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佑良
鈍器
憨頭憨腦的表哥
小學畢業(yè)就窩在家里
父親送他去學打鐵
系著圍裙的師傅揚著小錘
赤著上身的表哥掄著大錘
叮叮,當!叮叮,當!
爐膛呼嘯,火星飛濺
表哥的脊背汗水如油
一塊鈍器在錘打中漸漸有形
一塊鈍器在錘打中越來越鈍
趕羊群的漢子
黃昏蹲在山巔上
樹枝的影子像長鞭
一群黑色的羊從坡上下來
它們身上沾滿蒼耳子和草屑
頭上那對尖尖的銳角
正將落日一點點頂下去
跟在羊群后面的漢子
正一點點走下山去
竹酒
當酒灌入竹節(jié)
被淹漬的命運便開始了
在時間深處的山梁上
書生武士瘋子的三滴血
與糧食與曲與壓縮的火
在竹節(jié)里翻江倒海,膨脹發(fā)酵
竹咬緊牙關(guān),如此決絕
誰舉杯邀明月呢
誰的濃睡未消殘酒
誰喝多了打了鎮(zhèn)關(guān)西
誰舉著夜光杯奔赴沙場……
酒的觸須深入文化的根部
長成比竹林更茂盛的風景
此刻,我面對一片竹林
甚至懷疑竹節(jié)里的酒
沿著纖維細密的紋理滲入泥土
祖先們圍著比黑暗更深的黑
在往事里開懷暢飲
忽然想起人世間的事情
一陣暈眩襲來
我急忙扶住醉酒的竹
霜降
霜降下來是淡淡的
沒有春雨的喧嘩
如同一個中年男人內(nèi)心的靜
偶爾一片葉子飄落
在風中打著旋兒
比蝴蝶的飛翔更輕盈
寺廟里枯坐的和尚
緊了緊身上的袈裟
念經(jīng)的聲音似有似無
父親輕輕挪著板凳
慢慢地追著地坪里的斜陽
咳嗽聲卻越來越重
窗戶
窗戶,一塊夜的傷疤
在暗物質(zhì)里摻著殷紅
城市的夜晚遍體鱗傷
有人站在一幢高聳的大樓前
目光與窗口對視著
似乎要看透什么
又像是尋找一個的影子
是哪一塊殷紅的傷疤
在他的心里隱隱作痛呢
老渡船
老渡船倒扣在河邊
像一只沾滿泥土的紅薯
熱風一吹它就熟了
知了的叫聲錘打著陽光
這樣的正午連時間也老了
一切都仿佛沉入夢中
不遠處一座橋梁正在施工
打樁機的聲音沉悶
聽起來只有它才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