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普希金
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普希金(1799-1837),俄國詩人、作家。普希金被譽為“俄國文學之父”,他在繼承古代俄國文學的優(yōu)秀傳統(tǒng)的同時不斷將其發(fā)揚光大。在俄國文學中,他為現(xiàn)實主義奪得了主導地位,從而影響了19世紀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浪潮,他的作品是反映當時俄國社會的一面鏡子。在各種文學體裁上(抒情詩、敘事詩、詩劇、小說、童話等),普希金也為后人提供了優(yōu)秀的范例,后來的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更后面的葉賽寧、馬雅可夫斯基等人都直接或間接受過普希金的影響。
世上的流言,海上的波浪。
——俄羅斯諺語
我深信,我的罪過充其量不過是擅自離開奧倫堡。我不難辯白,因為單槍匹馬打游擊不但從不禁止,反而多方加以鼓勵。我可能被指控為輕舉妄動,而不是違抗軍令。不過,我跟普加喬夫的友好關系可能被許多目擊者所證實,至少有重大嫌疑。一路上我專心思考即將對我的審訊,周密推敲我應如何回答,終于決定向法官說明真相,認定這個辦法最為單純,也最為牢靠。
我到了喀山,但見一片瓦礫,滿目凄涼。街上房屋倒塌,唯有一堆堆燒焦了的木頭,其間矗立著熏得烏黑的,沒有屋頂也沒有門窗的一堵堵光禿禿的墻壁。這便是普加喬夫的遺跡!我被帶進大火后的城中幸存的要塞里。驃騎兵把我交給一個值班的軍官。他命令叫來鐵匠,給我釘上腳鐐,釘?shù)煤芫o。然后把我關進牢房,那是一個又小又黑的單間,只有光禿禿的四堵墻壁和一扇帶有鐵欄桿的小窗。
開初這種待遇不是好兆頭。不過,我倒沒有喪失勇氣和希望。我采用了凡是悲憤之人聊以自寬自解的辦法,平生第一回飽嘗了從自己純潔而又破碎的心靈中宣泄的祈禱的滋味,我心平氣和地睡去,毫不介意將發(fā)生什么事情。
第二天,牢房看守叫醒了我,向我宣布,今日就要提審我。兩個士兵押送我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到了司令辦公室,在前堂停下,然后放我一個人進去。
我走進一間相當寬敞的廳堂。桌上堆滿文件,桌旁坐了兩個人:一個上了年紀的將軍,神情嚴肅冷峻,還有一個年輕的近衛(wèi)軍上尉,約莫二十八歲,外表很逗人喜歡,舉止隨便活潑。窗前另一張桌子邊坐著一名書記,耳朵上夾了一管鵝毛筆,正伏在紙上,準備記錄我的口供。審訊開始。問了我姓名和軍銜。將軍問我是不是安德列·彼得洛維奇的兒子。我回答了,他嚴厲地斥責道:“真可惜!那么一位令人尊敬的人居然有這么一個不肖的兒子!”我平靜地回答,不論壓在我身上的指控有多重,我自信清白,相信會弄清真相從而洗刷自己。
我的鎮(zhèn)定自若使他不高興了。“年輕人,你倒是伶牙俐齒呀!”他皺起眉頭對我說,“不過,我們倒也見識過了?!?/p>
這時年輕人問我:何時由于何種機會我為普加喬夫效忠?接受他什么指令?干過什么勾當?
我忿忿然回答:我是軍官和貴族,決不會為普加喬夫效力,也不會接受他任何指令。
“這么說,”我的審判官反問,“為什么唯獨你這一位貴族軍官被匪首赦免了,而同時,你的同事們卻全都慘遭殺害呢?為什么你這個貴族兼軍官卻偏偏跟叛匪們一道飲酒作樂,接受匪首的禮物、皮大衣、馬匹和半個盧布的銀幣呢?怎么會產(chǎn)生這么稀奇古怪的友誼呢?這種友誼,如若不是因為你變節(jié)了,或者,至少因為你是個可恥的軟骨頭,那么,怎么解釋呢?”
近衛(wèi)軍軍官的話深深侮辱了我,我激憤地為自己辯護。我敘述了我是怎樣在風雪大作的草原上跟普加喬夫認識的;在白山炮臺攻陷以后他怎樣認出了我并且赦免了我。我說,冒充的皇帝所贈的皮大衣和馬匹,不錯,我毫無內(nèi)疚地接受了。但是,我保衛(wèi)了白山炮臺,直到最后的關頭。最后,我提出我的將軍,他可以證明在奧倫堡被圍困時我的忠誠。
嚴峻的老頭伸手從桌上拿過一封拆開的信,然后出聲讀道:
“大人詢問有關準尉格里尼約夫之行為,據(jù)傳此人曾參與此次叛亂,與匪首勾結(jié),實為軍法所不容,與誓言相悖逆。今特據(jù)實答復如下:查該準尉格里尼約夫自去歲即1773年10月至今年2月14日于奧倫堡服役,自此2月14日彼離城后即未歸來。茲據(jù)投誠之匪眾傳稱,該準尉曾于普加喬夫之村寨內(nèi)勾留,并與匪首同車前往彼曾服役于其間之白山炮臺,至于論及彼之行為,我可以……”念到這兒他不念了,對我嚴厲地說:“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可以辯護?”
我本想像剛才那樣繼續(xù)為自己辯護,真誠坦率地像說明其他事情一樣說明我跟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的關系。但我突然感到惡心。我腦子里一閃念:我如果說出她的名字,那么,審查委員會定會將她傳訊。一想到將她的名字跟壞蛋們的下流誹謗糾纏在一起,一想到定會叫她本人跟他們對質(zhì)——這個可怕的念頭使我猛醒,我不知所措,語無倫次了。
兩位法官,開初還認真聽取我的辯護,似乎還多少有點好感,一看到我神色慌亂,便又抱定先入為主的成見跟我作對了。近衛(wèi)軍軍官叫我跟主要告發(fā)人對質(zhì)。將軍當即命令帶昨日那個罪犯。我迅即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房門,等待我的告發(fā)人進來。過了幾分鐘,傳來腳鐐的丁當聲,門打開,走進來一個人,一看:卻原來是希瓦卜林。他外貌變化之大令我驚愕。骨瘦如柴,一臉慘白,原先漆黑的頭發(fā)全都變白,長胡子蓬松凌亂。他說話聲音很低,但語氣堅決,重復了對我的控告。他說,我是被普加喬夫打進奧倫堡的內(nèi)奸;說我天天出城單騎突擊是為了傳遞有關城中動靜的諜報;最后,說我公然投降冒充的皇帝,跟隨他巡視各炮臺,千方百計陷害業(yè)已叛變的舊同事,以便竊據(jù)他們的職位并向冒充的皇帝邀功請賞。我默然聽他說完,有一點還算滿意:這下流坯沒有提到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的名字,也許因為這個姑娘曾經(jīng)輕蔑地拒絕過他,說出來有傷他的自尊心;也許因為他心里還殘存著一星半點迫使我沉默的同樣的感情——無論怎樣,反正白山炮臺司令的女兒的名字在審問中沒有提及。我的主意更堅定了,因而當法官問我能否反駁希瓦卜林的指控時,我回答,我堅持原來的供詞,沒有別的要辯護了。將軍命令把我們押下去。我跟希瓦卜林一同走出來。我鎮(zhèn)定地看他一眼,沒有對他說一個字。他獰笑了一下,提起腳鐐,趕過我,加快了腳步。我又被送進牢房,從此沒有再提審過一次。6588E762-95A6-490F-8E00-665C647C93CE
以下我要向讀者介紹的事情,并非我在場目睹,但那些故事我多次聽說,以致細微末節(jié)都深深銘刻在腦子里,因而我覺得,好似我也無形中在場一樣。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受到了我父母熱情誠懇的接待,那是老一輩人特有的作風。能有機會收養(yǎng)和愛護一名可憐的孤女,他們認為這是上帝的恩賜。她們很快就真心愛上她了,因為了解這個姑娘以后而不愛她是不可能的。我的愛情在我父親看來已經(jīng)不再是無聊的胡鬧,而我母親唯愿她的彼德魯沙跟可愛的上尉的女兒成親。我被逮捕的消息使我全家震驚?,斃麃啞ひ练仓Z夫娜向我父母講述了我跟普加喬夫交往的離奇的故事,她講得如此天真,以致父母聽了,非但不令他們擔憂,反而不時逗得他們開心地笑了起來。父親不愿相信我會參與其目的在于推翻圣朝和消滅貴族的卑鄙的暴動。他嚴肅地質(zhì)問了沙威里奇。我的管教人沒有隱瞞少爺曾經(jīng)在葉米里揚·普加喬夫那兒做客,而那個強盜也總是款待他;老頭兒發(fā)誓說,他從沒有聽說有過叛變的事。父母放心了,焦急地等待好消息。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心里深感不安,但她不說,因為她天賦極其謙虛謹慎。
過了幾個禮拜……突然,父親收到我家親戚公爵從彼得堡寄來的一封信。公爵告知父親關于我的消息。寫了幾句通常的客套話以后,他寫道,關于我參與叛匪陰謀的嫌疑,很不幸,已經(jīng)證據(jù)確鑿,本應叛處死刑以儆效尤,但女皇陛下為了尊重我父親的功勞和年歲,決定從寬論處,將其有罪的兒子終身流放西伯利亞邊遠地區(qū),以代替可恥的死刑。
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幾乎送了他的命。父親失去了平素的堅忍精神,他的痛苦(通常憋在心里),有時通過刺耳的牢騷發(fā)泄出來?!霸趺??”他憋不住了就連連說,“我兒子居然參與了普加喬夫的陰謀!公正的上帝呀!我居然活到了今日!女皇開恩,不判死刑!莫非這么一來我就輕松了?死刑并不可怕。我的高祖死在紅場斷頭臺上,但他把圣潔的良心留給了子孫,先父跟沃倫斯基和赫魯曉夫一同遇難。但是,一個貴族居然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跟殺人犯、強盜、逃亡奴才相勾結(jié)!……這是全族的奇恥大辱!……”母親看到父親氣極而絕望的樣子,嚇壞了,不敢在他面前哭泣,想盡辦法給他鼓氣,說流言不可信,說世人的非議不足為據(jù)。但父親是安慰不了的。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的痛苦比誰都深。她堅信,只要我愿意,我是可以洗刷干凈的,她猜到了真情并且認為她本人便是我不幸的根源。她瞞著別人,偷偷流淚,暗自傷心,同時卻不斷思考著拯救我的辦法。
一天晚上,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翻閱《圣朝年鑒》,但他的思想?yún)s遠在天邊,因此,這一回閱讀對他沒有產(chǎn)生通常的效果。他嘴里吹著老式進行曲。母親默默地織著毛衣,淚珠不時掉到毛衣上。坐在旁邊做女紅的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突然開口說,情況迫使她必須到彼得堡去一趟,請求給她路費。我母親聽了非常難過?!澳愀蓡嵋ケ说帽??”她說,“瑪利亞·伊凡諾夫娜!莫不是你也想丟開我們了?”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回答說,她的前途全靠這次旅行了,她要仗著以身殉國者的女兒的身分去尋求權(quán)勢者的援助和庇護。
我父親垂下頭。凡是任何令他想起兒子可疑的罪行的話,他聽了都難以忍受,像是肉中刺?!叭グ桑」媚?!”他嘆了一口氣,說道,“上帝保佑你找個好丈夫,可不是個無恥的叛徒?!彼酒鹕?,走出去了。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跟我母親面對面,便把自己的打算部分地告訴了她。我母親老淚縱橫,擁抱了她,祈禱上帝保佑這計謀能有個圓滿的結(jié)果。給瑪利亞·伊凡諾夫娜準備了行囊。過了幾天她就動身上路了,身邊帶了巴拉莎和忠心的沙威里奇。這老頭兒勉強跟我分手以后,想到他能服侍我的未婚妻,也多少得到些兒安慰。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順利到達了索非亞,她在驛站旅館里得知行宮當時就在皇村,便決定在那兒住下。她租了隔板后面的一個小房間。站長太太立刻跟她交談起來,說自己是皇宮里司爐的侄女,又告訴她宮廷生活的一切秘密。這位太太還告訴她,女皇通常早上幾點鐘起床,何時喝咖啡,何時散步,有哪幾位大臣這時候奉陪,昨日白天女皇說了些什么話,晚上又接見了什么人——一言以蔽之,安娜·符拉西耶夫娜的這一席話可以寫成好多頁歷史著作,對于后代極有價值?,斃麃啞ひ练仓Z夫娜全神貫注地聽著。她們一同走進花園。安娜·符拉西耶夫娜告訴她每一條林蔭道和每一座小橋的變遷史。散步完了,她們回到驛站,彼此都稱心如意。
第二天一清早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就起床,穿好衣裳,靜悄悄地走進花園。早晨很美。
太陽照徹了菩提樹頂,透出一片金黃,秋日的晨風清爽。廣闊的湖面波濤不興,映出燦爛的朝暉。剛剛睡醒了的一群天鵝從岸邊叢生的灌木里緩緩游將出來,姿態(tài)端莊?,斃麃啞ひ练仓Z夫娜在一片如茵的草地邊上緩緩前行,那兒不久前才立了一座豐碑以紀念彼得·亞歷山大洛維奇·魯勉采夫伯爵最近的勝利。突然,一只英國種的潔白的哈巴狗叫著迎面跑了過來?,斃麃啞ひ练仓Z夫娜嚇了一跳,站住了。這當口,傳來一個女人清脆悅耳的聲音:“別害怕,它不咬人?!爆斃麃啞ひ练仓Z夫娜看到一位夫人,她坐在紀念碑的對面一張長凳上。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在長凳的另一端坐下。那位夫人專注地看著她,而瑪利亞·伊凡諾夫娜也從另一邊向她瞟了幾眼,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她頭戴睡帽,身穿潔白的長袍,外罩馬甲??瓷先ニ兴氖畾q左右。她那豐盈的面龐容光煥發(fā),顯出莊重得體和恬然自安的神色,藍湛湛的眼睛和嘴角上依稀可辨的一絲笑意具有難以描繪之美。這位夫人首先開口打破沉默。
“您大概不是本地人吧?”她說。
“不是,夫人!我是從外省來的,昨天剛到?!?/p>
“您是跟家里人一道來的嗎?”
“不,夫人!我一個人來的。”
“一個人,可你還很年輕哩!”
“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p>
“您上這兒來,一定有什么事情吧?”
“正是,夫人!我是來向女皇陛下呈遞請愿書的。”
“您是孤女,看起來,您是來控告有人虧待和欺侮了您,是嗎?”6588E762-95A6-490F-8E00-665C647C93CE
“不是,夫人!就是來懇求女皇陛下開恩,不是來控告誰的。”
“請問,您是什么人?”
“我是米龍諾夫上尉的女兒?!?/p>
“米龍諾夫上尉!莫不是奧倫堡省某個炮臺的司令嗎?”
“正是,夫人!”
那位夫人顯然被感動了。“請原諒我來干涉你的事情,”她說,聲音更加親切了,“不過,我是宮里的人。請您告訴我,您有什么請求,也許我能幫助您?!?/p>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站起身,恭恭敬敬向夫人道謝。這位陌生夫人身上的一切不由得令人甘愿向她披肝瀝膽,完全信賴?,斃麃啞ひ练仓Z夫娜從兜里掏出一張折疊的請愿書交給這位不相識的女保護人。她接過來便默默地讀著。
起初她讀得很用心,并且面帶同情之色,但是,突然她的臉色一變——瑪利亞·伊凡諾夫娜一雙眼睛緊緊追隨她的一舉一動,這時見她一分鐘前還和氣安詳?shù)哪樢幌伦幼兊脟谰饋?,便嚇了一跳?/p>
“您是為格里尼約夫來求情,是嗎?”那位夫人說,口氣冷淡,“女皇不可能饒恕他。他跟匪首相勾結(jié)并非由于不懂事和輕率,而是因為他實在是個廉恥喪盡的壞蛋?!?/p>
“哎呀!冤枉!”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叫起來。
“怎么是冤枉?!”夫人反問,滿臉通紅。
“冤枉!實在是冤枉!我都知道,我都告訴您。格里尼約夫為了我,他一個人承擔了一切罪名,背了黑鍋。他在法庭上沒有為自己辯護,那完全是因為他怕把我也牽連進去?!庇谑撬那榧拥刂v了讀者早已知道的一切。
那位夫人用心聽她說完?!澳≡谀膬海俊狈蛉藛?。聽說她住在安娜·符拉西耶夫娜家里,夫人便微笑著說:“呵!我知道。好了,再見了!請不要把我們這次會見告訴任何人。我希望,您不久就會收到對您這封信的答復?!?/p>
說這話的當兒她站起身,走進了一條郁郁蔥蔥的幽徑,而瑪利亞·伊凡諾夫娜便返回安娜·符拉西耶夫娜那兒,滿心歡喜,滿懷希望。
驛站長的太太責罵她不該在秋日清晨外出散步,據(jù)說,那是對于年輕姑娘的健康有害的。那位太太端來茶炊,正待拿起杯子喝茶,即將開口大談其宮廷掌故之際,突然,一輛宮廷馬車開到了臺階之下,一位宮廷侍衛(wèi)進來宣旨:女皇陛下命令米龍諾娃小姐著即進宮不誤。
安娜·符拉西耶夫娜吃驚不小,立即手忙腳亂進行張羅。
“了不得呀!上帝!”她叫起來,“女皇陛下召您進宮啦!萬歲娘娘怎么會知道您的呢?我的小姑娘!您怎么好去見女皇呢?我看,您進宮以后連怎么走路都不懂哩!……要不要我護送您?可我至少還能夠指點指點嘛!你穿一身旅行衣裙,怎么好進宮去呢?要不要派人去找接生婆借用她那件黃色滾圓女長袍?”宮廷侍衛(wèi)宣布,女皇只召瑪利亞·伊凡諾夫娜一人進宮,衣著聽便,就穿她身上的這一套衣裙即可。沒有辦法了,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當即坐上馬車進宮去了。上車時,安娜·符拉西耶夫娜千叮嚀萬囑咐,連連祝福。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預感到她跟我的命運就要從此決定了,一顆心七上八下,差點兒窒息了。不到幾分鐘的工夫,馬車便開到宮門口?,斃麃啞ひ练仓Z夫娜渾身戰(zhàn)栗,上了御階。
兩扇宮門豁然打開。她走過一間接一間的一連串金碧輝煌的廳堂。宮廷侍衛(wèi)在前引路。終于,來到兩扇緊閉的門前。那人交代,他要進去通報,讓她一個人留在門口。
想到就要面對面晉謁女皇陛下,她心里好怕,費盡氣力才站穩(wěn)沒倒。過了片刻房門打開,她走進了女皇的梳妝室。
女皇坐在梳妝臺前。幾名侍仆圍繞著她,恭恭敬敬閃開,讓瑪利亞·伊凡諾夫娜走近前來。女皇親切地招呼她。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立刻認出了女皇就是幾分鐘前跟她坦率地談過話的那位夫人。女皇把她喚到身邊,和顏悅色地說:“我很高興能夠履行我的諾言并且滿足您的請求。您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我相信您的未婚夫是無罪的。這兒有一封信,請您帶給您未來的公公?!?/p>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伸出發(fā)抖的手,接過信,她哭了,跪倒在女皇的腳下。女皇扶她起來,吻了吻她。女皇又跟她談了起來。“我知道您沒有家產(chǎn)?!彼f,“但我在米龍諾夫上尉的女兒的面前是義不容辭的,我要為您的前途擔憂,我有責任為您興家立業(yè)?!?/p>
慈祥地撫慰了可憐的孤女以后,女皇讓她走了?,斃麃啞ひ练仓Z夫娜又坐上同一輛宮廷馬車回去。安娜·符拉西耶夫娜焦急地等待她回來,接二連三問了她一大堆問題。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好好歹歹回答了幾句。安娜·符拉西耶夫娜怪她健忘,私下以為這是由于外省人沒有見過世面,因而也就寬宏大量地原諒她了。當天,瑪利亞·伊凡諾夫娜連彼得堡城也懶得去觀光一下,就回鄉(xiāng)下去了……
(摘編自上海文藝出版社《上尉的女兒》一書)6588E762-95A6-490F-8E00-665C647C93CE