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則
【摘要】天津覺悟社是五四運動高潮中在周恩來等人領導下成立的愛國青年進步團體,也是天津青年馬克思主義者的搖籃。其成立之初的宗旨和主張,集中反映在其編輯出版的社刊《覺悟》第一期(即創(chuàng)刊號)之中。對于《覺悟》的研究,迄今仍較薄弱,長期停留在敘述性介紹層面,且不乏錯訛。本文通過梳理挖掘《覺悟》第一期、《警廳拘留記》等文獻所載,分析其創(chuàng)辦背景,考察其編輯過程,厘清其出刊原委。同時,以《覺悟》第一期所載部分文章和詩作為例,加以考察,把相關研究向縱深推進一步。
【關鍵詞】天津覺悟社 社刊創(chuàng)辦 編輯過程 社會影響
一、《覺悟》第一期未能于1920年1月20日出刊
《辭?!匪d“覺悟”詞條中,對天津覺悟社出版的《覺悟》表述為“五四時期的進步刊物。1920年1月創(chuàng)刊”[《辭?!返诹妫s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年版,第989頁。]。但具體到是哪個時間段出版的,甚至是哪一天出版的,仍需查考。
天津覺悟社醞釀籌備之際,已有編輯出版《覺悟》雜志的動議?!队X悟》第一期所載《三個半月的“覺悟”社》一文對此介紹較詳:“學潮擴張的范圍愈大……有的人就想,為什么我們不組織一個共同宣傳的出版物呢……就想在天津發(fā)行兩種小冊子,用不分男女界限的組合:一種為平民看的,一種為稍有知識的人看的……九月十六號那天(即1919年9月16日——引者注),在學生聯(lián)合會開學生雜志籌備委員會。全體委員到者有二十人,當時就議決幾件事情:一、我們這個團體,決定不用‘兩會(即天津?qū)W生聯(lián)合會、天津女界愛國同志會——引者注)的名義同范圍來約束,要做成獨立機關,因為小冊子的內(nèi)容是沒有限制的,
我們幾個人的主張不能代表‘兩會;二、出一種不定期的小冊子,第一期定在十月中旬出版;三、本著‘革心‘革新的精神,以‘自覺‘自決為主旨,所以小冊子的名稱就叫《覺悟》,我們的團體就叫覺悟社;四、內(nèi)容是:(甲)取共同研究的態(tài)度,發(fā)表一切主張;(乙)對于社會一切應用的生活,取評論的態(tài)度;(丙)介紹名人言論(著作同演講);(?。┕噍斒澜缧滤汲薄?、每期主張的集成,于每期出版之前,由全社社員選出一個極重要的問題,由社員各就己見用文字發(fā)表,再由編輯將各篇的精華聚成一個結晶,作為全體的主張,第一期的問題就是‘學生根本的覺悟;七、全用白話同新式圈點;八、第一期的稿件,限十月五號(即1919年10月5日——引者注)以前一律交審查委員……”
編輯出版這個“小冊子”,得到李大釗的支持和肯定?!度齻€半月的“覺悟”社》一文載:1919年9月21日,“因為李大釗先生來天津,就由交際委員請到本社談話。李先生對于本社出版不定期小冊子的辦法,同不分男女的組合,都非常贊成,并且還給我們許多的建議”。覺悟社成員備受鼓舞、信心倍增。
后因覺悟社成員投身革命洪流、組織開展愛國反帝行動,這個“小冊子”的編印被多次延期。1919年12月21日,覺悟社“開全體大會,決定幾件事:……小冊子問題……延期至一月五號(即1920年1月5日——引者注)出版”。
關于其創(chuàng)刊的具體時間,已見著述均表述為“1920年1月20日出版”。這是根據(jù)《覺悟》第一期《本社啟事(二)》中所稱的“一直誤到現(xiàn)在(一月二十日)才能出版”一語而來的,即:“這期小冊子,本定在十一月五號(即1919年11月5日——引者注)出版,后來因為天津的‘國慶潮,把社員的精神分了,所以,只得延期。第二次,因為社員種種的嬗進,改到今年一月一日(即1920年1月1日——引者注)。又因為印刷的事情,一直誤到現(xiàn)在——一月二十日(即1920年1月20日——引者注)才能出版,實在抱歉得很?!?/p>
兩位覺悟社社員在回憶文章中均以此為據(jù)。一是劉清揚回憶:“覺悟社里很重要的工作之一是出版《覺悟》刊物。《覺悟》第一期原來決定在1919年10月中出版,由于繼續(xù)參加愛國運動,以至延期到1920年1月20日才和社會見面?!盵劉清揚:《覺醒了的天津人民》,天津歷史博物館、南開大學歷史系《五四運動在天津》編輯組編:《五四運動在天津——歷史資料選輯》,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21頁。]二是諶小岑回憶:“本來第一期《覺悟》預定在十月(即1919年10月——引者注)出版,因為接連發(fā)生第四次請愿和‘雙十節(jié)的斗爭,社員們來不及照顧社務,因此一直延到一九二○年一月二十日才和讀者見面?!盵諶小岑:《我所知道的覺悟社》,全國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輯》第61輯,文史資料出版社1979年版,第125頁。]
黨史研究人員也持此說,如:“周恩來主編的另一個刊物是覺悟社社刊《覺悟》,于1920年1月20日問世?!盵董振修:《青年周恩來與天津的新聞出版》,《今晚報》1998年3月5日第10版。]
黨史文獻記載亦是,如:“《覺悟》,刊物名稱,是五四運動時期由周恩來等在天津組織的進步青年團體覺悟社主辦的刊物,創(chuàng)刊于一九二〇年一月二十日。周恩來擔任該刊主編,并在刊物上發(fā)表研究新思潮的文章?!盵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鄧穎超通信選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124頁。]又如:“周恩來執(zhí)筆寫成《覺悟的宣言》和《覺悟》兩篇文章,表明了覺悟社本著‘持久‘犧牲‘創(chuàng)造‘批評‘互助等精神,探求適于‘人的生活的宗旨和鏟除軍國主義、黨閥、官僚、舊道德、舊倫常的主張。不久,這兩篇文章發(fā)表在1920年1月20日出版的《覺悟》第一期上?!盵中共天津市委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chǎn)黨天津歷史》第1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42—43頁。]
實際上,1920年1月20日,《覺悟》第一期并沒有印出來,也沒有與讀者見面。通過研讀《覺悟》第一期所載文章發(fā)現(xiàn),1920年1月20日應為截稿日期[本文依據(jù)的《覺悟》第一期,為人民出版社1980年影印版。]。這是因為,《覺悟》第一期所載的《有什么分別?》一文(作者周恩來,署名“五”)文末注明的寫作完成時間為“九·一·十九晚”,即1920年1月19日晚。據(jù)此判斷,1920年1月20日可視為送交印刷廠開始排版的時間(也可稱之為定稿日期),不能算是出版發(fā)行的時間。
當時,北洋軍閥政府對學生進步刊物實行粗暴壓制政策。如,直隸省當局和天津當局多次查禁《天津?qū)W生聯(lián)合會報》,并不準“立案”。天津警察廳廳長楊以德還暗中恐嚇天津各印刷單位,不許代印《天津?qū)W生聯(lián)合會報》?!丁刺旖?qū)W生聯(lián)合會報〉緊要啟事》稱:“因為印刷局怕惹是非,不肯再印,向各處找替代的地方,也始終沒有人敢應……明天如何,還沒有敢定?!盵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南開大學編:《周恩來早期文集(1912.10—1924.6)》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南開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40頁。]《天津?qū)W生聯(lián)合會報》自1919年9月22日起,“不得已暫時宣布休刊”[周恩來:《本報繼續(xù)出版的布告》,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南開大學編:《周恩來早期文集(1912.10—1924.6)》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南開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41頁。]。
張靜廬在《天津的文化運動(二)》一文中,對此憤憤不平:“天津警察廳長楊以德竟二次查抄‘七天評論社,派偵威嚇竟有六次之多。但是,我們決不以其恫嚇便軟化下來。不過,我既在京,王靖一人不能擔負這個社務,必須待我回津才能出版。不料,我們一請愿,在監(jiān)獄里竟(被)關了四十天。于是,這‘七天評論社和‘覺悟社都不能夠進行。”[《文化運動批評號(上)》,《新人》第1卷第4號,1920年8月18日。]
黃勖志也有相關回憶:《平民》雜志“第一期、第二期都按時出版,正準備在第三期出版《婦女號》專號時,即為警察廳廳長楊以德所查禁,并令天津印刷業(yè)不予代印。1919年12月2日北京《晨報》第三版天津特約通信報道了《平民》被查禁的消息,并轉(zhuǎn)載了11月24日直隸省省長曹銳通令各官廳一體查禁的令文。我們遭到這樣的干涉和壓迫之后,非常憤怒……”[黃勖志:《〈平民〉雜志追記》,中共天津市委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天津市婦女聯(lián)合會:《鄧穎超與天津早期婦女運動》,中國婦女出版社1987年版,第561頁。]
由于當局無理阻撓,天津各印刷單位一時不敢承接《覺悟》第一期的印刷,也是可以想見的??磥恚钡?920年1月20日前夕,才妥定印刷事宜[《覺悟》第一期《三個半月的“覺悟”社》載,1919年12月27日“下午二點,開常會……當時,并舉定五○君,專理印刷事件的會計員”?!拔濉稹奔从X悟社社員諶志篤在覺悟社中的代號。]?!队惺裁捶謩e?》一文應該就是周恩來得知《覺悟》第一期終于可以排版印刷之后,趕寫出來的補稿。而明確寫有“一月二十日才能出版”等語的《本社啟事》,也應該是周恩來等編輯部主要成員連夜一并趕寫出來并定稿的。
當時,《覺悟》第一期并不缺少備用稿子。《三個半月的“覺悟”社》一文載:“小冊子里面發(fā)表的文章,個人姓名全用號數(shù)代表。篇幅一層,再加增十篇,定在四十篇以內(nèi),所以,出版日子又展期幾天。”
根據(jù)以上所載判斷:一是《覺悟》第一期定稿排印出刊時,對原來商定的內(nèi)容有比較明顯的刪減;二是周恩來等連夜趕寫稿子,表明覺悟社根據(jù)斗爭形勢變化,及時調(diào)整了斗爭策略;三是原定內(nèi)容中,肯定有介紹馬克思主義學說的詞句、段落甚至是文章。鑒于覺悟社已成為反動當局的“眼中釘”,為確?!队X悟》第一期能夠順利出版,且不給印刷單位找麻煩,只得暫且忍痛刪減較為敏感的內(nèi)容,留待日后相機行事。
《覺悟》第一期后附多達四個頁碼的《刊誤表》(即勘誤表),共涉及勘誤71處(雖然及時糾正了一些文字錯誤和排版問題,但因編輯時間短暫和排印倉促,仍存在明顯的文字問題,如在廣告中將“《女界鐘》”誤載為“《女界館》”)。
此舉應該是在最后一次校對小樣后、簽付印之際才整理出來并添加的,這也需要一些時間。在此基礎上裝訂后,《覺悟社》第一期才能出版發(fā)行。加之當年的印刷制版和裝訂技術水平有限,出版效率不會很高?!队X悟》第一期與讀者見面,只有在1920年1月20日后的數(shù)日內(nèi)實現(xiàn),才符合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
而1920年1月29日,正是周恩來、郭隆真、張若名等天津?qū)W生領袖組織學生到直隸省公署請愿的日子,史稱“九·一·念九”事件。當天下午,周恩來等被捕,直到1920年7月17日才被釋放。馬駿等則已提前于1920年1月25日因“魁發(fā)成事件”而被捕。這是不是意味著,覺悟社主要成員未及看到《覺悟》第一期雜志,就已被羈押起來了呢?
諶小岑在《我所知道的覺悟社》中稱,覺悟社“有了社址以后,在每次開會的時候,都有互相批評的事情,有時是很嚴肅的。如第一期《覺悟》出版后,經(jīng)檢查有七十多處校對上的錯誤,周恩來同志曾對我們幾個擔任校對工作的社員,作過一次比較嚴厲的批評……”[全國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輯》第61輯,文史資料出版社1979年版,第132頁。]果如此言,就意味著周恩來必須是在1920年1月29日午后被捕之前得知《覺悟》第一期存在校對上的錯誤,才合乎邏輯[天津《益世報》1920年1月30日《“九·一·念九”慘案綜述》載:“天津中等以上各校學生于昨日(二十九日)下午一鐘,齊集于東馬路青年會門首,約五千余人,均備旗幟……每校舉一指揮,手持五色國旗,公推周恩來等為總指揮?!盷。
而諶小岑所言“七十多處校對上的錯誤”,應該就是指《刊誤表》中涉及的71處勘誤。而這是《覺悟》第一期出版之際的一種“亡羊補牢”式的補救手段。如果是“第一期《覺悟》出版后,經(jīng)檢查”發(fā)現(xiàn)的,這四個頁碼的《刊誤表》就只能是在補印后單擺浮擱地插在雜志里或分別粘在雜志末頁了。而這也同樣需要一些時間,勢必耽擱發(fā)行[尚難判斷《覺悟》第一期《刊誤表》與正文頁碼是否裝訂到了一起。已知《覺悟》第一期影印版附有這四個頁碼的《刊誤表》,且被裝訂到了一起,但并未加以說明。]。如果周恩來是在天津警廳被拘留期間對“幾個擔任校對工作的社員”進行批評的話,那么,這“幾個擔任校對工作的社員”難道是到獄中探視周恩來時接受批評的嗎?這似乎不大符合實情[《覺悟》第一期所刊《三個半月的“覺悟”社》一文載:1919年12月21日,“開全體大會,決定幾件事……小冊子問題……分人擔任校對、廣告、發(fā)行的事……”諶小岑《我所知道的覺悟社》載:“……跟著又發(fā)生一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九日的斗爭,有四個社員被捕,一個社員南下,留下的社員都投入營救被捕人員的斗爭,轉(zhuǎn)入地下工作。”(全國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輯》第61輯,文史資料出版社1979年版,第125頁)諶小岑撰《李大釗先生與覺悟社》一文載:“我已于一九二○年三月到漢口工廠作工?!保ā痘貞浝畲筢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93頁)據(jù)此可知,1920年2月,諶小岑仍在天津,但周恩來在《警廳拘留記》中并無諶小岑前來探視的記載。]。
二、《覺悟》第一期應于1920年1月底出刊
《覺悟》第一期的內(nèi)容豐富,共132個頁碼(不包括封面封底)。其中:扉頁1個頁碼,《本社啟事》(共三則)和目錄頁共1個頁碼,廣告插頁共4個頁碼,《刊誤表》4個頁碼,文中插圖1張(即俄國革命的祖母——布里谷斯嘉的坐像),文末刊花兩個。
《覺悟》第一期版式均為繁體右起豎排版,共載有文章11篇(不包括《本社啟事》)、新詩9首。包括覺悟社的宗旨和宣言(周恩來執(zhí)筆)、階段性總結、在覺悟社討論會上的成果,還有政論性文章、白話詩文和翻譯的作品等。在《覺悟》上發(fā)表文章時的署名,均用覺悟社成立之初抽簽決定的號碼來代替(如周恩來抽到的是五號,即以“伍豪”為代名。又如鄧穎超抽到的是一號,即以“逸豪”為代名)。這是覺悟社社員于1919年12月27日下午開常會時討論決定的。
周恩來后于1920年6月5日完成的《警廳拘留記》之中,并未提及關于《覺悟》第一期的校對問題。不過,在《警廳拘留記》的第八部分《楊以德往各室談話同外邊來人探視(第一批被拘后至九年二月十二日)》中有所涉及:“于蘭渚有一天寫了一篇很長的請求買書文……警察以為他寫的這篇文兒,是打算給外傳遞(信息)的,于是,就同他戒嚴起來??词氐木煲蔡砹艘粋€。他每一拿筆,就‘虎視眈眈的站在旁邊看著。有一次,他開一個單子給小孩子(棚中的小使)去到飯館中要飯菜,也被他們扣留住,弄的于蘭渚挨了半天餓。又過些日子才自由一點,可以開條子去買書了。于便寫了些新出版的雜志——《新青年》《新潮》《解放與改造》《覺悟》——給司法科。隊中值班巡長回來說:‘司法科長不知這些書有什么作用,不準買!末后,允買了一本《新教育》?!盵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南開大學編:《周恩來早期文集(1912.10—1924.6)》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南開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97頁。]
盡管文中并未寫明于蘭渚(即于方舟)“開條子去買書”的具體時間,但文中卻寫明,《覺悟》為“新出版的雜志”之一。這就與當時已在上海出版的《民國日報》副刊《覺悟》區(qū)別開來了[上?!睹駠請蟆返木C合性副刊《覺悟》創(chuàng)刊于1919年6月16日,終刊于1931年12月31日。]。故可判定,于蘭渚打算購買的就是《覺悟》第一期。
周恩來這段敘述雖未寫明具體時間,但也并非無跡可尋。《警廳拘留記》第八部分的內(nèi)容雖說是截至1920年2月12日,但卻記述了截至2月17日的事情。因此,可框定《覺悟》第一期出版的時間應不晚于1920年2月初。
于鶴年撰《天津的文化運動(一)》也涉及《覺悟》第一期出版時間,即:“《覺悟》,今年春間覺悟社出版?!盵《文化運動批評號(上)》,《新人》第1卷第4號,1920年8月18日。]與農(nóng)歷庚申年正月初一(即春節(jié))對應的公歷日期(也即陽歷)為1920年2月20日,而“春間”也是對立春這個節(jié)氣之后的泛指。與1920年立春這一天對應的公歷日期為2月5日[鄭鶴聲編:《近世中西史日對照表》,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809頁。]??梢?,《覺悟》第一期的出版時間大致在1920年2月初前后。
關于《覺悟》第一期出版時間,更為清晰的記載則來自以下兩種刊物:
一是1920年2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雜志第7卷第3號第109頁,載有《〈覺悟〉第一期要目》,即:“《“覺悟”的宣言》;社中人共同研究發(fā)表的:《學生根本的覺悟》《工讀主義》;社中人個人發(fā)表的:《“急先鋒”的女子》《我們的姊妹》《為什么?》;詩;翻譯:《俄國革命的祖母》;《三個半月的“覺悟”社》。通信處:關于討論詢問的事請寄天津河北工業(yè)專門學校五○君;關于‘小冊子發(fā)行訂閱的事請寄天津南開大學二八君,每冊大洋一角、郵費一分?!蔽闹刑峒暗摹拔濉鹁奔粗赣X悟社社員諶志篤、“二八君”即指覺悟社社員李震瀛。
二是1920年2月8日出版的圖7 《北京大學學生周刊》1920年第6號所載區(qū)聲白撰《介紹〈覺悟〉》(此文原在兩個頁碼內(nèi),為直觀起見,現(xiàn)拼接而成)《北京大學學生周刊》第6號第7—8版,載有《介紹〈覺悟〉》(署名列悲)一文,文稱:“……沒有覺悟,沒有團結。有了覺悟,有了團結就要立實地步去做,‘覺悟‘團結都是有密切關系的。有‘覺悟而沒有‘團結,在社會上很難得多大的影響,不能使沒有覺悟的人亦變成覺悟。若果雖有團結,但是他們的份子還沒有覺悟,很容易受一派野心家所利用。所以我昨天接到了覺悟社的小冊子《覺悟》,我覺得非常之歡喜,把他介紹過來,他的主張且是很徹底的。如要知他的內(nèi)容,我把他的宣言之大概抄在下方:‘……凡是不合于現(xiàn)代進化的軍國主義、資產(chǎn)階級、黨閥官僚、男女不平等界限、頑固思想、舊道德、舊倫常……全認他為應該鏟除應該改革的。他們的目標是:本著反省、實行、持久、奮斗、活潑、愉快、犧牲、創(chuàng)造、批評、互助的精神,求適應于‘人的生活。做學生方面的‘思想改造事業(yè),更要本‘革心‘革新的精神,求大家的‘自覺‘自決。這是他們的主張。凡是已經(jīng)覺悟的或是還沒有覺悟的人,都要看一看。第一期要目如下:1.《學生根本的覺悟》;2.《工讀主義》;3.《“急先鋒”的女子》;4.《我們的姊妹》;5.《為什么?》……價目:每冊大洋一角。發(fā)行人:天津草場庵學生會二八君。列悲。1.2.1920?!?/p>
列悲是北京大學哲學系學生區(qū)聲白的筆名。其在《介紹〈覺悟〉》一文文末標注的撰文時間,即1920年2月1日。文中所稱的“我昨天接到了覺悟社的小冊子《覺悟》”,可理解為區(qū)聲白已于1月31日看到了《覺悟》第一期。
如果《覺悟》第一期從天津送至或寄至北京大學的時間確為1月31日的話,最快也需一兩天才能送達或寄達。這表明該雜志確已于1920年1月底發(fā)行。除覺悟社熱血青年滿懷激情搶時間外,前期準備充分且稿件大多已完成文字把關,也是提高刊行效率的重要原因。自1920年1月20日起,其出刊流程大致為:排版、校對、印刷、編排《刊誤表》、裝訂、發(fā)行。周恩來等于1月29日被拘留之前已經(jīng)出刊的可能性很大,起送或起寄北京的時間即在此際。
此前,周恩來等覺悟社主要成員與《新青年》雜志社編者或相關人士已建立友好關系?!队X悟》第一期廣告插頁的首頁頭條位置,即對《新青年》第7卷第2號的出版予以介紹?!队X悟》第一期出版后,周恩來等遂決定及時將雜志送達北京(《新青年》雜志編輯部當時設于“北京東安門內(nèi)箭竿胡同九號”)。據(jù)此可做出一個新判斷,即:覺悟社的革命斗爭和出版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新青年》的影響,這很值得作為一個新課題予以深入研究。
綜上可知,從1920年1月20日起,《覺悟》第一期的稿子進入出版流程,開始排版印刷,直到1月底出版,也即問世或與讀者見面。
因此,籠統(tǒng)地稱1920年1月20日出版,頗顯牽強。不論是《辭?!分袑Α皠?chuàng)刊”一詞的常規(guī)解釋[創(chuàng)刊有創(chuàng)辦、開始刊行之意。如:創(chuàng)刊發(fā)行;創(chuàng)刊一份雜志。參見《辭海》第六版(縮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年版,第263頁。],還是在人們的通常理解上,創(chuàng)刊、出刊與出版是一致的,也就是以完成印刷環(huán)節(jié)為標志。
三、《覺悟》第二期雖已組稿但未能出刊
在《覺悟》第一期上,曾預告第二期“準于2月20日出版,決不愆期”,但五四運動形勢發(fā)展很快,由于接連發(fā)生北洋政府和直隸省當局迫害愛國學生事件,特別是周恩來等覺悟社主要成員因領導“九·一·念九”斗爭而被捕入獄,導致第二期《覺悟》雖然已經(jīng)開始組稿,但實際上并未編輯付印。
鄧穎超曾回憶:“《覺悟》可能有第二期,我記不清了?!队X悟》發(fā)行時,覺悟社的大部分社員已離開天津,只剩下一兩個人了,我記得第一期和第二期是一起寄發(fā)的,經(jīng)我的手,多半是贈送的?!盵鄧穎超:《回憶天津覺悟社等情況(一九五七年五月)》,中國社會科學院現(xiàn)代史研究室、中國革命博物館黨史研究室選編:《“一大”前后——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前后資料選編(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35頁。]
不過,據(jù)《五四運動以來天津?qū)W會之盛衰小史》載:“本來覺悟社的計劃,打算要按期發(fā)行《覺悟》雜志,并且還要印些小冊子,作為傳播主義之用。但因種種關系,雜志只出了一期,小冊子我一本都沒有看見?!盵1922年2月22日天津《益世報》。作者孔翔鵝,又名孔賜安,曾為直隸高等工業(yè)專門學校學生,時為天津《益世報》訪員。轉(zhuǎn)引自天津市檔案館藏檔,檔案號:“X290-Y-23-P8-16”。]
諶小岑在《我所知道的覺悟社》中的記述也比較明確:“第二期《覺悟》雖收集了四十多篇文章,并沒有付印。《覺悟》只出了一期,在這一期近十萬字的小冊子里,提出了對學生的思想改造;提出了要改造舊社會,推翻軍國主義;反對舊道德舊倫常;要求男女平等,社交公開;要求實行批評自己,批評別人,實行勞心與勞力互相為用的‘工讀主義……”[全國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輯》第61輯,文史資料出版社1979年版,第125—126頁。]經(jīng)筆者統(tǒng)計,《覺悟》第一期的全部文字規(guī)模概約六七萬字。
由于迄今確未發(fā)現(xiàn)《覺悟》第二期。因此,《覺悟》只出版了一期的記載,是可信的,也是已有定論的[《辭?!匪d“覺悟”辭條稱,天津覺悟社出版的《覺悟》“因遭軍閥政府迫害,僅出一期”?!掇o海》第六版(縮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年版,第989頁。]。
那么,覺悟社成員是否有出版《覺悟》第二期的打算呢?答案是肯定的。《覺悟》第一期《本社啟事》載:“本社現(xiàn)已決定第二期的小冊子,準于二月二十日出版。”[《覺悟》第一期《本社啟事(三)》稱,“本社現(xiàn)已決定第二期的小冊子,準于二月二十日出版,決不愆期。至于第二期的內(nèi)容,還須遲幾天,方能宣布”。文中的“二月二十日”,指1920年2月20日。]但這只是一個既定的、尚未實施的出版計劃。
周恩來在《警廳拘留記》的第十二部分《親朋探視同各人來往的波折》中載:“從二月二十日(陰歷元旦)至三月七日,這十多天中被拘各人的親戚、朋友、家族到廳中去探視的很勤……有一天,女代表郭隆真的妹妹去見伊,郭、張兩人將周恩來在陰歷年會餐的時候,交給他們的他所做兩篇稿子——《獨身主義》同《我的懺悔》——讓伊帶去,預備登在《覺悟》雜志上。當時,有在旁邊監(jiān)視談話的三四隊副官焦寶珍,說須得經(jīng)過司法科長的檢查。當下,張、郭兩人遂將兩篇稿子交與焦副官。郭隆真的妹妹也隨同他去。到了司法科,司法科長說:‘稿子太長——約有四萬多字——等看完后再去取。郭君遂沒取走。第二次,郭君又進去見伊的姐姐。張、郭兩人方知稿子還沒帶出廳,便向司法科長交涉。司法科的回話是:‘稿子現(xiàn)時不能拿出去,因為要是登在報上,恐怕外邊人批評。說:‘人還拘禁著,為什么稿子可以傳出去呢?所以現(xiàn)在暫留在司法科,等到大家出去后再給你們。張、郭兩人憤怒的了不得,恐怕司法科騙去那兩篇稿子,不想發(fā)還。連著同司法科長交涉多次,司法科也總沒有將稿子發(fā)還。但是,他們卻切實聲明,出廳后一定要發(fā)還的。等到三月一日筆答‘二十一條的時候,張若名、周恩來又當面同趙視察長交涉。趙視察長拍胸擔保出廳的時候,必給他們。但是。等到被拘的人移送檢廳后,周恩來給趙視察長去信要稿子,他卻沒有回答。這事算告一段落?!盵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南開大學編:《周恩來早期文集(1912.10—1924.6)》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南開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10—511頁。]
看來,《獨身主義》《我的懺悔》這兩篇具有重要文獻價值的長文,就是讓可恨的“司法科長”和“趙視察長”生生給弄丟的,他們因受上峰指使而故意將這兩篇稿子扣押的可能性很大。
“司法科長”是誰?周恩來在《警廳拘留記》中記載:“二月十六日,司法科傳郭隆真至違警裁判所,由科長高登甲同某科員訊問。”“第二天,高登甲又在他的辦公室里,請楊曉林去談話。所問的都是些網(wǎng)羅別人罪狀的話,楊曉林含含糊糊答了一點。接著,又叫周恩來去到一個司法科員的住室里,先由一個科員問他,后來高登甲也去問他?!贝撕?,周恩來在《警廳拘留記》中又多次提及高登甲(又載為“高司法科長”)。可見,高登甲時任天津警察廳司法科科長。
1920年四、五月份,高登甲因涉及其弟高冠甲詐財案丑聞,而灰溜溜地告假?!兑媸缊蟆?920年5月2日《高登甲請病假問題》載:“警察廳司法科長高登甲,以乃弟高冠甲詐財案,發(fā)現(xiàn)與伊職務不無關系。又因外間喧傳,高冠甲假借運動警廳詐財,尤屬有失體面。況法庭對于延生堂之毒丸案、行賄案與高冠甲之詐財案,均擬從嚴科罰?,F(xiàn)在,法庭對于此案尚有不時調(diào)閱庭卷宗之處。是以高登甲連請病假多日,均未視事。聞楊以德現(xiàn)已委于科員暫行代理?!笨梢?,高氏兄弟作奸犯科,難逃法網(wǎng)[《益世報》1920年5月2日《高登甲案訂期公判》載:“省會議員高冠甲詐財案,業(yè)經(jīng)地檢廳偵查完備,認為證明有犯罪之行為。日前,已由該檢察官送審。茲探得定于月之四日(星期二)下午一鐘,公開審判,準列旁聽席。昨特票傳被詐人馮殿臣等,屆時到廳作證。想高某一經(jīng)公判,擬定罪名,即可執(zhí)行?!盷。而此記載也表明,“于科員”曾作為高登甲屬下,也參與過對周恩來等被拘愛國學生的訊問。
“趙視察長”又是誰?1918年7月16日《內(nèi)務總長錢能訓呈大總統(tǒng)準直隸省長咨請以張克家等派充全省警務處秘書、科長、視察長等職文(附單)》(8月5日奉指令)載:趙斯桐“系在貴州官立法政學堂三年畢業(yè),資格均屬相符”,“擬請令準派直隸全省警務處視察長”[《政府公報》1918年8月10日第914號第9—10頁。]。已知1919年6月,趙斯桐已任直隸全省警務處(與天津警察廳合署辦公)視察長[北洋政府國務院印鑄局印行:《職員錄》第三期第三冊《直隸》第7頁,1919年6月。]。1920年7月《內(nèi)務部呈大總統(tǒng)匯報民國八年份本部核給京外警察獎章人員汪兆鸞等繕單呈鑒文(附單)》(7月14日奉指令)載,趙斯桐仍為直隸全省警務處視察長[《政府公報》1920年9月3日第1636號第19—22頁。]。
如果把《警廳拘留記》所載的于方舟讓司法科科長高登甲代買《覺悟》以及周恩來打算將這兩篇稿子“登在《覺悟》雜志上”這兩個細節(jié),結合起來分析的話,則表明《覺悟》第二期開始實施組稿計劃的時間不晚于1920年2月。而《覺悟》第一期出刊后,周恩來等在牢房中閱讀《覺悟》第一期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四、《覺悟》第一期所載部分詩文的影響
《覺悟》第一期所刊詩文,觀點鮮明,擲地有聲,堪稱時代強音,既是五四運動時期青年知識分子思想特點和思想演進的縮影,也可視為建黨前夕的重要歷史文獻之一。
不過,迄今只有其中一部分內(nèi)容已獲整理并被收入公開出版物中,散見于《五四運動在天津》《周恩來早期文集》《鄧穎超與天津早期婦女運動》《張若名研究資料》《馬駿紀念文集》等史料和著述中。而《工讀主義》《我們的姊妹》《俄國革命的祖母——布里谷斯嘉》《為什么?》以及部分詩作,迄今尚未發(fā)現(xiàn)有被收入公開出版物的情形。這表明,《覺悟》第一期的影響雖然是深遠的,但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以下從四個側面詮釋其產(chǎn)生的社會影響。
(一)周恩來創(chuàng)作的新詩備受推崇
《覺悟》第一期刊載的9首新詩,分別由周恩來、馬駿、諶志篤創(chuàng)作,是新文化運動的產(chǎn)物,也是對白話新詩進行的積極探索,值得品味和研究。
其中,周恩來創(chuàng)作的《游日本京都圓山公園》(署名“五”)和諶志篤創(chuàng)作的《一個可憐的朋友》(署名“五○”),曾被《新詩年選(一九一九年)》收入[北社編:《新詩年選(一九一九年)》,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8月初版,第5—9頁。]。該詩選反映了五四運動時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成果,開創(chuàng)了新詩年選的先河,在中國新詩發(fā)展史上有重要地位。
《新詩年選(一九一九年)》由四川青年詩人康白情與北京大學友人以“北社”名義合編,分別從《新青年》《新潮》《覺悟》《時事新報》等多種報刊中精選,包括劉大白、沈玄廬、沈尹默、李大釗、周作人、俞平伯、胡適、郭沫若、陳衡哲、傅斯年、葉紹鈞、劉復、羅家倫等41人的新詩90首。正如該詩選《弁言》(署名北社同人)所稱的那樣:“我們編這部雜志非常謹嚴,所選入的,不過備選的詩全數(shù)六分之一?!笨梢?,《覺悟》第一期在當時頗有些影響,詩作水平也較高。
據(jù)《康白情生平及著作年表簡編》載,1922年4月,康白情“與應修人等擬以北社名義出版《新詩年選》,并將部分稿件秘密地寄回上海應修人處?!缎略娔赀x》的《弁言》和《北社的旨趣》亦在本月寫定,署名‘北社同人”。同年6月2日,湖畔詩社的詩人應修人致信潘漠華、馮雪峰又稱:“白情信上說的《新詩年選》,第一期稿已將到上海,一切當說予靜之,請勿外揚。”[參見諸孝正、陳卓團編:《康白情新詩全編》,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第348頁?!办o之”即汪靜之,1922年3月與潘漠華、應修人、馮雪峰創(chuàng)立湖畔詩社。]
朱自清于1935年所撰《選詩雜記》中回憶:“十一年八月(即1922年8月——引者注),北社的《新詩年選》出版,就像樣得多了。書中專選‘民八(即1919年——引者注)的詩。每篇注明出處,并時有評語、按語。按語只署‘編者,評語卻有‘粟如‘溟冷‘愚庵三個名字。”[朱自清:《朱自清散文全集》下冊,中國致公出版社2001年版,第838頁。]已知“愚庵”即康白情的筆名。
《游日本京都圓山公園》一詩,是周恩來在日留學期間,于回國前夕的1919年4月5日所作,雖僅52字,但很有意境:“滿園櫻花燦爛/燈光四照/人聲嘈雜/小池邊楊柳依依/孤單單的站著一個女子/櫻花楊柳/哪個可愛/冷清清的不言不語/可沒有人來問他?!?/p>
該詩被《新詩年選(一九一九年)》收錄后,改題目為《游京都圓山公園》。編者“粟如”在詩后加有評語:“作者似乎是個女詩人。冰心女士的小說,句句有個我在。這首詩里深涵著自然幽雅的女性美。即使作者是個男子,也無愧乎詩人的本色。詩世界的司命本是女神呵。”顯然,該書編者并不知曉署名“五”的這首詩作者是何許人也。不過,“無愧乎詩人的本色”一語,無疑是對周恩來青年時代才思敏捷、文采過人的中肯評價。
諶志篤在《一個可憐的朋友》這首詩前,還寫有題記:“1919年12月8日夜,我從覺悟社回去,已經(jīng)十二點了——路上靜悄悄的,只有一個警察默默的站著。”回到直隸公立工業(yè)專門學校(今天津市河北區(qū)黃緯路與五馬路交口一帶)宿舍后,諶志篤腦海中仍浮現(xiàn)著警察的孤影,遂有感而發(fā),奮筆疾書,于是有了這首詩作:“朦朦的月照著/幾棵枯樹伴著/冷颼颼的北風/呼呼的吹著/可憐的朋友街頭站著//他/大氅披著/兩手袖著/衛(wèi)生棍兒夾著/朦朦的月光將他黑胖的臉兒映著/呀/你冷了么/你凍了耶/你靜悄悄的站在冷清清的夜里/為什么事呢//勤苦的國民/可憐的朋友/去罷/家去罷/看/我去了//朦朦的月照著/幾棵枯樹伴著/冷颼颼的北風/呼呼的吹著/可憐的朋友/街頭站著?!?/p>
可惜的是,這首詩入選《新詩年選(一九一九年)》時,不僅未及加上評語,而且刪除了詩前的題記。如此也就淡化了創(chuàng)作緣由,讀來稍顯唐突。
(二)《為什么?》一文的作者到底是誰?
1958年版《五四時期期刊介紹》載有一篇介紹《覺悟》第一期的文章。文中認為:“鄧穎超同志也寫了一篇《為什么?》,提出了為什么看不起人、為什么不實行、為什么要染惡習慣、為什么嫉妒別人等問題,對那些看不起人、不實行、染惡習慣、嫉妒別人的行為進行了批評,提倡謙虛態(tài)度、民主作風和力行精神?!?/p>
《覺悟》第一期的《為什么?》這篇文章,署名“壹”。文前標明是于“八·十一·十”(即1919年11月10日)撰寫的。“壹”為鄧穎超在覺悟社的化名。
這是《覺悟》中唯一一篇鄧穎超署名文章,但并未被收錄到《鄧穎超文集》(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中。
《鄧穎超革命活動七十年大事記》載:“1920年1月20日,周恩來主編的覺悟社的社刊《覺悟》第一期出版。鄧穎超和張若茗發(fā)表了《為什么?》一文?!盵中華全國婦女聯(lián)合會編:《鄧穎超革命活動七十年大事記》,中國婦女出版社1990年版,第3頁。]張若茗即張若名。
《關于〈為什么?〉一文的作者》一文則認為:“鄧穎超與張若名是‘直隸第一女師同學,又都是覺悟社社員。查《覺悟》雜志,他們在該刊創(chuàng)刊號上分別發(fā)表了《為什么?》和《“急先鋒”的女子》。說《為什么?》系鄧穎超和張若名合作發(fā)表的,是不對的?!稙槭裁??》一文作者是鄧穎超?!盵董振修:《天津史黨史探微》,天津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1998年編印,第166—167頁。]不過,這個考證并未解決張若名與《為什么?》一文的關系問題。
《為什么?》一文署名“壹”,就一定是鄧穎超獨立完成的么?或許鄧穎超是和張若名合作撰寫的此文,或許鄧穎超是在張若名的指導下(張若名生于1902年,年長鄧穎超兩歲)撰寫的此文,或許鄧穎超撰寫此文初稿后經(jīng)張若名修改定稿,才以“壹”的名義發(fā)表??磥?,這三種可能性都不能排除。
《鄧穎超革命活動七十年大事記》一書是1989年編寫、1990年出版的。當時鄧穎超仍健在。書中的《出版說明》一文(落款日期為1989年3月13日)稱,該書“材料來源主要是中共黨史、中國革命史、中國婦女運動史和書刊報紙上的記載,以及同志們的回憶和她本人寫的大量文章;還有鄧穎超的秘書趙煒同志送來的鄧穎超活動情況的資料,這是十分珍貴的”。
鄧穎超對文史工作歷來高度重視,晚年曾反復強調(diào):“搞婦女運動史,搞的就是歷史,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能有一點含糊……要仔細,要有刻苦的精神,要有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需要我們耐心地去搜尋,有的還得從反面去探索、研究?!盵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鄧穎超文集》,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58頁。]對于覺悟社的歷史,鄧穎超也一貫以實事求是的精神和非常嚴謹?shù)膽B(tài)度來對待[參見鄧穎超:《回憶天津“覺悟社”等情況(一九五七年五月)》,中國社會科學院現(xiàn)代史研究室、中國革命博物館黨史研究室選編:《“一大”前后——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前后資料選編(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32—237頁。]。
另外,大致在1957年,鄧穎超曾將搜集到的一冊《覺悟》第一期推薦給周恩來閱讀[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鄧穎超通信選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149頁。]??梢?,鄧穎超對《覺悟》第一期所刊內(nèi)容并不陌生。尤其是看到《為什么?》一文后,理應勾起她當年的一些回憶。
換言之,《鄧穎超革命活動七十年大事記》一書中關于“鄧穎超和張若茗發(fā)表了《為什么?》”這一表述,是鄧穎超在知情前提下授意的可能性很大。如是,鄧穎超尊重歷史、虛懷若谷的精神風范,躍然紙上。
(三)《俄國革命的祖母——布里谷斯嘉》是誰翻譯的?
《覺悟》第一期刊載的《俄國革命的祖母——布里谷斯嘉(Catherne Breshkoasky)》一文,文末標明“未完”。可見已刊稿只是原文的前一部分。由于《覺悟》第二期因故未能如期出版,《俄國革命的祖母》這篇文章的后一部分也就很遺憾地失去了連載機會。
那么,這篇文章是覺悟社成員直接翻譯的譯文還是轉(zhuǎn)發(fā)的他人譯本?要搞清楚這個問題,就有必要對這篇文章的早期中譯本予以考察。
據(jù)已見史料可知,“布里谷斯嘉”只是當時的中譯名之一,其姓名的中譯名較多,已知不少于十種。比較通常的譯名為“葉卡特林娜·康斯坦丁諾夫娜·布列什柯—布列什柯夫斯卡婭(1844—1934)”。她是俄國社會革命黨的組織者和領導者之一,屬于該黨的右翼分子。
五四運動前后,她在中國的知名度很大,李大釗、巴金等都曾在文章中提及她。如李大釗所撰《俄羅斯革命之過去、現(xiàn)在及將來》一文指出:“有人以為貴族一定反對革命的,其實貴族子弟做革命事業(yè)的卻很多,俄國革命祖母——加塞林·貝雷希古夫斯基(Catherine Breshkovsky)也是貴族出身?!盵李大釗:《李大釗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609—610頁。]也有記載稱之為“俄國革命之母”[如:“Breshiko-Breshikovskaya,Ekaterina Konstatinovna布勒雪考·布勒雪考夫斯加約(1844—),俄國社會革命黨的創(chuàng)立者,稱為‘俄國革命之母?!迸四钪⒔痄槿艟幾g:《世界人名大辭典》,世界書局1936年版,第244頁。“布勒雪考·布勒雪考夫斯加約”為布里谷斯嘉的另一中譯名。而在當時的出版物中,關于其英文名的記載也有所不同。]。
關于《俄國革命的祖母》這篇文章的中譯文版本,已知1920年前后有不少于三個。
北京《新中國》雜志1920年2月15日至8月15日共分4期(第2卷第2號、4號、6號、8號)刊載由愛立思通·白來克威爾女士(Atice Stone Blackwell)編纂、陳無我翻譯的《俄羅斯革命祖母——加塞林·倍蕾希古扶斯基的小傳和他的手書》。經(jīng)比對可知,其譯文的第一章與《覺悟》第一期所載,行文明顯有異。此為陳無我譯本。
金陵女子大學學生會編譯的《世界婦女的先導(第3版)》(中華基督教女青年協(xié)會1927年版)載有《喀斯琳——俄羅斯革命的祖母》一文(附《喀司琳·伯拉??筛K狗蛉藭罚?,經(jīng)將其譯文與《覺悟》第一期所載比對可知,此為又一譯本。
1919年12月1日出版的《〈晨報〉創(chuàng)刊紀念增刊》上,載有吳若男女士(章士釗夫人)所撰《俄國革命之祖母(傳記)》。1920年1月出版的第1卷第3號《曙光》雜志,還載有《俄國革命之祖母》插畫。因吳若男譯本原文未能看到,尚不知《覺悟》第一期所載是否與吳若男譯本有關。
另外,(俄)托爾斯泰原著、張墨池翻譯的《布羅斯谷夫斯嘉傳略》行文與《覺悟》第一期所載具有一定的相似度。“布羅斯谷夫斯嘉”即布里谷斯嘉的另一中譯名。原著者托爾斯泰,即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
張墨池是直隸省保定人,五四運動前后,他是比較活躍的無政府主義分子,也是世界語學者、俄語翻譯?!秶H友人與中國文化教育編年史略》載:“1918年春,蘇俄情報人員波波夫曾被蘇俄外交人民委員會派到上海擔任總領事和設立情報機關。他除了收集軍事情報,也間接地為蘇俄、共產(chǎn)國際領導人了解中國情況、做出決策提供信息。是年(1919年)和1920年,他又先后來到上海,調(diào)查中國有無傳播共產(chǎn)主義的可能性,所接觸過的中國人如張墨池、景梅九等是參加了‘社會主義者同盟的無政府共產(chǎn)主義者,張墨池還是所謂‘支那共產(chǎn)黨的首領。正因為有此基礎,‘1920年,蘇俄共產(chǎn)黨遂派員至中國,協(xié)助組織中國共產(chǎn)黨?!盵張文琳等:《國際友人與中國文化教育編年史略(1919.5.4—1949.10.1)》,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5—6頁。]
《桂林日報》2016年9月3日刊載的《共產(chǎn)國際的早期密使——桂林女婿張墨池》一文,披露了張墨池的一些鮮為人知的史料,如:“1920年5月初,維經(jīng)斯基一行經(jīng)俄語翻譯張墨池帶隊,到達上海法租界環(huán)龍路老漁陽里2號的《新青年》雜志社,首先會見了經(jīng)李大釗介紹的陳獨秀……共產(chǎn)黨成立前期,張墨池一直住在上海法租界貝勒路(就是現(xiàn)在望志路一大會址附近)……他作為俄羅斯共產(chǎn)國際成員之一,還安排了參會人員的住宿……張墨池接濟流落在上海的亭子間的共產(chǎn)國際朋友,如季方、方志敏等……在上海,張墨池同當時朝鮮的革命黨人、印度的革命黨人都有來往;曾擔任《大韓獨立新聞》的記者。景梅九是與張墨池翻譯過若干著述的合作者?!笨梢?,張墨池與《新青年》雜志社一度產(chǎn)生過關系。
據(jù)此初步判斷,《覺悟》第一期刊載的《俄國革命的祖母》,有可能是通過《新青年》雜志社介紹,以張墨池譯本為基礎再行修改而成的。為慎重起見,對于此中細節(jié)仍需詳加考察。
(四)《覺悟》第一期勾起鄧穎超深情回憶
《周恩來鄧穎超通信選集》載有鄧穎超致周恩來的一封信,涉及《覺悟》第一期內(nèi)容,全文為:“恩來:包慧僧寫的延年和‘二七回憶(見張簽作記)已找出,分見附《觀察》二冊。你如不能入睡時,可翻看下。另,《覺悟》一本亦可翻閱下,如《三個半月的“覺悟”社》和‘五寫的詩和短篇?;仡櫼幌峦潞瓦^去的作品也很有意思,不費腦筋。該件抄稿字大,亦不費眼力。超。即日,晚九時半?!盵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鄧穎超通信選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149—150頁;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鄧穎超通信選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124頁。原題為《鄧穎超致周恩來》。]
此信未署年月。《周恩來鄧穎超通信選集》一書的《出版說明》稱:“一些書信的手稿未署全年、月、日,凡經(jīng)考訂確認的,均在題下補全;尚未確認的,分別放在了建國前后的最后部分?!笨甲C此信年份,并非無跡可尋。若對信中“包慧僧寫的延年和‘二七回憶”一語分析,可做出初步判斷。
首先,信中提及的“包慧僧”,即包惠僧(號棲梧)。包惠僧曾撰《回憶陳延年烈士》一文,“延年”為鄧穎超對《回憶陳延年烈士》一文的略寫?!痘貞涥愌幽炅沂俊芬晃氖鹈皸嗬先恕保d“《新觀察》1957年第二期”[黎顯衡等:《陳延年》,廣東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80頁。]。棲梧老人即指包惠僧。鄧穎超在此信中提及的《觀察》,當指《新觀察》這本雜志。
而包惠僧也曾撰有關于“二七”大罷工的回憶文章,如《二七回憶錄(節(jié)錄)》[中華全國總工會工運史研究室等編:《二七大罷工資料選編》,工人出版社1983年版,第605—623頁。文末注明,此文原載“《棲梧老人回憶錄》,工人出版社,1957年10月”。]。另據(jù)記載:“1957年,包惠僧被調(diào)到國務院任參事。10月,用‘棲梧老人筆名寫了《二七工潮始末》(工人出版社出版)?!盵秦英君、張占斌主編:《大浪淘沙——中共“一大”人物傳》,紅旗出版社1991年版,第319頁。]
包惠僧也曾在《新觀察》(半月刊)刊發(fā)關于“二七”大罷工的回憶文章。查1957年2月1日至3月1日出版的《新觀察》(總第154—156期),分三期連載《“二七”罷工回憶》一文,署“棲梧老人”。
綜上可知,鄧穎超致周恩來的這封信,當寫于1957年,且不早于1957年二三月份。而此時,鄧穎超也再次看到幸存下來的《覺悟》雜志第一期。倍感親切之余,鄧穎超特將已獲整理的大字抄稿(部分內(nèi)容的抄稿)推薦給日理萬機的周恩來重新閱讀。
1958年版《五四時期期刊介紹》已把《覺悟》第一期納入研究范疇。這篇3000字規(guī)模的概括性文章,是新中國成立后首次對《覺悟》第一期進行專題性介紹[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研究室編:《五四時期期刊介紹》第1集,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332—336頁。]。這與《覺悟》第一期此際被重新發(fā)現(xiàn)不無關系。
〔作者王勇則,天津市河北區(qū)檔案館二級調(diào)研員,天津市檔案館近代天津歷史研究中心研究員〕
The Founding of the Journal of Tianjin Enlightenment Society and Its Influence
Wang Yongze
Abstract:Tianjin Enlightenment Society was a progressive patriotic youth group established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Zhou Enlai at the height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It was also the cradle of young Marxists in Tianjin. Its initial mission and proposition were reflected in the first issue of the societys journal, Juewu. There is still a lack of research on Juewu. Most of what could be found is brief descriptions of the journal, and even with mistakes. Having examined the first issue of Juewu and other materials such as Police Departments Journal of Detention,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background of the journals founding, examines its editing process, and explains the initials of publishing this journal. Moreover, some of the articles and poems in the first issue of Juewu are examined as examples, which is an attempt to push researches of this area to go further.
Keywords:Tianjin Enlightenment Society, founding a journal, editing process, social influ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