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發(fā)
【摘要】作為除《金史》外的唯一一部金代通史,《大金國志》自面世以來便受到諸多爭議,褒貶不一。隨著近年來研究的深入,人們對于《大金國志》的價值也有了更加客觀的認識。關(guān)于《大金國志》這部書的爭議,主要集中在《大金國志》的成書年代及其作者、《大金國志》的真?zhèn)螁栴}、《大金國志》的版本與體例和《大金國志》的史料來源及其價值等方面,茲擇其要者進行綜述。
【關(guān)鍵詞】《大金國志》;成書年代;真?zhèn)螁栴};史料價值
【中圖分類號】K264? ? ? ? ? ? ?【文獻標(biāo)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1-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1.007
除《金史》以外,《大金國志》是現(xiàn)在能夠看到的唯一一部金代通史,但此書通行的掃葉山房本由于內(nèi)容錯訛較甚,漏洞較多,因而此書面世以來即爭議重重。前人已對此書有過諸多研究,如清代的王士禛[1],近現(xiàn)代的李慈銘[2]、余嘉錫[3]以及近人崔文印[4]、劉浦江[5]等等,但總體來說,對這部書的評價都不高。關(guān)于《大金國志》這部書的爭議,主要集中在《大金國志》成書年代及其作者、《大金國志》的真?zhèn)螁栴}、《大金國志》的版本與體例和《大金國志》的史料來源及其價值等方面,現(xiàn)分別論述如下。
一、《大金國志》的成書年代及其作者
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于《大金國志》成書年代的爭論主要是因為《進書表》的時間有問題。然而此《進書表》已經(jīng)前人考證為至正三年以后的偽作[6],最后的所署日期是“采用倒填年月日辦法的”[7],因此不足為信。在《大金國志》所引的材料中,《契丹國志》是成書年代較晚的一種,明黃居中在《千頃堂書目》卷三中認為《契丹國志》的作者葉隆禮為元朝人,即《契丹國志》也應(yīng)成書于元朝[8]。余嘉錫先生在考證《契丹國志》的成書時間時說:“其書陳氏《書錄題解》及《宋史·藝文志》皆不著錄。元袁桷《清容集》卷四十一有《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事狀》一篇,所列遺書凡一百四十余種,尚無此書??梢娫跷纯杏谑馈V撂K天爵《滋溪文集》卷二十五《三史質(zhì)疑》始云:“‘葉隆禮宇文懋昭為遼金《國志》,皆不見國史,其說多得之傳聞?!鋾?dāng)出于中葉以后矣。”李錫厚先生后來對此做了新的補充和進一步的考證,認定《契丹國志》成書于“入元之后”[9]。又《大金國志》大量抄錄了《契丹國志》,那么其成書時間則必是在元中葉以后了。
既然《大金國志》的成書于元中葉以后,那么其作者就應(yīng)當(dāng)是元朝時人,而這則與《大金國志》的作者為宋人宇文懋昭的傳統(tǒng)觀點相抵牾?!洞蠼饑尽奉}為(宋)宇文懋昭撰,然而史書中關(guān)于宇文懋昭其人的記載甚少,僅《經(jīng)進大金國志表》中對其有簡單的記載,長期以來學(xué)界對《大金國志》的作者是否為宇文懋昭以及其人是否真實存在等問題一直存有爭議。清初人士王士禛認為《大金國志》“或云宋人偽造”?!端膸炜偰俊分小洞蠼饑尽返奶嵋f“舊本題宇文懋昭撰” [10]?!端膸旌喣俊分小洞蠼饑尽窏l目載:“舊本題(宋)宇文懋昭撰,今檢核其書,實依托也”[11]。元人蘇天爵在其《滋溪文集》卷二十五《三史質(zhì)疑》中云:“葉隆禮宇文懋昭為遼金《國志》,皆不見國史,其說多得之傳聞?!盵12]這是宇文懋昭最早見于史書的記載。因蘇天爵為元人,而《大金國志》又成書于其《三史質(zhì)疑》之前,因而趙葆寓、都興智[13]等人認為既然元朝人不懷疑《大金國志》的作者是宇文懋昭,后代學(xué)者無使人信服的證據(jù)也不應(yīng)輕易否定。
余嘉錫先生在《四庫提要辨證》卷五《契丹國志》中認為《契丹國志》“疑是后人所偽撰,假隆禮之名以行,猶之《大金國志》托名宇文懋昭耳”。還說:“懋昭始末雖不可考,亦必實有其人”,但是卻沒有給出宇文懋昭其人存在的證據(jù)。對于余嘉錫先生這種推測,鄧廣銘認為是難以令人信服的。他認為《進書表》中對宇文懋昭身份的表述問題很大,在史書中無有此種情況,且《大金國志》成書于元中葉以后,其作者無論如何不得在南宋端平元年以“老臣”自稱,這些足可否定“宇文懋昭亦必實有其人”之說。商務(wù)印書館《叢書集成初編》收有明代吳琯??钡摹督鹬尽芬粫?,所署作者為“元宇文懋昭”,有學(xué)者據(jù)此認為宇文懋昭確為元朝人。這種觀點與《大金國志》的作者是元人相符,且在沒有新的能夠證明宇文懋昭其人的證據(jù)之前,將宇文懋昭看作元朝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二、《大金國志》的真?zhèn)螁栴}
《大金國志》的真?zhèn)螁栴}一直以來就是學(xué)術(shù)界爭論不休的焦點,目前學(xué)術(shù)界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一是認為《大金國志》這部書是托名作偽。清初人士王士禛認為《大金國志》“或云宋人偽造”。四庫館臣在寫提要時,凡對該書作者的真?zhèn)纬謶岩蓱B(tài)度時,一般都會在作者前面加“舊本題”三字,《四庫總目》中《大金國志》的提要寫的便是“舊本題宇文懋昭撰”,可見四庫館臣對《大金國志》的作者是否為宇文懋昭也是持保留意見的。而《四庫簡目》中對《大金國志》的真?zhèn)蝿t是明確指出此書實乃托名作偽。余嘉錫先生在《四庫提要辨證》中認為《大金國志》雖是“托名宇文懋昭”,但宇文懋昭“亦必實有其人”。劉浦江也認同余嘉錫先生的看法,認為此書是后人偽作,托名宇文懋昭。
二是認為《大金國志》的作者確為宇文懋昭,但《經(jīng)進大金國志表》不是宇文懋昭所寫,而是后人偽造。趙葆寓認為,《三史質(zhì)疑》的作者蘇天爵與宇文懋昭生活的年代大體相同,“且對遼金史籍博洽多聞”,蘇天爵不懷疑宇文懋昭是《大金國志》的作者,后人在沒有確實的證據(jù)下懷疑宇文懋昭是缺少根據(jù)的。并且他認為蘇天爵在《三史質(zhì)疑》中對漏洞百出的《進書表》只字未提,是因為“至少在元至正三年(1343年),元朝館臣們所見到的《大金國志》,還沒有宇文懋昭的《進書表》”。所以趙葆寓認為此《進書表》是元至正三年后元人所偽作。都興智同樣認為《大金國志》的作者當(dāng)是宇文懋昭,并非后人假托,《進書表》也是后人所偽作,但是他又認為宇文氏應(yīng)該是元朝人而不是宋朝人。理由是商務(wù)印書館《叢書集成初編》收有明代吳琯校勘的《金志》一書,所署作者為“元宇文懋昭”,因此他認為宇文懋昭確為元朝人。
三是認為《大金國志》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宇文懋昭所作,另一部分則是元人的“續(xù)作”。崔文印在《〈大金國志〉新證》中提出這種觀點,理由是在卷十五以后的帝紀(jì)和《文學(xué)翰苑傳》中,存在著許多錯誤,其水平之低劣,“和原作涇渭分明”。他還指出了“續(xù)作”中的許多錯誤,如歪曲史實、無中生有、疏于考證、淺陋無知、抄書錯誤等[14]。關(guān)于崔文印的這種觀點,學(xué)術(shù)界并不完全認同,如劉浦江就認為不但崔文印所說的“續(xù)作”中存在著許多錯誤,而且在“原作”中同樣也存在著諸多上述錯誤,并舉例予以駁斥崔的觀點。
更有一種意見認為不但《大金國志》是徹頭徹尾的偽書,就連宇文懋昭其人也是杜撰的,是不存在的。晚清學(xué)者李慈銘在其《越縵堂讀書記》中云:“閱《大金國志》。此書前人多疑之,余謂實偽作也。宇文懋昭之名,亦是景譔?!编噺V銘也持此種觀點,并且認為“這兩部《國志》(《契丹國志》和《大金國志》)必為當(dāng)時坊肆?xí)Z同時所編撰”。
三、《大金國志》的版本與體例
關(guān)于《大金國志》的版本,目前最為通行的版本是清嘉慶二年(1797)席世臣刊行的“掃葉山房本”,在此之前,只有抄本流傳。“現(xiàn)存本書最早的本子是三個明抄本:(一)羅振玉藏讀書齋本、(二)海堂吳氏藏五硯樓本、(三)傅增湘藏天一閣抄本。明抄本的特點是:諸帝紀(jì)的天頭有記事標(biāo)目,書前還有《經(jīng)進大金國志表》《金國初興本末》《金國世系圖》三個附件?!盵15]相比之下“掃葉山房本”既沒有天頭標(biāo)目,也沒有上述的三個附件,但是在卷首新增了《金國九主年譜》。這三個明抄本,中國國家圖書館均有收藏。此外,國家圖書館還藏有六個清抄本,這六個清抄本與掃葉山房本相同。
最近,西南民族大學(xué)圖書館新發(fā)現(xiàn)了一種《大金國志》抄本,此本雖未標(biāo)注時間,也未標(biāo)注抄自何處,但圖書館人員將此抄本與上述三個明抄本比對后發(fā)現(xiàn),此本與明抄本的特點一致,因此,此本確定無疑是源自明抄本[16]。
關(guān)于《大金國志》的體例,前人對此已有過詳細論,一般將此書分為五部分:紀(jì)、傳、表冊、文書、制度和行程錄,由于前兩部分占比例較大,就視之為紀(jì)傳體。其實,《大金國志》體例參差,是多種體例的雜糅。如席世臣掃葉山房本《大金國志》題識言:“是書以志為名,而雜用紀(jì)傳、編年之體,似于史例不免混淆。”前26卷敘事以皇帝紀(jì)年為綱,主要記述了金與遼、宋、蒙之間的史事,其間也記載了一些金廷內(nèi)政之事,總體來看,編年體的特征比較明顯。卷二七——三十是采用的是小傳體例,卷三十——四十采用的則是輯錄體。至于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李秀蓮認為《大金國志》作者所抄書籍的體例對其撰述影響很大[17]。如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李心傳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等書都是編年體史書,因而前26卷編年體的特征比較明顯;卷二七——三十因其抄錄的書籍為傳記,因而采用小傳體例。由此可見,《大金國志》體例參差是深受其史料體例影響的結(jié)果。
四、《大金國志》的史料來源及其價值
《大金國志》在編撰時,雜抄了多種書籍,史料來源比較復(fù)雜,主要有以下幾種:
其一,宋人史籍是重要來源。崔文印先生在《大金國志校證》中對一至十五卷史文的出處有過詳細考證,認為“其綱類文字主要取自《中興小紀(jì)》《三朝北盟會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續(xù)宋中興編年資治通鑒》以及《宋十朝綱要》,而目類文字,即大段史文的征引則以《金虜節(jié)要》《松漠紀(jì)聞》為主?!?/p>
其二,金人史籍的利用,主要有元好問的《中州集》、張詩顏的《南遷錄》。清初人士王士禛認為“其(指《大金國志》)《文學(xué)傳》則全節(jié)取元好問《中州集》”。而李秀蓮對此有不同看法,她認為在《中州集》之前,“百家詩略”已存在,《大金國志·文學(xué)翰苑傳》與《中州集》有相同的記載并不一定抄自《中州集》,也有可能是抄自“百家詩略”。
其三,金廷官方資料。金章宗明昌年間,韓玉著有《元勛傳》,《大金國志·文學(xué)翰苑傳》中有《韓玉傳》,其中也提到了《元勛傳》,可知韓玉的《元勛傳》應(yīng)該也是《大金國志》資料的一個來源。此外,有學(xué)者認為署名葉隆禮的《契丹國志》也有可能是依據(jù)金廷官方資料所編撰,又《契丹國志》也是《大金國志》的資料來源,因而認為《契丹國志》和《大金國志》一樣,都可能有金廷官方資料可據(jù)。
其四,來自傳聞。元人蘇天爵認為:“葉隆禮、宇文懋昭為遼金《國志》,皆不見國史,其說多得之傳聞?!北彼巍肮礄谕咚痢蔽幕诮鸫M一步繁榮,勾欄瓦肆中的話本小說就是“傳聞”的主要來源,“講史”是話本小說的重要內(nèi)容?!洞蠼饑尽分杏涊d的愛王大辨聯(lián)結(jié)韃靼叛據(jù)五國城的故事,就是金章宗迫害世宗諸子、宮廷內(nèi)部矛盾與韃靼侵擾之類當(dāng)代歷史在話本小說演義中虛構(gòu)的結(jié)果?!洞蠼饑尽凡糠质妨显从趥髀勈怯衅渖鐣尘暗?。
雖然《大金國志》的真?zhèn)螁栴}尚未得到徹底解決,學(xué)界仍有相當(dāng)一部分人認為《大金國志》為偽書,但是隨著對這部書及其史料來源認識的不斷深入,學(xué)者們對此書的價值也有了更客觀的認識?!督鹗贰分嘘P(guān)于海陵一朝的記載不僅片面,而且簡略,相比之下,《大金國志》中關(guān)于海陵王完顏亮的記載要豐富得多,如關(guān)于海陵王遷都燕京的決策、過程等,都是《金史》所沒有的。所以從這方面來看,《大金國志》史料來源豐富,在一定程度上可補《金史》之缺。此外,《大金國志》中保存了大量的史論,其中的論贊部分與《金史》比較對讀,可以呈現(xiàn)出相對來說更加客觀的人物形象,對歷史人物的評價具有重要的史學(xué)價值。
五、結(jié)語
綜上所述,雖然《大金國志》存在著諸多爭議問題,但是最具爭議性的,最核心的問題仍然是《大金國志》的真?zhèn)芜@一問題,而這一問題的關(guān)鍵則是《大金國志》的作者。關(guān)于《大金國志》的作者到底是不是宇文懋昭;宇文懋昭其人是否真實存在以及宇文懋昭其人的生平事跡如何等等一系列問題,自古以來就爭論不休。但是現(xiàn)在除了《進書表》,在史書中找不到任何其他關(guān)于宇文懋昭生平事跡的記載,以至于關(guān)于宇文懋昭其人是否存在的問題至今仍是一樁懸案。
盡管《大金國志》備受爭議,但作為現(xiàn)在唯一一部除《金史》以外的一部金代通史,《大金國志》對于金代的歷史研究還是不可或缺的。而且隨著對《大金國志》研究的深入,其史料價值會進一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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