷時,畫技特征尚不明朗,官位低微,在眾多畫工精湛的宮廷畫家里顯得平平無奇,為平常畫工一屬。但是他勤奮努力,不出多久就被任六品官銜——錦衣衛(wèi)鎮(zhèn)撫。林良任職期間,親見皇帝及官宦重臣,他格外重視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繪制了大量宮廷設色艷麗之花鳥,因此結識了許多宮廷畫家和朝臣。林良認為繪畫要感受大自然之真實景色,他熱愛生活,繪畫題材也皆來源于生活[1]。
徐渭生于1521年,逝世于1593年,歷經了正德年間、嘉靖年間、隆慶年間、萬歷年間。出生于明朝末期的徐渭,家族經商,在重農抑商的政策下,父母對徐渭的才識培養(yǎng)格外重視,其6歲學《大學》,8歲作文章,年少成名。但父親去世后,家族開始沒落,家仆生母被變賣,嫡母最終也悲痛離世。其13歲時隨長兄度日,但長兄也在隨后的日子去世,獨留徐渭一人。成年后,徐渭經歷了3次不幸的婚姻,經歷了8次科舉,僅僅得到了秀才的身份,與其年少成名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仕途的坎坷與生活上的不如意使徐渭郁郁不得志,心中充滿悲憤。
3 作品之比較——以《孔雀竹石圖》與《牡丹蕉石圖》為例
3.1 題材內容的區(qū)別
《孔雀竹石圖》(見圖1)表現(xiàn)的是大型鳥類和野生樹木,這幅作品以孔雀、巨石、蘭草、竹子為表現(xiàn)對象。首先,選取孔雀作為主要生命體??兹甘前偾葜?、百鳥之王,自古以來就是吉星高照、百年之好的象征,因此備受青睞。畫面中共兩只孔雀,一雌一雄,一前一后,相互陪伴,代表生活美滿、成雙成對。其次,巨石上生長著蘭草。蘭草向來受文人雅士喜愛,象征著品質高潔、淡泊名利。它在巨石之上頑強生長,體現(xiàn)了忠貞不渝、堅韌不拔的精神。最后,青竹分布在畫面各個位置。它象征著堅強挺拔、君子氣節(jié)。將孔雀、蘭草、竹子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營造了幸福美滿的氣氛[2]。
《牡丹蕉石圖》(見圖2)選材為國畫中常見的花竹,但是又不同于傳統(tǒng)國畫。首先,畫面中出現(xiàn)了奇石和芭蕉。芭蕉葉緊抱在一起,在冬天枯萎又在春季重新生長,所以寓意友誼和重生,畫面右側題款“焦墨英州石,蕉叢鳳尾材”,徐渭將這芭蕉視為孤獨不遇。其次,奇石的右下側有一株盛開的牡丹。牡丹象征榮華富貴,然而徐渭題款“牡丹雪里開親見”,將春天開放的牡丹置于冬天的雪里,感嘆世事無常。作品體現(xiàn)出一種時空的非邏輯性,渲染了一種蕭瑟冷落的氛圍。
3.2 構圖的不同
繪畫題材會影響繪畫構圖,林良的《孔雀竹石圖》描繪的是大型鳥類,因此使用的是全景式形式的“由”字形構圖方式,以立軸裝飾。“由”字形構圖,上重下輕,再將場景中“下重”的部分細劃開來,中心位置的雌性孔雀和背后的單株竹子可以形成對角線構圖,巨石、蘭草和雄性孔雀又可以形成三角形構圖,這兩種構圖形式使畫面更加平穩(wěn)有力。孔雀一雌一雄、一長一短,留白與筆墨一弱一強、一輕一重,竹子有聚有散、有疏有密,凸顯了畫面的主次,形成了交相錯落的節(jié)奏感,使畫面具有較強的裝飾性。畫面事物過密,出于穩(wěn)妥平正、疏密虛實及形式美的需要,在左上方空白處,題姓名款“林良”二字,使畫面提神顯色、氣勢完整。在《孔雀竹石圖》中,雄性孔雀占據中心位置,一旁的雌性孔雀在后方望著前者,竹子、蘭草散布在周圍,整個畫面充滿了對生活興趣盎然的氣氛的營造和對形式美的追求。
現(xiàn)存于上海博物館的《牡丹蕉石圖》采用了垂直線構圖和“則”字形構圖。畫面中的芭蕉、奇石和牡丹垂直于相對的一條直線,題款分為三部分,以塊面的形式題寫在右側,上中下三則題款,左右事物與題款都垂直分布,形成垂直線構圖。畫面中的事物皆放置在左側,形成了左半部分畫面豐富、右半部分畫面單一的情況,左實右虛,形成“則”字形構圖。雪中芭蕉和牡丹的隨意組合,突破了時間、空間的制約與常用的邏輯,根據想要表達的思想選擇事物,并遵循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審美觀念合理安排畫面,以芭蕉樹為中心,主體事物居大,以奇石、牡丹襯托。此外,芭蕉的樹干與題款的豎列隱含了基本的動態(tài)線,彰顯了畫面中諸多走勢的豎線,這些豎線使畫面的走勢清晰可見,增強了畫面的多樣性。最后,在右側的留白處題多處款,以行草書入畫的藝術形式順勢而書,增強了畫面的靈活性,使畫面更富有變化,展現(xiàn)出藝術美感[3]。
3.3 筆墨的差異
筆墨是中國畫的靈魂,是獨屬于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語言,對傳達藝術家的思想感情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
首先,在《孔雀竹石圖》中,林良以嚴謹精細的濃重墨線勾勒出作為畫面主體的孔雀的嘴巴、眼睛、爪子,謹慎使用楷書中的中鋒用筆方式,用極為細致的線條入筆寫出,將工筆運用其中,兼工帶寫。以順暢的墨線運筆,畫出小腹羽、大腹羽、初級飛羽和三級飛羽,用輕松自如的散筆將冠羽、耳羽、胸、背、正羽和尾羽掃出羽毛的質地。畫孔雀爪肢時,他對筆進行靈活的提按,表現(xiàn)肢體的明暗變化,增強體積感及真實感。
其次,對畫面中占據面積較大的竹子,他繼承了趙孟頫文人畫的觀念,“寫竹還須八法通”,將書法運用到畫竹之中。畫竹時,用重墨中鋒起筆入紙,先下順上,以筆寫出竹竿、竹枝,竹葉主要以“八”字、“介”字、“個”字的排列組合由內往外寫出。
最后,采用宋代斧劈皴的寫石方法體現(xiàn)石頭的堅硬,奇石之上的蘭草,運用中鋒蘸取濃墨以草書的方式隨意寫出。林良使用兼工帶寫的繪畫方式,將孔雀的精致高貴、竹子的高潔正直、奇石的堅硬及蘭草的韌勁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給觀賞者和當時的達官貴人帶來了視覺上的享受。
《牡丹蕉石圖》的焦點事物是芭蕉樹,徐渭使用側鋒運筆,豎掃枝干,形成枯筆斷墨的質感;用濕筆淡墨側鋒闊意書寫出芭蕉葉,以濃墨勾勒葉脈,墨點點綴葉尖,突出對比虛實。芭蕉下的奇石多運用大筆潑墨出石頭形狀,再進行酣暢淋漓的書寫,隨后用重墨筆趁濕去破之前的形狀,突出石頭的棱角,干濕得當。右下側的牡丹僅用墨色濕筆隨意帶過花頭和枝葉,待半干后使用濃墨挑選部分牡丹葉子進行草書勾線。整幅圖中的芭蕉、奇石、牡丹都用潑墨的技法寫出,看起來畫得毛茸茸的,沒有一處使用焦墨,或者是重墨大面積勾勒實寫,運筆不拖泥帶水,造型簡約。奇石與芭蕉樹的個別地方以重墨刻畫,虛實結合,相映成趣,別出心裁。這幅圖也是徐渭為數不多的使用闊筆潑墨大寫意并且運筆使水墨暈染散開的方式繪畫的作品,將不同時節(jié)之景重組結合,使情緒傾注而出,用飽和的情緒引發(fā)觀賞者強烈的共鳴。
4 情感互異對繪畫的影響
林良繪畫作品的成功及在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下的聲名遠揚都是其付出努力得到的,相對應的聲名遠揚和升職加官也帶來了林良對生活的期待和向往。林良成為宮廷畫家之后,自我價值得到了充分展現(xiàn),因此同樣獲得了自我需要滿足后的幸福感,這種滿足感在林良的畫作中得以體現(xiàn)。林良的絕大部分畫作描繪的都是高貴典雅之物,且事物(尤其是禽鳥類)大都以兩只或兩只以上的群體出現(xiàn),展現(xiàn)出熱鬧祥和的景象。
然而徐渭在家族沒落、仕途和婚姻失利的情況下,自我價值難以實現(xiàn),終日里郁郁不得志。對仕途、幸福生活的渴望在徐渭的繪畫作品里皆有體現(xiàn)。例如,一向寓意富貴的牡丹,在徐渭的筆下變成富貴如浮云、時運不濟的代表;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在徐渭筆下變成明珠閑擲、懷才不遇的象征;他還將四時不同之景放在同一畫面之中。徐渭繪畫作品的題款、事物都反其道而行,與傳統(tǒng)常見的繪畫概念背離,其實是壯志難酬、自我價值不能實現(xiàn)和對這個社會的抨擊和反抗共同作用的結果。
5 結語
無論是奮發(fā)圖強,使用兼工帶寫的方式創(chuàng)作出精細華麗作品的林良,還是經歷人生坎坷后,直抒胸臆式使用潑墨技法的徐渭,都是被時代選擇的藝術家。在不同的人生際遇下,他們收獲了不一樣的感悟,從自己的認知角度和自我感情出發(fā)書寫和描繪,從而形成了獨特的繪畫形式。本文對比畫家時代背景、個人經歷及作品,旨在提供創(chuàng)作思路,為熱愛藝術的朋友此后的文藝創(chuàng)作提供借鑒,啟示其從時代背景下人的思想感情和觀賞者的審美觀念出發(fā),創(chuàng)作出具有自身特點的文藝作品。
參考文獻:
[1] 沙志慧.林良繪畫藝術考證[J].美與時代,2007(7):98-99.
[2] 趙偉偉.徐渭大寫意花鳥畫藝術風格淺析[J].藝術評鑒,2019(8):35-36.
[3] 高思琪.淺析徐渭繪畫的藝術風格[J].收藏與投資,2021(10):21-23.
作者簡介:王磊(1966—),男,山東濟南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國畫創(chuàng)作及理論。
陳夢娜(1998—),女,山東菏澤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